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可以吃的女人

第32章 31

31我正在這套公寓里大掃除。我花了兩天時間才振作起來去面對這件事,不過總算著手進行了。我得一層一層地清掃。先是面上的那層垃圾。我從搞恩斯麗的房間開始,把她留下來的東西統統塞到幾個紙板箱裡去:有用去一半的化妝品瓶子,用過的口紅,地板上層層疊疊的報紙雜誌,我還在她床底下找到幾團乾癟的香蕉皮,還有就是她不要的衣服。我自己想要扔掉的東西也一併塞進這些紙箱裡。 地面和家具上的雜物清理掉以後,我便著手給所有那些看得見的東西撣灰,包括門和窗台上的裝飾線條和頂部。然後我清掃地板,掃淨之後再用力擦洗,最後再打上蠟。清掉的那層污垢實在令人吃驚:簡直就像是剝去一層殼似的。在這以後我便洗碗碟以及廚房裡的窗簾。做好這些之後我便歇下來吃午飯。午飯以後我再著手對付冰箱。積在冰箱裡那些東西實在令人震驚,我沒有-一仔細察看。只要把那些瓶瓶罐罐拿在手裡對著光照一下,就知道最好還是不要去把它們打開。你可以看到裡面各種不同的東西上密密麻麻地長著各式各樣的絨毛,我完全想像得出那會散發出什麼樣的氣味。我小心地把這些東西一一放進垃圾袋裡。我用一個鑿冰錐來剷除冰凍格里面結下的霜,結果發現那層厚厚的冰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很是鬆軟,但底下卻硬得像石頭,沒辦法,只好讓它融化以後,才好把它撬掉。

我剛動手擦窗戶,電話鈴響了。是鄧肯打來的。我不禁有點吃驚,我幾乎把他給忘了。 “餵?”他問,“是怎麼回事啊?” “一切都結束了,”我說,“我意識到彼得是想方設法要把我給毀掉。因此我現在要再找一份工作了。” “哦,”鄧肯說。 “其實我並不是問這個。我是想知道費甚的事。” “哦,”我說。其實我早應該想到這一點的。 “我是說,我想那件事我是知道的,不過怎麼會發生這種事的呢,我真不明白。 要知道,他把自己的責任都推卸掉了。 ” “他的責任?你是說研究生課程?” “不,”鄧肯說。 “我是指他對我所負的責任。我該怎麼辦呢?” “那我就不得而知了,”我說。他一點也不關心我的事情,這使我很生氣。既然我現在又要用第一人稱單數來考慮自己,我對自己的事情遠比對他的麻煩要感興趣得多。

“哎,哎,”鄧肯說,“我們倆不能都這樣說話。一個人茫無頭緒,心煩意亂的時候,另一個人應該以一種同情的態度耐心傾聽他的問題。上一回不是你恍恍惚惚,煩亂不堪的嗎?” 別退縮,我想,你贏不了。 “哦,好吧,那待會兒過來喝杯茶,好嗎?我這裡弄得一團糟的呢,”我又加上一句表示歉意。 他來的時候我還在擦窗子,正站在椅子上把噴在玻璃上的清潔劑擦乾淨。我們好久沒有擦窗戶了,上面積滿了灰塵,一想到擦乾淨後又可以看清外面的景色,我倒覺得有些好奇了。麻煩的是窗外還積了些污垢,我夠不著,那是油煙和雨點留下的痕跡。我沒有聽見鄧肯進來,他也許站在房間裡看我擦窗已經有好幾分鐘了,這才開口說:“我來了。” 我嚇了一跳。 “哦,你來啦,”我說,“我擦好這扇窗就下來,馬上就好。”

他向廚房走去。 我從恩斯麗扔掉的一件襯衫上撕下一隻袖子,用它把那扇窗最後擦了一遍,便從椅子上跳了下來。我心裡倒有點不情願--任何事情我一干開了頭,就不想半途而廢,還有幾扇窗沒有擦呢,何況費甚?史邁斯的愛情生活也算不上什麼要緊事兒。 走進廚房,我發現鄧肯坐在一張椅子上,望著冰箱敞開的門,臉上的表情既是嫌惡,又有些不安。 “房間裡什麼東西這麼難聞啊?”他問,嗅了嗅鼻子。 “嗅,各種各樣東西,”我漫不經心地回答。 “地板蠟,窗戶清潔劑,還有些別的東西。”我走過去打開了窗戶。 “想喝茶還是咖啡?” “隨便,”他說。 “嗯,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一定聽說了吧,他們結婚了。”沖茶比較簡單,可是在碗櫥裡翻騰了一陣之後,我沒有找到茶葉,只好舀了些咖啡放進咖啡壺裡。

“嗯,是的,可以算知道一點兒吧。費甚給我們留了張條子,上面寫得含含糊糊的,叫人摸不著頭腦。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呀?” “這類事情還不都是一樣?他們在晚會上見了面,”我說。我按下咖啡壺的電鈕,坐了下來。我原想不同他多囉嗦的,不過他已經擺出一副深受委屈的樣子來了。 “自然還有一些麻煩的事,不過我想都能解決的。”恩斯麗在消失了好長一段時間之後昨晚又回來了一趟,她把東西都裝到了幾個手提箱裡,費甚呢,便坐在廳里長沙發上等著,他將頭靠在沙發墊子上,閉著眼睛,鬍子翹得高高的,顯出一副男子漢氣概來。恩斯麗在忙亂中匆匆同我說了幾句話,她告訴我說他們準備到尼亞加拉大瀑布去度蜜月,她又說她認為費甚將來會成為一個“非常好的父親”,這是她的原話。

我盡可能把這些一五一十地講給鄧肯聽。他對這些東西似乎既不傷感,也不高興,甚至也不感到驚奇。 “嗯,”他說,“我看這對費甚倒也是件好事,人總不能老在虛幻中生活。不過特雷弗卻是夠傷心的。他神經性頭痛發作,上床躺下了,連飯也不肯起來做。這就是說我遲早得搬出去住了。你聽說過破裂的家庭對人會有多大的毀滅性影響吧,我可不想讓自己的性格遭到扭曲。” “我希望恩斯麗會感到幸福。”我這是真話。讓我高興的是,她終於證明我一直對她照顧自己的能力深信不疑幾乎到了迷信的地步並沒有錯:最近一段時間我的這種信心曾經產生過動搖。 “她至少得到了她追求的一切,”我說,“我覺得這也算是不錯了吧。” “又給扔到了世界上,”鄧肯若有所思地說。他一邊咬著大拇指。 “不知道我將來會怎樣。”他似乎對這個問題並不怎麼熱心。

說到恩斯麗使我想起了倫納德。在聽說恩斯麗結婚的消息之後不久我就跟克拉拉通了電話,讓她轉告倫不必再躲躲藏藏的,可以出來了。後來克拉拉給我回了電話。 “我很為他擔心,”她說。 “照理他不應該再擔心了,可是他並沒有放下心來。 我原以為他馬上就會回去,但是他說他不想走。他就是不敢出門,一天到晚待在亞瑟房裡倒是高高興興的。大部分時間裡,幾個孩子都很喜歡他,說真的,有這麼個人在身邊,幫我照看一下孩子,我真是求之不得呢,不過問題是亞瑟所有的玩具他都要玩,而且他們有時要吵嘴。他一直沒有去上班,也沒有去電話通知公司說他現在住在我這裡。要是他老是這樣下去的話,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儘管如此,從她口氣中聽得出來,她比平時能幹多了。

冰箱裡面砰地響了一聲,像是金屬的撞擊。鄧肯一驚,把大拇指從嘴裡拔了出來。 “什麼聲音?” “哦,我看是冰塊掉下來了,”我說。 “我正在給冰箱除霜。”咖啡已經煮好,香味散發了出來。我把兩隻杯子放在桌上,斟滿咖啡。 “餵,你又能吃東西了吧?”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鄧肯問我。 “的確我又能吃了,”我說。 “午飯我吃了牛排。”說最後這句話我頗有幾分自豪。使我仍然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我竟然敢於進行這樣的嘗試,而且還取得了成功。 “哦,這就沒問題了,”鄧肯說。他正眼看著我,自從他進來之後這還是第一回。 “你的氣色也好多了。瞧你喜氣洋洋的,滿心高興。你怎麼會變成這樣的?” “我在電話裡告訴過你了,”我說。

“你指的是彼得打算把你毀掉那些事?” 我點點頭。 “這真可笑,”他一本正經地說。 “彼得併沒有打算把你毀掉。這只是出於你自己的想像。其實是你想要把他毀掉。” 我心裡一沉。 “真的嗎?”我問。 “你反省一下看,”他說,被頭髮遮住的眼睛催眠似地看著我。他喝了兩口咖啡,停住口讓我思索一會兒,然後又接下去說,“不過,要真正追究起來的話,這根本與彼得無關。而是我。是我想要毀掉你。” 我神經質地一笑。 “你別這樣說了。” “好吧,”他說,“很樂意遵命。也許彼得是想毀了你,也許是我想要毀了你,或者我們倆都想把對方毀掉,那又怎樣呢?那又有什麼關係呢?你已經回到了所謂的現實生活當中,你是個毀滅者。”

“順便問一句,”我想起來了,“你要不要吃點兒蛋糕?”盤子裡還剩下半個身體和腦袋。 他點點頭。我給他拿來叉子,又把放在架子上的盤子裡的殘餘蛋糕取了下來。 我把蒙在外面的保鮮膜揭開。 “主要就是這個腦袋了,”我說。 “我還不知道你會做蛋糕,”他叉了一塊吃下去後說,“同特雷弗做的幾乎不相上下。” “謝謝,”我謙虛地說。 “有時間的話我很喜歡烹任。”我坐在一邊,眼看著蛋糕一點點消失在他的嘴裡,先是微笑的粉紅嘴唇,然後是鼻子跟一隻眼睛。不一會兒,那張臉上只剩下了最後一隻綠眼睛;一眨眼工夫它也不見了。他開始吃起頭髮來。 看著他吃蛋糕,我感到特別的滿足,似乎我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儘管他在吃蛋糕的時候並沒有高興得大叫大嚷,甚至沒有什麼明顯的表情。我愉快地朝他微笑著。

他沒有朝我笑;他全神貫注地忙著吃東西。 他把最後一點巧克力捲髮用叉子刮乾淨,然後把盤子推開。 “謝謝,”他舔著嘴唇說道。 “真好吃。” 譯後記瑪格麗特?阿特伍德(MargaretAtwood)於1939年出生於提太華,是一位享有國際聲譽的加拿大作家。她童年時代在安大略和魁北克北部地區度過,1961年畢業於多倫多大學,後又獲哈佛大學文學碩士學位。她後來在加拿大多所大學任教,並做過編輯。自六十年代中期以來,她創作了大量的詩歌和小說,先後出版了詩集、長篇小說、短篇小說集和文學評論集25部,取得了卓越的成就,她的作品曾獲得加拿大總督文學獎、《星期日泰晤士報)1993年度最佳作家獎、阿瑟?克拉克科幻小說獎、英國布克獎提名和加拿大吉勒文學獎等,她獲得十二個榮譽學位,並獲法國文學藝術騎士勳章。 作為一名女作家,阿特伍德的小說大多以婦女生活為題材。她關心在現代社會中婦女的命運,小說中的主要人物大多是職業女性,當這些女性的固有的觀念受到衝擊時,她們不得不重新衡量自己,調整自己的看法。 (TheEdibleWoman)是阿特伍德的第一部長篇小說。這部小說筆調輕鬆,語言幽默,在很多方面不乏喜劇色彩,但是它的主題卻是十分嚴肅的。 該書探討了婦女在現代社會中的地位問題。 1969年,小說出版後立即引起了文學評論界的注意。當時婦女解放運動恰好席捲西方世界,不少評論家異口同聲地指出它是一部女權主義抗議文學作品。儘管作者在1979年為本書寫的序言中指出,她在創作此書時女權主義運動尚未興起,但這部小說所表現的內容確實反映了西方社會的現實。 小說的女主人公瑪麗安是個受過大學教育的年輕女性,從表面上看,她的工作與愛情生活似乎都比較順利,但是,在她內心深處卻始終存在著一種迷茫的感覺,她下意識地感到無論是在職業生涯還是婚姻生活中,都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作者巧妙地把她精神上這種無形的壓力通過其食慾表現出來。隨著婚姻的臨近,瑪麗安漸漸地無法正常進食,精神上日趨崩潰。在故事的最後,她決心擺脫這個社會強加在她身上的一切,就在婚禮之前,她烤了一個女人形狀的蛋糕,將這個“可以吃的女人”作為自己的替身獻給自己的未婚夫,從而與過去的一切一刀兩斷。 阿特伍德對進食具有強烈的興趣,她本人也曾經編過一本烹飪書籍。在詮釋傳統社會施加在女性身上的壓力時,作者將人類生存的基本活動“進食”當作一個像徵。從現代醫學的觀點看,人體的某些疾病確實與心理上的問題有一定的關係。在阿特伍德筆下,進食被巧妙地用來隱喻男女之間微妙的地位差異和權力關係。瑪麗安原來飲食正常,但是她與男友彼得訂婚之後,她的進食發生了問題。隨著她婚禮的日益臨近,她在潛意識中感受到被吸收同化的危險,她的身體排斥越來越多的食品,幾乎到了無法進食的地步。瑪麗安失去正常進食能力正是失去自我的外在表現。 不妨說,她肉體上對食物的抗拒正是潛意識中對現實中女性地位的反抗。正如書中另一人物鄧肯所說:“也許你這是代表了現代青年對現存體制的一種反叛心理……” 因此,在全書結尾瑪麗安同彼得斷絕關係之後,她的食慾又恢復了正常。因此,瑪麗安作為一個女人進退維谷的困境不過反映了那個商業社會裡每個人所面臨的問題。 書中以蛋糕“可以吃的女人”結尾,無疑具有寓言的色彩。事實上,阿特伍德在她以後的作品中也使用了與進食有關的情節來隱喻婦女的社會地位問題。 除了瑪麗安之外,小說中幾位次要人物的描寫雖然著墨不多,但也相當精彩。 與瑪麗安關係最密切的兩個男子,一個是她的未婚夫彼得,另一個是研究生鄧肯。 前者是傳統意義上“成功”的男性形象,但瑪麗安卻下意識地覺得無法忍受他的控制;後者身體瘦弱,性情怪僻,但瑪麗安與他相處時卻覺得比較自在。此外,在另外幾位女性人物中,既有處處以自我為中心的“現代”女性,也有對家庭瑣事窮於應付的年輕母親。還有幾位職業婦女的主要興趣則是找到一個合適丈夫,在這方面,她們似乎與等十九世紀英國小說中常見的一些女性形像沒有太大的差別。 阿特伍德的文筆輕鬆幽默,對人物的描寫極其生動。的結構也頗具特色,書中第一部以第一人稱敘述,通過瑪麗安本人之口講故事。但在佔全書大半篇幅的第二部卻改用第三人稱,由作者出面進行描述。到第三部短短的數頁中又回到了第一人稱,這種改換視角的寫法,給全書增加了趣味。正因如此,在出版之後一直受到廣泛的好評,成為阿特伍德最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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