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寓言童話 小約翰

第13章 小約翰十一

“我們要試一試,”穿鑿說,“我可能旋儿似的示給你許多美。” 他們向博士告了別,且約定當即回來之後,他便領著約翰到大城的一切角落巡行,他指示它,這大怪物怎樣地生活,呼吸和滋養,它怎樣地吸收自己並且從自己重行生長起來。 但他偏愛這人們緊擠著,一切灰色而乾枯,空氣沉重而潮濕的,陰鬱的困苦區域。 他領他走進大建築中之一,煙氣從那裡面升騰,這是約翰第一天就見過的。那地方主宰著一個震聾耳朵的喧鬧,——到處鳴吼著,格磔著,撞擊著,隆隆著,——大的輪子嗡嗡有聲,長帶蜿蜒著拖過去,黑的是牆和地面,窗玻璃破碎或則塵昏。雄偉的煙突高高地伸起,超過黑的建築物,還噴出濃厚的旋轉的煙柱來。在這輪子和機器的雜沓中,約翰看見無數人們帶著蒼白的臉,黑的手和衣服,默默地不住地工作著。

“上是什麼?”他問。 “輪子,也是輪子,”穿鑿笑著,“如果你願意,也可以說是人。他們經營著什麼,他們便終年的經營,一天又一天。在這種樣子上,人也能是一個人。” 他們走到污穢的巷中,天的蔚藍的條,見得狹如一指,還被懸掛出來的衣服遮暗了。人們在那裡蠢動著,他們互相挨擠,叫喊,喧笑,有時也還唱歌。房屋裡是小屋子,這樣小,這樣黑暗而且昏沉,至使約翰不大敢呼吸。他看見赤地上爬著的相打的孩子,蓬著頭髮給消瘦的乳兒哼著小曲的年青姑娘。他聽到爭鬧和呵斥,凡在他周圍的一切面目,也顯得疲乏,魯鈍,或漠不相關。 無名的苦痛侵入約翰了。這和他現以為愧的先前的苦痛,是不一樣的。 “穿鑿,”他問,“在這里活著的人們,永是這麼苦惱和艱難麼?也比我……”他不敢接下去了。

“固然,——而他們稱這為幸福。他們活得全不艱難,他們已經習慣,也不知道別的了。那是一匹胡塗的不識好歹的畜生。看那兩個坐在她門口的女人罷。她們滿足地眺望著污穢的巷,正如你先前眺望你的沙岡。為這人們你無須顰蹙。否則你也須為那永不看見日光的土撥鼠顰蹙了。” 約翰不知道回答,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卻還要哭。 而且在喧擾的操作和旋轉中間,他總看見那蒼白的空眼的人,怎樣地用了無聲的腳步走動。 “總而言之統而言之是一個好人,對不對?他從這裡將人們帶走。但這裡他們也一樣地怕他。” 已經是深夜,小光的百數在風中動搖,並且將長的波動的影像投到黑暗的水上的時候,這兩個順著寂靜的街道趲行。古舊的高的房屋似乎因為疲勞,互相倚靠起來,並且誰著了。大部分已經合了眼。有幾處卻還有一個窗戶透出黯淡的黃光。

穿鑿給約翰講那住在後面的許多故事,講到在那裡受著的苦楚,講到在那裡爭鬥著的困苦和生趣之間的爭鬥。他不給它省去最陰鬱的;還偏愛選取最下賤和最難堪的事,倘若約翰因為他的慘酷的敘述而失色,沉默了,他便愉快得歪著嘴笑。 “穿鑿,”約翰忽然問,“你知道一點那大光麼?” 他以為這問題可以將他從沉重而可怕地壓迫著他的幽暗裡解放出來。 “空話!旋儿的空話!”穿鑿說,“幻想和夢境。人們和我自己之外,沒有東西。你以為有一個上帝或相類的東西,樂於在這裡似的地上,來主宰這樣的廢物們麼?而且這樣的大光,也決不在這黑暗裡防那個出這許多來的。” “還有星星們呢,星星們?”約翰問,似乎他希望這分明的偉大,能夠來抬高他面前的卑賤。

“那星星們麼?你可知道你說了什麼了,小孩子?那上面並不是小光,像你在這里四面看見的燈燭似的。那一切都是世界們。比起這帶著千數的城鎮的世界來,都大得多,我們就如一粒微塵,在它們之間飄浮著,而且那是既無所謂上,也無所謂下,到處都有世界們,永是世界們,而且這是永沒,永沒有窮盡。” “不然!不然!”約翰恐懼地叫喊,“不要說這個,不要說這個罷!在廣大的黑暗的田野上,我看見小光們在我上面。” “是呀,你看去不過是小光們。你也向上面呆望一輩子,只能看見黑暗的田野裡在你上面的小光們。然而你能,你應該知道,那是世界們,既無上,也無下,在那裡,那球兒是帶著那些什麼都不算,並且不算什麼地消失了去的,可憐的蠕動著的人堆儿。那麼,就不要向我再說'星星們'了,彷彿那是二三十個似的,這是無意識。”

約翰沉默著。這會將卑賤提高的偉大,將卑賤壓碎了。 “來罷,”穿鑿說,“我們要看一點有趣的。”對他們傳來了可愛的響亮的音樂。在黑暗的街道之一角,立著一所高大的房屋,從許多高窗內,明朗地透出些光輝。前面停著一大排車。馬匹的頓足,空洞地在夜靜中發響,它們的頭還點著哦!哦!閃光的車件的銀釘上和車子的漆光上閃爍。 裡面是明亮的光。約翰半被迷眩地看著百數抖著的火焰的,奪目的,顏色的鏡子和花的光彩。鮮明的姿態溜過窗前,他們都用了微笑的儀容和友愛的態度互相親近著。直到大廳的最後面,都轉動著盛裝的人們,或是舒徐的步伐,或是迅速的旋風一般的迴旋。那大聲的喧囂和歡喜的聲音,摩擦的腳步和綷縩的長衣,都夾在約翰曾在遠處聽到過的柔媚的音樂的悠揚中,成為一個交錯,傳到街道上。在外面,接近窗邊,是兩個黑暗的形體,只有那面目,被他們正在貪看的光耀,照得不一律而且鮮明。

“這美呵!這堂皇呵!”約翰叫喊。他耽溺於這麼多的色採,光輝和花朵的觀覽了。 “出了什麼事?我們可以進去麼?” “哦,這你卻稱為美呀?或者你也許先選一個兔洞罷?但是看罷?人們怎樣地微笑,輝煌,並且鞠躬呵。看哪,男人們怎麼這樣地體面和漂亮,女人們怎麼這樣地艷麗和打扮呵。跳舞起來又多麼鄭重,像是世界上的最重要事件似的!” 約翰回想到兔洞裡的跳舞,也看出了幾樣使他記憶起來的事。然而這卻一切盛大得遠,燦爛得遠了。那些盛裝的年青女子們,倘若伸高了她們的長的潔白的臂膊,當活潑的跳舞中側著臉,他看來也美得如妖精一般。侍役們是整肅地往來,並且用了恭敬的鞠躬,獻上那貴重的飲料。 “多麼華美!多麼華美!”約翰大聲說。

“很美觀,你不這樣想麼?”穿鑿說。 “但你也須比在你鼻子跟前的看得遠一點。你現在只看見可愛的微笑的臉,是不是?唔,這微笑,大部分卻是誆騙和作偽呵。那坐在廳壁下的和藹的老太太們就如圍著池子的漁人;年青的女人們是釣餌,先生們是那魚。他們雖然這麼親愛地一同閒談,——他們卻嫉妒地不樂意於各人的釣得。倘若其中的一個年青女人高興了,那是因為她穿得比別人美,或者招致的先生們比別人多,而先生們的特別的享樂是精光的脖子和臂膊。在一切微笑的眼睛和親愛的嘴唇之後,藏著的全是另外一件事。而且那恭敬的侍役們,思想得全不恭敬。倘將他們正在想著的事驟然洩露出來,那就即刻和這美觀的盛會全都完了。” 當穿鑿將一切指給他的時候,約翰便分明地看見儀容和態度中的作偽,以及從微笑的假面裡,怎樣地露出虛浮,嫉妒和無聊,或則倘將這假面暫置一旁,便忽然見了分曉。

“唉,”穿鑿說,“應該讓他們隨意。人們也應該高興高興。用別樣的方法,他們是全不懂得的。” 約翰覺得,彷彿有人站在他後面似的。他向後看。那是熟識的,長的形體。蒼白的臉被奪目的光彩所照耀,至使眼睛形成了兩個大黑點。他低聲自己喃喃著,還用手指直指向華美的廳中。 “看呵!”穿鑿說,“他又在尋出來了。” 約翰向那手指所指的處所看。他看見一個年老的太太怎樣地在交談中驟然合了眼,以及美麗的年青的姑娘怎樣地打一個寒噤,因此站住並且凝視著前方。 “到什麼時候呢?”穿鑿問死。 “這是我的事,”死說。 “我還要將這一樣的社會給約翰看一回,”穿鑿說。他於是歪著嘴笑而且起眼睛來。 “可以麼?”

“今天晚上麼?”死問。 “為什麼不呢?”穿鑿說。 “那地方既無時間,有無時候。現在是,凡有永是如此的,以及凡有將要如此的,已經永在那裡了。” “我不能同去,”死說,“我有太多的工作。然而用了那名字,叫我們倆所認識的那個罷,而且沒有我,你們也可以覓得道路的。” 於是他們穿過寂寞的街,走了一段路,煤氣燈焰在夜風中閃爍,黑暗的寒冷的水拍著河堤。柔媚的音樂逐漸低微,終於在橫亙大都市上的大安靜裡絕響了。 忽然從高處發出一種全是金屬的聲音,一片清朗而嚴肅的歌曲。 這都是從高的塔里驀地落到沉睡的都市上——到小約翰的沉鬱昏暗的魂靈上。他驚異著向上看。那鐘聲挾了歡呼著升騰起來,而強有力地撕裂了死寂的,響亮的調子悠然而去了。這在沉靜的睡眠和黑暗的悲戚中間的高興的聲音,典禮的歌唱,他聽得很生疏。

“這是時鐘,”穿鑿說,“這永是這樣地高興,一年去,一年來。每一小時,他總用了同等的氣力和興致唱那同一的歌曲。在夜裡,就比白天響得更有趣,——似乎是鍾在歡呼它的無須睡覺,它下面是千數的憂愁和啼哭,而它卻能夠接續著一樣地幸福地歌吟。然而倘若有誰死掉了,它便更其有趣地發響。” 又升騰了一次歡呼的聲音。 “有一天,約翰,”穿鑿接續著,“在一間寂靜的屋子中的窗後面,將照著一顆微弱的小光。是一顆沉思著發抖,且使牆上影子跳舞的,沉鬱的小光。除了低微的梗塞的嗚咽之外,屋子裡更無聲音作響。其中站著一張白幔的床,還有打皺的陰影。床上躺著一點東西,也是白而且靜。這將是小約翰了。——呵,於是這歌便高聲地高興地響進屋裡來,而且在歌聲中,在他死後的最初時間中行禮。”—— 十二下沉重的敲打,遲延著在空中吼動了。當末一擊時,約翰彷彿便如入夢,他不再走動了,在街道上飄浮了一段,憑著穿鑿的手的提攜。在火速的飛行中,房屋和街燈都從旁溜過去了。死消失了。現在是房屋較為稀疏。它們排成簡單的行列,其間是黑暗的滿是秘密的洞穴,有溝,有水窪,有廢址和木料,偶然照著煤氣的燈光。終於來了一個大的門帶著沉重的柱子和高的柵欄。一剎那間他們便飄浮過去,並且落在大沙堆旁的濕草上了。約翰以為在一個園子裡了,因為他聽得周圍有樹木瑟瑟地響。 “那麼,留神罷,約翰!還要以為我知道得比旋儿不更多。” 於是穿鑿用了大聲喊出一個短而黑暗的,使約翰戰栗的名字來。幽暗從各方面反應這聲響,風以呼嘯的旋轉舉起它,——直到它在高天中絕響。 約翰看見,野草怎樣地高到他的頭,而剛才還在他的腳下的小石子,怎樣地已將他的眺望遮住了。穿鑿,在他旁邊,也同他一樣小,用兩手抓住那小石,使出全身的力量在轉它。細而高的聲音的一種紛亂的叫喚,從荒蕪了的地面騰起。 “餵,誰在這裡?這是什麼意思?野東西!”這即刻發作了。 約翰看見黑色的形相忙亂著穿插奔跑。他認識那敏捷的黑色的馬陸蟲,發光的棕色的蠼螋帶著它的細巧的鋏子,鼠婦蟲有著圓背脊,以及蛇一流的蜈蚣。其中有一條長的蚯蚓,電一般快縮回它的洞裡去了。 穿鑿穿過這活動的吵鬧的群,走向蚯蚓的洞口。 “餵,你這長的裸體的壞種!出來,帶著你的紅的尖鼻子,”穿鑿大聲說。 “得怎樣呢?”那蟲從深處問。 “你得出來,因為我要進去,你懂麼,精光的嚼沙者!” 蚯蚓四顧著從洞口伸出它的尖頭來,又向各處觸探幾回,這才慢慢地將那長的裸露的身子稍稍拖近地面去。 穿鑿遍看那些因為好奇而奔集的別的動物。 “你們裡面的一個得同去,並且在我們前面照著亮。不,黑馬陸,你太胖,而且你帶著你的千數條爪子會使我頭昏眼花。餵,你,蠼螋!你的外觀中我的意。同走,並且在你的鋏子上帶著光!馬陸,跑,去尋一個迷光,或者給我拿一個爛木頭的小燈來!” 他的出令的聲音揮動了動物們,它們奉行了。 他們走下蟲路去。他們前面是蠼螋帶著發光的木頭,於是穿鑿,於是約翰。那下面是狹窄而黑暗。約翰看見沙粒微弱地照在淡薄的藍色的微光中。沙粒都顯得石一般大,半透明,由蚯蚓的身子磨成緊密的光滑的牆了。蚯蚓是好奇地跟隨著。約翰向後看,只見它的尖頭有時前伸,有時卻等待著它的身子的拖近。 他們沉默著往下,——長而且深。在約翰過於峻峭的路,穿鑿便攙扶他。那似乎沒有窮盡;永是新的沙粒,永是那蠼螋接著向下爬,隨著道路的轉彎,轉著繞著。終於道路寬一點了,牆壁也彼此離遠了。沙粒是黑而且潮,在上面成為一個軒洞,洞面有水點引成光亮的條痕,樹根穿入軒洞中,像僵了的蛇一樣。 於是在約翰的眼前忽然豎著一道挺直的牆,黑而高,將他們之前的全空間都遮斷了。蠼螋轉了過來。 “好!那就同到了後面了。蚯蚓已經知道。這是它的家。” “來,指給我們路!”穿鑿說。 蚯蚓慢慢地將那環節的身子拖到黑牆根,並且觸探著。約翰看出,牆是木頭。到處散落成淡棕色的塵土了。那蟲便往裡鑽,將長的柔軟的身子滑過孔穴去。 “那麼,你,”穿鑿說,便將約翰推進那小的潮濕的孔裡。一剎那間,他在軟而濕的塵芥裡嚇得要氣絕了,於是他覺得他的頭已經自由,並且竭全力將自己從那小孔中弄出。周圍似乎是一片大空間。地面硬而潮,空氣濃厚而且不可忍受地鬱悶。約翰幾乎不敢呼吸,這在無名的恐怖中等待著。他聽到穿鑿的聲音空洞地發響,如在一個地窖裡似的。 “這裡,約翰,跟著我!”—— 他覺得,他前面的地,怎樣地隆起成山,——由穿鑿引導著,他在濃密的幽暗中踏著這地面。他似乎走在一件衣服上,這隨著腳步而高低。他在溝窪和丘岡上磕碰著,其時他追隨著穿鑿,直到一處平地上,緊緊地抓住了一枝長的梗,像是柔軟的管子。 “我們站在這裡好!燈來!”穿鑿叫喊。 於是遠處顯出微弱的小光,和那拿著的蟲一同低昂著。光移得越近,慘淡的光亮照得空間越滿,約翰的窘迫便也越大了。 他踏過的那山,是長而且白,捏在他手裡的管子,是棕色的,還向下引成燦爛的波線。 他辨出一個人的頎長僵直的身體,以及他所立的冰冷的地方,是前額。 他面前就現出兩個深的黑洞,是陷下的眼睛,那淡藍的光還照出瘦削的鼻子和那灰色的,因了怖人的僵硬的死笑而張開的唇吻。 從穿鑿的嘴裡發一聲尖利的笑,這又即刻在潮濕的木壁間斷氣了。 “這是有個驚奇,約翰!” 那長的蟲從屍衣的折疊間爬出;它四顧著,將自己拖到下顎上,經過僵直的嘴唇,滑進那烏黑的嘴洞裡去了。 “這就是跳舞會中的最美的,——你以為比妖精還美的。那時候,她的衣服和捲髮噴溢著甜香,那時候,眼睛是流盼而口唇是微笑,——現在固然是變了一點了。” 在他所有的震懾中,約翰的眼裡卻藏著不信。在樣快麼? ——方才是那麼華美,而現在卻已經……? “你不信我麼?”穿鑿歪了嘴笑著說。 “那時和現在之間,已經是半世紀了。那裡是既無時候,也無時間。凡已經過去的,將要是永久,凡將要來的,已經是過去了。這你不能想,然而應該信。這裡一切都是真實,凡我所指示你的一切,是真的,真的!這是旋儿所不能主張的!” 穿鑿嘻笑著跳到死屍的臉上往來,還開了一個極可惡的玩笑。他坐在眉毛上,牽著那長的睫毛拉開眼瞼來。那眼睛,那約翰曾見它高興地閃耀的,是疲乏地凝固了,而且在昏黃的小光中,皺蹙地白。 “那麼,再下去!”穿鑿大呼,“還有別的可看哩!” 蚯蚓慢慢地從右嘴角間爬出,而這可怕的遊行便接下去了。 不是迴轉,——卻是向一條新的,也這麼長而且幽暗的道路。 “一個老的來了,”當又有一道黑牆阻住去路的時候,蚯蚓說。 “他在這裡已經很久了!” 這比起前一回來,稍不討厭。除了一個不成形的堆,從中露著白骨之外,約翰什麼也看不見。成百的蟲豸們和昆蟲們正在默默地忙著做工。那光惹起了驚動。 “你們從那裡來?誰拿光到這裡來?我們用不著這個!” 它們並且趕快向溝里洞裡鑽進去了。但它們認出了一個同種。 “你曾在這裡過麼?”蟲們問。 “木頭還硬哩。” 首先的蟲否認了。 他們再往遠走,穿鑿當作解釋者,將他所知道的指給小約翰。來了一個不成樣子的臉帶著獰視的圓眼,膨脹的黑的嘴唇和麵龐。 “這曾是一位優雅的先生,”他於是高興地說,“你也許曾經見過他,這樣地富,這樣地闊,而且這樣地高傲。他保住了他的尊大了。” 這樣地進行。也有瘦損的,消蝕了的形體,在映著微光而淡藍地發亮的白髮之間,也有小孩子帶著大頭顱,也有中年的沉思的面目。 “看哪,這是在他們死後才變老的,”穿鑿說。 他們走近了一個絡腮鬍子的男人,高吊著嘴唇,白色的牙齒在發亮。當前額中間,友誼個圓的,烏黑的小洞。 “這人被永終用手藝草草完事了。為什麼不忍耐一點呢?無論如何他大概總得到這裡來的。” 而且又是道路,而且是新的道路,而且又是伸開的身體帶著僵硬的醜怪的臉,和不動的,交叉著疊起來的手。 “我不往下走了,”蠼螋說,“這裡我不大熟悉了。” “我們迴轉罷,”蚯蚓說。 “前去,只要前去!”穿鑿大叫起來。 這一行又前進。 “一切,凡你所見的,存在著,”穿鑿進行著說,“這一切都是真的。只有一件東西不真。那便是你自己,約翰。你沒有在這裡,而且你也不能在這裡。” 他看見約翰因了他的話,露出恐怖的僵直的眼光,便發了一通響亮的嘩笑。 “這是一條絕路,我不前進了,”蠼螋煩躁著說。 “我卻偏要前進,”穿鑿說,而且一到道路的盡頭,他便用兩手挖掘起來了。 “幫我,約翰!” 約翰在困苦中,不由自主地服從了,挖去那潮濕的微細的泥土。 他們浴著汗水默默地繼續著工作,直到他們撞在黑色的木頭上。 蚯蚓縮回了環節的頭,並且向後面消失了。蠼螋也放下它的光,走了回去。 “你們進不去的,這木頭太新,”它臨走時說。 “我要!”穿鑿說,並且用爪甲從那木頭上撕下長而白的木屑來。 一種可怕的窘迫侵襲了約翰。然而他必得,他不能別的。 黑暗的空隙終於開開了。穿鑿取了光,慌忙爬進去。 “這裡,這裡!”他叫著,一面跑往頭那邊。 但當約翰到了那靜靜地交叉著疊在胸脯上面的手那裡的時候,他必須休息了。他見有瘦的,蒼白的,在耳朵旁邊半明半暗的手指,正在他前面。他忽然認得了,他認識手指的切痕和皺襞,長的,現在是染成深藍的指甲的形狀。他在示指上看出一個棕色的小點來。這是他自己的手。 “這裡,這裡!”穿鑿的聲音從頭那邊叫喊過來。 “看一下子罷,你可認識他麼?” 可憐的約翰還想重行起來,走向那向他閃爍著的光去。然而他不再能夠了。那小光消滅成完全的幽暗,他也失神地跌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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