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牧羊少年奇幻之旅

第2章 《牧羊少年奇幻之旅》 第一章

那個男孩名叫聖狄雅各。日落時分他領著一群羊抵達了一座廢棄的教堂。教堂圉頂看起來在很久前就已經塌落了,而曾經是更衣室(注1)的地方,如今卻磐立著一株巨大的無花果樹。 他決定在此過夜。 看著羊兒一一跳進門後,男孩在毀圯的門上橫豎著一些木板,以防羊兒走失。這附近並沒有狼,但若有羊隻脫隊,他可得花上一整天去找回來。 他用夾克撣了撣地面,然後躺下來,頭枕著一本才剛讀完的書。該開始閱讀厚點兒的書了,可以讀久一點,而且當起枕頭來也比較舒服些,他對自己說。 當他醒過來時,天色仍昏暗。仰頭從半毀的屋頂望去,星星仍閃爍著。真想再多睡一會兒,他想著。一個星期前他曾作過同一個夢,同樣也是在結束前醒來。 他起身,拿起曲柄拐杖,開始叫醒哪些仍昏寐著的羊。他注意到,只要他一醒來,大多數的羊隻也會開始騷動。似乎有種神秘的力量將他和這些羊連繫在一起。過去的兩年來,他領著這些羊走過鄉間各地,尋找牧草和水。 “它們對我太熟悉了,連我的作息也知道。”他喃喃自語,繼而思索了半晌,明白事情也可能正好相反,是他開始習慣了它們的作息。

不過,仍然有些羊隻需要多花點時間才喚得醒。男孩用牧羊拐杖戳戳它們,一隻接著一隻,並喚著每頭羊的名字。他一直相信它們聽得懂他的話,因此他有時會把書上讀到的精采片段,朗誦給它們聽,或者告訴它們身為一個流浪牧羊人的孤寂與快樂。還有些時候他會對著它們評論剛才經過的村落和所看見的事物。 但在過去的這兩天來,他僅對它們說著同一件事:那個女孩,那個商人的女兒。她就住在四天后他們將會經過的村落。他曾去過那個村子一次,就在去年。那個商人經營一家乾貨行,而且堅持要親眼盯著羊隻剃毛,以免被騙。 有個朋友介紹男孩去這家商店,所以男孩就帶著他的羊群去那裡。 “我有羊毛要賣。”男孩告訴商人。 商店裡正好在忙著,於是商人要求男孩等到下午。男孩就席地坐在商店門口的階梯上,從背包裡拿出一本書來讀。 “我不知道牧羊人也識字。”背後有個女孩的聲音說。

她有著典型安達魯西亞(注2)地區女孩的長相,飄垂的黑髮,以及略似摩爾人(注3)的眼睛。 “噢,通常我在羊群身上學到的東西比書裡頭的更多。”他回答。在樓下來的兩個小時裡,他們聊了許多事。她自我介紹是商人的女兒,並談起村落裡的生活過得幾乎一成不變。牧羊人則告訴她有關安達魯西亞鄉野的種種,還有其他他曾路過的村鎮所發生的新鮮事。 能跟羊以外的對象聊天,真是個滿愉快的改變。 “你怎麼學會讀書的?”那女孩提了個問題。 “跟其他人一樣,”男孩說,“從學校裡。” “你既然能唸書,怎麼還會來當個牧羊人?” 女孩永遠不會了解的。他含糊地帶過一個理由,迴避掉她的問題,並接著述說起旅途上發生的種種故事,而她明亮的、有著摩爾血統的眼睛則睜著大大的,既害怕又驚奇。當時光飛逝,男孩倏地發現自己竟盼望那一天永遠不要結束、她的父親永遠忙碌著,讓他等上三天。他領悟到自己正體驗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想在同一個地方長久生活下去。和那個有著烏鴉般黑髮的女孩生活在一起,日子不再相同。

然而商人終究還是出現了,要男孩開始剃羊毛。他付了羊毛的錢,並請男孩明年能再來。 如今只剩下四天他又可以到達那個村莊了。他覺得興奮,又同時不安著:說不定那個女孩早就忘記了他。來她家賣羊毛的流浪牧羊人一定不少。 “沒關係,”他對他的羊說。 “我在其他地方也認得別的女孩。” 但他心裡明白,其實大有關係。牧羊人就像船員或旅行推銷員一樣,終究會在某個村莊里遇見某個人,讓他們忘了四處遊蕩的生活多麼無憂無慮。 太陽正西墜,牧羊人催促他的羊群向著夕陽的方向前進。它們永遠不需要做決定,他想,也許這正是它們總是緊緊依隨著我的原因。 羊兒只關心食物和水。它們的日子一成不變,在日昇日落之間無止境地延續著。它們既不讀書,也不懂男孩所告訴它們的遠方城市的種種。只要男孩能繼續在安達魯西亞地區找到最好的牧草,它們就會順從地跟著他。它們滿足於食物和水,也慷慨地以它們的毛回報,甚至有時還奉獻出它們的肉。

男孩心想,如果今天我變成一個魔鬼,決定宰了這些羊,一隻又一隻地宰,它們也要等到大部分羊隻都被殺以後才會知道。只因為我能帶它們到鮮美的草地去,它們就信賴我,而忘瞭如何運用自己的本能生存下去。 男孩被自己的思緒嚇了一跳。也許是那間長著無花果樹的教堂在作怪吧?它害他重複作同一個夢,又使得他對自己忠實的伙伴心生不滿。 他拿起前夜晚餐剩下的酒,啜飲了一口,並拉緊身上的夾克。等幾個小時以後,太陽升到地平線時,氣溫就會過暖,他將無法再領著羊群橫越草原。在這種季節裡,大多數西班牙人都會昏睡著度過夏日。高溫會一直持續到夜晚,讓他不得不一直拎著夾克。但只要一想到必須依賴這件夾克度過夜間的寒冷,他又不敢嫌那件夾克重了。

我們必須隨時因嬴改變,所以,那件夾克所帶來的重量和溫暖,都同樣是值得高興的事,他想。 那件夾克的存在一個目的,就像男孩自己。他的存在目的就是旅行,而在經過了兩年的旅行後,他認得安達魯西亞地區的多數城市。等再見到那個女孩時,他打算對她解釋為什麼一個平凡的牧羊人能夠識字讀書。 他的父母期望他成為神父,這將會為他那平凡的農人家庭帶來莫大的榮耀。他們家一向為食物和水而勤奮工作,就像他的羊一樣。於是他就去學拉丁文、西班牙文,還有神學。 可是男孩從小就渴望去認識這世界。對他來說,這比了解上帝和人類的原罪更重要。有一個下午當他回家時終於鼓足勇氣告訴他父親,他不想當神父,只想去旅行。 “兒子啊,全世界的人都來過這個地方,”他父親說,“來尋找新的事物,然而當他們離去的時候,基本上還是跟來時同一個人。他們爬上高山去看過城堡,最後還是覺得過去的比眼前的好。他們或許是金頭髮,或許有著黑皮膚,但他們大致跟這裡的人差不多。”

“但我很想去看看他們住的城市和城堡。”兒子解釋。 “那些人看了我們的地方以後說,他們很想永遠住在這裡。”父親繼續說。 “我卻希望能認識他們住的地方,知道他們怎麼過活。”兒子說。 “那些人都有足夠的錢供他們旅行,”他父親說:“而像我們這種人裡,只有牧羊人才能到處旅行。” “那麼我就去當牧羊人。” 他父親不再多說什麼了。隔天父親交給兒子一個裝了三枚西班牙古金幣的錢袋。 “這是我有一天在田裡發現的,本來是想當作遺產留給你的,現在你就拿它們去買牲畜吧。儘管向原野去吧,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們的土地最肥,我們的女人最美。” 他祝福他的兒子。男孩在父親的眼底看得出父親其實也渴望去旅行--儘管他因為數十年來睡在同一張床上,並且天天為著水和食糧而奮鬥,使得他不得不深埋了這渴望,但渴望依舊存在。

地平線上透染著紅光,然後朝陽陡然跳出。男孩望著旭日,回想起他和父親之間的對話。他為自己覺得高興;他已經看過不少城堡,也遇見過許多女人(但沒一個對他有意義)。 擁有一件夾克、一本書(還可以拿它來交換其他書),以及一群羊。最重要的是,他每天都可以實踐夢想。一旦他看夠了安達魯西亞地區,還可以賣掉羊群出海去。等到他對海洋也開始厭倦的時候,應該就已經看過了更多城堡、更多女人,也過夠了開心的日子了。他凝視著那輪紅日想道,我繼續待在神學院裡也不會發現上帝的。 每次他都盡可能挑陌生的路走,所以他雖然數度行徑這地區,卻從未在這座頹圯的教堂過夜。這世界是如此廣大無盡,有時他就任隨他的羊漫走,然後再從中去挖掘出有趣的事。問題是羊兒從沒發現它們正在走一條新路,也感覺不到季節的變化。它們只關心食物和水。

也許我們都是一樣的,男孩忖思著,即便我也是一樣。自從遇見了那個商人女兒之後,我便不再想起其他的女人。他望著太陽,估計中午前應該可以到達台裡發。他可以在那裡換一本厚點兒的書、把酒瓶添滿、把鬍鬚刮刮,再把頭髮理一理。再見到那女孩之前,他必須把自己打理一下;也許已有其他牧羊人搶先一步追求她了,說不定還是位擁有更多羊隻的牧羊人,但他不願去設想這種可能性。 生活在希望中,生活才顯得更有趣,他想道,再次注視太陽的位置,並加快腳程。他忽然想起,台裡發有一個老女人會解夢。 老女人引著男孩進入屋後側的一間房裡;房內擺著桌子、兩張椅子,以及耶穌聖心像,隔著一片彩色珠簾可以看見她的起居室。老女人坐著,並叫男孩也坐下。然後握著他的雙手,安靜地禱告。

老女人禱告的樣子很像吉普賽人。男孩在路上曾遇見過吉普賽人;他們也旅行,只是不帶羊群罷了。聽說吉普賽人靠著欺騙維生,又有人說吉普賽人專和魔鬼打交道、並拐騙小孩到他們的帳篷裡做奴隸。年幼時的他怕死了吉普賽人,如今當這個吉普賽女人握住他手的時候,那份恐懼感又回來了。 可是她牆上掛著耶穌聖心像,男孩想著,一面極力穩住心頭,不讓手顫抖,他可不想讓那個吉普賽女人看出他的恐懼。他暗自默誦了一遍天父經。 “真有趣,”那女人說,她的眼光始終沒離開過男孩的手,說完後陷入長長的沉默。 男孩緊張起來,手開始顫抖,那女人也感覺到了。男孩迅速抽開手。 “我不是來讓你看手相的。”他說,開始後悔自己來這裡。他考慮一下,是不是乾脆給她錢快快抽身比較好,對於這個佔據他太多心思的夢境已經不想再知道什麼了。

“你來是希望我能幫你解夢,”那女人說,“夢是上帝的語言。當他用我們的語言說話時,我能夠解釋,可是當他用心的語言對你說話時,只有你自己才能了解。不過,我還是可以給你建議,並收取潤金。” 另一個騙人的把戲,男孩想,但他還是決定試試看。牧羊人總不放過任何與狼、乾旱搏鬥的機會,這樣的生活才會更刺激。 “我作了兩次相同的夢,”他說,“夢見我和我的羊群來到一個草原上,一個小孩出現和我的羊群們玩耍。我一向不喜歡別人這樣做,因為羊兒怕生,不過小孩子好像就是有這種能力,可以和動物玩而不驚嚇到他們。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也不明白為什麼動物能分辨人類的年齡。” “多說一點你的夢。”女人說:“我必須回去煮東西,而顯然你並沒有太多錢,我不能給你太多時間。” “那個小孩繼續和我的羊群戲耍了好一陣子,”男孩有點沮喪地繼續說,“突然,那個小孩拉著我的雙手,帶我去到金字塔那裡。” 他停頓了一會,看看那女人知不知道金字塔在哪裡。不過她沒說什麼。 “然後,在金字塔那裡……”他慢慢說那三個字,好讓那個女人能夠聽明白,“那個小孩對我說:'如果你能來這裡,就會發現寶藏。'正當他要指出寶藏的位置時,我卻醒了過來。兩次夢都是這樣。” 女人沉默許多,然後又握起他的手仔細研究。 “我現在先不收你任何費用,”她說,“不過,如果你發現了那寶藏,我要十分之一。” 男孩鬆口氣大笑--這樣他就不必為了一個藏寶夢而損失他微薄的財產。 “好吧,為我解夢。”他說。 “首先你要發誓,將來你所得寶藏的十分之一歸我,以報答我對你說的話。” 牧羊人發誓他一定會這樣做。老婦人要他對著耶穌聖心像再發誓一遍。 然後她說:“按照世俗的說法,這是一個夢,我能夠解釋它,可是這個夢非常難解。這也是為什麼我覺得你必須分給我一部分寶藏。我的解釋是:你必須到埃及的金字塔去。我從沒聽過這些金字塔,但是,如果確實有個小孩帶你去看了這些金字塔,它們一定真的存在。在那裡你將會發現寶藏,成為富翁。” 男孩很驚訝,接著一陣氣悶。這種話誰不會說嘛!不過他接著又記起來,他並不需要付錢給老婦人。 “我不是浪費時間來聽你說這些的。”他說。 “我說了,你的夢比較難解。最尋常的事物往往最不平常,只有智者才能洞悉。因為我不是智者,所以我還學了其他的技藝,例如看手相。” “好吧,那我怎麼去到埃及呢?” “我只負責解夢。我可不知道怎麼實現夢境。這就是為什麼我還必須依賴我女兒照料三餐。” “如果我不去埃及呢?” “那我就拿不到我的酬勞了。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 然後婦人叫男孩離開,說她已經浪費太多時間在他身上了。 男孩不免覺得很失望;他決定再也不相信夢了。他想起來還有一大堆事該做呢;去市場吃點東西、換一本比較厚的書。做完這些事以後他在廣場的一張板凳上坐下來,試飲新買的酒。這天天氣很熱,而酒讓人精神振奮。他把羊群寄放在城門一位朋友的牛舍裡。他在這城裡認識不少朋友。這是旅行吸引他的一點--既可以認識很多新朋友,又不需要花太多時間在這些人身上。當你每天和同一群人打交道時,它們也會變成你生命當中的一部分了,就像當年他在神學院的情形一樣。他們會要求你改變自己來遷就他們,如果你不是他們所期望的樣子,他們就會不高興。絕大多數人似乎都很清楚別人該怎麼過活,卻對自己的一無所知。 他決定等太陽落山後,再趕牲口上路,穿過草原。三天后,他就能和那個商人的女兒見面了。 他開始讀起那本新換來的書。第一頁描述一場葬禮,書中角色的名字都非常難唸。如果有一天他寫一本書,一定每次只介紹一個角色出場,這樣讀者才不會忙著記名字,他想道。 等他好不容易專注心神的時候,開始覺得這本書還不錯;那場葬禮是在一個下雪的日子,嗯,他喜歡因下雪而帶來的冰冷氣氛。他繼續讀著,一個老人在他身旁坐下來,和他搭訕。 “那些人在做什麼?”老人指指廣場上的一群人。 “工作。”男孩冷淡地回答,極力表現出他正專心看書。 事實上,他腦中正幻象著在商人女兒面前剃羊毛的情形,這樣她就會認為他很有本事,能完成一些困難的事。他已經想像這一幕想了好多遍了,每一次那個女孩都用著迷的眼神,聽他解釋羊毛必須從背後往前剃。他同時還想好了,在解釋剃羊毛技術的同時,還要不經意地提起幾家有趣的商店。這些商店都是他從書裡讀來的,不過,他會把它們說得像是他的親身經歷。她絕不會發覺真相的,因為她不識字。 耳際,老人還在努力和他攀談。老人說自己又累又渴,不知道可不可以喝一口男孩的酒。男孩把酒瓶遞過去,暗自希望老人別再打擾他了。 可是老人依舊聒噪不停,他問男孩正讀著什麼書。男孩真想用粗魯的行動來嚇走他,好比說移到另一張凳子去坐。不過,男孩的父親一向教導他要尊敬長輩。所以他就拿起書讓老人自己看。他這麼做有兩個用意,一來他自己也不太確定書名該怎麼念;二來,如果老人不會念,說不定就會因此羞愧得自行移到別張凳子去坐了。 “嗯……”老人把書拿過去,左看右看,好像那是個奇怪的東西,然後說:“這本書很重要,不過毒起來會令人厭煩。” 男孩嚇了一跳。沒想到老人識字,而且他早就讀過這本書了。如果這本書真像老人說的令人厭煩,也許他該趁還來得及的時候,趕快去換另一本書。 “這本書了無新意,就跟世界上其他大多數的書一樣,”老人繼續說著,“光只會描述人們對自己命運的不由自主,甚至還以世界上最大的謊話來作結尾。” “什麼是世界上最大的謊言?”在全然的驚訝下,男孩脫口問。 “在生命的重要時刻,我們卻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物無能為力,只能聽天由命--這就是世界上最大的謊言。” “我就不會這樣。”男孩說,“別人希望我當一個神父,我卻決定做個牧羊人。” “那好多了!”老人說,“因為你真的很喜歡旅行。” “他知道我在想什麼!”男孩忖道。在這同時,老人翻閱著書頁,似乎無意把書還給他。男孩注意到老人的衣服很奇怪,有點像阿拉伯人。在這一帶地方來說,穿著阿拉伯服裝的人並不稀奇。非洲距離台裡發很近,只要乘船渡過窄窄的海峽,幾個小時就到了非洲。這座城裡常可以看見阿拉伯人,或者正在做買賣、或者正在進行一天數次奇怪禮拜。 “你打哪兒來的?”男孩問。 “從好幾個地方來的。” “沒有人會從好幾個地方來。”男孩說。 “就以我來說,我是個牧羊人,去過許多地方,但我只來自一個地方--一個靠近某個古老城堡的城市,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好吧,那我們不妨說我出生在撒冷。” 男孩不清楚撒冷在哪裡,不過他也不想追問,以免顯得自己太無知。他盯著廣場上的人群看了好一會,那些人來來去去的,每個人看起來都很忙。 “撒冷最近還好嗎?”他問,試圖找到一些線索。 “還不就是那樣。” 仍無線索。不過他知道撒冷不是位於安達魯西亞地區,缶則他一定會聽過這個地方。 “你在撒冷是做什麼的?”他繼續。 “ 我在撒冷是做什麼的? ”老人大笑。“我是撒冷之王。 (注5)” 人類就愛說些奇怪的事,男孩心想。有時候羊群遠比人類好相處,因為它們不會說話。更好的是與書獨處。書只會在你願意聽的時候,才會說些奇幻的故事。可是,當你和人交談的時候,他們就會說些讓你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的話題。 “我叫麥基洗德。”老人說,“你有幾隻羊?” “夠多了,”男孩說,看得出老人想了解他的背景。 “喔,那我就沒辦法幫你忙,如果你覺得你已經有了夠多的羊。” 男孩心頭升起一股怒火。他可沒要人幫忙!是那個老人自己跑來討了一口酒喝,也是老人先開口聊起來的。 “把書還給我。”男孩說。 “我必須走了,去帶我的羊上路。” “給我十分之一的羊,”老人說,“我就告訴你該怎麼找到寶藏。” 男孩想起他的夢,霎時這一切再明白不過了。那個女人雖然沒跟他收錢,可是這個老人--大概是她丈夫吧--卻用另一種方式想叫他拿出更多錢來交換情報,去找一處根本不存在的寶藏。這老人大概也是個吉普賽人吧! 但男孩還來不及說什麼,老人就靠過來,拿起一根木條,在廣場的沙地上開始寫字。有個東西從他的胸部射出來,帶著強烈炫目的光芒,使得男孩有一瞬間看不見任何東西。然後,老人迅速用斗篷蓋住了他剛剛寫的東西,動作敏捷得不像他那年紀該有的。當視覺恢復正常時,男孩卻能清楚地讀出老人剛才在沙地上寫下的字。 就在這個小城市的廣場沙地上,男孩看見了他父母的名字、那間他就讀了一段時日的神學院名稱。他還看見了那個商人女兒的名字--他本來根本不知道的;他甚至還看見了從未告訴過別人的事。 “我是撒冷之王。”那老人曾這麼說。 “為什麼一位國王會來跟一個牧羊人說話?”男孩問,帶著敬畏和羞慚。 “有幾個原因。不過最重要的是你已經發現了你的天命。” 男孩不懂什麼是“天命”。 “那就是你一直想去做的事。每個人,在他們年輕的時候,都知道自己的天命。在那時候,每件事都清晰不昧,每件事都有可能。他們不會害怕作夢,也不畏懼去渴望生命中任何會發生的事物。然而,隨著歲月流逝,一股神秘的力量將會說服人們,讓他們相信,根本就不可能完成自己的天命。” 男孩受到強烈的震撼,不過他還是想知道那股“神秘的力量”是什麼。當他告訴商人女兒這件事時,她將會多麼感興趣啊! “這股力量看似負面,實則引導你去完成你的天命。它能淬練你的精神、砥礪你的願力,因為這是這個星球上最偉大的真理;不管你是誰,也不論那是什麼,只要你真心渴望一樣東西,就放手去做,因為渴望是源自於天地之心;因為那就是你來到這世間的任務。” “即使你所渴望的只不過是去旅行?或者是和一位布料商人的女兒結婚?” “基本是去尋寶。天地之心是依賴著人們的幸福,或者不幸、嫉妒、猜忌而滋長。完成自己的天命,是每個人一生唯一的職責。萬物都有為一。而當你真心渴望某樣東西時,整個宇宙都會聯合起來幫助你完成。” 兩人接著沉默了一會,觀看著廣場上的人群移動。最後老人先開口。 “你為什麼會想要當個牧羊人?” “因為我想要旅行。” 老人指著廣場一角,那裡有一位麵包師傅正站在自家商店櫥窗邊,老人說,“在他年幼時,他也渴望去旅行,但他決定先買間麵包店,攢些錢在身邊。這樣,等到他年老時,就有能力到埃及去生活一個月。他從來不明白,人類在生命的任何一個階段其實都有能力去完成他們的夢想。” “他實在應該去當牧羊人的。”男孩說。 “他曾經想過,”老人說,“不過,麵包師傅的地位比牧羊人要來得高。麵包師傅有自己的房屋,而牧羊人卻只能睡在野外。每個父母都比較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嫁給麵包師傅,而不是牧羊人。” 男孩感覺心咚地跳了一下,想起商人的女兒。在她鎮上也一定有個麵包師傅。 老人繼續說道:“到頭來,別人怎麼想就會變得比自己的天命重要。” 老人再度翻著書頁,並似乎打算要從翻到的那一頁讀起。過了好半晌後,男孩突然問老人,“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你想要完成自己的天命,也因為你正好處在一個想要放棄它的時刻。” “而你總是會在這個時刻出現嗎?” “不一定是像這種方式,但我總是會出現,也許是以這種面貌,也許是另一種。有時我甚至是以解答或者靈感的形式,出現在人們面前;而在另外一些重要時刻,我則扮演著促使事情更順利進行得觸媒。我還做過許多其他的事,不過多半熱門並不知道那些事情是我做的。” 老人提起在一個星期前,他以一塊石頭的形貌出現在一個礦工眼前。那礦工放棄一切,就只為了挖掘翡翠。他已經在一條河裡挖了五年,檢視了成千塊礦石,只為了能挖掘出一塊翡翠。他幾乎要放棄了--而其實他只要再挖掘一塊礦石,僅僅再一塊就好了,他就會發現他所要找的翡翠。因為那礦工放棄了所有的一切去完成他的天命,所以老人就決定要促成他的願望。他把自己變成一塊石頭,滾到礦工腳邊。積壓了五年的怒氣和摧折感,使得礦工抓起石頭往旁邊擲去。在用力過猛之下,石頭竟擊落了另一塊礦石。礦石裂開,露出有始以來最美麗的翡翠。 “從很小的時候人們就知道,他們是為了什麼而活著,”老人說,語氣中帶著某種尖刻。 “也許這也正是人們會那麼快放棄它的緣故。很遺憾,不過事實就是如此。” 男孩想起老人曾提到寶藏的事。 “寶藏要靠流水的力量沖刷才能露出來,但也正是同一個力量把寶藏埋在底下。”老人說,“如果你想要找到你的寶藏,就必須給我十分之一的羊。” “如果我付給你寶藏的十分之一呢?” 老人露出不屑的表情。 “如果你一開始就去承諾你根本還未擁有的東西,你就會失去勇往直前的慾望。” 男孩告訴老人,他已經答應要把寶藏的十分之一付給那位解夢的吉普賽女人。 “吉普賽人很擅長這個。”老人嘆口氣,“不過這樣也好,你就會學會了生命中的每一件事都必須付出代價的。這正是光之武士(注6)試圖要告訴人們的。” 老人把書遞還給男孩。 “明天這個時間,你把牲畜中的十分之一交給我,然後我會教你怎麼去找你的寶藏。午安!” 老人消失在廣場的某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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