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寓言童話 小約翰

第11章 小約翰九

約翰坐得很長久,而且等候著。空氣是冷冷的,大的雲接近了地面,不斷的無窮的連續著飄浮。它們展開了暗灰色的,波紋無際的氅衣,還在清朗的光中捲起它們的傲慢的峰頭,即在那光中發亮。樹上的日光和陰影變換得出奇地迅疾,如永有烈焰飛騰的火。約翰於是覺得恐懼了;他思索著那書兒,難於相信,而還希望著,他今天將要覓得。越南的中間,很高,奇怪的高,他看見清朗的凝固的蔚藍,那上面是和平地擴張在不動的寧靜中的,柔嫩的潔白的小雲,精妙地蒙茸著。 “這得是這樣,”他想,“這樣高,這樣明,這樣靜。” 於是榮兒來到了。然而紅膆鳥卻不同來。 “正好,約翰,”她大聲叫,“你可以來,並且看那書去。” “紅膆鳥在那裡呢?”約翰遲疑著問。

“沒有帶來,我們並不是散步呵。” 他一同走,不住地暗想著:那是不能,——那不能是這樣的,——一切都應該是另外的樣子。 然而他跟隨著在他前面放光的燦爛的金發。 唉,從此以後,小約翰就悲哀了。我希望他的故事在這裡就完結。你可曾討厭地夢見過一個魔幻的園,其中有著愛你而且和你談天的花卉們和動物們的沒有?於是你在夢裡就有了那知覺,知道你就要醒來,並且將一切的華美都失掉了?於是你徒然費力於堅留它,而且你也不願看那冰冷的曉色。 當他一同進去的時候,約翰就潛藏著這樣的感覺。 他走到一所住房,那是一條進路,反響著他的腳步。他齅到衣服和食物的氣味,他想到他該在家裡的悠長的日子——想到學校的功課,想到一切,凡是在他生活上幽暗而且冰冷的。

他到了一間有人的房間。人有幾多,他沒有看。他們在閒談,但他一進去,便寂靜了。他注視地毯,有著很大的不能有的花紋帶些刺目的色彩。色彩都很特別和異樣,正如家鄉的在他小屋子裡的一般。 “這是園丁孩子麼?”一個正對著他的聲音說。 “進來就是,小朋友,你用不著害怕的。” 一個別的聲音在他近旁突然發響:“唔,小榮,你有一個好寶貝兒哩。” 這都是什麼意義呢?在約翰的烏黑的孩子眼上,又疊起深深的皺來,他並且惑亂地驚駭地四顧。 那邊坐著一個穿黑的男人,用了冷冷的嚴厲的眼睛看著他。 “你要學習書中之書麼?我很詫異,你的父親,那園丁,那我以為是一個虔誠人的,竟還沒有將這給了你。” “他不是我的父親,——他遠得很。”

“唔,那也一樣。——看罷,我的孩子!常常讀著這一本,那就要到你的生活道上了……” 約翰卻已認得了這書。他也不能這樣地得到那一本,那應該是全然各別的。他搖搖頭。 “不對,不對!這不是我所想的那一本。我知道,這不是那一本!” 他聽到了驚訝的聲音,他也覺得了從四面刺向他的眼光。 “什麼?你想著什麼呢,小男人?” “我知道那本書兒,那是人類的書。這本卻是還不夠,否則人類就安寧和太平了。這並不是。我想著的是一些各別的,人一看,誰也不能懷疑。那裡面記著,為什麼一切是這樣的,像現狀的這樣,又清楚,又分明。” “這能麼?這孩子的話是那裡來的?” “誰教你的,小朋友?” “我相信,你看了邪書了,孩子,照它胡說出來罷。”

幾個聲音這樣地發響,約翰覺得他面龐熾熱起來,——他快要暈眩了——房屋旋轉著,地毯上的大花朵一上一下地飄浮。前些日子在學校裡這樣忠誠地勸戒他的小鼠在那裡呢?他現在用得著它了。 “我沒有照書胡說,那教給我的,也比你們全班的價值要高些。我知道花卉們和動物們的話,我是它們的親信。我明白人類是什麼,以及他們怎樣地生活著。我知道妖精們和小鬼頭們的一切秘密,因為它們比人類更愛我。” 約翰聽得自己的周圍和後面,有竊笑和喧笑。在他的耳朵裡,吟唱並且騷鳴起來了。 “他像是讀過安兌生1了。” “他是不很了了的。” 正對著他的男人說: “如果你知道安兌生,孩子,你就得多有些他對於上帝的敬畏和他的話。”

“上帝!”這個字他識得的,而且他想到旋儿的所說。 “我對於上帝沒有敬畏。上帝是一盞大煤油燈,由此成千的迷誤了,毀滅了。” 沒有喧笑,卻是可怕的沉靜,其中混雜著嫌惡和驚怖。約翰在背上覺得鑽刺的眼光。那是,就如在昨夜的他的夢裡。 那黑衣男人立起身來,抓住了他的臂膊。他痛楚,而且幾乎挫折了勇氣。 “聽著罷,我的孩子,我不知道,你是否不甚了了,還是全毀了——這樣的毀謗上帝在我這裡卻不能容忍。——滾出去,也不要再到我的眼前來,我說。懂麼?” 一切的眼光是寒冷和仇視,就如在那一夜。 約翰恐怖地四顧。 “榮兒!——榮兒在那裡?” “是了,我的孩子要毀了!——你當心著,你永不准和她說話!”

“不,讓我到她那裡!我不願意離開她。榮兒,榮兒!”約翰哭著。 她卻恐怖地坐在屋角里,並不抬起眼來。 “滾開,你這壞種!你不聽!你不配再來!” 而且那痛楚的緊握,帶著他走過反響的路,玻璃門砰然闔上了——約翰站在外面的黑暗的低垂的雲物下。 他不再哭了,當他徐徐地前行的時候,沉靜地凝視著前面。在他眼睛上面的陰鬱的皺紋也更其深,而且永不失卻了。 紅膆鳥坐在一座菩提樹林中,並且向他窺看。他靜靜地站住,沉默地報答以眼光。但在它膽怯的偵察的小眼睛裡,已不再見信任,當他更近一步的時候,那敏捷的小動物便鼓翼而去了。 “走罷!走罷!一個人!”同坐在園路上的麻雀們啾唧著,並且四散地飛開。 盛開的花們也不再微笑,它們卻嚴正而淡漠地凝視,就如對於一切的生人。

但約翰並不注意這些事,他只想著那人們給他的侮辱;在他是,彷彿有冰冷的堅硬的手,污了他的最深處了。 “他們得相信我,”他想,“我要取我的匙兒,並且指示給他們。” “約翰!約翰!”一個脆的小聲音叫道。那地方有一個小窠在一株冬青樹里,將知的大眼睛正從窠邊上望出來。 “你往那裡去?” “一切都是你的罪,將知!”約翰說。 “讓我安靜著罷。” “你怎麼也同人類去說呢,人類是不懂你的呵。你為什麼將這樣的事情去講給人類的?這真是呆氣!” “他們笑罵我,又給我痛楚。那都是下賤東西;我憎惡他們。” “不然,約翰,你愛他們。” “不然!不然!” “他們不像你這樣,於你就少一些痛苦了,——他們的話,於你也就算不得什麼了。對於人類,你須少介意一點。”

“我要我的匙兒。我要將這示給他們。” “這你不必做,他們還是不信你的。這有什麼用呢?” “我要薔薇叢下的我的匙兒。你知道怎麼尋覓它麼?” “是呀!——在池邊,是麼?是的,我知道它。” “那就帶領我去罷,將知!” 將知騰上了約翰的肩頭,告訴他道路。他們奔走了一整天,——發風,有時下狂雨,但到晚上,雲卻平靜了,並且伸成金色和灰色的長條。 他們來到約翰所認識的沙岡時,他的心情柔軟了,他每次細語著:“旋儿,旋儿。” 這是兔窟——以及沙岡,在這上面他曾經睡過一回的。灰色的鹿苔軟而且濕,並不在他的腳下挫折作響。薔薇開完了,黃色的月下香帶著它們迷醉的微香,成百地伸出花萼來。那長的傲兀的王燭花伸得更高,和它們的厚實的毛葉。

約翰細看那岡薔薇的精細的淡褐色的枝柯。 “它在那裡呢,將知?我看不見它。” “那我不知道,”將知說,“是你藏了匙兒的,不是我。” 薔薇曾開過的地方,已是滿是淡漠地向上望著的黃色的月下香的田野了。約翰詢問它們,也問王燭;然而它們太傲慢,因為他們的長花是高過他,——約翰還去問沙地上的三色地丁花。 卻沒有一個知道一點薔薇的事。它們一切都是這一夏天的。不但那這麼高的自負的王燭。 “唉,它在那裡呢?它在那裡呢?” “那麼,你也騙了我了?”將知說,“這我早想到,人類總是這樣的。” 他從約翰的肩頭溜下,在岡草間跑掉了。 約翰在絕望中四顧,——那里站著一窠小小的岡薔薇叢。 “那大薔薇在那裡呢?”約翰問,“那大的,那先前站在這裡的?”

“我們不和人類說話,”那小叢說。這是他所聽到的末一回,——四圍的一切生物都沉靜地緘默了,只有蘆葉在輕微的晚風中瑟瑟地作響。 “我是一個人麼,”約翰想。 “不,這不能是,不能是。我不願意是人。我憎惡人類。” 他疲乏,他的精神也遲鈍了。他坐在小草地邊的,散佈著濕而強烈的氣息的,柔軟的蒼苔上。 “我不能回去了,我也不能再見榮兒了。我的匙兒在那裡呢?旋儿在那裡呢?為什麼我也須離開榮兒呢?我不能缺掉她。如果少了她,我不會死麼?我總須生活著,且是一個人——像其他的,那笑罵我的一個人麼?” 於是他忽又看見那兩個白胡蝶;那是從陽光方面向他飛來的。他緊張著跟在它們的飛舞之後,看它們是否指給他道路。它們在他的頭上飛,彼此接近了,於是又分開了,在愉快的遊戲中盤旋著。它們慢慢地離開陽光,終於飄過岡沿,到了樹林裡。那樹林是只還有最高的尖,在從長的雲列下面通紅而鮮豔地閃射出來的夕照中發亮。 約翰跟定它們。但當它們飛過最前排的樹木的時候,他便覺察出,怎樣地有一個黑影追躡著有聲的鼓翼,並且將它們擒拿,一轉瞬間,它們便消失了。那黑影卻迅速地向他射過來,他恐怖地用手掩了臉。 “唉,小孩子!你為什麼坐在這裡哭?”帖近他響著一個鋒利的嘲笑的聲音。約翰先曾看見,像一隻大的黑蝙蝠奔向他,待到他抬頭去看的時候,卻站著一個黑的小男人,比他自己大得很有限。他有一個大頭帶著大耳朵,黑暗地翹在明朗的暮天中,瘦的身軀和細細的腿。從他臉上,約翰只看見細小的閃爍的眼睛。 “你失掉了一點什麼麼,小孩子?那我願意幫你尋。”他說。 但約翰沉默著搖搖頭。 “看罷,你要我的這個麼?”她有開始了,並且攤開手。約翰在那上面看見一點白東西,時時動彈著。那便是白色的蝴蝶兒,快要死了,顫動著撕破的和拗斷的小翅子。約翰覺到一個寒栗,似乎有人從後面吹他,並且恐懼地仰看那奇特的傢伙。 “你是誰?”他問。 “你要知道我的名字麼,小孩子?那麼,你就只稱我穿鑿2,簡直穿鑿。我雖然還有較美的名字,然而你是不懂的。” “你是一個人麼?” “聽罷!我有著臂膊和腿和一個頭——看看是怎樣的一個頭罷!——那孩子卻問我,我是否一個人哩!但是,約翰,約翰!”那小男人還用咿咿呀呀的聲音笑起來。 “你怎麼知道我是誰呢?”約翰問。 “唉,這在我是容易的。我知道的還多得很。我也知道你從那裡來以及你在這裡做什麼。我知道得怪氣的多,幾乎一切。” “唉,穿鑿先生……” “穿鑿,穿鑿,不要客氣。” “你可也知道……?”但約翰驟然沉默了。 “他是一個人,”他想。 “你想你的匙兒罷?一定是!” “我卻自己想著,人類是不能知道那個的。” “胡塗孩子!將知已經洩露了很多了。” “那麼你也和將知認識的?” “呵,是的!他是我的最好的朋友之一——這樣的我還很多。但這卻不用將知我早知道了。我所知道的比將知還要廣。一個好小子,然而胡塗,出格地胡塗。我不然!全不然。”穿鑿並且用了瘦小的手,自慰地敲他的大頭。 “你知道麼,約翰,”他說下去,“什麼是將知的大缺點?但你千萬永不可告訴他,否則他要大大地惱怒的。” “那麼,是什麼呢?”約翰問。 “他完全不存在。這是一個大缺點,他卻不肯贊成,而且他還說過我,我是不存在的。然而那是他說誑。我是否在這裡!還有一千迴!” 穿鑿將胡蝶塞在衣袋裡,並且突然在約翰面前倒立起來。於是他可厭地裝著怪相笑,還吐出一條長長的舌頭。約翰是,時當傍晚,和這樣的一個奇特東西在沙岡上,心情本已愁慘了的,現在卻因恐怖而發抖了。 “觀察世界,這是一個很適宜的方法,”穿鑿說,還總是倒立著。 “如果你願意,我也肯教給你。看一切都更清楚,更自然。” 他還將細腿在空中開闔著,並且用手向四面旋轉。當紅色的夕光落在顛倒的臉上時,約翰覺得這很可厭——小眼睛在光中瞟著,還露出尋常看不見的眼白來。 “你看,這樣是雲彩如地面,而這地有如世界的屋頂。相反也一樣地很可以站得住的。既沒有上,也沒有下。雲那里許是一片更美的遊步場。” 約翰仰視那連綿的雲。他想,這頗像有著湧血的紅畦的生翼的田野。在海上,燦爛著雲的洞府的高門。 “人能夠到那裡去,並且進去麼?”他問。 “無意識!”穿鑿說,而使約翰很安心的,是忽然又用兩腳來站立了。 “無意識!倘你在那裡,那完全同這裡一模一樣——那就許是彷彿那華美再遠一點兒。在那美麗的雲裡,是冥蒙的,灰色而且寒冷的。” “我不信你,”約翰說,“我這才看清楚,你是一個人。” “去罷!你不信我,可愛的孩子,因為我是一個人麼?而你——你或者是別的什麼麼?” “唉穿鑿,我也是一個人麼?” “一怎麼想,一個妖精麼?妖精們是不被愛的。”穿鑿便交叉著腿坐在約翰的面前,而且含著怪笑目不轉睛地對他看。約翰在這眼光之下,覺得不可名言地失措和不安,想要潛藏或隱去。然而他不復能夠轉眼了。 “只有人類被愛,約翰,你聽著!而且這是完全正當的,否則他們也許早已不存在了。你雖然還太年青,卻一直被愛到耳朵之上。你正想著誰呢?” “想榮兒,”約翰小聲說,幾乎聽不見地。 “你對誰最仰慕呢?” “對榮兒。” “你以為沒有誰便不能生活呢?” “對榮兒。” 約翰的嘴唇輕輕地說,“榮兒。” “唉,哪,小子,”穿鑿忍著笑,“你怎麼自己想像,是一個妖精呢?妖們是並不癡愛人類的孩子的。” “然而她是旋儿……”約翰在慌張中含胡地說。 於是穿鑿便嫌忌地做作地註視,並且用骨立的手捏住了約翰的耳朵。 “這是怎樣的無意識呢?你要用那蠢物來嚇我麼?他比將知還胡塗得遠—胡塗得遠。他一點不懂,那最壞的是,他其實就沒有存在著,而且也沒有存在過。只有我存在著,你懂麼?——如果你不信我,我就要使你覺得,我就在這裡。” 他還用力搖撼那可憐的約翰的耳朵。約翰叫道:“我卻認識他很長久,還和他巡游得很遠的!” “你做了夢,我說。你的薔薇叢和你的匙兒在那裡呢,說?——但你現在不要做夢了,你明白麼?” “噢!”約翰叫喊,因為穿鑿在掐他。 天已經昏黑了,蝙蝠在他們的頭邊紛飛,還叫得刺耳。天空是黑而且重,——沒有一片葉在樹林裡作聲。 “我可以回家去麼?”約翰懇求著。 “向我的父親?” “你的父親?你要在那裡做什麼?”穿鑿問。 “在你這樣久遠地出外之後,人將親愛地對你叫歡迎。” “我念家,”約翰說,他一面想著那明亮地照耀著的住室,他在那裡常常挨近他父親坐,並且傾聽著他的筆鋒聲的。那裡是平和而且舒暢。 “是呵,因為愛那並不存在的蠢才,你就無須走開和出外了。現在已經太遲。而這也不算什麼,我早就要照管你了。我來做呢,或是你的父親來做呢,本來總歸是一件事。這樣的一個父親卻不過是想像。你大概是為自己選定了他的罷?你以為再沒有一個別的,會一樣好,一樣明白的麼?我就一樣好,而且明白得多,明白得多。” 約翰沒有勇氣回答了;他合了眼,疲乏地點頭。 “而且對於這榮兒,你也不必尋覓了,”穿鑿接下去。他將手放在約翰的肩頭,緊接著他的耳朵說:“那孩子也如別個一樣,領你去上癡子索。當人們笑罵你的時候,你沒有見她怎樣地坐在屋角里,而且一句話也不說麼?她並不比別人好。她看得你好,同你游嬉,就正如她和一個金蟲玩耍。你的走開與否,她不在意,她也毫不知道那書兒。然而我卻是—我知道那書在那裡,還要幫你去尋覓。我幾乎知道一切。” 約翰相信他起來了。 “你同我去麼,你願意同我去尋覓麼?” “我很困倦,”約翰說,“給我無論什麼地方睡覺罷。” “我向來不喜歡這睡覺,”穿鑿說,“這一層我是太活潑了。一個人應該永遠醒著,並且思想著。但我要給你安靜一會兒。——明晨見!” 於是他做出友愛的姿態,這是他剛才懂得做法的。約翰凝視著閃爍的小眼睛,直至他此外一無所見。他的頭沉重了,他倚在生苔的岡坡上。似乎那小眼睛越閃越遠,後來就像星星在黑暗的天空。他彷彿聽到遠處的聲音發響,地面也從他底下遠遠地離開……於是他的思想停止了。 -------------------------------------------------------------------------------- 1.H.Ch.Andersen(1805-1875),有名的童話作家,丹麥人。 (今通譯安徒生。——骨注。) 2.Pleuzer,德譯Klauber,也可以譯作挑選者,吹求者,挑剔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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