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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在恩賜的時刻(3)

刺猬的優雅 妙莉叶·芭贝里 2936 2018-03-21
五點鐘的茶話會很不錯。媽媽把一切都弄得井井有條:奶奶送的上面有玫瑰紅色和綠色蝴蝶的塗金茶具、拉杜蕾餅店的杏仁小圓餅、還有紅糖(左派的把戲),都派上了用場。在樓梯平台上整整站了十五分鐘的德·布羅格利夫人看起來有點尷尬,但還是很滿足的樣子。不僅如此,還有一點點驚喜。我想她一定把我們家想成另外一副模樣。媽媽在她面前展示了自己優雅的舉止和上流社會的談吐,這也包括對出自名家的咖啡進行一番專業點評,接著她歪著頭,一副很同情的表情,說道:“那麼,親愛的太太,您為您的兒媳婦感到擔憂了嗎?”“嗯,啊,是的。” 德·布羅格利太太回答道,幾乎忘記了她此行的藉口,她竭力思考,沒話找話說,“是的,她最近很沮喪。”這是她唯一冒出來的一句話。於是,媽媽全副武裝。既然接受這所有的施予,也該是算賬的時候了。德·布羅格利太太有權享受一堂弗洛伊德課,其中包括關於救世主和他的使徒的性習俗的風流軼事(還有梅蘭妮·克萊茵梅蘭妮·克萊茵(1882-1960),奧地利精神分析學家,兒童精神分析的先驅。--譯註的情史),以及引用婦女解放運動和法國教育與宗教分離性質方面的例子。總的來說。德·布羅格利夫人的反應像個虔誠的基督教徒。憑藉著令人羨慕的堅忍一邊忍受著這種侮辱,一邊深信自己不需花多少錢便可補贖她好奇心的罪過。兩個人都帶著心滿意足感告別對方,不過卻有著不同的理由,晚上吃飯時,媽媽說:“德·布羅格利太太可真是個虔誠的使徒,沒錯,她是個不錯的女士。”

長話短說,小津先生真的是一位令所有人都著迷的先生。奧林匹斯·聖尼斯對科隆布(科隆布討厭她,叫她“假正經的聖母豬”)說小津先生有兩隻貓,她死都想看到這兩隻貓。雅森特·羅森沒完沒了地評論著五樓的來來往往,而每一次,這都會使她惶恐不已。而我呢,我對他也很感興趣,不過,和別人不一樣。以下是事情發生的經過。 我和小津先生一起搭的電梯,在十分鐘的時間裡電梯在三樓和四樓之間突然停下,因為一顆螺絲鬆動使得柵欄門沒有關上,於是他放棄乘坐電梯,改走樓梯。在這種情況下,只得期盼著有人發現我們,如果時間太長,人們一般會一邊慫恿對方大聲呼救,一邊試著保持自身的優雅,這並不容易。我們呢,我們沒有叫喊。於是,我們便有時間自我介紹,並互相認識一下。想來我現在的處境可是所有女士夢寐以求的。而我,我很滿意,因為我強大的日本一面必然很滿意能和一個真正的日本人說話。不過,尤為讓我滿意的是談話內容本身。首先,他對我說:“你媽媽曾跟我說你在學校裡學日語,你達到怎樣的程度了?”自此,我順便了解到媽媽的大嘴巴、好出風頭的毛病又犯了,接著我用日語回答道:“是的,先生,我懂一點日語,不過不太好。”他對我也同樣用日語說道:“你想讓我給你糾正下發音嗎?”隨即,他又翻譯成法語。而這,足以令我欣賞。大部分的人可能說:“哦,你說得真是太好了,好極了!真是不可思議!”即便我的發音有如朗德朗德,法國西南部地名,西臨大西洋沿岸比利牛斯山脈南麓,經常舉行鬥牛競賽。 --譯註的母牛一般難聽。我用日語說道:“不用客氣先生。”他糾正了我的發音的聲調,並依然用日語對我說道:“叫我格郎吧。”我用日語說:“好的,格郎先生。”我們兩個人都禁不住笑起來,接著,從那時開始,我們的談話(用法語)開始變得引人入勝了。他直截了當地對我說:“我對我們的門房米歇爾太太充滿了好奇,我想听聽你的看法。”我想來清楚,一些想從我這裡打聽到消息的人,一般看起來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是他卻如此坦率,便說道:“我相信她不是人們所認為的那樣。”

其實,他的問題讓我想到,曾經有段時間,我對門房也有著同樣的懷疑,遠看的話,她也確實是個門房而已。不過靠近……並仔細揣摩……有些地方確實奇怪。科隆布討厭她,認為她是人類的垃圾,無論如何都不符合她的文化標準,而科隆布的文化標準是社會權力加上比格尼斯牌襯衣。米歇爾太太……怎麼說呢?她是個聰敏的女子。然而,她總是竭力掩飾,嗯,可以看得出來,她盡可能地扮演自己門房的角色,使自己看起來符合自己身份的愚蠢形象。但是我呢,當她跟讓·阿爾登說話時,跟戴安娜背後的涅普頓說話時,當她看見大樓裡的女士從她跟前路過卻沒有問候時,我就已經開始觀察她了。米歇爾太太,她有著刺猬的優雅:從外表看,她滿身都是刺,是真正意義上的堅不可摧的堡壘,但我的直覺告訴我,從內在看,她不折不扣地和刺猬一樣的細膩,刺猬是一種偽裝成懶洋洋樣子的小動物,喜歡封閉自己在無人之境,卻有著非凡的優雅。

好吧,是這樣的,我承認,我並不是有超乎常人的洞察力。如果不是發生某件事,我可能還是跟所有人想法一樣,認為她是一個在大部分時間都情緒不好的門房。不過,在不久之前發生了某件事,很奇怪小津先生居然也正是那時提到同樣的問題。兩週前,安托萬·帕利埃弄翻了正在開門的米歇爾太太的草製提包,安托萬·帕利埃是七樓的工業鉅子帕利埃先生的兒子,而這老先生總是給爸爸上關於治理法國方面的道德課,卻又同時賣武器給國際犯。相比之下他兒子就沒那麼危險了,因為他是個純粹的傻瓜,不過這還是個未知:危害性,這通常是家族的資本。還是言歸正傳吧,安托萬·帕利埃那天弄翻了正在開門的米歇爾太太的草製提包。甜菜、麵條、濃縮調味湯和馬賽香皂散落一地,從掉下來的東西里,我瞥見一本書。我之所以說瞥見,是因為米歇爾太太立馬把散落在地上的東西統統撿起來,並且生氣地瞪著安托萬(很明顯,他不打算動任何一根手指頭來幫忙撿一下),同時還伴隨著一絲焦慮。而他,他什麼都沒看到,不過我不需要太多時間便能知道那本是什麼書,或者說是知道米歇爾夫人提包裡的那本書到底是哪一類的書,因為在科隆布學習哲學期間,我曾在她書桌上看過同種類型的書。這是一本文翰出版社出版的書,是大學哲學專業的指定教材,一個門房在提包裡放一本文翰出版社法國一家專門出版哲學書籍的出版社。 --譯註出的書幹什麼?這顯然是我需要自問的問題,安托萬·帕利埃可沒這樣想過。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我對小津先生說道,就這樣,我們的關係立刻變得更加親密,那是一種戰友之間的關係。對於米歇爾太太,我們互相交換著看法,小津先生對我說他打賭米歇爾是一位隱姓埋名且學識淵博的公主,在道別時,我們互相約定要調查清楚米歇爾夫人。 這就是我一天的深刻思想:這是第一次我遇到了一個能夠如此深刻探究他人心理、並且能夠打破世俗偏見的人。這看來微不足道的事情,在我看來卻極具深度。我們從來都是局限在自己根深蒂固的感知之中,卻不能放眼看待周遭的世界,而更嚴重的是,我們放棄認識他人,而認識的僅僅是我們自己,然而卻無法在這些永恆的鏡子上認清我們自己。如果我們認識到這一點,意識到我們在別人眼裡只看到了自己,我們是大漠中的孤影,也許我們可能會發瘋吧。當媽媽拿出拉杜蕾杏仁小圓餅給德·布羅格利夫人品嚐時,她是對自己講述自己生命的故事,只是在玩味自己的味道;當爸爸一邊喝咖啡,一邊讀報紙時,他是用庫埃療法一種病人自我暗示的心理療法,在睡前及起床後對著鏡子說二十遍自我強化的話。 --譯註來凝視著鏡子中的自己;當科隆布提到馬里安的講座時,她是在跟自己的倒影過不去;而當人們在門房面前走過時,他們看到的只是空空如也,因為那不是他們自己。

而我,企求命運賜予我機會,讓我看到我以外的事物並且認識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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