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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傷後一

山音 川端康成 1754 2018-03-21
星期天早晨,信吾用鋸子把盤纏在櫻樹下的八角金盤鋸掉了。 信吾心想:倘若不刨根,恐怕無法根除。他喃喃自語:“一出芽就弄斷算了。” 以前也曾剷除過,誰知道根株反而蔓延成這個樣子。現在信吾又懶得去剷除,也許已經沒有刨根的力氣了。 八角金盤雖然一鋸就斷,但它盤根錯節,弄得信吾滿頭大汗。 “我幫您忙吧。”修一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 “不,不用。”信吾冷淡地說道。 修一兀立了一會兒,說:“是菊子叫我來的啊。她說爸爸在鋸八角金盤,快去幫忙吧。” “是嗎?不過,快鋸完了。” 信吾在鋸倒了的八角金盤上坐了下來,往住家的方向望去,只見菊子倚立在廊沿的玻璃門上。她繫著一條華麗的紅色腰帶。 修一拿起了信吾膝上的鋸子。

“都鋸掉吧。” “嗯信吾注視著修一利落的動作。 剩下的四五棵八角金盤,很快就被鋸倒了。 “這個也要鋸嗎?”修一回頭衝著信吾問題。 “這個嘛,等一等。”信吾站了起來。 生長著兩三株小櫻樹。像是在母樹根上長出來的,不是獨立的小樹,或許是枝椏吧。 那粗大的樹乾之下,長出枝椏,似小小的插條,上面還帶著葉子。 信吾稍稍遠離,瞧了瞧說:“還是從泥土里長出來的,把它鋸掉好看些。” “是嗎?” 但是,修一不想馬上把那棵幼櫻鋸掉,他似乎覺得信吾所思所想大無聊了。 菊子也來到庭院裡了。 修一用鋸子指了指那棵幼櫻,微笑地說:“爸爸在考慮要不要把它鋸掉吶。” “還是把它鋸掉好。”菊子爽快地說。

信吾對菊子說:“究竟是不是樹枝,我一時判斷不出來呢。” “從泥土裡,怎麼會長出樹枝來呢。” “從樹根長出來的枝,叫做什麼呢?”信吾也笑了。 修一不言聲,把那棵幼櫻鋸掉了。 “不管怎麼說,我是想把這棵櫻樹的所有枝椏全部留下來,讓它自然生長,愛怎麼伸展就怎麼自由伸展。八角金盤是個障礙,才把它鋸掉的。”信吾說。 “哦,把樹幹下的小枝留下來吧。”菊子望瞭望信號說,“小枝大可愛了,像筷子也像牙籤,上面還開了花,太可愛了。” “是嗎?開花了嗎?我沒注意到。” “是開花了。小枝上開了一簇花,有兩三朵……在像牙籤似的枝子上也有隻是一朵花的。” “哦?” “不過,這樣的枝椏能長大嗎?這樣可愛的枝椏,要長到新宿皇家花園的枇杷和山桃的下枝那麼大,我就成個老太婆啦。”

“也不一定。櫻樹長得很快啊。”信吾邊說邊把視線投在菊子的臉上。 信吾和菊子去過新宿皇家花園,他卻既沒有同妻子也沒有同修一談過這件事。 但是,菊子回鎌倉的家以後,是不是馬上向丈夫說了實話呢?其實也談不上什麼實話,菊子似是漫不經心地說了。 如果說修一不便道出“聽說您和菊子在新宿皇家花園相會了?”那麼也許應該由信吾說出來才是。可是,他們兩人誰都沒有言及這件事。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作梗。 也許修一已經從菊子那裡聽說了,卻佯裝不知呢。 然而,菊子的臉上絲毫未露出拘束的神色。 信吾凝視著櫻樹幹上的小枝,腦海裡描繪出這樣一幅圖景:這些柔弱的小枝,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抽出了新芽,宛如新宿皇家花園大樹下枝般地伸展開去。

倘使它們長長地低垂在地面上,爬向四方,開滿了花,該是多美多壯觀啊。但是,信吾不曾見過這樣的櫻枝。也不曾記得自己見過從大櫻樹幹的根上長出的枝椏伸展的景象。 “鋸下來的八角金盤拾到什麼地方呢?”修一說。 “隨便歸攏到一個角落上去就行了。” 修一將八角金盤扒攏在一起,摟在胳肢窩下,要把它硬拖著走。菊子也拿起三四棵尾隨其後,修一體貼地說:“算了,菊子……還是多注意身子。” 菊子點點頭,把八角金盤放回原處,駐步不前了。 信吾走進了屋裡。 “菊子也來庭院幹嘛?”保子摘下老花眼鏡說。 保子正在把舊蚊帳改小,給小外孫睡午覺用。 “星期天,兩人呆在自家的庭院裡,實在難得。菊子打從娘家回來,兩人的感情就好起來了。真是不可思議啊。”

“菊子也很傷心。”信吾嘟囔了一句。 “也不盡然。”保子加重語氣地說,“菊子是個好孩子,總是掛著一副笑臉,但她很久沒像今天這樣帶著欣喜的眼神歡笑了,不是嗎?看見菊子那副欣喜的略顯消瘦的笑臉,我也……” “唔。” “最近,修一也早早地從公司回到家裡來,星期天也呆在家裡,真是不打不成交啊。” 信吾坐在那裡默不作聲。 修一和菊子一起走進屋裡來。 “爸爸,裡子把您愛惜的櫻樹嫩芽拔光了。”修一說著將指間挾著的小枝舉起讓信吾看了看。 “裡子覺得拔八角金盤挺好玩,就把櫻樹的嫩芽全拔光了。” “是嗎。這嫩枝正好供孩子拔著玩呢。”信吾說。 菊子佇立在那裡,把半邊身子藏在修一的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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