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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河的女兒

恒河的女兒

贝碧·哈尔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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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70-01-01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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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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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與文字為伴

恒河的女兒 贝碧·哈尔德 3555 2018-03-21
希拉·雷迪 身為印度著名作家普列姆昌德的孫子,又做過人類學教授的普拉勃德·庫瑪爾發現,他家新來的女僕常常一個人沉思,所以他開出了這個世界上最古老的醫治良方:讓她講個故事。她一聲不響地干活兒,擦洗地面,清洗碗碟,燒飯拖地,幹完就靜靜地去給孩子弄吃的。 不過,這個二十九歲的姑娘對講故事並不完全陌生。小時候,貝碧·哈爾德曾經躺在堂姐身邊,就像舍赫拉查德王后一樣,接連幾個晚上講述她從別人那裡聽來的一個故事。而她也不乏自己的故事可講。比如說,母親在她四歲時離家出走,塞給她一枚十派沙硬幣,每次手裡摸索著硬幣,她滿腦子想的都是突然消失的母親和弟弟的故事,或者是他們一家人在克什米爾的生活—她父親在那里當過幾年兵。即使讀歷史課本,也會讓她不由自主想起母親的樣子—母親背上綁著一個小孩走了,永遠從他們生活裡消失了,就像章西女王一樣。

但是普拉勃德交給她的本子和筆讓她有種莫名的恐懼。跟無數的原始人類一樣,對貝碧·哈爾德來說,故事應該是臨睡前隨意講述的東西,就像寓言一樣,講述狡詐或者單純的動物、國王和王后的故事,遠離世俗人心,遠離生活裡的千頭萬緒,然而有極大的淨化心靈的作用。但是她雇主的建議很不尋常,他說的是:“寫下你自己的生活。”寫她自己的生活! 她活得茫然懵懂,生活裡充斥著暴力和虐待,晦暗無光,只是不時鼓起勇氣絕望掙扎。這樣的生活有什麼好講的?她跟著退役做司機的父親走過很多地方,從克什米爾來到穆希達巴德,又到達加坡。先成了個沒娘的孩子,不得不忍受暴力成性的父親和繼母,然後又嫁給一個大她十四歲的冷漠殘忍的丈夫。直到有一天,她不堪忍受,帶著三個孩子登上了去德里的火車。在德里,她跟全國成千上萬逃離貧窮和酗酒的丈夫的女人遭遇一樣:做報酬少得可憐的女傭,有時候跟孩子在將近零度的冬夜流落街頭。

但是貝碧習慣了服從,做起了雇主分派給她的任務:每天艱難地寫上幾頁,好像是她一天繁忙工作中的另一件瑣事。說起來真是令人汗顏,她已經有二十年沒在習字本上寫過字,連字怎麼拼都忘了。更糟糕的是,連她的孩子也納悶媽媽為什麼要往習字本上寫東西,他們反而不用。但是,結果證明普拉勃德的確獨具慧眼。文字的魔力開始起作用了。 普拉勃德生來就與文字打交道,靠文字為生,以文字為樂,所以他懂得文字的價值。實際上,他發現貝碧打掃書上的灰塵時動作特別慢,就立刻提出讓她使用他的圖書室。她猶豫不決地從書架上拿走的第一本書,是塔斯利瑪·娜斯琳的《我的孟加拉少女時代》。再也沒有一本書比這本更適合初學了,貝碧就好像在讀自己的生活。作者在書裡表達了一個生在貧窮社會的女性的憤怒和屈辱。這些壓抑已久的情感迫使貝碧登上了通向未知的人生終點的火車,而現在似乎具有了新的意義。

幹完一天的活兒,等孩子睡下,貝碧不停地讀。其他如阿夏普娜·黛維、馬哈思維塔·德維、布達戴布·古哈的小說也很快成了她閱讀的對象。這些書足以刺激貝碧從遲鈍和麻木中甦醒過來,但單單是閱讀還不能刺激她開始寫作。如果普拉勃德這位直到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才開始涉足寫作的作家,以及他的兩個好朋友阿施沃克·塞卡薩莉亞和拉米甚·葛斯沃米沒有鼓勵她、督促她,貝碧可能永遠都認識不到自己的寫作天分。 (英文譯本為《不尋常的一生》)是一冊薄薄的小書,從貝碧的童年講到她在十二歲零十一個月時結婚,猝不及防地步入成人的生活,徒勞地掙扎著,與大字不識、性情冷淡的丈夫勉強維持生活,獨自一人拉扯著三個孩子,直到最終踏上火車,來到了德里附近的法里達巴德。故事最後講述了她尋找生計的艱辛和意外發現自己寫作天分的過程。

這是一本不尋常的書,主要採用了第一人稱,但是每到心酸痛楚之時就轉為第三人稱敘述。貝碧似乎本能地知道,傳達這些激烈情感的唯一手段,就是與自己的敘述拉開距離。值得稱讚的是,普拉勃德將孟加拉語手稿翻譯成印地語時,選擇了最少限度的干預,只是理順了敘述過程中混亂的時間,保留了貝碧最原始的敘述聲音。貝碧這本不一般的個人備忘錄最值得稱道的地方就是她對自己的刻畫:在短短幾頁裡,貝碧從一個麻木被動、逆來順受的女人蛻變成了作家,能夠借助語言文字再現她生活中那些壓抑而灼痛的往事。 這本備忘錄巧妙地利用習字簿的記錄形式入手,記敘了一家人在查謨、克什米爾和達爾豪西這些她父親當兵的地方的生活。她有意無意地描寫了雪花、山上的鮮花乃至彩虹。但是從一開始,顯然就不是傳統的小姑娘講美麗的鮮花和彩虹的故事,而是一個成年人對殘酷現實的反思。

貝碧一家人被父親帶到穆希達巴德,然後父親就離開了,置他們於不顧。貝碧用受過虐待的人特有的一種不夾雜任何感情的平淡語調,描述了一家人當時面臨的窘境。四歲的貝碧事無鉅細,毫無遺漏,而長大的貝碧則用兒童特有的直白記錄了他們淒慘的生活:她母親如何拼命維持家裡的開銷,放不下驕傲和自尊,不肯走出家門工作或者依靠親戚施捨度日,如何把無奈和挫折發洩到孩子身上;記敘了父親如何偶爾出現,許下諾言又轉身離去,直到最後因為家中長輩的壓力辭掉工作回家來。可是回到家的這個丈夫和父親愁眉不展,鬱鬱寡歡,讓孩子們避之唯恐不及。 接下去幾頁的故事,就和這些年來貝碧記憶中的一樣,未加斧鑿,一派自然。貝碧隨意而平淡的敘述清楚地表明,她並沒有打算去理解她懵懂的童年,她花了半輩子努力想忘掉這一切。她冷靜記錄的事情因為其隨意性,反而顯得更可怕。母親帶著最小的孩子離開,一句話也沒說就拋下他們不管了。大姐倉促地嫁了人。父親因為貝碧老老實實承認家裡沒吃的而將她一頓毒打。她還記得學校裡玩過的遊戲,記得大哥離家出走,記得繼母的虐待,記得父親去丹巴德找新工作。然後,我們看到她根本就是個沒有分辨力的孩子,因為過濕婆神祭拜日沒有新衣服而哭泣。似乎貝碧因為拿到了紙和筆,聽從寫下她的生活的吩咐,便開始帶著外科醫生的精確和職業性的冷靜,迫不及待地抽絲剝繭,再現了她童年的苦惱和創傷。

但是,隨著敘述的進行,貝碧的風格發生明顯的轉變。我們看到她開始對事件進行描寫,而不是一筆輕輕帶過:好像她不曾向任何人傾吐過這些痛苦的往事,甚至連她自己也沒有細想過,而現在只需要她自己的文字就能療好她的傷,往事從此便不會再困擾她。 舉例說,她十一二歲時躺在醫院裡,接受抑鬱症的治療時,初潮來了:“一天早上,我醒來時,發現床單上都是血,頓時害怕得哭起來。當時我還在醫院裡,護士聽到了哭聲,跑來看到底出了什麼事。但是我嚇得說不出話。護士看到了床單,問我之前有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我回答說沒有,她就明白我為什麼害怕成這樣了。一些人圍到我身邊,衝著我笑。其他病人也告訴我,沒什麼好擔心的,女孩子長大了都會這樣。”

貝碧發覺自己在思考生理成熟的含義:父親突然開始關注她的需要了,甚至不計較她的不敬—要不然,她肯定逃不了被責。小區裡的男孩也開始用新的眼光看待她。 貝碧變得自信大膽,她現在可以停下來審視身邊的人了。好像話語幫她擺脫了過去,她現在有閒情逸致四處觀望了。單調的敘述語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嶄新的機敏。她停下來描寫一個叫克里希納的同學:“她個子不高,皮膚白皙,牙齒有些參差不齊,但還是很美。她的妹妹瑪尼也是個可愛的小女孩。”貝碧冷靜地描述她和這對漂亮愛笑的姐妹一起上學的場面:“我們三人一起上輔導課。我記得,有一天停電了,我們點上一盞酒精燈,繼續學習。我把燈移了移,結果滾燙的玻璃燈罩掉到了老師的膝蓋上。我被嚇壞了,以為老師肯定會向爸爸告狀,那樣我又會挨打了。但是,老師壓根沒這樣做,他什麼都沒說。儘管老師沒當回事,但克里希納和瑪尼老是拿這件事取笑我。”就在前面幾頁,貝碧還會從一件事突然跳到另外一件毫不相關的事情。但是,她現在能夠把幾件事聯繫起來,猜測這兩姐妹肯定跟她們的父親提過這事,所以兩姐妹的父親才會建議貝碧的父親對小孩子不要太嚴厲。

貝碧的敘述不帶絲毫自我憐憫,輕輕轉入自己的敘事中,同意兩姐妹父親的看法:她的童年在母親離開的那天就已經結束了。 “爸爸不許我戴手鐲,也不准我和別人說話、和別人玩,甚至不允許我走出家門。我太怕挨打了,所以只有確定爸爸不在,沒法逮住我時,才找機會溜出去。當時不過十一二歲,但那時我就常常想,沒有誰像我這麼苦命了吧?我常想,只有我才知道失去母親的滋味。有時回憶起媽媽,我會想,要是離開的是爸爸而不是媽媽,也許事情就沒那麼糟糕了。除了害怕,爸爸還給了我們什麼?” 然而,貝碧的父親並不是一個徹底的可怕人物。貝碧話語流暢起來,也逐漸失去了最初的天真單純,在她的敘述中,爸爸逐漸成為一個複雜的人:脾氣暴躁,但很情緒化,有時不乏慈愛,甚至出奇地溫柔。

自書的三分之一處開始,貝碧已經成長為一個成熟的作家,可以隨心所欲地脫離主題討論其他話題,有時活潑俏皮,有時沉思默想,然後像一個成熟的作家一樣有條不紊地回到主題上來。從開篇幾頁到現在,貝碧取得了多大的進步,是顯而易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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