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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永遠的普羅旺斯 彼得·梅尔 4113 2018-03-21
有兩個人在盧米葉鎮(Lumieres)的麵包店對面的咖啡館裡,起勁地討論一個我連想都沒想過的問題:蟾蜍會唱歌嗎? 蟾蜍合唱隊(1) 為了慶祝200年前法國貴族被大規模地送上斷頭台,法國人如今舉辦各式各樣別出心裁的活動,其中有一項最為奇特。雖然當地的報紙會把連考斯特拉(Coustellet)市集發生的貨車劫案、村子裡舉辦球賽這樣芝麻蒜皮的小事也作為頭條新聞登出來,但這項活動卻一直不為人知,甚至連消息靈通的《普羅旺斯日報》記者也沒能把它挖掘出來。因此,這檔子新鮮事倒可以被稱為世界獨家新聞。 我聽說這件事的時候冬天都快過去了。有兩個人在盧米葉鎮(Lumieres)的麵包店對面的咖啡館裡,起勁地討論一個我連想都沒想過的問題:蟾蜍會唱歌嗎?

兩人中個子比較大的那位,顯然不認為蟾蜍有唱歌的本領。從他粗壯有力但傷痕累累的雙手和沾滿灰塵的藍色工作服來看,像是一名石匠。 “蟾蜍會唱歌的話,那我就是法國總統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大大地喝了一口手中的紅酒。然後,衝著吧台後的女招待大聲喊,“小姐,你覺得呢?” 正在掃地的小姐抬起頭來,雙手放在掃把柄上,開始發表她的高見。 “很顯然,你不是法國總統,但至於蟾蜍……”她聳聳肩,說:“我不懂蟾蜍,不過也有可能,生命是很奇怪的,我曾見過一隻會用馬桶的暹羅貓,有彩色照片可以證明。” 身材較小的男子,往後靠在椅子上,似乎頗有同感。 “聽到沒?任何事都有可能。我表哥說,在聖潘塔雷昂(St. Panta1eon)有個人養了很多蟾蜍,還打算訓練它們參加法國革命200週年大慶呢!”

“真的?蟾蜍能幹嘛呢?搖旗?還是跳舞?” “唱歌。”小個子男人喝完酒,把椅子往後推,“我肯定它們在7月14日前,能夠表演《馬賽進行曲》。” 兩個人一路爭吵著離開了,我試著想像到底要如何訓練像蟾蜍這些音域有限的生物,來發出讓每一個法國人一想到貴族的人頭紛紛落入斷頭台下的籃子中就興奮不已的旋律。說不定這真是可能的!我這輩子只在夏天裡,房子四周聽到過未受過訓練的青蛙呱呱的叫聲。大一點的蟾蜍,或者更有天分,也許能夠擴展音階,發出長音。但是怎麼訓練蟾蜍呢?又有什麼樣的人會願意花時間從事這種具有挑戰性的事情呢?我簡直好奇死了。 在嘗試去尋找這個在聖潘塔里昂的人之前,我決定先聽聽別人的意見,我的鄰居馬索應該會懂蟾蜍。他以前常常告訴我,他什麼都懂,凡是和自然、天氣及任何走過、飛過、爬過普羅旺斯的生物相關的事情,他都懂。對政治和房地產價格他倒是不熟,但是說到野生動物,無人能及。

我順著森林邊的小路進了一個濕粘的山谷,馬索家就在這裡,擠在陡峭的河岸一邊。他的三條狗直撲向我,系在它們後腿上的鏈條一下被繃得緊緊的,我躲在它們的勢力範圍之外,吹起了口哨。這時傳來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和一聲“他媽的”,接著馬索出現在門口,手上還滴著橙色的汁液。 他走過來,踢他的狗兒們示意它們安靜,然後遞過手肘來和我握手。他解釋說他正在粉刷房子,讓它看起來更值錢一些,能在開春時賣個好價錢。還問我,橙色是不是顯得很鮮亮? 對他的藝術品位表示讚賞之後,我問他能不能說點和蟾蜍有關的事。他拉拉鬍子,突然想起手上還有油漆,但已有一半染成橙黃色了。 “媽的!”馬索用破布擦鬍子,他臉上的皮膚本來就被風和廉價酒風乾,成了磚頭的顏色,這下油漆更是被抹得滿臉都是。

他看來好像在沉思,然後搖搖頭。 “我沒吃過蟾蜍,”他說,“青蛙倒吃過,這肯定是道英國菜,對吧? 我不准備向他描述“洞中蟾蜍”(toad-in-the-hole)3。我說,“我不是要吃,只是想知道蟾蜍會不會唱歌。” 馬索盯著我看了一會,想搞清楚我到底是不是認真的。 “狗會唱歌,只要踢它們那玩意兒,然後……”他抬起頭來學狗叫。 “蟾蜍也可能會唱歌,誰知道呢?問題在於訓練。我在佛卡吉兒(Forcalquier)的叔叔有一頭羊,一聽到手風琴聲就會跳舞,滑稽吧?儘管我以前在吉卜賽人那裡見過一頭豬,跳得比它優雅多了,可是現在,它可是一名'舞蹈家',講究著呢!雖然體型大了一點。”

我把在咖啡館聽到的事講給馬索聽,問他是否碰巧認識這個訓練蟾蜍的人。 “不認識,他不是這區的人。”儘管聖潘塔雷昂離這兒只有幾公里遠,但由於是在N100大道的另一邊,因此就被認為是外國領土。 接下來,馬索開始給我講述一個不太可能的故事,是關於一隻被馴養的蜥蜴的。他正喋喋不休的時候,忽然想起了他的油漆,於是又伸出手肘和我握手道別,然後繼續刷他那橙色的牆。回家路上,我終於下了結論,向鄰居們詢問發生在那麼遠的地方的事,顯然是沒用的。我應該親自到聖潘塔雷昂走一趟,在那裡繼續我的調查。 *** 即使以鄉村的標準而言,聖潘塔雷昂也不太大,總共只有大約100個居民,一間小旅館,一座十二世紀的教堂,帶著一片由岩石砌成的墓地。這些墳墓已經空了好多年,但形狀還在,有些小得近乎迷你。那天天氣有點陰森,還很冷,寒冷的西北風吹在光禿禿的樹枝上,發出格格的響聲。

有位老太太正在掃門前的階梯,風從她背後吹來,幫她把灰塵和空煙盒吹到鄰居門前。我問她怎樣才能找到那位馴養蟾蜍唱歌的老兄。老太太轉動眼珠,然後一下子走回屋裡,砰地一聲就把門關上了。我走開時,看見她的窗簾動了一下。想來她一定會在午餐桌上告訴她老公,今天碰到了一個在街上亂逛的瘋老外。 在通往奧特先生的鐵藝工場的路口轉彎處,有一名男子正蹲在摩比萊特摩托車上,起勁地用螺絲起子捅著。我又問了問他。 “當然知道啦!”他說,“是沙爾克先生,大家都說他是蟾蜍愛好者,不過我倒沒見過他。他住在村子外頭。” 我照著他指的方向來到一棟矗立在路旁的小石屋,車道上的砂礫層看起來像用梳子梳過一樣,郵箱也是剛上過漆,貼著一張塑封的銅版印刷名片,上面寫著“受人尊敬的沙爾克先生,擅長各項研究”。看上去似乎涵蓋了所有的學科範圍。我很好奇,在訓練蟾蜍唱歌以外,他還從事什麼研究呢?

我走上車道,他打開門,探出頭來看著我,金邊眼鏡後面的眼睛閃閃發亮。從一絲不苟的頭髮到一塵不染的小皮鞋,全身散發出整潔的氣質。他的褲子上熨有筆直的褲線,還打著領帶,從屋內隱約傳來橫笛的樂聲。 “你總算來了!”他說,“電話已經壞了三天了,實在是有失體面。”他將頭湊過來,“你的工具呢?” 我連忙解釋我不是來修電話的,只是聽說了他的蟾蜍研究,很有興趣。他用乾淨潔白的手理了理已經很平整的領帶。 “看得出來,你是英國人,我這小小慶典的新聞已經傳播到英國了,聽到這個,我真高興。” 我不忍心告訴他,即使是近在咫尺的盧米葉鎮也不太相信蟾蜍能唱歌。不過既然他看起來心情不錯,於是我問能不能讓我參觀一下這支小小合唱團。

他發出咯咯的鼻音,在我的鼻子下面晃著手指說:“看來你一點都不了解蟾蜍,它們要到春天才出來活動。不過如果你真想見識一下的話,我可以帶你去看看它們住的地方。你在這兒等一下。” 他回到房內,穿了件厚厚的御寒毛衣出來,手裡拿著手電筒和一把貼著標籤的舊鑰匙,上面用銅版印著“工作室”。我跟著他穿過花園,來到一座蜂窩式建築物前,整個房子用乾燥平整的石頭蓋成,這是1000年前沃克呂茲省石屋的典型式樣。 沙爾克打開門,用手電筒往石屋裡照。沿著牆下方是一圈沙石土坡,斜著延伸進屋子中間的一個充氣塑料水池。有個麥克風掛在池子上方的天花板上,但是我們的表演者卻踪影全無。 蟾蜍合唱隊(2) “它們在沙裡睡覺呢。”沙爾克說,用手電筒指著左邊的牆腳,“這兒,我有綠蟾蜍,叫聲就像金絲雀一樣。”他噘起嘴,捲起舌頭學給我聽。 “那兒,”燈光掃過對岸的土坡,“是盤古蟾蜍,它的音域很寬,叫起來就是這樣,噶、噶、噶”。他把下巴縮到胸口,學蛙叫,“看到了嗎?這兩種聲音完全不同。”

沙爾克先生向我解釋他將如何把我看來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 “春天,蟾蜍開始求偶的時候,這些住在沙岸的居民就會聚集在水池中狂歡,大唱愛之樂章。”由於蟾蜍基因上的內向,這種盛況只能在夜晚發生。不過沒有問題,任何蛙叫,不管是鳥鳴般的吱吱聲,還是雄壯的嘎嘎聲,都可透過麥克風,被錄到沙爾克先生書房的錄音機中。然後,錄音帶經過剪輯、混音、調音,再通過電子合成的神奇效果,最後就能形成《馬賽進行曲》的旋律。 不過這還只是個開始!沙爾克先生打算製作一首原創作品——歐洲共同市場成員國國歌。這個想法讓人激動吧? 我根本就不覺得激動,反而覺得很失望。我一直盼著能欣賞到蟾蜍合唱團現場表演:大群蟾蜍組成的樂隊,巨大的聲囊整齊地膨脹收縮,沙爾克先生站在台上指揮,蟾蜍女低音歌手演繹令人驚嘆的獨唱,聽眾們仔細聆聽每一個音符,這將是一次多麼值得珍惜回味的音樂洗禮啊!

但是電子合成處理的蛙叫聲呢?無疑這也很獨特,但缺少了現場表演時的自由奔放。至於歐洲共同市場的國歌呢?我更加懷疑。假如布魯塞爾的官僚們能花上幾年的時間,來解決幾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如護照的顏色啦,優質酪乳的合格酵母菌數量啦,你怎麼能指望他們對一首歌達成共識呢?更何況還是首由蟾蜍演唱的曲子。撒切爾夫人又會說出什麼驚人的話來? 事實上,我相信撒切爾夫人會說,“它們一定得是英國蟾蜍!”不過我不想將政治和藝術混為一談,所以我只問了個最直接的問題,“為什麼用蟾蜍呢?” 沙爾克先生望著我,好像我在裝傻似的,“因為從來沒人做過呀!” 理所當然! 春末夏初時的幾個月當中,我常常想回去看看沙爾克先生和他的蟾蜍們進展如何,不過我還是決定等到七月,那時蟾蜍協奏曲應該已經錄製完成了,運氣好的話,或許還能聽到歐洲共同市場國歌呢! 我到達沙爾克先生家時,他不在,一個臉長得像胡桃的女人開了門,另一隻手抓著吸塵器的手柄。 “沙爾克先生在嗎?”那位女人回到屋內把吸塵器關掉。 “不在,他到巴黎去了。”她停了一下,接著說,“他去參加200百週年大慶了。” “他是帶著他的音樂作品去的嗎?” “我不清楚,我只是管家。” 為了不至於白跑一趟,我問能不能看看蟾蜍。 “不行,它們累了,沙爾克先生交代了不准打擾它們。” “謝謝您,夫人。” “沒關係,先生。” 在7月14日的前幾天,報上登滿了巴黎的準備活動,大花車遊行啦,焰火啦,到場的外國元首啦,凱瑟琳·德娜芙的禮服啦,但就是找不到任何關於蟾蜍合唱隊的消息,甚至在文化版上也沒有。國慶日來了又去了,始終沒聽到一聲蛙叫。我就知道,他該讓它們現場表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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