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寓言童話 小約翰

第4章 小約翰二

池邊是悶熱和死靜。太陽因為白天的工作,顯得通紅而疲倦了,當未落以前,暫時在遠處的岡頭休息。光滑的水面,幾乎全映出它熾烈的面貌來。垂在池上的山毛櫸樹的葉子,趁著平靜,在鏡中留神地端相著自己。孤寂的蒼鷺,那用一足站在睡蓮的闊葉之間的,也忘卻了它曾經出去捉過蝦蟆,只沉在遐想中凝視著前面。 這時約翰來到草地上了,為的是看看雲彩的洞府。撲通!撲通!蝦蟆從岸上跳下去了。水鏡起了波紋,太陽的像裂成寬闊的絛帶。山毛櫸樹的葉子也不高興地顫動,因為他的自己觀察還沒有完。 山毛櫸樹的露出的根上繫著一隻舊的,小小的船。約翰自己上去坐,是被嚴厲地禁止的。唉!今晚的誘惑是多麼強呵!雲彩己經造成一個很大的門;太陽一定是要到那後面去安息。輝煌的小雲排列成行,像一隊全甲的衛士。水面也發出光閃,紅的火星在蘆葦間飛射,箭也似的。

約翰慢慢地從山毛櫸樹的根上解開船纜來。浮到那裡去,那光怪陸離的中間!普烈斯多當它的主人還未準備之先,已經跳上船去了,蘆葦的稈子便分頭彎曲,將他們倆徐徐趕出,到那用了它最末的光照射著他們的夕陽那裡去。 約翰倚在前艙,觀覽那光的洞府的深處。 ——“翅子!”他想,“現在,翅子,往那邊去!”——太陽消失了。雲彩還在發光。東方的天作深藍色。柳樹沿著岸站立成行。它們不動地將那狹的,白色的葉子伸在空氣裡。這垂著,由暗色的後面的襯托,如同華美的淺綠的花邊。 靜著!這是什麼呢?水面上像是起了一個吹動——像是將水劈成一道深溝的微風的一觸。這是來自沙岡,來自云的洞府的。 當約翰四顧的時候,船沿上坐著一個大的藍色的水蜻蜓。這麼大的一個是他向來沒有見過的。它安靜地坐著,但它的翅子抖成一個大的圈。這在約翰,似乎它的翅子的尖端形成了一枚發光的戒指。

“這是一個蛾兒罷,”他想,“這是很少見的。” 指環只是增大起來,它的翅子又抖得這樣快,至使約翰只能看見一片霧。而且慢慢地覺得它,彷彿從霧中亮出兩個漆黑的眼睛來,並且一個嬌小的,苗條的身軀,穿著淺藍的衣裳,坐在大蜻蜓的處所。白的旋花的冠戴在金黃的頭髮上,肩旁還垂著透明的翅子,肥皂泡似的千色地發光。約翰戰栗了。這是一個奇蹟! “你要做我的朋友麼?”他低聲說。 對生客講話,這雖是一種異樣的儀節,但此地一切是全不尋常的。他又覺得似乎這陌生的藍東西在他是早就熟識的了。 “是的,約翰!”他這樣地聽到,那聲音如蘆葦在晚風中作響,或淅瀝地灑在樹林的葉上的雨聲。 “我怎樣稱呼你呢?”約翰問道。

“我生在一朵旋花的花托里,叫我旋儿罷!” 旋儿微笑著,並且很相信地看著約翰的眼睛,致使他心情覺得異樣地安樂。 “今天是我的生日,”旋儿說,“我就生在這處所,從月亮的最初的光線和太陽的最末的。人說,太陽是女性的,但他並不是,他是我的父親!” 約翰便慨諾,明天在學校裡去說太陽是男性的。 “看哪!母親的圓圓的白的臉已經出來了。——謝天,母親!唉!不,她怎麼又晦暗了呢!” 旋儿指著東方。在灰色的天際,在柳樹的暗黑地垂在晴明的空申的尖葉之後,月亮大而燦爛地上升,並且裝著一副很不高興的臉。 “唉,唉,母親!——這不要緊。我能夠相信他!” 那美麗的東西高興地顫動著翅子,還用他捏在手裡的燕子花來打約翰,輕輕地在面龐上。

“我到你這裡來,在她是不以為然的。你是第一個。但我相信你,約翰。你永不可在誰的面前提起我的名字,或者講說我。你允許麼?” “可以,旋儿,”約翰說。這一切於他還很生疏。他感到莫可名言的幸福,然而怕,他的幸福是笑話。他做夢麼?靠近他在船沿上躺著普烈斯多,安靜地睡著。他的小狗的溫暖的呼吸使他寧帖。蚊虻們盤旋水面上,並且在菩提樹空氣中跳舞,也如平日一般。周圍的一切都這樣清楚而且分明;這應該是真實的。他又總覺得旋儿的深信的眼光,怎樣地停留在他這裡。於是那腴潤的聲音又發響了: “我時常在這裡看見你,約翰。你知道我在什麼地方麼?——我大抵坐在池的沙地上,繁密的水草之間,而且仰視你,當你為了喝水或者來看水甲蟲和鯢魚,在水上彎腰的時候。然而你永是看不見我。我也往往從茂密的蘆葦中窺看你。我是常在那裡的。天一熱,我總在那裡睡覺,在一個空的鳥巢中。是呵,這是很柔軟的。”

旋儿高興地在船沿上搖幌,還用他的花去撲飛蚊。 “現在我要和你作一個小聚會。你平常的生活是這麼簡單。我們要做好朋友,我還要講給你許多事。比學校教師給你捆上去的好得多。他們什麼都不知道。我有好得遠遠的來源,比書本子好得遠。你倘若不信我,我就教你自己去看,去聽去。我要攜帶你。” “阿,旋儿,愛的旋儿!你能帶我往那裡去麼?”約翰嚷著,一面指著那邊,是落日的紫光正在黃金的雲門裡放光的處所。 ——這華美的巨像已經怕要散作蒼黃的煙霧了。但從最深處,總還是衝出淡紅的光來。 旋儿凝視著那光,那將他美麗的臉和他的金黃的頭髮鍍上金色的,並且慢慢地搖頭。 “現在不!現在不,約翰。你不可立刻要求得太多。我自己就從來沒有到過父親那裡哩。”

“我是總在我的父親那裡的,”約翰說。 “不!那不是你的父親。我們是弟兄,我的父親也是你的。但你的母親是地,我們因此就很各別了。你又生在一個家庭裡,在人類中,而我是在一朵旋花的花托上。這自然是好得多。然而我們仍然能夠很諒解。” 於是旋儿輕輕一跳,到了在輕裝之下,毫不搖動的船的那邊,一吻約翰的額。 但這於約翰是一種奇特的感覺。這是,似乎周圍一切完全改變了。他覺得,這時他看得一切都更好,更分明。他看見,月亮現在怎樣更加友愛地向他看,他又看見,睡蓮怎樣地有著面目,這都在詫異地沉思地觀察他。現在他頓然懂得,蚊虻們為什麼這樣歡樂地上下跳舞,總是互相環繞,高高低低,直到它們用它們的長腿觸著水面。他於此早就仔細地思量過,但這時卻自然懂得了。

他又聽得,蘆葦絮語些什麼,岸邊的樹木如何低聲嘆息,說是太陽下去了。 “阿,旋儿!我感謝你,這確是可觀。是的,我們將要很了解了。” “將你的手交給我,”旋儿說,一面展開彩色的翅子來。他於是拉著船裡的約翰,經過了在月光下發亮的水薔薇的葉子,走到水上去了。 處處有一匹蝦蟆坐在葉子上。但這時它已不像約翰來的時候似的跳下水去了。它只向他略略鞠躬,並且說:“閣閣!”約翰也用了同等的鞠躬,回報這敬禮。他毫不願意顯出一點傲慢來。 於是他們到了蘆葦旁,——這很廣闊,他們還未到岸的時候,全船就隱沒在那裡面了。但約翰卻緊牽著他的同伴,他們就從高大的干子之間爬到陸地上。 約翰很明白,他變為很小而輕了,然而這大概不過是想像。他能夠在一枝蘆幹上爬上去,他卻是未曾想到的。

“留神罷,”旋儿說,“你就要看見好看的事了。” 他們在偶然透過幾條明亮的月光的,昏暗的叢莽之下,穿著豐草前行。 “你晚上曾在岡子上聽到過蟋蟀麼,約翰?是不是呢,它們像是在合奏,而你總不能聽出,那聲音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唔,它們唱,並非為了快樂,你所聽到的那聲音,是來自蟋蟀學校的,成百的蟋蟀們就在那裡練習它們的功課。靜靜的罷,我們就要到了。” 嘶爾爾!嘶爾爾! 叢莽露出光來了,當旋儿用花推開草莖的時候,約翰看見一片明亮的,開闊的地面,小蟋蟀們就在那裡做著那些事,在薄的,狹的岡草上練習它們的功課。 嘶爾爾!嘶爾爾! 一個大的,肥胖的蟋蟀是教員,監視著學課。學生們一個跟著一個的,向它跳過去,總是一跳就到,又一跳回到原地方,有誰跳錯了,便該站在地菌上受罰。

“好好地聽著罷,約翰!你也許能在這裡學一點,”旋儿說。 蟋蟀怎樣地回答,約翰很懂得。但那和教員在學校裡的講說,是全不相同的。最先是地理。它們不知道世界的各部分。它們只要熟悉二十六個沙岡和兩個池。凡有較遠的,就沒有人能夠知道一點點。那教師說,凡講起這些的,不過是一種幻想罷了。 這回輪到植物學了。它們於此都學得不錯,並且分給了許多獎賞:各樣長的,特別嫩的,脆的草乾子。但約翰最為驚奇的是動物學。動物被區分為跳的,飛的和爬的。蟋蟀能夠跳和飛,就站在最高位;其次是蝦蟆。鳥類被它們用了種種憤激的表示,說成最大的禍害和危險。最末也講到人類。那是一種大的,無用而有害的動物,是站在進化的很低的階級上的,因為這既不能跳,也不能飛,但幸而還少見。一個小蟋蟀,還沒有見過一個人,誤將人類數在無害的動物裡面了,就得了草乾子的三下責打。

約翰從來沒有聽到過這等事! 教師忽然高呼道:“靜著!練跳!” 一切蟋蟀們便立刻停了學習,很敏捷很勤快地翻起筋斗來。胖教員帶領著。 這是很滑稽的美觀,致使約翰愉快得拍手。它們一聽到,全校便驟然在岡上迸散,草地上也即成了死靜了。 “唉,這是你呀,約翰!你舉動不要這麼粗蠻!大家會看出,你是生在人類中的。” “我很難過,下回我要好好地留心,但那也實在太滑稽了。” “滑稽的還多哩,”旋儿說。 他們經過草地,就從那一邊走到岡上。呸!這是厚的沙土裡面的工作;——但待到約翰抓住旋儿的透明的藍衣,他便輕易地迅速地飛上去了。岡頭的中途是一匹野兔的窠。在那裡住家的兔子,用頭和爪躺在洞口,以享受這佳美的夜氣。岡薔薇還在蓓蕾,而它那細膩的,嬌柔的香氣,是混和著生在岡上的麝香草的花香。 約翰常看見野兔躲進它的洞裡去,一面就自己問:“那裡面是什麼情形呢?能有多少聚在那裡呢?它們不擔心麼?” 待到他聽見他的同伴在問野兔,是否可以參觀一回洞穴,他就非常高興了。 “在我是可以的,”那兔說。 “但適值不湊巧,我今晚正把我的洞穴交出,去開一個慈善事業的典禮了,因此在自己的家里便並不是主人。” “哦,哦,是出了不幸的事麼?” “唉,是呵!”野兔傷感地說。 “一個大大的打擊,我們要幾年痛不完。從這裡一千跳之外,造起一所人類的住所來了。這麼大,這麼大!——人們便搬到那裡去了,帶著狗。我家的七個分子,就在那裡被禍,而無家可歸的還有三倍之多。於老鼠這一夥和土撥鼠的家屬尤為不利,癩蝦蟆也大受侵害了。於是我們便為著遺族們開一個會,各人能什麼,他就做什麼;我是交出我的洞來。大家總該給它們的同類留下一點什麼的。” 富於同情的野兔嘆息著,並且用它的右前爪將長耳朵從頭上拉過來,來拭乾一滴淚。這樣的是它的手巾。 岡草里索索地響起來,一個肥胖的,笨重的身軀來到洞穴。 “看哪!”旋儿大聲說,“碩鼠伯伯來了。” 那碩鼠並不留心旋儿的話,將一枝用乾葉包好的整穀穗,安詳地放在洞口,就靈敏地跳過野兔的脊梁,進洞去了。 “我們可以進去麼?”實在好奇的約翰問。 “我也願意捐一點東西。” 他記得衣袋裡還有一個餅乾。當他拿了出來時,這才確實覺到,他變得怎樣地小了。他用了兩隻手才能將這捧起來,還詫異在他的衣袋裡怎麼會容得下。 “這是很少見,很寶貴的!”野兔嚷著……“好闊綽的禮物!” 它十分恭敬地允許兩個進門。洞裡很黑暗;約翰願意使旋儿在前面走。但即刻他們看見一點淡綠的小光,向他們近來了。這是一個火螢,為要使他們滿意,來照他們的。 “今天晚上看來是要極其漂亮的,”火螢前導者說。 “這裡早有許多來客了。我覺得你們是妖精,對不對?”那火螢一面看定了約翰,有些懷疑。 “你將我們當作妖精去禀報就是了。”旋儿回答說。 “你們可知道,你們的王也在赴會麼?”火螢接著道。 “上首在這裡麼?這使我非常喜歡!”旋儿大聲說,“我本身和他認識的。” “呵呀!”火螢說,——“我不知道我有光榮,”因為驚訝,它的小光幾乎消滅了。 “是呵,陛下平時最愛的是自由空氣,但為了慈善的目的,他倒是什麼都可以的。這要成為一個很有光彩的會罷。” 那也的確。兔子建築裡的大堂,是輝煌地裝飾了。地面踏得很堅實,還撒上含香的麝香草;進口的前面用後腳斜掛著一隻蝙蝠;它禀報來客,同時又當著簾幕的差。這是一種節省的辦法。大堂的牆上都用了枯葉,蛛網,以及小小的,掛著的小蝙蝠極有趣緻地裝璜著。無數的火螢往來其間,還在頂上盤旋,造成一個動心的活動的照耀。大堂上面是朽爛的樹幹所做的寶座,放著光,弄出金剛石一般的結果來。這是一個輝煌的情景! 早有了許多來客了。約翰在這生疏的環境中,覺得只像在家裡的一半,惟有緊緊地靠著旋儿。他看見稀奇的東西。一匹土撥鼠極有興會地和野鼠議論著美觀的燈和裝飾。一個角落裡坐著兩個肥胖的癩蝦蟆,還搖著頭訴說長久的旱天。一個蝦蟆想挽著手引一個蝎虎穿過大堂去,這於它很為難,因為它是略有些神經興奮和躁急的,所以它每一回總將牆上的裝飾弄得非常凌亂了。 寶座上坐著上首,妖的王,圍繞著一小群妖精的侍從,有幾個輕蔑地俯視著周圍。王本身是照著王模樣,出格地和藹,並且和各種來客親睦地交談。他是從東方旅行來的,穿一件奇特的衣服,用美觀的,各色的花葉製成。這裡並不生長這樣的花,約翰想。他頭上戴一個深藍的花托,散出新鮮的香氣,像新折一般。在手裡他拿著蓮花的一條花須,當作禦杖。 一切與會的都受著他的恩澤。他稱讚這裡的月光,還說,本地的火螢也美麗,幾乎和東方的飛螢相同。他又很合意地看了牆上的裝飾,一個土撥鼠還看出陛下曾經休憩,愜意地點著頭。 “同我走,”旋儿對約翰說,“我要引見你。”於是他們直衝到王的座前。 上首一認出旋儿,便高興地伸開兩臂,並且和他接吻。這在賓客之間攪起了私語,妖精的侍從中是嫉妒的眼光。那在角落裡的兩個肥胖的癩蝦蟆,絮說些“諂媚者”“乞憐者”和“不會長久的”而且別有用意地點頭。旋儿和上首談得很久,用了異樣的話,於是就將約翰招過去。 “給我手,約翰!”那王說。 “旋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凡我能夠的,我都願意幫助你。我要給你我們這一黨的表記。” 上首從他的項鍊上解下一個小小的金的鎖匙來,遞給約翰。他十分恭敬地接受了,緊緊地捏在手裡。 “這匙兒能是你的幸福,”王接著說,“這能開一個金的小箱,藏些高貴的至寶的。然而誰有這箱,我卻不能告訴你。你只要熱心地尋求。倘使你和我和旋儿長做好朋友而且忠實,那於你就要成功了。” 妖王於是和藹地點著他美麗的頭,約翰喜出望外地向他致謝。 坐在濕的莓苔的略高處的三個蝦蟆,聯成慢圓舞的領導,對偶也配搭起來了。有誰不跳舞,便被一個綠色的蜥蜴,這是充當司儀,並且奔忙於職務的,推到旁邊去,那兩個癩蝦蟆就大煩惱,一齊訴苦,說它們不能看見了。這時跳舞已經開頭。 但這確是可笑!各個都用了它的本相跳舞,並且自然地擺出那一種態度,以為它所做的比別個好得多。老鼠和蝦蟆站起後腳高高地跳著,一個年老的碩鼠旋得如此粗野,使所有跳舞者都從它的前面躲向旁邊,還有一匹惟一的肥胖的樹蝸牛,敢於和土撥鼠來轉一圈,但不久便被拋棄了,在前牆之下,以致她(譯者按:蝸牛)因此得了腰脅痛,那實在的原因,倒是因為她不很懂得那些事。 然而一切都做得很誠實而莊嚴。大家很有幾分將這些看作榮耀,並且惴惴地窺伺王,想在他的臉上看出一點讚賞的表示。王卻怕惹起不滿,只是凝視著前方。他的侍從人等,那看重它們的技藝的品格,來參與跳舞的,是高傲地旁觀著。 約翰熬得很久了。待到他看見,一匹大的蜥蜴怎樣地掄著一個小小的癩蝦蟆,時常將這可憐的癩蝦蟆從地面高高舉起,並且在空中掄一個半圓,便在響亮的哄笑裡,發洩出他的興致來了。 這惹起了一個激動。音樂喑啞了。王嚴厲地四顧。司儀員向笑者飛奔過去,並且嚴重地申斥他,舉動須要合禮。 “跳舞是一件最莊重的事。”它說,“毫沒有什麼可笑的。這裡是一個高尚的集會,大家在這裡跳舞並非單為了遊戲。各顯各的特長,沒有一個會希望被笑的,這是大不敬。除此之外,大家在這裡是一個悲哀的儀節,為了重大的原因。在這裡舉動務須合禮,也不要做在人類裡面似的事!” 這使約翰害怕起來了。他到處看見仇視的眼光。他和王的親密給他招了許多的仇敵。旋儿將他拉在旁邊: “我們還是走的好罷,約翰!”他低聲說“你將這又鬧壞了。是呵,是呵,如果從人類中教育出來的,就那樣!” 他們慌忙從蝙蝠門房的翅子下潛行,走到黑暗的路上。恭敬的火螢等著他們。 “你們好好地行樂了麼?”它問,“你們和上首大王扳談了麼?” “唉,是的!那是個有趣的會,”約翰說,“你必須永站在這暗路上麼?” “這是本身自由的選擇,”火螢用了悲苦的聲音說。 “我再不能參與這樣無聊的集會了。” “去罷!”旋儿說,“你並不這樣想。” “然而這是實情。早先——早先有一時,我也曾參與過各種的會,跳舞,徘徊。但現在我是被憂愁掃蕩了,現在……”它還這樣的激動,至於消失了它的光。 幸而他們已近洞口,野兔聽得他們臨近,略向旁邊一躲放進月光來。 他們一到外面野兔的旁邊,約翰說:“那麼就給我講你的故事罷,火螢!” “唉!”火螢嘆息,“這事是簡單而且悲傷。這不使你們高興。” “講罷,講它就是!”大家都嚷起來。 “那麼,你們都知道我們火螢是極其異乎尋常的東西。是呵,我覺得,誰也不能否認,我們火螢是一切生物中最有天禀的。” “何以呢?這我卻願意知道。”野兔說。 火螢渺視地回答道:“你們能發光麼?” “不,這正不然。”野兔只得贊成。 “那麼,我們發光,我們大家!我們還能夠隨意發光或者熄滅。光是最高的天賦,而一個生物能發最高的光。還有誰要和我們競爭前列麼?我們男的此外還有翅子,並且能夠飛到幾里遠。” “這我也不能。”野兔謙遜地自白。 “就因為我們有發光的天賦,”火螢接著說,“別的動物也哀矜我們,沒有鳥來攻擊我們。只有一種動物,是一切中最低級的那個,搜尋我們,還捉了我們去。那就是人,是造物的最蠻橫的出產。” 說到這裡,約翰注視著旋儿,似乎不懂它。旋儿只微笑,並且示意他,教他不開口。 “有一回,我也往來飛翔,一個明亮的迷光,高興地在黑暗的叢莽裡。在寂寞的潮濕的草上,在溝的岸邊。這裡生著她,她的存在,和我的幸福是分不開的。她華美地在藍的碧玉光中燦爛著,當她順著草爬行的時候很,強烈地蠱惑了我的少年的心。我繞著她飛翔,還竭力用了顏色的變換來牽引她的注意。幸而我看出,她已經怎樣地收受了我的敬禮,靦腆地將她的光兒韜晦了。因為感動而發著抖,我知道收斂起我的翅子,降到我的愛者那裡去,其時正有一種強大的聲響彌滿著空中。暗黑的形體近來了。那是人類。我駭怕得奔逃。他們追趕我,還用一種沉重的,烏黑的東西照著我打。但我的翅子擔著我是比他們的沉重的腿要快一點的。待我回來的時候……” 講故事的至此停止說話了。先是寂靜的刺激一剎那——這時三個聽的都惴惴地沉默著——它才接著說: “你們早經料到了。我的嬌嫩的未婚妻——一切中最燦爛和最光明的——她是消失了,給惡意的人們捉去了。閑靜的,潮濕的小草地是踏壞了,而她那在溝沿的心愛的住所是慘淡和荒涼。我在世界上是孤獨了。” 多感的野兔仍舊拉過耳朵來,從眼裡拭去一滴淚。 “從此以後我就改變了。一切輕浮的娛樂我都反對。我只記得我所失掉的她,還想著我和她再會的時候。” “這樣麼?你還有這樣的希望麼?”野兔高興地問。 “比希望還要切實,我有把握的。在那上面我將再會我的愛者。” “然而……”野兔想反駁。 “兔兒,”火螢嚴肅地說,“我知道只有應該在昏暗裡徬徨的,才會懷疑。然而如果是看得見的,如果是用自己的眼來看的,那就凡有不確的事於我是一個疑案。那邊!”光蟲說,並且敬畏地仰看著種滿星星的天空,“我在那邊看見她!一切我的祖先,一切我的朋友,以及她,我看見較之在這地上,更其分明地發著威嚴的光輝。唉唉!什麼時候,我才能驀地離開這空虛的生活,飛到那誘引著招致我的她那裡去呢?唉唉!什麼時候,什麼時候?……” 光蟲嘆息著,離開它的聽者,又爬進黑暗的洞裡去了。 “可憐的東西!”野兔說,“我盼望,它不錯。” “我也盼望,”約翰贊同著。 “我以為未必,”旋儿說,“然而那倒很動人。” “愛的旋儿,”約翰說,“我很疲倦,也要睡了。” “那麼來罷,你躺在這裡我的旁邊,我要用我的氅衣蓋著你。” 旋儿取了他的藍色的小氅衣,蓋了約翰和自己。他們就這樣躺在岡坡的發香的草上,彼此緊緊地擁抱著。 “你們將頭放得這麼平,”野兔大聲說,“你們願意枕著我麼。” 這一個貢獻他們不能拒絕。 “好晚上,母親。”旋儿對月亮說。 於是約翰將金的小鎖匙緊握在手中,將頭靠在好心的野兔的蒙茸的毛上,靜靜地酣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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