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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十二章(下)

荊棘鳥 考琳·麦卡洛 10773 2018-03-21
這時,她發現他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只不過他把這種感情約束在思想的深處,變成了一種深深的淒楚罷了。他的眼睛是那樣的湛藍,她覺得自己能淹沒在她雙眼睛裡,眼下她從這雙眼睛裡看到的表情,使她搞不清梅吉到底是他的什麼人,而他又是梅吉的什麼人。 "我就知道事情不對頭了!有很長時間,我就感到有些不對頭。可是,最近我的擔心變成了一種無法擺脫的感情。我不得不親自來看看,讓我見見她吧!如果你希望有一個理由的話。那麼我是一個教士。" 安妮根本就沒打算拒絕他。 "來吧,大人,請從這裡過去。"她架著雙拐、拖著腳緩緩往前走,腦子裡還在轉著:房子里幹淨整潔嗎?我灰塵滿面嗎?我們把那個發了臭的陳羊腿扔出去了呢,還是留在這地方到處散著臭味呢?像他這樣一位重要人物登門來訪,今天是什麼日子啊!路迪,難道你就不肯把你的肥屁股從拖拉機上挪個窩,進來看看嗎?這年輕人老早就看到你了!

你連理也沒理跪在床邊的史密斯大夫和那個助產士,就好像他們不存在似的,他的手向她伸了過去。 "梅吉!" 她從那纏身的惡魘中拔出來,憂患全消。她看著那張她所熱愛的臉緊挨著她的臉。他那依密的黑髮已經是兩鬢微微染城了,那漂亮而高雅的臉龐上略有一些細紋。要是說他有什麼變化,那就是他顯得更堅韌,那雙監湛湛的眼睛充滿了愛和渴望盯著她的眼睛。以前她怎麼會把盧克和他混在了一起呢?世上沒有一個人像他,對她來說,也永遠不會再有了。她背叛了自己對他的感情。盧克是鏡子的背面,而拉爾夫卻像太陽那樣燦爛,那樣遙遠。喔,看到他有多好啊! "拉爾夫,幫幫我吧。"她說道。 他動情地吻著她的手,隨後把她的手拉到了他的面頰上。 "我會永遠幫助你的,我的梅吉,這你是知道的。"

"為我祈禱吧,為這孩子祈禱吧。如果說誰能救我們的話。那就是你了。你比我們離上帝近得多。沒有人想要我們,以前就沒有人想要我們,連你也不要。" "盧克在哪兒?"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他的哪兒。"她閉上眼睛,頭在枕頭上搖動著,但手指卻緊緊地攥著他的手,不願放開。 這時,史密斯大夫碰了碰他的肩頭,"大人,我想現在您該出去了。" "要是她有生命的危險,你會叫我吧?" "馬上。 路迪終於從甘蔗田裡回來了,激動得像發了狂似的,因為這裡誰都摳不到,他又不敢走進臥室去, "安妮,她好嗎?"當他的妻子和大主教一起走出來的時候,他問道。

"到目前為止沒什麼事。大夫自己也沒把握,不過我想,他是抱著希望的。路迪,咱們這兒來了一位客人,這位是拉爾夫·德·布里克薩特大主教,梅吉的老朋友。" 路迪比他的老婆會來事。他單膝跪下,吻了一下那隻伸向他的手上的指環。 "請坐,大人,您先和安妮聊著,我去燒壺水,沏些茶來。" "這麼說,你就是拉爾夫了。"安妮說道。她把雙拐靠在了一張竹桌旁。這時,那位教士坐在了她的對面,法衣的衣褶在他的周圍敞開,他交叉著兩腿,那雙鋥亮的馬靴光可鑑人。這動作對一個男人來說太有些女人氣了。但他是個教士,所以沒有什麼關係。然而,他的身上還是有一種強烈的男子氣,不管他的腿是否交叉著。也許他並不像她起初認為的那樣老。也許,他也就是四十剛出頭。對一個極其動人的男子來說,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浪費啊!

"是的,我就是拉爾夫。" "自從梅吉一開始分娩,她就總是問起一個叫拉爾夫的人。必須承認,我完全懵了。我記不起以前她曾提到過一位拉爾夫。" "她不會提起的。" "你是怎麼認識梅吉的,大人?認識多長時間了?" 教士苦笑了一下,那雙單薄的、非常優美的雙手的手指緊緊地交叉在一起,就像是尖尖的教堂頂。 "從梅吉十歲的時候我就認識她了。那時她們剛剛乘船從新西蘭來。事實上,你也許可以說,我為了梅吉,是不怕赴湯蹈火的,飽嚐了感情的饑饉,經受了生與死的考驗。我們不得不忍受這一切,梅吉是一面鏡子,從中我被迫看到了自己必然死亡的命運。"

"你愛她!"安妮的聲音十分驚訝。 "永遠。" "對你們倆來說這是一個悲劇。" "我本來希望僅僅對我是個悲劇。請把她結婚以來都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吧。自從我最後一次見到她,已經有許多年了,可是對她的情況我總是不樂觀。" "我會告訴你的,不過,只能在你把梅吉的情況告訴我之後。哦,我指的不是個人私事,只是有關她來鄧尼之前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路迪和我,我們對她一無所知,除了知道她曾住在基蘭博附近的某個地方之外。我們願意多了解一些,因為我們非常喜歡她。但是,她連一件事都不曾告訴過我們--這是自尊心,我想。"

路迪端進來一個托盤,上面有茶水和食物。他坐了下來。這時,教士把梅吉嫁給盧克之前的生活概括地向他們講了一下。 "再有100萬年我也決不會猜到一點兒的!想想吧,盧克竟然輕率地帶著她離開了那一切,讓她乾一個管家婦的活兒!而且厚著臉皮約定把她的工資送到他的銀行帳戶下!你知道這可憐的小東西,自從到這兒以來,錢包裡連一分錢也沒有嗎?去年聖誕節的時候,我讓路迪給了她一筆現款獎金,可是那進候她需要那麼多東西,不到一天就把那些錢都花光了,而她再也沒從我們這兒多拿到一分錢。" "用不著為梅吉感到難過,"拉爾夫大主教有點兒尖刻地說道。 "我認為她並沒有為自己感到難過,自然不會為缺錢而感到難過的。這裡的生活畢竟給她帶來了幾分快樂,對嗎?要是她缺少了這種快樂,混不下去的時候,她是知道該到哪兒去的。我要說,盧克那種冷淡對她的傷害遠勝於缺錢。我可憐的梅吉!"

安妮和路迪兩個相互補充著,大略地描述了一下梅吉的生活。而德·而里克薩特大主教則坐在那裡,兩手依然象教堂尖頂似地那樣交叉著,凝視著外面美人蕉那擺動著的、可愛的扇葉。他臉上的肌肉連一回也沒動過,那雙漂亮的、超然的眼神也沒有任何變化。自從他為維圖里奧·斯卡斑扎,即迪·康提尼-弗契斯紅衣主教服務以來,已經學會了許多東西。 當這故事講完以後,他嘆了口氣,把凝神的眼光轉到了他們那焦灼的臉上,"唔,由於盧克不會幫助她,似乎我們必須幫助她了。要是盧克真的不想要她,她最好離開這裡,回德羅海達去。我知道你們不想失去她,但是為了她。應該盡力勸她回家去。我將為她從悉尼給你們寄一張支票來,這樣,她就不必為張口向她哥哥要錢而感到為難。當她回到家中的時候,她就可以告訴他們她願意怎麼樣了。"他瞟了一眼臥室的門,身子沒有動。 "仁慈的上帝,讓這孩子生下來吧!"

可是,這孩子幾乎過了24小時才落地,而梅吉出於筋疲力盡和疼痛,幾乎死將過去。史密斯大夫給她用了大量的鴉片酊,以他那種老派之見。鴉片酊依然是最好的東西。她好像在隨著飛速旋轉的惡夢而暈眩著,夢魘中虛虛實實的東西的撕扭糾纏著,利爪抓、鐵叉戳、號哭、哀鳴、狂吼,攪成了一團。有時,當痛苦的呼喊高起來的時候,拉爾夫的臉會在片刻間縮在一起,然後又舒展開來。但是她一直記著。他就在這裡。她知道。有他在這裡守望著,她和孩子都不會死的。 史密斯大夫暫時休息了一會兒,留下助產上獨自在那裡照應。他匆匆忙忙地吃了些東西,來了一點兒有勁頭的蘭姆酒,並且發現其他的人都還沒有草率地想到梅吉會死。他聽著安妮和路迪講述有關她的事情,他們認為把這些事告訴他是明智的。

"你是對的,安妮"他說道。 "那段馬背上的生活也許就是她現在碰上的麻煩的原因之一。對那些必須經常騎馬的女人來說,跨鞍出行是一件糟糕的事情。分腿跨馬使肌肉的發育不正常。" "我聽說,這是一種荒誕不經的說法。"大主教溫和地說道。 史密斯大夫惡狠狠地望著他。他不喜歡天主教教士,認為他們是一群假充聖人的、滿日胡言的傻瓜。 "隨你怎麼想吧。"他說。 "不過。請告訴我,大人,如果事情到了非在梅吉的生命和嬰兒的生命之間進行選擇的關頭,您的問心無愧的建議是什麼?" "大夫,教會在這一點上是不會動搖的。不能做什麼選擇、既不能以嬰兒的死來挽救母親,也不能以母親的死來拯救嬰兒。"他也對史密斯醫生回報一個惡狠狠的微笑。 "但是,大夫,假如事情到了那種地步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你:挽救梅吉,讓那嬰兒到地獄去。"

史密斯大夫笑得喘不過氣來了、拍了拍他的後背說:"你真了不起!放心吧,我不會把您說的活到處亂傳的。不過,到目前為止,嬰兒是活了,我也看不出要發生什麼死人的事。" 可是,安妮心中卻在暗想著,倘若這孩子是你的,我不知道你會怎樣回答,大主教? " 大約三個小時以後,當傍晚的太陽黯然地在薄霧瀰漫的巴特萊·弗里爾山上空漸漸西沉的時候,史密斯大大從臥室裡走出米。 "唔,完事了。"他帶著幾分滿意說道。 "雖然梅吉還有許多麻煩,不過,她會安然無恙的。那嬰兒是個皮包骨頭的、虛弱的女孩子,5磅重,腦袋特別大,她那叫人極討厭的頭髮和她那股脾氣倒是很般配,以前我在新生嬰兒中還從來沒有見過呢,你就是用斧子也休想弄死那個傢伙,這我是知道的,因為我差點就要試試了。" 路迪喜洋洋地打開了他保存的一瓶香檳灑,他們八個人手拿著斟得滿滿的玻璃杯站在那裡;教士、醫牛、助產士、農場主和跛子一起為那位母親和她的那個尖叫著的、怪脾氣的嬰兒的健康和幸福而乾杯。今天是6月的第一大,是澳大利亞冬季的第一天。 來了一位護士頂替助產士,並且留在這裡,直到宣布梅吉完全脫離危險時為止。大夫和助產士走了,安妮路迪和大主教則去看望梅吉去了。 她躺在雙人床上,顯得那樣可憐、消瘦。拉爾夫大主教不得不把另一種完全不同的痛苦深深地壓住--他驗證著這種痛苦,忍受著這種痛苦的折磨。梅吉,我那忍受著折磨、筋疲力盡的梅吉……我會永遠愛你的,但是我不會給你像盧克·奧尼爾的那種愛的,儘管心裡充滿了嫉妒。 躺在牆邊那個柳條搖藍中的小人兒只知道斷斷續續地號哭。根本沒有理會那圍站在一旁、低頭凝視著她的那些人的關注。她不滿地哭喊著,不停地哭喊著。護士把她和搖籃一起抬了起來,放進了指定作她的兒童室的那個房間。 "她的肺部肯定沒有任何毛病。"拉爾夫人大主教面帶微笑坐在床邊上,拿起梅吉那沒有血色的手。 "我想,她不是很願意活的。"梅吉向他報以微笑,說道。他顯得老多了!他還是像以前那樣結實,那樣溫和,但是老多了,她把頭轉向安妮和路迪,將另一隻手伸出去。 "我親愛的好朋友!要是沒有你們,我能做些什麼呢,盧克有信兒嗎?" "我接到了一封電報,說他太忙,來不了,但是希望你運氣好。" "真難為他了。"梅吉說道。 安妮很快地彎下腰去,吻了一下她的面頰。 "親愛的,我們讓你留下和大主教說說話,我想你們有許多舊話要敘敘的。"她靠在路迪的身上,向那護士勾了勾手指,那護士正呆呆地望著這位教士,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 "來吧、內蒂,和我們一塊兒喝杯茶。要是梅吉需要你,大人會告訴你的。" "你打算給你這個吵吵嚷嚷的女兒取個什麼名字?"當門關上,只剩下他們兩人時,他問道。 "朱絲婷。" "這個名字很好,可你為什麼選中了這個名字呢?" "是在什麼書裡看到的,我喜歡這個名字。" "你不想要她吧,梅吉?" 她的臉皺縮在一起,似乎只剩下了那雙眼睛;那眼睛顯得十分柔和,閃動著迷茫的光,既沒有恨,也沒有愛。 "我覺得我想要她,是的。我很想要她。為了得到她我耍過手腕。但是在懷她的時候,除了覺得她不想要我之外,什麼都感覺不到。我覺得,朱絲婷將來不會是我的,也不會是盧克或其他任何人的。我想,她永遠屬於她自己。" "我得走了,梅吉。"他和藹地說道。 現在,這雙眼睛更加淒楚,更加明亮了,她的嘴撅成了一種不愉快的樣子。 "我就等著這句話呢!真有意思,我一生中遇到的男人生都是匆匆離去,不是嗎?" 他躲過了這個話題、"梅吉,別這樣心酸。想到你這個樣子,我真不忍離去。不管以前你遇到什麼樣的事,你總是保持著你的可愛,這是我在你身上發現的惹人喜愛的東西。為了這個,你不要改變這種氣質,不要變得冷酷起來。我知道,當想到盧克毫不關心,來都不來的時候,一定是很可怕的,但是不要改變你的性格。你再也不會成為我的梅吉了。" 但是她仍然半帶怨恨地看著他。 "哦,別胡謅了,拉爾夫!我不是你的梅吉,從來就不是!你不想要我,把我送給了他,送給了盧殼。你認為我是什麼人,是聖人不是修女?哦,我不是!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你毀掉了我的生活!這些年來,我愛著你,也想忘掉你。可是,當後來我嫁給了一個我認為有點兒像你的男人時,他卻不想要我,也不需要我、去求一個男人,讓他要我,得到我。難道不是太過分了嗎?" 她開始啜泣起來,盡力在壓抑著;她的臉上出現了痛苦的細紋,以前他從來沒見過,他知道,這些細紋不會留在她臉上的、只要她一恢復健康便會平復。 "盧克並不是一個壞人,甚至也不是一個不可愛的人,"她接著說道。 "他只是一個男人而已。我們全都一樣,就像是毛茸茸的大飛蛾、在一塊透明得眼睛看不到的玻璃後面。為了追求一團令人眼花的火焰而撞得粉身碎骨。而假若你們真的想法飛進了玻璃之中,使落在火中燒死了。可是。留在清爽的夜空中,既有食物,又能生下小蛾子。你明白這些嗎?想要得到這些嗎?不!你們又回身去追求那火焰,毫無意義地撲打著翅膀,直到把自己燒死了事!" 他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麼,因為他從來沒有看到她思想的這一面。她是一直就有這種想法的,還是由於她的這種可們的困境和被遺棄才使她產生了這種想法的呢"梅吉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他幾乎沒有用心地聽她說了些什麼;她竟然說出了這些話,這使他心煩意亂,也無法理解這些話是由於孤獨和內疚才說出來的。 "你還記得我離開德羅海達那天夜裡你送你的我的朵玫瑰花嗎?"他柔聲問道。 "是的,我記得。"聲音失去了生氣,那雙眼睛上沒有淒婉之光、現在,這眼光就像一個失去了希望的人那樣地盯著他,像她母親的眼睛那樣毫無表情,呆滯失神。 "我仍然保存著它,在我的彌撒書裡,每一次我看到那種顏色的玫瑰時,就想到了你。梅吉,我愛你。你就是我的玫瑰,是我的生活中最美麗的人的形象和最美好的懷念。" 她的嘴角又往下一沉。眼中間動著緊張而又激烈的眼光,這眼光裡含有怨恨的神色。 "一種形象和懷念!一種人的形象和懷念!是的,完全正確,我對你不過就是如此!你除了是羅曼蒂克的、充滿了夢想的傻瓜之外,什麼都不是,拉爾夫·德·布里克薩特!你對生活除了我稱之為飛蛾的概念之外,什麼都沒有難怪你成了一名教名!你過不了普普通通的生活,假如你是個普通人的話,你還不如普通人盧克呢!" "你說你愛我,但是你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愛;你只是嘴上說說你腦子裡記住的那些詞兒罷了,因為你認為它們說起來好聽!我無法回答的是,為什麼你們男人不想想辦,沒有我們女人也過得下去。這正是你們願意做的事,對嗎?你應當想個辦法解決互相嫁娶的問題,你就會快樂非凡了!" "梅吉,別這樣!千萬別這樣!" "哦,去吧!我不想看到你!拉爾夫,你把那件東西,你那珍貴的玫瑰花忘掉吧--它是讓人感到不愉快的、帶刺的荊棘!" 他離開了房間,連頭都沒回。 對那封能知他已經成了一個體重5磅、名叫朱絲婷的女孩子的驕傲的父親的電報,盧克根本就沒耐煩做一個答复。梅吉慢慢地恢復了,那孩子也長得壯了一些。也許,如果梅吉想法餵她的話,她和這個骨瘦如柴、脾氣很大的小東西的關係能更和睦一些;但是,盧克如此喜歡吮吸的那對豐滿的乳房卻滴奶不出。她想,這是一種具有諷刺意味的公平。她只是按照風俗習慣所要求的那樣,克盡職責地給這個紅臉紅頭髮的小東西換衣服,用奶瓶餵她,等待著心中開始產生某種美妙而激越的感情。可這種感情從來沒有產生過;她覺得自己沒有遍吻張小臉的願望,也不願緊緊捏著那小小的手指或做些當母親喜歡為嬰兒乾的那些無數種傻事,梅吉覺得她不像是她的孩子,這孩子也不想得到她或需要她,正如她對它的感覺一樣。它!它!她!她!她甚至連應該它為她都記不住。 路迪和安妮決沒有想到梅吉會不喜歡朱絲婷,她對朱絲婷的感情還不如她對她母親生的那些小弟弟呢,不管朱純正婷什麼時候哭喊,梅吉一定是在旁邊,將她抱起來,低聲地哼唱著,搖著她,沒有任何一個嬰兒的身上比她更乾爽,更舒服了。奇怪的是,朱絲婷好像並不願意被人抱起來或聽著哼唱;要是把她獨自撂在一邊,她反倒很快就安靜下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的外表也變得好看了。她那嬰兒的皮膚上的赤紅已經消失,變得透明了,可以看見那細細的藍色的血管、這透明的皮膚和那紅色的頭髮相配,她那對小胳膊小腿兒長得胖乎乎的,十分可愛。她的頭髮開始捲曲,變得濃密起來,從此使顯出了和她的外祖父帕迪的頭髮一模一樣的桀騖不馴的形狀。大家都焦急地等待著看看她的眼睛會變成什麼顏色。路迪打賭說會變成她父親那樣的藍色,安妮認為會變成像她母親那樣的灰色,而梅吉沒有定見。可是,朱絲婷的眼睛卻完全自成一路,一點兒也說不上是什麼顏色。六個星期的時候,那雙眼睛開始起變化,到第九個星期的時候,那雙眼睛的顏色和眸子最後定型了。誰都沒見過任何東西像她那雙眼睛。虹膜的最外邊是一圈深深灰色,但是虹膜本身卻十分淺,既說不上是藍色,也就不上是灰色;能夠說得出來的最接近的顏色就是某種銀白色。這是一雙眼神專注,叫人不自在的,不像人的眼睛,頗有些象睜眼瞎;但是,隨著時光流逝,顯然朱絲婷是非常好看的。 儘管史密斯大夫沒有提到這一點,但是當她出生的時候,他對她腦袋之大感到擔心,在她生命的頭六個月,他密切地註視著她的頭。他感到迷惑,尤其是在看到那雙奇怪的眼睛之後,不知她的腦之中是否也許有他依然稱之為水的東西,儘管時下的教科書上稱之為腦各液,可是,朱絲婷顯然並未有任何大腦機能不全或腦畸形之苦,只是頭很大而已。隨著她的成長,身體其他部分多多少少與之相匹配了。 盧克仍然呆在外面。梅吉曾三番五次地給他寫信,但是他既不回信,也不回來看看他的孩子。從某種角度來說,她感到高興;她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也不認為他會對這個是他女兒的古怪的小東西著迷。倘若朱絲婷是個大胖兒子,他或許會發發慈悲,但是梅吉非常滿意的是,她不是個兒子。她的出生證明了了不起的盧克·奧尼爾並不是個完美無缺的人,順為假若他是這樣的人,那他肯定除了生兒子以外,什麼都不會生的。 這孩子比梅吉要胖得多,從出生的磨難中恢復得也快。到四個月的時候,她不常哭了。當她躺在搖籃裡的時候,開始自己和自己開心了,亂撥亂捏著掛在伸手所及的地方的亮閃閃的彩色珠子。但是,她從來不對任何人笑,甚至煞費苦心地做出許多可笑的姿勢也逗不笑她。 雨季提前在10月份就來了,這是一個十分潮濕的雨季。濕度升到了百分之百,並且停在了那裡;每天總有幾個小時大雨狂嘯著,抽打著黑米爾霍克,使紅色的土壤變得稀爛,淋透了甘蔗,注滿了又寬又深的鄧洛伊河。但是河水並沒有漫出來,因為這條河很短,水很快就流進了大海。朱絲婷躺在搖藍裡,透過那雙古怪的眼睛凝視著她的世界;梅吉百無聊賴地坐在那裡,望著巴特萊·弗里爾山在密密的雨幕中時隱時現。 太陽出來了,地面上騰起了蜿蜒的汽霧,濕淋淋的甘蔗閃著亮,象鑽古一樣折射出了七色,河流宛如一條全色的巨蛇。隨後,突在出出一道雙層彩虹,掛在天穹之上,兩道彎彎的彩虹完美無缺,和陰沉沉的、深藍色的雲層相比。顯得色彩絢麗;那雲層只能使北昆士蘭的景色顯得暗淡,朦朧。在北昆士蘭州,一切都擺脫不了一種淡淡的紅色,梅吉認為她已經明白為什麼基蘭博的鄉村是一片灰黃了;北昆士蘭也是一種色彩獨占上風啊! 12月初的二天,安妮走到了外面的走廊裡,坐在她的身邊,望著她,啊,她是這樣的瘦,毫無生氣!就是那頭可愛的金發也顯得枯澀了。 "梅吉,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乾了什麼錯事,但不管怎麼說,我是乾了,我希望在你說不之前,至少先聽我說兩句。" 梅吉從彩虹那裡轉過身來,微笑著。 "安妮,你的話聽起來這樣一本正經!我必須聽些什麼呢?" "我和路迪為你感到擔憂。自從朱絲婷出世,你就沒有完全恢復起來,而現在雨季來了,你顯得更糟糕了。你不吃東西,體重也下降了。我一直認為這裡的氣候不適合你,但是,既然沒做出什麼讓你厭煩的事,你就應該設法適應這種氣候。我們現在覺得你面帶病容,除非採取些措施,不然你就真會得病的。" 她吸了一口氣。 "所以我兩三個星期之前,給我在旅遊部門工作的一位朋友寫了信,定下讓你去度個假。別因為花銷的問題提出反對意見,這既不會使盧克也不會使我們破費的。教士給我們寄來了一筆數目很大的支票給你用,而你哥哥給我們寄來了另一張支票,供你和孩子用--我認為他是暗示讓你回家去呆一段--這也是德羅海達所有人的意思。經過我們的商討以後,我和路迪斷定我們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用這些錢的一部分讓你去度個假。可是我認為回德羅海達的家中去度假不合適。我和路迪覺得你需要的是能有一段思考的時間。朱絲婷不去,我們不去,盧克不去,也不到德羅海達去。梅吉,你以前獨身行動過嗎?到了你獨自行動的時候了。因此,我們已經在麥特勞克島給你訂了一幢小別野,兩個月的時間,從1月初到3月初。我和路迪會照看朱絲婷的。你知道,她不會受到任何傷害。不過,哪怕我們有一點點為她擔心,記住我們的話,我們都會馬上通知你、那個島上有電話。所以,把你叫回來用不了多長時間。" 彩虹已經消失,太陽也不見了;又要開始下雨了。 "安妮。過去的三年中,要不是為了你和路迪的話,我早就瘋了。這你是知道的。有時候,我會在夜裡醒來,心裡在想,如果盧克把我和一些不厚道的人放在一起,會發生什麼事。你們比盧克還要關心我呀。" "廢話!要是盧克把你和沒有同情心的人放在一起,你大概早就回德羅海達了,誰說得準呢?也許那是最好的辦法。" "不。這種事對盧克來說是不愉快的,可是留在這里幹活時我來說要好得多。" 雨已經開始緩緩地越過迷濛的甘蔗田,就像是一把灰色的砍刀,刀鋒所過之處一切都看不見了。 "你說得對,我身體不好,"梅吉說道。 "自從懷上朱絲婷,我的身體就不行了。我極力想恢復起來,但我想一個人到了一個關頭。就沒有力量做到這一點了。哦,安妮,我厭倦透了,沮喪透了!對朱絲婷來說,我連個好母親都不是,對不住她。我是把她帶到世上的人,她並沒有要求我這樣。但是,最讓我沮喪的是盧克連一個讓我們使他幸福的機會都不給。他不願意和我住在一起,也不願意讓我為他置個家,他不想要我們的孩子。我不愛他--我從來沒有像一個女人當愛她所嫁的男人那樣愛過他。也許他從言語中覺察到了。假如我曾經愛過他的話,也許他的行動就不一樣了。所以,我怎麼能怪他呢?我想,我只能怪自己。" "你愛的是大主教,對嗎?" "哦,從我是個小姑娘的時候起,我就愛他了!他來的時候,我對他太無情了。可憐的拉爾夫!我沒有權利說我對他講的那番話,你知道,這是因為他從來都不贊成這件事。我希望他能有時間去理解當時我是處在痛苦中,筋疲力盡,十分不幸。當時我只是在想,按理說那應該是他的孩子。可那永遠不會是,也決不可能是他的孩子。這不公平!新教的牧師可以結婚,為什麼天主教徒就不行?用不著費勁告訴我,牧師對他們的教眾的關心跟教士不一樣,因為我不會相信你的話。我遇到過沒心肝的教士和傑出的牧師。但是,由於教士的禁慾主義,我不得不離開拉爾夫,和別的人建立家庭,過日子,給別人生孩子。安妮。有些事你知道嗎?象拉爾夫那樣的人認為打破誓言是一種可習的罪孽。我恨教會認為我愛拉爾夫或他愛我是犯罪的。" "出去一段時間吧,梅吉。休息休息,吃些東西,睡睡覺,不要發愁。然後,當你回來的時候,也許就能有某種方式勸盧克去買下那牧場,而不是口頭說說了。我知道你不愛他,可是我想,假如他給你一個機會,你也許和他在一起就會幸福的。" 那雙灰色的眼睛和落在房子周圍的滂沱大雨的顏色是一樣的。雨聲漸大,到了震的地步,落在鐵皮的屋頂上,發出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喧響。 "但那也不過如此,安妮!我和盧克到艾瑟頓高原的時候,我至少已經弄明白,只要他還有勁割甘蔗,就不會離開它的。他熱愛這種生活,實際上他也是這樣做的。他喜歡和像他那樣有力氣的、不願受束縛的人在一起,喜歡從一個地方遊蕩到另一個地方。現在我開始這樣想,他壓根兒就是個流浪者。要是他被甘蔗弄得過於筋疲力竭,別的什麼幹不了的時候,他才需要一個女人,才需要歡樂。我怎麼形容好呢?盧克是這樣一種男人,如果他能從食品箱裡吃到東西,能睡在地板上,他就實在是沒什麼可想的了。你不明白嗎?人們無法像感染一個喜歡美好事物的人那樣去感染他,在為他不喜歡美好的東西。有時我想,他藐視美好、漂亮的東西。它們太柔和了,會使他變得軟弱。我根本沒有足夠的魅力去改變他眼下的生活道路。" 她不耐煩地把眼瞟了一下廊廡的頂棚,好像對那震耳的聲音感到厭倦。 "安妮,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堅強到足以忍耐未來十年或十五年無家無業的孤寂,或者不管多長時間,直到盧克乾不動的時候為止。在這里和你在一起真是太好了,我不想讓你覺得我是個粗野的人。但是,我想要一個家!我希望朱絲婷有弟弟、妹妹,希望擦拭掉我自己家具上有灰塵,希望為我自己的窗子做窗簾在自己的爐子上給自己的男人做飯。哦,安妮,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女人,我沒有抱負,沒有智慧,也沒受過教育,你是了解的。我所希望的就是一個丈夫,孩子,我自己的家,和來自某個人的一點點愛。" 安妮掏出了手絹,擦著眼睛,又竭力想笑。 "咱們倆是一對多麼愛流淚的人啊!可是我能理解,梅吉,真的能理解。我和路迪結婚十三年了,這是我生活中唯一幸福的事。我在5歲的時候得了小兒麻痺症,使我變成了這副樣子。我確信沒有人會來照顧我了。他們也不照顧我,上帝明鑑。遇上路迪的時候,我是30歲,靠教書過日子。他比我小10歲。當你說他愛我,想娶我的時候,我無法把他的話當真。梅吉,毀掉一個還很年輕的男子的生活有多可怕呀!有五年時間,我用一種你無法想像的直截了當的惡劣態度對待他,可是,他還是熱心地往我這兒跑。於是,我就嫁給了他,我得到了幸福。路迪說他也感到幸福,可我不敢肯定。他經做出了許多讓步,包括孩子。這些年來,他顯得比我還老,可憐的人。" "安妮,這是由於生活和氣候的緣故。" 雨就像它開始那樣,又突然停了,水汽氤氳的天空中又出現了五彩繽紛的彩虹。輕飄的雲層裡淡紫色的巴特萊·弗里爾山隱約可見。 梅吉又說道:"我會去的。我很感激你想到了這個,也許我需要的就是這個。可是,你肯定朱絲婷不會出現太大的麻煩嗎?" "天哪,不會的!路迪把一切都算計好了。安娜·瑪麗亞--在你之前她常常給我幹活--有個妹妹,叫安齊亞塔,她想到湯斯威爾去幹保育工作。但是3月份之前她還滿不了16歲,最近幾天就要從學校畢業了。因此,你離開的時候,她打算到這裡來。她也是一個有經驗的保姆,在台梭里奧的蘇格蘭人那兒看過一大群孩子哩。" "麥特勞克島在什麼地方?" "就在大巴里爾礁的威斯特森底,在降靈節航道附近。是個非常清靜幽僻的地方,我想,那是度蜜月最好的勝地。你是知道這類事的--不住中心飯店,而是住小別墅。你用不著非到喧鬧的餐廳去吃飯,也用不著客客氣氣地和那些根本談不來的人交往。每年的這個時候,那裡差不多闃無人跡,因為有夏季旋風的危險。雨季並不是個問題,但似乎誰也不願意夏天到珊瑚礁上去。也許因為在珊湖礁上的人大部分人都是從悉尼或墨爾本來的,所以他們寧願留在原地度過愉快的夏季。南方人早在三年之前就把6月、7月和8月島上的度假別墅預定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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