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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10-1

大瀑布 乔伊斯·卡罗尔·欧茨 12589 2018-03-21
10 沒打電話給梅林達。 至少,他可能為自己的克制力而自豪。 他一直不停地寫信給梅林達,但是,通過這些私密的信件,他漸漸地了解了梅林達、也了解了自己。那些信從來沒有郵寄出去過,一直放在他的抽屜裡。 直到他和約瑟夫?潘高斯基見面之後,他才決定要給梅林達寄一些話。那些話語簡介扼要得如同詩歌一般: 對不起 我不停地想你 是的,我錯了,如此輕視自己的生命 希望你能原諒我 怎麼署名呢?難道寫愛你的錢德勒?似乎看起來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他討厭他寫了這麼多的“我”。他討厭自己的自負。他覺得自己就好像是一隻被困在瓶子裡的蒼蠅。 但是,他必須要把這個信息發出去。對於每一行,他已經寫了又寫、重複無數次,直到他不能再改為止。

梅林達沒有回信,也沒有打電話給他。無論無何,他覺得受到了鼓勵。 他不再騷擾她。他不再開車經過她坐落在奧爾科特大街的公寓。他不再撥打她的電話號碼、聽著對方鈴聲在響、但在話筒拿起時又被無聲地掛斷。 他不再去醫院看望,是否……哦,僅僅是看看而已。 他不再送花,也不再在花里放入寫有“愛你的C”字樣① 的卡片。他認為,送花給一位女士,會讓這位女士感覺到這位男士示愛的意圖太明顯。 但是,他還是寄出了他精心挑選的卡片,卡片上有尼亞加拉大瀑布和峽谷的風景。這些都意味著不可思議的美麗以及這種美麗中所隱藏的危險。 想我可以改變。 愛你,我愛丹雅。 你會給我另一個機會嗎? 在五月初,他在查找一些有關護士和病人的滑稽動畫卡片,但是卻找不到一些脫俗的卡片。他就自己畫卡片,上面畫著一位男士平躺在擔架上,旁邊有一位護士正在給他抽血。

梅林達!我完全在你手中了。 發發慈悲吧。 他等待著。 “這為什麼不能是真實的?我們為什麼不能相信?我們所不相信的某些事情很可能就是真實的……” 在1891年的春天,一位來自愛爾蘭科克區的15歲的擠奶少女和她的親人們居住在尼亞加拉大瀑布地區。據說,這個女孩兒是一個“中立”的宗教信徒。她相信神聖的羅馬天主教堂和它的聖禮,但是她和那些宗教狂熱分子不同,她不參加大型的宗教集會和周日之外的宗教交流活動。 在她來到尼亞加拉大瀑布的這一年裡,她陷入了深深的困境,變得臉色蒼白、心煩意亂,還失眠。突然有一天,她被她的親人們趕出了他們的喧鬧的群體。她被帶到尼亞加拉大瀑布去補償她的罪惡,去補償她和牛奶場主人的兒子所犯下的情慾之罪。這位年輕人發誓,他們一開始認識的時候,他就愛上了這位少女。後來,他又說他想用手掐死她。他的手因為從奶牛那光滑的奶頭擠奶而變得堅韌了。在擠奶的時候,那些奶牛會發出鳴叫聲和呻吟聲。他粗俗地覺得,那些奶牛的叫聲就好像這個擠奶少女痛苦地呻吟著時、當她扭動著大腿時、當她用力地咬著下嘴唇直到出血時、當她渴望她的戀人在她的體內射精時、當她渴望她的戀人用他那乳脂狀的精子塗在她的體內時,所發出的呻吟聲一樣。

這個女孩兒,一位處女受到瞭如此的誘惑,她懷了孕。但這不是那罪惡的原因。她罪惡的原因在於,她懷了孕,卻把它當作肚子裡面有了一個無法去除的堅果。 (由於感到羞愧,這個女孩兒竭力想要除掉這個不想要的孩子。她嘗試著!她嘗試著!她壓腳後跟,敲打腹部,拼命地奔跑。她就好像一隻被打中的小鹿一樣一直努力著,直到倒下來無力地喘著氣。如此以來,她更加覺得自己是一個罪人,理所應當地被上帝所輕視。)在她懷孕的第三個月,所有認識她的人都避開了她,牛奶場的主人也禁止她接近他的財產,這個羞愧難堪的女孩兒由於悲傷而變得精神錯亂,營養失調,自我厭倦。她徒步走向了尼亞加拉大瀑布。她走向了曾經聽人說起過的人類墮落之地,那是個讓所有罪人洗清自己的地方,也能讓他們擺脫他們的世界。她好像一個悔罪者,脫掉了鞋子,像中了符咒一樣,在奔騰的河邊那臟而尖的石頭和草上走著。她從未用這種眼神凝視過這大瀑布——人類的墮落之地。此時,她處於發狂的精神狀態,她看著峽谷的巨浪漾起的薄霧,覺得那就像是蒸汽所聚集的團團雲霧,她覺得那似乎沸騰的熱浪,就是地獄的內部所散發的熱氣。

這個擠奶少女已經作好決定了並冷靜地開始行動。為了快速地跨越墮落,她要把自己交給這條河,因為她聽說無數的人曾經在這裡跳河。像現在這樣,她的家人就要背負她帶給他們的負擔,而這個不要的私生子也不會有人愛(可能除了牛奶場少女自己而外)。目不轉睛地望著團團霧氣,這個擠奶少女微笑著看著那些小彩虹。那些彩虹在陰天中發出微弱的陽光。帶著那純真的微笑,她覺得心意萌生,在朦朧中似乎看到空中出現了一個散發著光芒的女性神像。那時,她離這個偉大的峽谷可能只有40英尺了。這座神像的腳在馬蹄瀑布所產生的霧中慢慢消失了,而神像頭頂的光芒射向了天空。細細看後,當認出這是聖母瑪利亞的神像時,這個擠奶少女驚呆了,她微弱的身軀跪下大叫“聖母瑪麗亞,上帝之母啊!”聖母瑪利亞有著那沉靜美麗的臉龐和品藍色的長袍。當她在大教堂接收洗禮的時候,她就知道了這種情況,所以,她沒有一絲猶豫和懷疑地臣服於這種幻影並且欣喜若狂地大聲禱告著:“聖母瑪利亞,上帝之母啊!懇求您現在和我們死去的時候原諒我們這些罪人吧,阿門!”

接著,這個擠奶少女祈求聖母瑪利亞原諒她。聖母瑪利亞溫和地衝著她微笑著,溫柔地對她說著話。她的聲音在咆哮的瀑布聲中有點模糊,但是這個擠奶少女卻感覺到自己聽得很清楚,就好像聖母瑪利亞在她耳邊輕聲耳語到:“我的孩子,沒有什麼是不能原諒的。愛,以上帝的意志行事。” 聽了這話,擠奶少女沉浸在狂喜之中,甚至失去了意識。她並未意識到自己已經在這河邊好幾個小時了。後來,她好幾天都神誌不清且在發高燒。她被送到風景大街附近的家裡,看過醫生以後,她被救醒了。醒後,她喜極而泣。她告訴那些救她的人們,她已經看到過聖母瑪利亞的幻影了。並且,她不厭其煩地重述著,把這件事告訴所有想听的人,告訴那些馬上被召集在一起的羅馬天主教教堂的牧師們。這位愛爾蘭籍的擠奶少女雖然沒有受過教育也沒有文化,但是,她聲稱是聖母瑪利亞幻影的目擊者。她說時那麼地自信,她的臉上容光煥發,讓每一個人都相信了她所講的是事實。在這個牛奶場少女的眼睛裡,你似乎就可以看到聖母瑪利亞了。她異乎尋常地告訴大家她所見過的不可思議的景象,以及為信徒們傳遞這個特殊的預言:“沒有什麼是不能原諒的。愛,以上帝的意志行事。”

一座羅馬天主教的神殿聳立在尼亞加拉大瀑布南邊三英里的山坡上,就是為了紀念這位擠奶少女所看到的情景而立,那就是“大瀑布之女天主大教堂”。據說不計其數的康復神話和啟示神話出現在那座長方形基督教堂內,最終,在1949年,一座新的聖母瑪利亞雕像完工了,據說她有20多噸重,高達30英尺並且是用在佛蒙特州產的大理石打造而成。她被放置在那裡,人們從幾英里以外看過去,她似乎在觀看著這條河流以及尼亞加拉大瀑布市。你看到了,你就想去相信。你看見了,你把臉轉過去並冷嘲熱諷,你感到噁心並且羞愧,然而你還是想相信。救救我。 我們的名字有一個詛咒。 不對。我們的名字就是一個詛咒。 聲音!大瀑布里的聲音啊……在冬日里,瀑布結滿了冰;閃閃發光的冰凌形成了一道道彩虹,瀑布也就鑽進了那些穿越峽谷的彩虹裡。薄霧也被凍住了,就好像給樹木披上了由玻璃織成的衣裳。在月神島和婚紗瀑布之間的河面上有一座薄冰形成的橋樑。看著那景象,你就會相信你可以走過那座橋。這是無聲的天籟之音,幾乎聽不見,你不得不屏住呼吸去聆聽。但是,到了三月末四月初的時候,隨著一切都解凍了,那些聲響又重新回來了,變得更大聲、更刺耳但更加誘人了。到了六月,由於那接近死亡的周年紀念,聲音開始變得令人覺得太吵鬧和太急躁,你會在遠離急流的睡夢中聽到那些聲音。朱麗葉!朱麗葉!波—納—比!羞愧啊,你的名字就是羞愧。你知道你的名字。到大瀑布去看看你的父親吧。

“薩尤,不要啊。留下。” 朱麗葉低聲跟薩尤說再見,把它從她床腳的熟睡中驚醒。她把臉埋在它熟悉的粗糙皮毛中,一任它舔著她的臉,她的手。它靜靜地喘息著,急於想跟她走的那種熱情讓他渾身顫抖——去哪兒? 黎明前的死寂。在曙光中,雨逐漸變成了細雨,霧絲。 她必須在阿莉亞知道之前趕快離開。在阿莉亞阻止她走之前。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試圖睡著,但是那些聲音鑽進她的耳朵裡,帶著一絲揶揄和嘲弄,波—納—比!波—納—比!在那些聲音中有他沉著、溫柔的聲音——朱麗葉!時間到了! (是他的聲音嗎?朱麗葉相信是他的聲音。) (雖然出生很晚。她對於他的記憶就像瀑布般清晰。) 在她唱歌的時候,她在為他唱;偷偷地,為他而唱。

在獨唱會上,她想像他就坐在觀眾當中,當然沒有在前幾排家長、親戚和同學當中,但是肯定在黑暗當中的某個地方。他會孤零零地坐在某個地方,他會聚精會神地聽她唱。她唱得很動聽,因為有他認真地在聽。 她在音樂大廳裡的獨奏《彌賽亞》贏得了讚譽。掌聲雷動。為他! 她是個害羞的女孩兒,眼裡總是溢滿情感。張開雙眼,她看到他在微笑,笑容充滿了父親的驕傲。 還有些時候,難以預料,她的聲音會顫抖或是失去力量,她有一種驚慌失措的感覺,她快要失聲了:她知道給一個她已經記不得、16年前已經過世的人唱歌,是徒勞無益的。 我們很幸福,但只是在音樂響起的時候。 阿莉亞讓步了。這肯定是真的。 (在朱麗葉彈完《彌賽亞》之後,埃倫瑞克夫人跟她說起,去她所任教的布法羅音樂學院進修的事兒。聲樂學方面的獎學金。年僅16歲的朱麗葉?波納比可以獲得這筆獎學金。她不用轉學到其他高中,下課後坐通勤車每週去聽課兩次即可,乘公交車並不是很遠,學院會負擔她的所有費用。絕好的機會!她的老師這麼說。微笑地看著朱麗葉?波納比,似乎在等待這個驚恐的孩子也同樣朝她微笑。)

這個家有沒有爸爸她這樣問媽媽,媽媽會說沒有。 這個家有沒有爸爸她這樣問她的哥哥們,那時她已經長大了一些,迫切地想知道答案,錢德勒說有但是走了。她問為什麼,他恨我們嗎?錢德勒含含糊糊地說我想,只是發生一些事情。就像是天氣。媽媽不希望我們提起這個事情,明白嗎?朱麗葉?然後就看到羅約爾臉漲得通紅,孩子氣地握緊拳頭,他並不比朱麗葉知道的多多少,但是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我恨他!我不想他!我太高興他走得遠遠得了。 薩尤跟著她到了樓梯的底部,薩尤的腳趾喀噠喀噠地敲擊著樓梯,猶豫地在找准確的位置,它已經上了年紀了,粗粗地喘著氣,靠著它積累的平衡感,估計它的後腿不能在這麼陡的角度支撐整個身體的平衡。朱麗亞毅然決然地離開了它,她很嚴肅,決計不帶它走,它不會也不能在屋裡吠叫:它是個非常聽話的狗,訓練過不會因為小事而大叫。

“薩尤,告訴過你不要。留下吧。” 朱麗葉在前門離開了。這是離樓上後面阿莉亞臥室最遠的一個門。 阿莉亞最後一個孩子離開了。逃跑了。 最後一個愛著阿莉亞的孩子,這種愛讓人承受不了。我不是你,媽媽。讓我走吧! 光著腳,在奔跑。她雙腳麻木幾乎感覺不到路的存在了。也感覺不到寒冷,只有掛滿露珠的草地,和硬硬的泥塊。她現在好像已經沒有恐懼了,卻感到異常歡快。終於作出了決定,不是她決定的。急匆匆地:她穿著白色鑲著圓孔的、沾著噩夢的睡衣,防水短上衣罩在外面,腰帶扎得很緊。 羞恥啊,羞恥!了解你的名字吧。 做出計劃然後就行動。 黎明前的死寂。黎明前的大霧瀰漫。在夢幻般的世界裡奔跑,你會感覺自己不僅僅是夢想者,還是夢本身。很久以前戰神昂加拉和圖斯卡羅拉斯在這塊大地上巡遊,他們高大、兇猛,強於任何人,但是現在他們都已遠離,只有魂魄存留,霧一樣地飄忽消散在人們眼前。錢德勒曾說過,風景經常在變,瀑布也一直在變。時間,腐蝕。印度神已遠離,沒有其他神可以替代他們的位置。 除了:尼亞加拉大瀑布市的公交車,裡面燈火通明像是活著的有機體。就像是潛流或是呼出的一口氣在城市穿行。車子駛向費瑞街、風景大道、第十大街、海德公園風景區幹道。朱麗葉偷偷摸摸地,縮著脖子生怕被人看見,她穿過波羅的海大街,走向那個在這個時候荒蕪人煙被大霧籠罩的公園。跑啊,跑啊!她是個堅強的女孩子,她的肺因為唱歌也變得非常強健。她身材纖細,看起來比實際年紀要小。媽媽經常告訴她不要一個人走在波羅的海公園。哥哥羅約爾也曾教訓過她,但是這個時候渺無人影,她正穿過一片濕濕的草地,走在一個看起來很小的壘球場邊上,場地被分割成了小塊,在昏黃的燈光下就像是一個兒童棋盤。如果她的遺體找不到,那就不會有人知道。就像她的父親一樣,銷聲匿跡。阿莉亞會說,走了,再也不回來了,我們不用再想她了,我們會忘記她的。離這兒一個街區處,正行使著一列貨車。貨車廂發出熟悉的咔嗒咔嗒聲。這樣的聲音讓她感到一絲安慰。你的名字就是羞愧,了解你的名字,你在玩兒什麼把戲?在夢中朱麗葉?波納比正被貨車運向大瀑布。這是因為潘高斯基先生曾說過的一席話。城市里火車的聲音,貨車的噪音對他來說就像是噩夢,這些他不敢奢望任何美國人會理解,但是朱麗葉說她理解,如果你上了貨車,那麼它就像拉著牛去屠宰場一樣,把你帶走。火車飛速行駛,根本沒法跳下來。 尼亞加拉河上的天空,一英里遠的地方,有一道驟然出現的亮光。地平線上太陽投射過來了萬丈光芒。不,不要害怕! 2 聲音!孩提時代媽媽用嬰兒車推著我到大瀑布邊上的時候,我就听到那些聲音。冷冷的水汽打濕了我們的臉龐,睫毛還有嘴唇,我們舔舔嘴唇,興奮地笑著。 哦,舒服! 看哪,朱麗葉,親愛的,這就是幸福。 她最愛我,媽媽說過。我是她的女兒,她的小女兒,哥哥們都是男孩。我是女兒,很像媽媽,而哥哥們不可能是女孩。這一次我要做得對。這一次我沒有罪。 媽媽唱歌給我聽。媽媽一邊彈鋼琴,一邊給我唱歌。媽媽把我抱在懷裡,緊緊地摟著我,然後把我胖乎乎的小手放在鍵盤上,我們一起彈鋼琴;媽媽催促我唱歌,當我用稚嫩的童聲唱出來的時候,媽媽就會回贈一個吻。 那些夢幻般的時刻啊。只有媽媽在我身邊。 唱著男孩女孩出來玩,月光亮若大白天。唱著薰衣草在變藍,天靈靈地靈靈!薰衣草在變綠。如果我為王,你就是女皇。這是媽媽最喜歡的一首歌,她經常邊彈邊唱,還有的時候,我躲在床上,進入夢鄉,她就會唱:小寶寶,睡樹梢,風兒吹,搖籃搖,樹枝斷,搖籃掉,裡面寶寶嚇一跳。如果我快要掉下床,媽媽就會笑著把我抱住。 後來,我長大了一些的時候。聲音會傳入房間。媽媽說什麼都沒有!別瞎想!媽媽用手掩住我的耳朵,然後掩住自己的耳朵。第二天如果我說起聲音飄入屋子裡,媽媽就會責罵我。或者突然站起來,走開。我兩個哥哥中的一個會照顧我的。 當我不再是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媽媽也就不再愛我了。當我大到不能再像一個玩具娃娃一樣被她抱在懷裡、也不能坐在她的腿上聽她彈鋼琴的時候,好像就從那個時候起,她就不再愛我了。我在夜晚裡呼喚媽媽,她根本就不想听到,最後我明白只能把這樣的哭喊埋藏在枕頭里,但這樣會把枕頭弄髒,而這樣的淚痕又跟其他我不能控制的污漬一樣是媽媽所討厭的。於是我就自己一個人爬到一邊藏起來,任他們怎麼叫,我也不答應。有時候是低聲的呼喚,我把耳朵抵在牆上,枕頭上或是地板上才聽得到。羅約爾努力想听清,但也不能,他說沒什麼,也沒什麼可怕的。有一次我趁天黑的時候去了媽媽不許我們去的地下室,從陡峭的樓梯上滾了下去,割破了嘴唇,趕緊爬到一邊試圖從風的嗚嗚聲和車的轟鳴聲中逃脫出來,最後是薩尤找到了我,薩尤不明白我不想被人發現,對它來說一切都像是個遊戲。所以它用他濕濕的鼻子拱我,還用滑滑的舌頭舔得我發癢。薩尤叫了幾聲,因為它在屋裡很少叫喚所以他們找到了我,當時我在地板上一堆兔子籠子後面縮成一團。我哥哥大聲叫著朱—朱麗—葉!媽媽從樓梯上奔了下來,用手電筒照在我臉上,晃得我一下子就睜不開眼睛了。她看到我流血的嘴唇了,“朱麗葉,你對自己做了什麼呀,哎呀你這個壞孩子,你一定是故意的,是吧!”從她瞪大的綠眼睛中我明白了媽媽想威懾我,她想傷害我,因為我已經不再是她的小女孩兒了,我讓她失望不是一次兩次,而是好多次了,然而她是阿莉亞,不是大街上朝孩子大喊大叫、打孩子耳光的其他婦人,她是鋼琴教師阿莉亞?波納比,她不是會打孩子的人,所以她抓著我的手很溫柔,用低低的聲音一遍一遍告訴我不可以再違背她的話,不許再來這個臟兮兮的地方,否則她就會將我送走。 讓媽媽很惱火的是我居然笑了,或者是說發出了一個類似發笑的聲音。我渾身臟兮兮、褲子濕乎乎的,而且我的上嘴唇肯定會留下一塊疤痕,一塊星星形狀永遠不會消失的疤痕,會把人們的眼光不自覺的吸引過來,我甚至能感覺到他們看到這塊疤痕時想把它彈掉的願望有多麼強烈,就像彈掉一塊臟東西那樣,他們肯定想把這塊東西弄下去,這樣我就是一個看起來很可愛的小女孩兒,而不再是那副上嘴唇有塊白色發光東西的怪模樣了。後來,我上波羅的海小學時,羅尼?海羅恩推我盪鞦韆,把我推的特別高,我求他他也不肯放我下來,然後我就摔了下來,還在悠蕩的鞦韆盪板打在了我的左額,我一下子就失去了知覺,傷口很深,血把我的臉都糊滿了,我被救護車送到了尼加拉大瀑布總醫院,縫了幾針,於是我的額頭上也留下了一塊發光的、鐮刀形狀的白色疤痕。媽媽開始害怕我,她堅信我瘋了,我是一個為了傷害母親不惜傷害自己的孩子,為了讓母親找不到,會藏到讓母親不能忍受的髒兮兮的地下室,地下室的髒地板下雨時會浸滿水,石頭砌的牆也會往外滲污物,一堆生鏽的破兔子籠子還散發著兔子排泄物的氣味,這些都是母親所不能忍受的。 她不是我的孩子,有時候我真的覺得她不是我的孩子。媽媽這樣說我,而我的哥哥們會告訴她不對,告訴她朱麗葉是他們的妹妹,並且和他們一樣都是她的孩子。 阿莉亞還長期受失眠症的困擾,現在,在這個多雨的1978年的春天,適逢他的忌日接近而她的幾個兒子又不在家,她的失眠症更是像肆無忌憚的烈火蔓延開來。然而她卻不肯承認她因此而被折磨得很虛弱,就連跟醫生也不肯承認。而虛弱又讓阿莉亞很煩躁,她的孩子,在波羅的海的1703房子中成長起來的孩子,後來回憶說,大清早天還沒亮,就可以聽到她躡手躡腳在樓梯上走動的聲音,要不就是在廚房把茶壺放在火爐上的聲音。然後她就坐在房子後面那間冰冷昏暗的屋子裡,一邊等著水燒開,一邊坐在鋼琴旁用手指輕輕地拂過琴鍵,就像一個虔誠的羅馬天主教徒,也許不僅僅是音樂使她開心,而是只有音樂有可能讓她開心,“音樂可以拯救你,朱麗葉,你可以從最糟糕的景況中站起來。要有信念!”但是到了晚上九點,阿莉亞就會精疲力竭,甚至當廣播上播放她最喜歡的紐約管弦樂隊演奏時,她都在起居室的沙發上睡著了,薩尤則趴在她的膝蓋上打盹兒。而她的孩子們會相互交換著焦急的眼神,因為他們真的想知道:我們是應該叫醒媽媽,還是讓她這麼睡著? ——不管怎樣,媽媽要么會生我們的氣,要么會很尷尬。 這個房子裡有爸爸嗎?當我長大一點後,意識到別的像我們這樣的房子裡都有爸爸的時候,我就這樣問。然後媽媽就會告訴我“沒有”。我從媽媽的眼睛中讀出我不應該再繼續問下去了,可是我還是問了,爸爸去哪裡了?媽媽把她的食指壓在我的嘴唇上,說“噓!”如果我還繼續堅持,她就會皺起眉頭說爸爸在你出生之前就離開我們了,他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一股冷氣頓時包圍了我,就像地下室牆上滲出污水的那種感覺,我對自己說現在你知道了。你問過了,現在你知道了。 3 羞恥啊,羞恥。你的名字! 一年級的時候,其他人好像就都知道了。 (但是他們知道的是什麼呢?)也許你可以認為他們是本能地就知道了。他們的目光最開始是好奇的追隨著朱麗葉,然後變成懷疑,最後是嘲弄。然後羅約爾上了另一個學校的初中,朱麗葉還留在小學裡,只剩她一個人。一個奇怪陰鬱的口吃小孩,從來都是一個人,只有兩塊疤痕在蒼白的小臉上陪著她。兩塊疤痕!她的老師也不知道該怎樣看待她,波納比家的人?她是和——有關?因為她是班級裡唯一會口吃的孩子,有時候口吃,有時候又很正常地說話,還很聰明;有時候毫無預示地又自己一個人在那兒悶悶不樂地嘟囔。一個對人不友善的小女孩,不太好。但是當她唱歌時,她又從來不口吃。當她唱歌時,儘管會因不確信發出顫音,但她的聲音卻很清澈。 波—納—比,波—納—比,嗨! 在社區的廣場上,人們對於“奇怪的”小孩兒絲毫不講禮節,沒有一絲同情和憐憫。 就是那個!波—納—比!羞恥啊! 你和她說話,她聽不見,走近她,她也看不到,只是直直地註視你,就像在用心聽好遠好遠以外的聲音。要想讓她注意到你,必須得在她面前擊掌,掐她,捅她,或者是拽她頭髮讓她疼得叫出聲來。波—納—比,你爸爸把車開到了河裡,你的爸爸要進監獄的,波—納—比,羞羞羞啊!大一點的孩子一定是已經告訴他們真相了,大人們肯定已經告訴那些大孩子真相了。 (但到底是什麼呢?) 所以,童年對她來說就是一種磨難。當她回憶起童年的時候,彷彿那是別人的故事,是一個勇敢、堅強的一個小女孩兒的故事,一個她不認識的小女孩兒的故事。 4 阿莉亞稱她為陰影中的孩子,她拖著一個自我的陰影。 說到她這個青春期的女兒,母親儘管很苛刻,卻總帶著一絲愛惜之情,好像她理解年輕小女孩兒的痛苦,知道不能完全責怪她。坐在鋼琴前彈著德彪西① 那首神秘悲傷的《被淹沒的大教堂》,哦,《被淹沒的大教堂》多麼美麗動人啊!她那讓人窒息的美就像冬天的瀑布一樣,水無聲地奔馳而下,只留下氤氳的濕氣,樂曲響亮的高音符似乎透過阿莉亞的皮膚,嫻熟的手指直透她的靈魂。沉靜,朱麗葉有一天也許會想,這是不是很奇怪:母親叫過她剛剛放學的女兒,那時她才14歲,“朱麗葉,聽到了嗎?這個是你的曲子,你的靈魂,你就像被淹沒的大教堂,沒人能夠接近你,這就是你出生時候唱的歌。”你語氣好像就在說,“我已經放棄你了,走開!” 朱麗葉灰溜溜的走開了,但卻只是上了樓,她摟著薩尤,相互向對方低語著、傾訴著。 阿莉亞在樓下繼續彈著她的鋼琴。 (為什麼阿莉亞要和她實際上深愛的朱麗葉說這樣的話?這位母親,是在想像著她的迷人的處於青春期女兒的私生活麼?她所渴望的那種久違的私生活是不是像沉重的種子從她身體裡蹦了出來?她是嫉妒她的女兒麼?嫉妒那種低沉的女低音的嗓音,就是那種她一直試圖把自己訓練出的那種?) 羅約爾看到了,朱麗葉陰影般的自我。 在傾斜的燈光裡顯得非常與眾不同,就像影子一樣緊緊地跟隨著她,也像是泛起漣漪後水面上漸去漸遠的波紋,又像是鬼魅一般跟隨著這個優雅的小女孩兒。 朱麗葉常常看起來像個夢遊的人,重重的黑眼圈,彎曲的頭髮像沒有梳理的馬鬃一樣垂到肩上,還散發著一股秋天落葉般浪漫而又憂鬱的味道,又好像是被雨淋毀的紫羅蘭;這種淡淡的香氣吸引著其他的男孩甚至男人。羅約爾就曾看到他不願看到的場面:男人看到朱麗葉出現時臉上那種震驚的表情,就像丟了魂一樣。 羅約爾長到青春期的時候時相當有吸引力了,然而還是在他妹妹面前自慚形穢,有時候的確是! 羅約爾有時在街上看到朱麗葉,偶爾幾次和其他女同學一起,但大部分都是她一個人。沉思在自己的世界裡、夢遊般的飄蕩回家。看到她,你會想知道她的腦袋裡到底在想些什麼;羅約爾猜測,她的腦海裡可能正響著音樂,喉嚨裡還在修改著某個音符。然後,她獨自一人在波羅的海公園的時候,總是會有男人偷偷摸摸、時不時瞥她兩眼,或者有時候她會繞路從駐防大街(梅威瑟爾,斯通克勞普和海羅恩幾家都住在那邊),或者繞過挨著布法羅和肖陶擴湖院子那片長滿高高野草和野玫瑰的區域。還有一次跟踪她,居然發現她一個人沿著鐵道旁邊黑漆漆散發著臭味的水溝走著,她那孤獨卻又吸引人的身影好像已經註意不到自己的存在,就像貓注意不到自己的存在那樣,一步步小心謹慎的向前試探著,好像隨時留意著周遭的情況——然而是什麼呢? (藍色的菊苣花?一些不存在的什麼?某些掠過水面的東西?或者是朱麗葉對自己盯著的東西的下意識反映?)羅約爾發誓,他看到了朱麗葉那個陰鬱的影子拖在她的身後。 羅約爾總是不願這樣想像。正如阿莉亞說的:朱麗葉骨子裡有些很神秘的東西,難以馴服又不值得相信。羅約爾因為此時在暗處偷窺他的妹妹而感到尷尬,這種尷尬就像匕首一樣刺痛了他。然後他也沒法挪開自己的腳步,他是她的哥哥,他很愛他的妹妹,他理解他的妹妹有多麼容易受傷,在這片街區,除了他,沒有人可以保護她。 沒有父親的波納比家的孩子們啊。 羞恥啊,羞恥。我們知道你的名字! (真奇怪:沒有人敢因為羅約爾?波納比的名字而嘲笑或者奚落他。但是他知道錢德勒有一次為此煩惱過,朱麗葉現在也是。) (羅約爾一想到這個就很惱火,他的名字?) 羅約爾跟了朱麗葉一小段路,很驚奇她居然沒有向四周看一看,也沒有註意到他。每個人都可以這樣接近她:任何有惡意的人。她穿過一片場地,穿過鐵軌,滑過一個砂礫的築堤然後從第四十八街走出來,四十八街一部分是居民住房,都是和他們住的那個街區差不多的寒酸磚房,一部分是商業區吧,有小酒館,商店,一個煤氣站。他看到,或者說他相信他看到朱麗葉那個陰鬱的影子在她身後盤旋著,他還看到一些傢伙盯著朱麗葉看,有他這個年紀的男孩,也有男人,一些老的甚至可以做他們父親的男人。這群混蛋!朱麗葉還是不慌不忙的走著,夢遊般的,可能還在腦裡聽著音樂,根本沒有註意到周遭的情況。她的嘴唇潤濕微張,上唇上有一小塊傷疤,還有另一塊,在左側太陽穴上,隱約可見。她的胸部在紫色棉衫的襯托下更加突出,這件衣服對她來說太緊了,就像她的黑色法蘭絨裙子,一年左右就穿不下了。羅約爾生氣了:難道媽媽就沒看到朱麗葉離開房子時候的樣子麼?難道他是唯一一個看到的人嗎? 朱麗葉路過了那家煤氣站,在那總晃蕩著一群二十幾歲的男孩,羅約爾認識那些男孩,可是朱麗葉沒有註意到那些人盯著她看,一個個彼此交頭接耳擠眉弄眼。朱—麗—葉,波—納—比。哦寶貝!羅約爾不能再忍受了,他追上了妹妹,用自己的肩膀撞了一下朱麗葉的肩,“哦,羅約爾!你從哪兒冒過來的?”朱麗葉笑著問,吃驚得就像一隻貓在不熟悉的地方突然被一隻熟悉的手撫摸了一下。 羅約爾聞了聞朱麗葉身上的氣味,有點濕潤葉子的味道,又似被雨水打過的花朵特有的氣味。真讓人發瘋!朱麗葉也許幾天沒洗澡、沒洗她那被風吹得亂蓬蓬的頭髮了。一個念頭如火星般在羅約爾的腦海裡閃了一下,是憤怒,也是斷言。他不能忍受他這個對異性如此有吸引力的妹妹這麼不注意自己,在第四十八大街上。難道她不知道那些小子是什麼樣子麼?難道她一點都不知道性到底是什麼麼? “朱麗葉。你到底要去哪兒啊?” “我回家啊。” “兜了這麼大一圈?” 朱麗葉心虛的笑了笑,“是麼?” 羅約爾試圖放輕自己的聲音,他愛他的小妹妹,也許他有點誇大了她可能陷入的危險,他不想冒犯或者聽起來像警告她,但他還是說,“嗨,我很認真的:你需要清醒點啦,看看那些小子怎麼盯著你看,難道你不知道自己在哪兒麼!”朱麗葉有些受傷的答道,“羅約爾,不用責罵我,我知道我在哪裡:四十八大街。你在哪兒呢?” 盯著朱麗葉的那些男孩中有一個剃平頭的,他在鐵道旁邊的那片空地沒有其他男孩的地方,保持一段距離,偷偷地跟著朱麗葉,所以就連她哥哥那雙敏銳的眼睛都沒有發現他。 5 羞恥啊,羞恥! 1977年的晚冬,剛剛解凍的時候,已經可以聽聞猴子的尖叫聲了,有一次朱麗葉跟她的同學不太開心,就一邊一個人心裡默默吟唱著正在學習的羅伯特?舒曼的一首歌曲,突然之間就走出了學校,沒有請假,也沒參加下午的兩節課和女生合唱團訓練——那可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她敢說出來的),她跟人免費搭車就去了河邊(20世紀70年代吸毒氾濫的紐約尼加拉瀑布地區,一個15歲的單身女孩跟一個陌生人搭乘免費車,司機側面隱約露出貓看到乳酪時的那種勢在必得的笑容,這不危險麼?)隔離帶(大概18英尺高)應該已經換過(具體撤銷到哪裡了呢?),因為15年前,德克?波納比的車在陡峭的堤岸上飛馳,後來在暴風雨中失控,衝破隔離帶扎到了河裡。 “我在這兒,這就是那兒。” 她以前從沒來過這裡,這是不能來的地方,她的心因為興奮而狂亂的跳著,如果阿莉亞在附近,她一定會暴怒。 “如果我愛你,我就一定要討厭他嗎?我不能!” 朱麗葉對自己說。 在貫通尼加拉大瀑布和布法羅的高速公路上,車流平穩地向前行進。正是下午時分,沒有一絲雨。車輛都在緊挨著湍急尼加拉河的右側車道上行駛,車道外側是沙礫的地基和一條隔離帶,隔離帶距陡峭的岸邊就幾尺遠。 朱麗葉不知道她父親的車是在哪裡衝下了懸崖,一定是在沿著這裡不遠的地方,隔離帶已經在風吹日曬之下生了銹,整條都看不出哪裡是後來連接上的,當然了,那場事故已經過去好多年了。 車衝出了隔離帶,在河水最湍急的地方扎了下去,隨即就被白色的浪吞滅了。現在因為是春天解凍的時候,河水的水位更高了,朱麗葉盯著河水入了神。可以想像的到汛期到來的時候河水就可能溢出河岸,甚至淹沒高速公路。 你可能很難想像印第安人會相信,尼加拉大瀑布是有生命的,是有靈魂的。河水是有一個神明的,瀑布也有。哪裡都有神明,儘管我們看不到。錢德勒說過,神也像人類一樣,有食慾有熱情。並且這些永遠也不會消失,只是以另外一種形式存在而已。任何這條河流是不需要名字的,“名字”是很愚蠢很可笑的東西。河流會復活,所有你所能知道的就是它的特性是人類所擁有的,沒有人能在裡面生存幾分鐘,哪怕是幾秒鐘。 如果在這樣的地方孤獨的死去,那真是太可怕了。 朱麗葉心裡突然感到一陣虛弱。她那驕傲的力量、昂首走出尼亞加拉大瀑布、搭乘過路車回家、一點也不在乎誰看到她的那種勇氣,忽然間消失殆盡了。她第一次明白了什麼是恐懼。事情確實發生了,就在這兒,一個男人死了。我的父親。 想到這些字眼她就覺得是一種解脫,即使是那些帶給她暈眩、迷茫的痛苦的字眼。 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裡,朱麗葉迷失在周圍的環境和時間裡了,伴隨著她的音樂,恍恍惚惚,以一種特別的方式,歌唱,呼吸,就像做夢,卻睜著眼睛。她毫無意識,以一種特有的節拍走來走去。如果我愛我的母親,我也能愛我的父親,他需要我。 恍惚中,朱麗葉感到一個細微而神秘的韻律伴著嘩嘩的流水聲進入她的腦海,撫慰著她的心靈。 “朱麗葉!波—納—比!到河裡來,到爸爸身邊來!”她從未聽過那麼清晰的聲音,是如此的焦急和真切。太陽在天空中緩緩移動著,蒼白而又陰沉。公路疾駛的卡車司機們減慢車速,看著這個靜靜地佇立在河邊的孤獨女孩兒,長長的頭髮隨風飛揚。然而,女孩兒卻對他們視而不見,沉浸在那個聲音裡,忘記了一切。 “小姐,你在那里幹什麼?”一個刺耳的男聲傳來。 一輛印著尼亞加拉大瀑布警察局的巡邏車一個急剎車,停在公路邊上,車中的一個警官對著朱麗葉喊著,她卻彷彿沒有聽見。風不停地吹著,朱麗葉的長發在風中飛舞。 “小姐,待著別動!” 那男人聲音很大,帶著命令和勿庸置疑的口氣。 如果說朱麗葉開始聽到了喊聲,她並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一個悶悶不樂的少女,雖然眼角看到了那靠近的穿著制服的身影,卻固執地無視警察在幾碼外的叫喊,甚至連頭都沒回。由於受過專門的訓練,他小心地靠近。他不想嚇著她讓她失足掉進河裡。 “小姐,我在和你說話,看著我。” 魔咒解除,這次的聲音慢慢的變弱,消失。朱麗葉轉過身,爬上河堤,好像終於聽到那威嚴的喊叫了。但她眼神低垂,拒絕抬頭看,只有嘴中在輕輕的喃喃自語。警官站在她的面前,穿著制服,虎背熊腰。她的眼睛掃過他穿著靴子的腳,掃過他閃亮的腰帶和槍套,手槍就在槍套中。她看著那有點滑稽的警徽,就像好萊塢電影裡面治安警察的徽章一樣閃閃發光,異常顯眼。但她絕不會去看那張臉,以及盯著她的那雙眼睛。不會。 他嚴厲地質問她:為什麼不去上學?在這麼危險的地方乾什麼?有沒有看到警告牌?她叫什麼名字? 朱麗葉靜靜地站著,看著地面。她被逮著了,逃不了了。你是無法從一個警察手裡逃脫的。他要拘留她,這個州的權力,都在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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