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寓言童話 小約翰

第9章 小約翰七

早晨是寒冷而黯淡。黑色的光亮的樹枝,被暴風雨脫了葉,在霧中哭泣。下垂的濕草上面,慌忙地跑著小約翰,凝視著前面,是樹林發亮的地方,似乎那邊就擺著他的目的。他的眼睛哭紅了,並且因為恐懼和苦惱而僵硬了。他是這樣地跑了一整夜,像尋覓著光明似的,——和旋儿在一處,他是安穩地如在故鄉的感覺。每一暗處,都坐著拋棄的遊魂,他也不敢回顧自己的身後。 他終於到了一個樹林的邊際。他望見一片牧場,那上面徐徐下著細微的塵雨。牧場中央的一株禿柳樹旁站著一匹馬。它不動地彎著頸子,雨水從它發亮的脊背和粘成一片的鬃毛上懶散地滴瀝下來。 約翰還是跑遠去,沿著樹林。他用了疲乏的恐懼的眼光,看著那孤寂的馬和晦暗的雨煙,微微呻吟著。

“現在是都完了,”他想,“太陽就永不回來了。於我就要永是這樣,像這裡似的。” 在他的絕望中,他卻不敢靜靜地站定,——驚人的事就要出現了,他想。 他在那裡看見一株帶著淡黃葉子的菩提樹下,有一個村舍的大的柵欄門和一間小屋子。 他穿進門去,走過寬廣的樹間路,棕色的和黃的菩提葉,厚鋪在地面上。草壇旁邊生著紫色的翠菊,還隨便錯雜著幾朵彩色的秋花。 他走近一個池。池邊站著一所全有門戶和窗的大屋。薔薇叢和常春藤生在牆根。半已禿葉的栗樹圍繞著它,在地上和將落的枝葉之間,約翰還看見閃著光亮的棕色的栗子。 冰冷的死的感覺,從他這裡退避了。他想到他自己的住所——那地方也有栗樹,當這時候他總是去覓光滑的栗子的。驀地有一個願望捆住他了,他似乎聽得有熟識的聲音在呼喚。他就在大屋旁邊的板凳上坐下,並且靜靜地啜泣起來。

一種特別的氣味又引得他抬了頭。他近旁站著一個人,繫著白色的圍裙,還有煙管銜在嘴裡。環著腰帶有一條菩提樹皮,他用它系些花朵。約翰也熟識這氣味,他就記起了他在自己的園子裡,並且想到那送他美麗的青蟲和為他選取鷓鴣蛋的園丁。 他並不怕——雖然站在他身邊的也是一個人。他對那人說,他是被拋棄,而且迷路了,他還感謝地跟著他,進那荒野的菩提樹下的小屋去。 那裡面坐著園丁的妻,織著黑色的襪子。灶頭的煤火上掛著一個大的水罐,且煮著。火旁的席子上坐著一匹貓,拳了前爪,正如約翰離家時候坐在那裡的西蒙。 約翰要烘乾他的腳,便坐在火旁邊。 “鏑!——鏑!——鏑!——鏑!”那大的時鐘說。約翰看看呼哨著從水罐裡紛飛出來的蒸汽,看看活潑而遊戲地超過瓦器,跳著的小小的火苗。

“我就在人類裡了,”他想。 然而於他並無不舒服。他覺得安全安寧了。他們都好心而且友愛,還問他怎樣是他最心愛的。 “我最愛留在這裡,”他回答說。 這裡給他安全,倘一回家,將就有憂愁和眼淚。他必須不開口,人也將說他做了錯事了。一切他就須再看見,一切有須想一回。 他實在渴慕著他的小房子,他的父親,普烈斯多,——但比起困苦的愁煩的再見來,他寧可在這裡忍受著平靜的渴慕。他又覺得,彷彿這裡是可以毫無攪擾地懷想著旋儿,在家里便不行了。 旋儿一定是走掉了。遠遠地到了椰樹高出於碧海之上的晴朗的地方去了。他請願在這裡懺悔,並且堅候他。 他因此請求這兩個好心的人們,許他留在他那裡。他願意幫助養園和花卉。只在這一冬。因為他私自盼望,旋儿是將和春天一同回來的。

園丁和他的妻以為約翰是在家裡受了嚴刻的待遇,所以逃出來的。他們對他懷著同情,並且許他留下了。 他的願望實現了。他留下來,幫助那花卉和園子的養護。他們給他一間小房,有一個籃板的床位。在那裡,他早晨看那潮濕的黃色的菩提樹葉子怎樣地在窗前輕拂,夜間看那黑暗的樹幹,後面有星星們玩著捉迷藏的遊戲,怎樣地往來動搖。他就給星星們名字,而那最亮的一顆,他稱之為旋儿。 給花卉們呢,那是他在故鄉時幾乎全都熟識的,他敘述自己的故事。給嚴正的大的翠菊,給彩色的莘尼亞,給潔白的菊花,那開得很長久,直到凜冽的秋天的。當別的花們全都死去時,菊花還挺立著,待到初雪才下的清晨,約翰一早走來看它們的時候,——它們也還伸著愉快的臉,並且說:“是的,我們還在這裡呢!這是你沒有想到的罷!”

它們自以為勇敢,但三天之後,它們卻都死了。 溫室中這時還盛裝著木本羊齒和椰樹,在潤濕的悶熱裡,並且掛著蘭類的奇特的花須。約翰驚異地凝視在這些華美的花托上,一面想著旋儿。但他一到野外,一切是怎樣地寒冷而無色呵,帶著黑色的足印的雪,索索作響的滴水的禿樹。 倘若雪團沉默著下得很久,樹枝因著增長的茸毛而彎曲了,約翰便喜歡走到雪林的紫色的昏黃中去。那是沉靜,卻不是死。如果那伸開的小枝條的皎潔的白,分佈在明藍的天空中,或者過於負重的叢莽,搖去積雪,使它紛飛成一陣燦爛的雲煙的時候,卻幾乎更美於夏綠。 有一次,就在這樣的遊行中,他走得很遠,周圍只看見戴雪的枝條——半黑,半白——而且各個聲響,各個生命,彷彿都在燦爛的蒙茸裡消融了,於是使他似乎見有一匹小小的白色的動物在他面前走。他追隨它——這不像是他所認識的動物——但當他想要捉,這卻慌忙消失在一株樹幹裡了。約翰窺探著黑色的穴口,那小動物所伏匿的,並且自問道:“這許是旋儿罷?”

他不甚想念他。他以他為不好,他也不肯輕減他的懺悔。而在兩個好人身邊的生活,也使他很少疑問了。他雖然每晚必須讀一點大而黑的書,其中許多是關於上帝的議論,但他卻認識那書,也讀得很輕率。然而在他遊行雪地以後的那一夜,他醒著躺在床上,眺望那地上的寒冷的月光。他驀地看見一雙小手,怎樣地伸上床架來試探,並且緊緊地扳住了床沿。於是在兩手之間現出一個白的小皮帽的尖來,末後,他看見揚起的眉毛之下,一對嚴正的小眼。 “好晚上,約翰!”將知說,“我到你這裡來一下,為的是使你記念我們的前約。你不能覓得那書兒,是因為還不是春天。但你卻想著那個麼?那是怎樣地一本厚書呀,那我看見你所讀的?那不能是那正當的呵。不要信它罷!”

“我不信它,將知,”約翰說。他翻一個身,且要睡去了。然而那小鎖匙卻不肯離開他的心念。從此他每讀那本厚書的時候,也就想到那匙兒,於是他看得很清楚,那不是那正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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