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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月的一個故事

那年月的一個故事

董尧

  • 寓言童話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90130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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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節被洗劫後的家

那年月的一個故事 董尧 7175 2018-03-22
宋亞麗跟隨著父母親被遣送回原籍,像在夢幻中一般,已經度過了半年的歲月。 那一天,萬里無雲,藍湛湛的天空,顯得又高闊、又清爽。沒有風,樹梢兒搖都不搖,像鐵鑄的一般。太陽溫柔地從東方升起來,慢悠悠地移到南方;又從南方,慢悠悠地轉向西方。當它快要沉落到西邊那峰巒起伏的山後邊去的時候,山後邊飄來幾片淡淡的雲彩,把它接去了。那輕紗般的雲層,頃刻間鑲上了金色的邊角,沸騰著向天空蔓延。眨眼問,藍天便被大片大片的灰雲塗抹得灰暗起來。亞麗從學校回到家,把書包放下,就忙著去餵雞。那隻小雞,張開美麗的翅膀,咕咕咯咯地爭搶著朝她跑妻:亞麗把在路上採來的野草籽揉出來,撒給它們;它們孥頻地點著頭,啄吞著,亞麗又找了一把掃帚,呼呼啦盂竺妻掃地,又把掃好的塵土倒進糞池。當她要去抱柴禾做晚飯時,忽然抬頭看看天。那暗淡的、佈滿天空的雲朵。使她心中一驚:喲,要下雨了她疾忙轉回屋重,拿一張破席片,把那個比她身材高一尺的柴垛蒙上,又找兩塊半頭磚壓好,這才走進鍋屋。

爸爸晃著虛弱的身體從屋裡走出來,用低沉而親呢的聲音,說道:亞麗呀,別忙活了,等媽媽回來再做飯吧。晚飯遲點吃,有什麼要緊 亞麗轉身出來,走到爸爸身邊,攙扶著爸爸,說;爸爸,你又起來幹什麼?你還是躺著休息吧一一爸爸的胃病又發作了,已經三天吃不下飯、睡不好覺了,中午爸爸還暈倒過一次呢。 爸爸指著一條低矮的長凳子對亞麗說:亞麗,你過來,把你的書包也拿來,讓爸爸看看你的作業 爸爸,你別動腦筋了。這幾天你不是一直喊著頭疼嗎?亞麗拉著爸爸坐下,緊緊地偎在爸爸身邊,爸爸,你看我的毛刷子又散亂了,你給我梳梳頭吧! 爸爸望著亞麗靈閃閃的眼睛,點點頭。好,你去把梳子找來! 亞麗拿來梳子,便坐在爸爸的腿上。爸爸微笑著,為她梳頭。

一隻像緞子一樣黑的小貓,耷拉著一條後腿,一瘸一拐地來到亞麗面前,揚起前爪,輕輕地抓撓她的衣服。亞麗把手伸給它。小貓溫順地伸過頭,用舌頭輕輕地舔著她的手心,亞麗把它抱進懷裡,捧起小貓的圓臉,瞅著它明晶的、像彈丸一般的眼睛,親呢地說。狸狸,你想 我了嗎? 小黑貓輕輕地咪了一聲,朝亞麗的胸脯撲過去。亞麗用熱乎乎的腮,去親親地吻它。 --亞麗和狸狸是最親密的朋友她們還住在城裡的時候,有一天,她和同學在山林子裡捉迷藏,忽然發現松樹旁有隻小黑貓。它團在樹幹邊,只有拳頭那麼大。亞麗走薊它身旁,小黑貓仰仰臉,輕輕地咪了一聲,又艱難地睜了睜眼睛。亞麗蹲下身來,撫摸著它毛茸茸的小腦袋,低聲說。小黑貓呀,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家呢?媽媽呢?小黑貓又用低微的聲音,咪了一聲。並且同時艱難地挺了挺身子。亞麗雙手捧起了小黑貓,捧到腮邊,親著它毛蓬蓬的耳朵說。小黑貓呀你家也出事了?爸爸也是黑幫,掛上大大的牌子遊街去了?多可憐呀!我送你回家好嗎?小黑貓伸出舌頭,輕輕地舔亞麗的下巴。一會兒,它又抬起頭,用亮晶晶的小眼睛瞅著亞麗,張著小嘴想叫,可是已經叫不出聲了。亞麗把它緊緊地貼在胸脯上,說:你沒有家了,也沒有媽媽了?你跟我去好不好呀?

小黑貓終於又咪了一聲。 亞麗把小黑貓抱回家,一口一口地嚼饅頭餵牠,晚上,就把它摟在懷裡睡覺。還給它起了一個美麗的名字,叫狸狸不幾天,小黑貓便精神起來。它可以在小凳子上跳上跳下,還會自己跳上床,自己啃饅頭片,有一天,它還捉到一隻小老鼠呢亞麗高興極了,她把它抱在懷裡,不住口地誇讚:狸狸能,狸狸真能從那時候起,亞麗跟狸狸成了形影不離的朋友。 後來,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運動深入發展了,許多人被接二連三地抄了家。一天,一群拿著木棍的人闖進了亞麗的家:翻箱倒櫃,砸盆摔碗。一剎時,把個小小而乾淨的家糟踏得狼藉不堪。亞麗知道爸爸最心愛的東西是他的書櫥,便挺身站在書櫥前,緊緊地貼住書櫥的門扇。狸狸站在她身邊,面朝外靠著書櫥的一條腿。

一個青蛙眼睛的傢伙走過來,用雪白的柳條棍指著亞麗說:滾開,滾開亞麗把雙手張開靠著櫥門,瞪起眼問道;幹啥?你要幹什麼? 幹啥?青蛙眼說,檢查要看看裡邊有沒有電台亞麗急促地說;什麼電台?裡邊全是爸爸的書青蛙眼用柳條棍把亞麗推到一旁,罵道:書,書盡他娘黑貨。通通燒說著,一把把書櫥拉開。 亞麗並不示弱,她挺挺胸脯衝上前去,用盡全身力氣,把青蛙眼推了一個趔趄。隨後撲向書櫥,大聲說:不許動爸爸的書櫥。不許動 青蛙眼定了定神,望著亞麗憤怒的小臉,有點膽怯了。呆了半天,才把巴掌一揚,朝著亞麗打去:狗崽子,你膽子不小,造起造反派的反了滾 亞麗挨了一巴掌,頭撞到書櫥壁上,發出咚地一聲響她猛轉身,像被激怒了的一頭小獅子,朝著青蛙眼撲了,過去。

青蛙眼狗急了,正想飛起腳來,把亞麗踢出門外。猛然間,覺得腳脖子疼,轉臉一看,那隻小黑貓正咬住他的腳脖子不放。他哎呀一聲,抬起腳來:媽的,黑幫家裡的貓也反動透頂。去你娘的一腳把小黑貓踢了三尺遠。狸狸落地的時候,發出哇地一聲尖叫,躺在那裡不動了亞麗急忙奔向狸狸。可是,她的小狸狸,已經斷了一條後腿,只剩下抽抽絲絲的一點氣息了。亞麗痛心地哭起來。從那以後,亞麗便一天三餐嚼著饅頭餵,夜夜摟著狸狸睡。狸狸雖然活下來了,可是,它的那條後腿再也接不上了。亞麗全家被遣送回鄉的時候,爸爸對亞麗說亞麗,把狸狸送給鄰居吧。往後咱們無法養活它啦 亞麗說:爸爸,不怕。不管到什麼地方,我還是一天三頓嚼饅頭餵牠 爸爸痛苦地搖搖頭。

媽媽對亞麗說:好孩子,把狸狸給別人吧!你不是很喜歡它嗎,你得愛惜它的小生命呀! 亞麗心裡一驚:難道到鄉下連貓也餵不起了嗎!她說:媽媽,我要帶著狸狸。哪怕我餓著肚子,每天少吃一頓飯,也得餵飽狸狸說著,她緊緊地把狸狸摟在懷裡。亞麗終於把狸狸帶到原籍來了。 爸爸給亞麗梳著頭,亞麗撫摸著狸狸。 爸爸給亞麗紮好毛刷子。亞麗放下狸狸,急忙走進鍋屋幫助媽媽做晚飯。 一個滿腮黑鬍子的老頭走進亞麗的家。他尷尬地笑笑,說:宋玉,大隊治安委員要我對你說一聲,叫你晚上到南大場去開會。 爸爸問道:開什麼會? 老頭說:不清楚,聽說是公社來人開的。吃了飯你早點去,還要點名。 爸爸沒有作聲,他呆呆地坐在那裡,滿面怒氣。

晚飯後,亞麗拉著爸爸的手指,高一腳、低一腳朝南大場走去。 天空漆黑,風從樹梢上吹過,發出吱牛牛的響聲;幾隻狗在村邊打架,發出汪汪的嚎叫聲。亞麗覺得頭頂冒涼氣,心也急急地蹦跳著,她緊緊地偎著爸爸,爸爸用胳臂把她攬在腋下。 南大場,是一片空曠的打麥場,離村予有一百多米。大場四邊,有幾堆黑魃魑的柴草垛,靠路的一邊,有四五棵像小砂缸一樣粗的柳樹。黑暗中,只見婆娑的樹梢,灰濛蒙地影著半拉天。大樹底下有幾個黑影,從那一閃一閃的星火光亮中,可以猜得出那是坐著的人。大家誰都不說話,各自沉默著。 爸爸在一個土台子上坐下,把亞麗攬進懷裡。亞麗覺得這裡冷氣颼颼,四面黑洞洞的夜空裡,好像有許多看不見身影的東西在睜著紅紅綠綠的眼睛看著她。她從來不曾經歷過這樣恐怖的夜晚,如果不是坐在爸爸懷裡,她準會被嚇得大聲地哭起來。她把身子朝爸爸靠得更緊了。爸爸以為亞麗冷呢,忙從脖子上解下圍巾,裹在巫麗頭一,然後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裡。

一個人影朝爸爸身邊靠來,伸出腦袋瞅瞅爸爸,然後咳地長嘆一聲,又把身子移過去。後來,那個黑影遞給爸爸一支香煙,爸爸對他點點頭,低聲說:謝謝亞麗立即浮起一個可怕的念頭:好人壞人?香煙有沒有毒?她猛可地轉過身來,從爸爸手里奪過香煙,捏得粉碎,而後,狠狠地朝著地面扔去。 爸爸輕輕地按一下亞麗的頭,把她摟在懷裡。 正在亞麗心神不安的時候,只聽得一個人粗聲粗氣地大叫了一聲:宋玉,宋玉來了沒有? 爸爸應了一聲:來啦! 那人朝爸爸身邊走近兩步,撇著怪腔調,說:宋玉,你記住,以後不許亂說亂動,不能隨便外出,走親戚串朋友得先請假,批准了才許去,還有,以後每十天要匯報一次思想改造情況...... 爸爸一聲不響,只粗粗地喘著氣。

那人又把嗓門提高一些,說;宋玉,你聽到沒有?爸爸還像平時跟人談工作一樣地說;這要看什麼問題。比如說吧,對革命有利的話,不能不說;看到有人千壞事了,不是動不動,而且要堅決地抵制...... 還沒等爸爸把話說完,那人氣急敗壞地咋呼起來:甜你說什麼?你是什麼身份?你是五類分子!是專政對像我們對你是管制,你得老實二點 爸爸冷笑了一聲,說:我倒希望你把我的話如實地向上級反映反映到越高級的地方越好,最好能到中央。你想怎麼樣?那人說,你的案子是鐵案,永遠也別想翻天! 爸爸還是心平氣和地說:高委員,我知道你是奉命這樣幹的。不過,對什麼人專政,你很明白。我的問題和我的出身成份一樣,是急待澄清的問題。很希望高委員能做做工作......

本來,亞麗認為公社來的,一定是一位理論水平很高一要比爸爸高得多--,革命性最強的人,說出的話必定會使爸爸心悅誠服。現在,原來說話的還是那個造反派頭頭高月生。她馬上想起了第一次見高月生的情景:遣送他們回原籍的那一天,就是這個高月生--喧胖胖的高個子,穿一件褪成灰白色的軍上衣,戴一頂半舊的軍帽,帽上還釘一枚紅五星。他圍著汽車團團打轉,笑臉朝著押送爸爸的槓子隊。好像那些人一個一個都是他的頂頭上司。宣布爸爸罪行的大會開始了。高月生兩手卡腰,站在一個胸佩群專符號的人身旁,就像戲台上大官的狗腿子,不住地點頭、哈腰。今天,他競也像個人似的,神氣活現起來了。呸亞麗恨透了這種人。 爸爸拉著她的手,離開了南大場。 爸爸沒有回家,卻漫步朝田野走去。亞麗的心跳了。爸爸,咱們回家吧!四周黑洞洞的,我怕!、爸爸彎下腰,捧著她的小臉說;不怕,爸爸在你身邊呢? 爸爸要到哪裡去啊? 到爺爺墳上看看去。咱們回來以後還沒去看過爺爺呢。 媽媽不是對你說過,以後再去看嗎。亞麗用深沉的語調說,爸爸身體虛弱,媽媽總是惦記著,你得讓她放心呀!媽媽說,現在各地的墳全平了。爺爺的墳也沒有了,你就別去了。 爸爸聽完亞麗的話,點點頭,便挽著女兒的手,慢慢走回村里來。 當他們走到一堆亂石坎邊的時候,爸爸又停下腳步,對亞麗說:亞麗,前邊就是老瑞爺爺的家,我到那裡也坐。你先回去對媽媽說一聲,我待會就回去 亞麗知道,爸爸跟家鄉人的關係,可好呢。爸爸在城里工作的時候,雖然爺爺奶奶都不在了,但他每年總要回家幾次,東家、西家地看望親鄰;村上的人也常到亞麗家裡一去看望他們。爸爸對老瑞爺爺格外敬重。聽爸爸說,老瑞爺爺是爺爺的好朋友,哥倆年輕的時候就在同一個地主家里當長工,一當就是三十多年。爺爺累死的時候,地主連個席片也不給,還是老瑞爺爺在窮兄弟們當中求助,才給爺爺買了個薄板棺材,送老人家入的土......爸爸常常談起這件事,總把老瑞爺爺當成親爹看待,老瑞爺爺也常進城到亞麗家走走。 爸爸要去老瑞爺爺家坐坐,那是可以放心的。亞麗答應了爸爸,自己先回家去。 走了幾步,她猛又轉回身,對爸爸說。爸爸,等一會兒我來接你 爸爸說:不用了,我坐一刻就回去。你先看看書吧亞麗遲疑了一下,才哎--了一聲,轉身走了。媽媽一見亞麗自己回來,便驚訝地問遭:爸爸呢?亞麗抽一口氣,說。爸爸到老瑞爺爺家裡去了,叫我先回來告訴你一聲,他一刻工夫就回來。 媽媽緊緊地皺著眉,又問:.你是從老瑞爺爺家裡來的?你把爸爸送到老瑞爺爺家了? 亞麗搖搖頭,瞪起了眼睛。 媽媽一邊疾忙拉著她衝出屋門,一邊說;傻孩子,咱們怎麼商量的?你:畚了?你怎麼能離開爸爸,自己回來呀!娘兒倆在漆黑的夜裡,走在坑坑坎坎的路上,高一腳、低一步地奔老瑞爺爺家走去。 剛望見老瑞爺爺的屋山影,亞麗就高聲喊道:老瑞爺爺,老瑞爺爺!我爸爸來了嗎? 老瑞爺爺家的屋門一閃,送出一道微弱的燈光,隨後老人響亮地應了一聲:在這裡 媽媽陡然停下腳步,挺挺胸,輕鬆地舒了一口氣。亞麗也覺得肩上卸下了一副千斤重擔。 老瑞爺爺六十六歲了,解放戰爭期間就跟著地下黨鬧革命;土地改革的時候,當了農民協會會長,斗地主司勇敢啦,村里的地主都又恨他,又怕他。老瑞爺爺自身的經歷就是一本血淚賬,地主壓榨農民的惡劣手段,老瑞爺爺最清楚。土改結束的時候,工作隊送給老瑞爺爺一面獎旗,上面寫著土改英雄四個大宇。許多年以後,提起這四個字,黃河灘上的人還都翹大拇指。 土改分配的時候,老瑞爺爺把沒收地主的浮財全都分給了窮爺們,他只要了地主的三間看場草屋,就是現在他住的這個家。如今,這三間屋上的屋草已經成了灰色的泥餅餅,簷毛已經脫光,連那個薄薄的木板門也朽爛一光,被孝,木棍紮成的透風門所代替。土改英雄不僅一貧如洗,連呼吸也要受到管制了。 亞麗領著媽媽急急忙忙來到老瑞爺爺的木棍外,輕輕地推開門扇,看見爸爸正坐在老瑞爺爺對面,吸著老爺爺的旱煙袋。她的小臉蛋這才露出笑容。 老瑞爺爺仰起臉,問;亞麗,媽媽也來啦?亞麗點點頭。 老瑞爺爺說:領你媽媽到里間屋去吧,你奶奶在屋裡。話沒落音,老瑞奶奶已經從屋裡走出來,拉著媽媽的衣服,進到屋裡。 亞麗自己拉個小板凳,坐在里外間當中的房門邊,理理蓬亂的短髮,舒坦坦地喘息一陣,心里安靜了。可是,她卻又不時地向左邊轉臉看看媽媽和奶奶,又向右邊看看爸爸和老瑞爺爺。 屋裡,暗淡的煤油燈光,像一幅大灰紗蒙向四壁。屋內的物件,只能影影綽綽地看清。多麼清貧的一個家呀外間,衝著當門,擺一層薄薄的麥草,外邊攔一根碗口粗的木棍;草上一張爛去邊沿的蘆席,席上一條破舊的被子,那便是老爺爺的地舖,地舖外邊,有一張方方的舊案板,那是老夫妻倆切萊、做餅用的;牆邊,放兩捆半乾拉濕的茅草,是他們的燒柴。老瑞奶奶和媽媽坐的里間,靠牆一張小床,有兩條腿是磚塊頂替的,床前兩隻半人高的草囤,從草囤腰身的大窟窿看去,那裡邊是空空的;囤上橫拴著一條繩,繩上倒掛著老兩口幾件破舊的衣服。 籠瑞爺爺家的糧食、柴草呢?亞麗的頭腦裡,立即閃映出這個問題。 爸爸過去經常談到老瑞爺爺,說他是農村的工作模範,農業合作化的帶頭人,家鄉第一個農業生產合作社的社長,多次到縣里、省裡參加農業先進單位代表會。爸爸還說,老瑞爺爺得的獎狀,要比亞麗得的三好學生獎狀多十倍還不止。然而,最使亞麗印象深刻、也是最使她對老瑞爺爺崇拜的,是老人曾經以人民公社帶頭人的身份,到過北京見過毛主席!不過,這些美好的事情和亞麗眼前所見的事實,相距是那麼遙遠。報紙上天天宣傳的形勢大好,農業連續十年大豐收,這難道是真的嗎? 亞麗把臉又轉向老瑞爺爺,老人那灰白的鬢髮,雨露風霜留給老人臉上的縱橫皺紋,那斜紋布上衣上一個連著一個的補丁;腳上的那雙露了腳趾的舊軍用鞋......兩側補滿了鴛鴦花,前頭還露出兩個腳趾......亞麗那小小的心靈糊塗了一 老瑞爺爺跟爸爸的談話並不熱烈,除了時不時地交換一下眼色外,好像他們根本就沒有什麼事情要談,到一起來,僅僅是為了過過煙癮。你瞧,老瑞爺爺把菸葉罐放在煤油燈旁,裝滿煙鍋遞給爸爸,爸爸抽完了,又裝滿煙鍋還給老瑞爺爺。遞來還去,各人面前早聚成小饅頭似的一堆煙灰。 亞麗站起身來,向媽媽身邊走去。 老瑞奶奶正和媽媽緊挨著肩坐著,說一句,嘆兩聲,咬著牙齒咒罵,拉著褂襟子擦見亞麗進來了,忙拉到懷中,又撫頭髮又捧腮,好一陣,才擦著淚眼說:這不是做惡夢嗎,咋著也不會想到你媽當初過的日子,如今會臨到孩子身上可憐呀,孩子 媽媽也拿出手絹擦淚。 亞麗忙說:咱們走吧,天不早了 老瑞奶奶揉揉眼,換了一種堅強的氣說麗她媽,聽我的話,挺著腰板走路。老天沒有黑到底的,總有天亮的時候說罷,她急急忙忙從床頭邊一個瓦罐裡拿出幾 隻雞蛋,朝媽媽懷裡塞去。一邊塞,一邊說:拿著,東西不算什麼,也是老嬸的一片心意。一早一晚地貼補她爸爸點,生就的弱身子......她又揉起眼來。 媽媽推辭著說:嬸,你和瑞叔都是這麼大年紀的人了,吃不到俺的東西,還總是想著俺。這雞蛋算我給老叔的,你快收起來吧 亞麗也插話說:奶奶,我們家有雞蛋。這些留著給爺爺吃吧 老瑞奶奶揉著眼,望著亞麗說:小乖乖,你們家裡連只扁毛雀兒也沒有,哪來的雞蛋呀?快拿著吧。再推呀讓的,奶奶我就生氣了。老瑞奶奶不容分說,把雞蛋又塞進亞麗懷裡,這邊轉身又去瓦罐裡拿。 媽媽側過身,緊緊地拉住老瑞奶奶的手! 亞麗怀揣著雞蛋,小胸脯又激烈地蹦跳起來。她來到農村雖然時間很短,農村的面目已經給了她很深很深的印象。窮,確實是窮。她親眼看見,東鄰西捨的嬸嬸大娘,都是拿著雞蛋去換煤油、換食鹽。有一家嬸嬸患著很重的肺病,身體虛弱得站立不住,那一天卻拿著五隻雞蛋,讓亞麗捎去為她換鹽。 然而,她也發現,這些最窮最窮的人,大多是最有深厚情誼的人。她抱住老瑞奶奶給的幾隻雞蛋,覺得每一隻都有千斤重,是天下最貴重、最有意義的禮物。 爸爸也站起來了,說。亞麗,咱們回去吧,天不早了老瑞奶奶送亞麗母女倆出來,還對媽媽說:麗她媽,好好地照顧她爸爸。我知道他,從小就多病多災,身子差得很。我常說他託生錯了人家,窮命長個富身子,哪能經得這幾年折騰! 媽媽點點頭,笑笑。 夜更寂靜了,屋外的空氣冷冰冰。 老瑞奶奶從頭上拿下黑色的羊肚手巾,蒙在媽媽頭上。老瑞爺爺在爸爸身邊低聲地對他說:大玉,得頂住呀只要旁人不整死咱,咱就自己不死!死啥,跟日本鬼子拼,拼死了值得,跟國民黨反動派拼,拼死了也值得!如今不能輕生,實在不得已,就跟他們拼,絕不自死 爸爸點著頭,說:大叔,我能頂得住。毛主席叫百家爭鳴,爭鳴不會有罪。有一天,我的事會弄明白的。聽著爸爸跟老瑞爺爺的對話,亞麗心裡很高興。她拉著媽媽的胳臂,翹腳把嘴巴對著媽媽的耳朵,低聲問:媽媽,你聽見爸爸的話了嗎? 聽見了媽撫著她的頭,說一家人離開了老瑞爺爺的家,繞著一條道奔家裡走去。剛到一個汪塘邊,忽然發現前面有兩個小小而暗暗的火光,一明一滅。亞麗緊緊地靠在媽媽身邊,膽怯地低聲說。媽媽,前面...... 媽媽也看見了光亮,她卻裝做沒看見,說;哪裡有什麼光?我咋沒看見呀! 閃出光亮的地方突然送來一聲貓叫:瞇-- 亞麗抽了二口氣,笑了:是狸狸!馬上喊著狸狸,狸狸,我在這兒狸狸猛撲過來。亞麗把老瑞奶奶給的雞蛋交給媽媽,躬身把它抱起來,不住地說:狸狸,咱們好好地生活下去,好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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