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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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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

  • 外國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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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70-01-01發表
  • 37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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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女生徒》節選

女生徒 太宰治 3796 2018-03-21
【書摘試閱】 一早,睜開眼睛的心情是很有趣的。 好像玩捉迷藏時,動也不動地躲在漆黑的壁櫥中,突然,嘎拉地門被人拉開,光線倏地照射進來,然後聽到對方大聲叫道:「找到你了!」好刺眼,然後一陣怪異的感覺,心口噗通噗通地直跳,就像那種抓著和服前襟,略帶羞澀地從壁櫥裡出來,然後氣呼呼的感覺。不、不對,不是這種感覺,應該是更讓人受不了的感覺;好像打開一個箱子,結果裡面還有個小箱子,把小箱子打開,裡面又有個小箱子,繼續打開,又有箱子,再打開,還有箱子,然後,七、八個箱子,全部打開後,才停止這場沒完沒了,最後出現了一個骰子般大小的箱子,輕輕地把它打開來一看,裡面卻空蕩盪。有點接近這樣的感覺。 說什麽啪嚓睜開雙眼,根本是騙人的。我的眼睛不斷地混沌,就像澱粉漸漸往下沈淀般,然後一點點慢慢澄清,最後感到疲憊,整個人也為之清醒。早上,總感到有點空虛。難過的事不斷湧上心口,讓人受不了。討厭!討厭!早晨的我最醜陋不堪了。也許是沒睡好的關係,此時的我兩腳無力,什麽都不想做。

說什麽早晨有益身心,那根本是騙人的。早晨是灰色的,一直以來都是如此,是最虛無的。早上躺在床上,總是感到厭世,覺得討厭,對各個醜行更是悔恨,甚至還悶鬱到整個胸口埂塞,坐立難安。 早晨,真是可惡。 我小聲地叫著:「爸爸!」。一陣難為情,但又很開心。我翻起身,迅速疊好棉被。抱起棉被時,吆喝一聲:嘿咻!突然間我想到,到目前為止,我從未想過自己是個會說出像嘿咻這般低俗字眼的女人。 「嘿咻!」聽起來好像老太婆在吆喝,真令人討厭。為什麽我會發出這樣的聲音呢?也許在我身體的某處,正住著一位老太婆。感覺真是不舒服,以後我可要多注意一些。這就像對人們低俗的走路模樣大蹙眉頭的同時,猛然發現自己也是這樣行走般,教人萬分沮喪。

早上,我總是毫無自信。穿著睡衣坐在鏡台前,不戴眼鏡看著鏡子,我的臉龐有些模糊。雖然最討厭自己臉上的眼鏡,但眼鏡卻也有旁人無法了解的好處。我最喜歡摘掉眼鏡眺望遠處,整個世界變得朦朧,恍如夢境像萬花筒般,感覺很棒。什麽髒污都看不到,只有龐大的物體,鮮明、強烈的光線映入眼簾。我也喜歡摘掉眼鏡看人。人的臉龐,都變得柔和、美麗、笑容可鞠。摘下眼鏡時,我絕對不會想要和其他人發生爭執,也不會口出惡言,只會默默地、茫然地發著呆。那個時候的我總覺得每個人都看起來很良善,會安於發呆,想要撒嬌,心情也變得溫和許多。 可是,我也有不喜歡眼鏡的時候。一戴上眼鏡,臉部所衍生的觀感就會消失殆盡。從臉部衍生出的各種情緒,浪漫、美麗、激烈、軟弱、天真、哀愁一切均被眼鏡給遮掩住,再也無法用眼睛擠眉弄眼地交談。

眼鏡是個妖怪。 我一直很討厭我的眼鏡,總覺得擁有美麗的雙眸是最棒的。即使沒鼻子,藏起嘴巴,看到那雙眼睛,會讓自己想要活得更好的眼睛,就會覺得很棒。我的眼睛只是大了些,沒有什麽用處,所以一盯著自己雙眼看,就感到相當失望。連媽媽都說我兩眼無神,可說是沒有光彩的眼睛吧!一想到它像煤球,就覺得沮喪。因為這樣,我覺得好慘喔!面對鏡子時,每每都深切地盼望能夠變成濕潤有光彩的眼睛,像碧湖般的眼睛,或像躺在青青草原上望著天空的眼睛,可以常常映出白雲的流動,甚至連鳥的身影也都照映得清清楚楚。好想和擁有美麗眼眸的人相遇。 從今天開始就是五月了,一想到此,心裡多少有些雀躍。很開心,因為夏天就快要到了。走出庭院,草莓花映入眼簾,父親去世的事實,變得很不可思議。死亡、去世這種事最討厭,實在讓人難以理解,教人納悶。好想念姊姊、分開的朋友、還有好久不見的人。這些過去的事、前人的事,就像臭醃菜般環繞在我周遭,真是受不了。

恰皮、卡兒(因為是可憐的狗狗,所以叫它卡兒),兩隻狗一齊跑過來,並坐在我跟前。我只喜歡恰皮,恰皮的白毛光亮亮地很美;可是卡兒卻臟兮兮。我在撫摸恰皮時,清楚地看到卡兒在一旁哭泣的表情。我也知道卡兒只有一條腿。但我就是不喜歡它那副悲傷的樣子,就是可憐得讓人受不了,所以我才故意不對它好。卡兒看來好像隻野狗,什麽時候會被抓去殺掉都很難說,它的腳都已經這樣了,就算要逃,也跑不快吧!卡兒,請趕快到深山里去,因為誰都不喜歡你,還是早早去死吧!不僅是對卡兒,對人我也會做出惡劣的事,欺負別人、傷害別人。我實在是個惹人厭的小孩,坐在走廊上撫摸著恰皮的頭,看到映入眼簾的綠葉,突然感到一陣難為情,好想坐在土地上。

我想試著哭泣。屏住氣息,讓眼睛充血,也許會流下一點淚來。我試著做看看,但還是沒辦法,也許我已經變成個沒有眼淚的女人。 算了,開始打掃屋子。邊掃邊哼起「唐人阿吉」,稍回過神,沒想到平常熱中於莫札特、巴哈的我,居然也會無意識地哼唱「唐人阿吉」也很有趣。拿起棉被時吆喝著嘿咻,打掃時唱著「唐人阿吉」,自己該不會已經變得非常糟糕了吧?再這樣下去,不知道會說出怎樣下流的夢話?我感到非常地不安。不過又莫名地覺得很可笑,於是停下拿著掃帚的手,一個人笑了起來。 我換上昨天新做的內衣。胸口處刺有一朵小小的白薔薇。上衣一穿上,就看不見這朵花,所以誰都不知道。為此,我感到相當得意。 媽媽正忙著幫人作媒,一大早披頭散發出門去。從我小時候起,媽媽就常為別人的事盡心盡力,雖然我已習以為常,但還是對媽媽的精神感到訝異,深深佩服。也許是爸爸只專注於讀書之故,所以媽媽連爸爸那一份也一起做了。爸爸早已疏於社交,但媽媽卻不斷地與善良的人們接觸。雖然他兩人個性不同,卻能彼此敬重地相處。真是一對沒有醜惡,美好又詳和的夫婦,啊!我覺得好驕傲、好驕傲。

在醬湯溫熱前,我坐在廚房口,呆望著前面雜樹林。我發現以前,剛剛也是這樣,我總坐在廚房口,以同樣的姿勢,想著同樣的事望著前面雜樹林。瞬間,莫名地想到過去、現在、未來。這種情形常常發生。 和某人坐在房裡說話,視線往桌子角落的方向移動,然後靜止下來,只有嘴巴在動。在這樣的狀態下產生奇怪的錯覺,覺得好像什麽時候,自己也曾在同樣的狀態下,談論著同樣的事,覺得以前看過這張桌子的角落,或是過去的事、以前的事又悄悄原封不動來到自己面前。即使步行在多遠的鄉下野道上,我也一定會認為以前來過。步行時,我會順手啪地摘下路旁的豆葉,然後想著,的確曾在這條路上把豆葉摘下。而且我相信,不管我走在這條路上多少次,自己都將會再把豆葉摘下。有一次洗澡時不經意地看著手,想到之後不管過了多少年,在洗澡時自己也會這麽不經意地看著手,若有所感。一這麽想,不知怎地,心情就沈了下來。

某天傍晚,把飯裝到飯桶時,說是靈光乍現也有點誇張,但體內卻有某種東西咻咻地跑來跑去的感覺,該怎麽說呢?我想應該是哲學的尾巴!可是一旦放任這些思緒,腦袋和胸口就開始變得透明,一種生命中輕柔地沈靜,以一種搓揉涼粉時的柔軟觸感,慢慢地衝擊著我,美麗而輕輕地擴及全身。此時,我並沒有想到哲學的東西,只是有一種預感,覺得自己會像只賊貓一般,一聲不響地活下去的。這種感覺並不尋常,甚至很可怕。如果那樣的感覺一直持續的話,也許會變成神靈附身那樣。我想到基督,不過,可不想當個女教徒。 我想一切應該是因為我很無聊,沒什麽生活上的辛苦,無法處理每天所見的幾百、幾千的感受,所以這些東西才趁著我發呆的時候,幻化成妖怪,一一浮現出來吧?

獨自坐在餐廳吃飯。今年第一次吃到小黃瓜,從青翠的小黃瓜可知道夏天來了。五月黃瓜的澀味中帶有一種會使胸口空虛、刺痛、發癢地哀傷。 每次獨自在餐廳吃飯時,就好想旅行,好想搭火車。看著報紙,報上刊登出一張近衛先生的照片。近衛先生是個好男人,但我不喜歡他的臉,他的額頭長得不好。我最喜歡看報上所刊登的圖書文案。由於一字一行大概都要花上一百元、二百元的廣告費,因此為使一字一句發揮最大的效用,人們都痛苦地絞盡腦汁擠出名句來。這樣字字如金的文章,恐怕世上不多了吧!我莫名地感到心情愉快。 吃完飯,關好門上學。雖然覺得應該不會下雨,但因想帶著昨天從媽媽那邊要來的好雨傘,於是便把它帶在身邊。 這把雨傘是媽媽少女時代所使用的,發現這個有趣的傘面,有些得意。好想拿著這把傘,行走在巴黎的街道。等到戰爭結束後,一定會流行這種夢幻般復古的雨傘,這把傘與女用的外出帽應該很適合。穿上粉紅色長裙、開著大襟領的衣服,戴著黑絹蕾絲長手套,在寬帽沿的帽子,別上紫堇花,迎著深綠的季節前去巴黎的餐館吃早餐。然後憂鬱地托著腮幫子,看著窗外川流不停的人群,此時有個人,輕拍我的肩。耳畔瞬間響起音樂,玫瑰的華爾滋。啊!好可笑!好可笑!可惜現實中只有這隻老氣奇怪的長柄雨傘。自己真是淒慘可憐!好像賣火柴的少女。總之,還是去拔草吧!

出門時,稍微拔了一下門前的草。算是幫媽媽的忙,也許今天會有什麽好事發生也說不定。同樣是草,為何會有被拔去的和放著生長的草呢?既然可愛與不可愛的草外型並沒什麽不同,為何一定要區分喜歡和討厭的草呢?沒什麽道理。 喜歡或討厭女人,這實在是太任性的主觀。忙了十分鐘後,便急急地趕往停車場。穿過走道時,總是很想要寫生。途中,路經神社的森林小路。這是我新發現的捷徑。走在林間小路上,不經意地往下看,小麥苗每隔兩寸地到處生長。一看到青梗小麥苗,就曉得今年軍隊有來過這邊。去年也有大批軍隊和馬匹駐紮在神社森林休息。過一陣子後來到這兒看看,小麥就像今天一樣很快地滋長。這些麥苗並不會再繼續生長,今年這些同樣從軍隊的桶子中掉落出的小麥,在昏暗的森林裡,完全照不到陽光,煞是可憐,這樣下去一定會死掉……。

以上摘自台灣小知堂出版社「女生徒」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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