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力量太不可思議了。 ”
洛馬斯站起身,彷彿自個兒戰勝自個兒似的,說道:“無論如何,我要結婚我。”
“馬上結馬?”
“秋天結,等蘋果摘完。”
洛馬斯低走出閣樓,我重又躺下,心裡尋思,最好在秋天之前離開這兒。他幹嗎提發東尼的事兒呢?我一點也不喜歡。
早熟的蘋果差不多可以摘了,今年是個好收成,樹枝被果實墜彎了腰,果園裡瀰漫著蘋果香。對孩子們來說,這是段快樂時光,他們可以吃被蟲咬過或風吹掉的蘋果。
八月初,洛馬斯從喀山運回一船貨和一船筐子籃子。
早上八點,霍霍爾洗完澡,換上衣服,準備喫茶,嘴上還興奮地說著:“晚上行船別有一番情趣……”猛地他使聳起鼻子聞了聞,感覺到什麼似的問:“怎麼有股燒焦的味道。”
正說呢,阿克西尼婭的哭喊聲從院子里傳出來:“著火了。”
我們衝出院子,見我們小舖的庫房正在燃燒,裡面裝的都是易燃品:煤、柏油和食用油。
我們被眼前的災禍驚呆了,陽光照射下變淺淡舌正在無情地吞噬著貨物。阿克西尼婭提過一桶水來,霍霍爾把水潑在著火的牆上,扔下水桶喊道:“真麻煩。馬克西美奇。您快把油桶推出來吧。阿克西尼婭同舖裡去。”
我衝進去把柏油桶滾出院子滾到街上,返身回來轉煤油桶,這才發現塞子是打開的,油已經撒在地上不少了。我忙著滿世界找塞子,可是水火無情,庫門已經被燒穿了,火苗一個勁向裡推移。
房子發出一陣陣爆裂聲,我推著不滿的油桶到了街上。此時街道已經擠了不少婦女和孩子,他們嚇得又是哭又是叫。
霍霍爾和阿克西尼婭正在搬運店舖裡的貨,放到山溝里安全的地方。
一個白頭髮大黑臉的老婆子在街上舉著拳頭尖聲叫喊:“呀、呀、呀。你們這群壞蛋。……”等我再返回庫房時,火勢更加兇猛了,從房頂上垂下來的火舌像是火簾洞,牆柵欄燒得就剩個空架了,我被煙薰的透不氣來,根本睜不開眼睛。
我湊湊合合把油桶推到了庫房門口,可是卻被卡住了,怎麼也推不動,火燎了我的皮膚痛得我大呼救命,霍霍爾衝過來的拽著我的胳膊,把我帶出院子。
“你快走。要爆炸了……”
他自個兒返身奔向臥室,我緊跟其後,爬上閣樓去搶救我的書,疏被我從簾口扔出去了,當我把帽盒也丟下去了,房子猛地震動了一下,我知道這是沒桶爆炸了。
記頂在燃燒,火舌從窗口闖進閣樓,我急忙跑到樓梯口,這兒的煙更加濃重,這條路已經封死了。到處是火,是煙,我被包圍了,木房子一個勁兒地嗶嗶剝剝燃燒著,火舌也躍躍欲試想要吞噬我,我難受極了,一時竟不知所措了。
我呆立了幾秒鐘,卻有幾年那麼長了。我看見天窗口裡出現了一張焦慮地扭曲的紅鬍子黃臉人,一轉眼工夫又消失了。
房子已經變成了火房子,萬條火蛇穿房而入一般。
我知道我完了,耳釁只有火在燒的聲音,雖用雙手摀著眼還是痛的讓人無法忍受。
求生的慾望驅使我採取了一個明智的抉擇:抱著被子、枕頭和一大捆菩提樹皮,還用洛馬斯的皮外衣護著腦袋,從窗口躍身而下。
等我在山溝上醒來時,見洛馬斯伏在我身邊大聲呼喚我:“馬克西美奇。您好點嗎?”
我站起來,傻愣愣地看著飛舞的火花和快要燒成灰燼的心子,火舌、火花圍著房子狂地舞蹈,從窗口一大股五大股地湧著黑煙,房頂上的火花隨風而動,像是飄揚旗幟。
“噯。問您呢,。好點兒嗎?“
霍霍爾還在關切地喊叫著。他被汗水、黑煙、淚水、焦慮覆蓋的臉上,一雙無限憐惜和提心的眼睛望著我,這被他深厚的情誼感動了。
我的左腳有點育,我躺下來告訴他:
“左腳脫臼了。”
他輕柔地撫著我的腳,猛地用力一拽,痛得差點昏過去,可是幾分鐘之後,奇蹟出現了,滿心歡愉的我已經可以拐著腳把搶救出來的貨物運到浴池去了。
洛馬斯鬆了口氣,嘴上銜著煙斗愉活地開腔了:“當時油桶一炸,我看見火苗直衝樓頂,就想您準完,那是一條巨大的火龍,氣焰沖天,整個房子頓時間就成了火海,真沒想到,您居然疾著。”
濟馬斯又恢復了往常的平靜心太民,把貨物擺整齊,告訴一樣狼狽不堪、滿臉黑乎乎的阿克西尼婭:“您在這兒看著。我去救火……”煙霧中飛動著許多白色的紙張,它們是我們的寶貝書……”目前為止,這場大火已經毀了四棟房子,火勢仍在漫延,虧得今天沒什麼風。
火舌開玩笑似地平平靜靜地向左右張開嘴,慷懶地伸開紅手臂輕輕抓過柵欄和屋頂,不慌不忙地向左向右開始掠奪和蠶食,屋頂的茸草吃光了,柵欄眨眼工夫也不知去向了。
火焰伴著木頭的爆裂聲歡快地歌舞,它像個無事妖魔閒來無聊,故意來人間淘氣,手一揚火星兒飛落東家院、西家院,看著人們苫走嚎哭,為自家的資財憂慮。村里上上下下都有叫喊:“水。水。水。”
水願在伏爾河那兒,離這兒太遠了。
洛馬斯此時充分發揮自己的組織才能,靠拉和拽亂得無頭蒼蠅似的村民集中起來,組成兩個小組,然後鎮定而胸有面竹地指揮他閃拆除柵欄和離火場近的耳心。
他閃沒有反抗,而是很聽他的指揮,這樣一來,大家就成了同心協力共同作戰了,至少可以不必整條街地被焚毀了。
他們這樣做的時候,心中仍有顧慮,猶猶豫豫覺這麼做不是為自個兒謀利舉辦,年直去缺乏一定的信心。
我快樂地投入到這場異乎尋常的佔中,我這個人是非常喜歡集體勞動的聲面那股熱情澎湃激情的。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精力充沛。
在街上我看到村長和庫茲冥及一夥兒富農,在那裡指指點點,謾罵著什麼,沒有一個人參加戰鬥。
農民們從田地裡騎往回奔馳,顛得太厲害了,手臂都要高過耳朵了,女人們見了他們大聲哭訴,小孩子們嚇得到處亂跑。
火勢仍在漫延,又一家的耳房起火了,只有拆掉豬圈的一面柵欄,才可以防止它的繼續漫延。其時,柵欄已經飛動著紅公火舌了。
救火小組的農民砍倒木樁時,火花落到他閃身上,他們嚇得奪路而逃。
霍霍洋鼓勵他們不要怕,但收效甚微。他果斷地掀掉一個農民的帽子扣在我頭上說:“您去那邊,我在這邊,一起砍。”
我揮動斧子,一根又一根的樁子被砍倒了柵欄開始活動了,我急忙爬上去,攀到最高處,霍霍爾協後助我,用力往下拉我的雙腿,轟攏柵欄差點砸了我的腦袋。
農民擁上來一起把柵欄抬到街上去了。
“傷著沒有?”洛馬斯關切地問我。
他越是這樣關懷我,我越是覺得自己有無窮的力量和智慧。真想在他面前施展一下才智,所以無論什麼事,我都盡心竭力去做,目的極為單純:得到他的讚揚。
我們心愛的書,在天空飛散,像天女散花般在濃煙中起舞。
右邊的火勢得到暫時的控制,左邊的火卻在兇猛地吞噬著農家莊院,已經光顧到第十家了。
洛馬斯留下幾個農民監視右邊的火情,其他人在他的率領下忙往左邊跑去。我們經過那群富農身邊時,一句惡狠狠的話傳入的耳朵:“一定是他們放的火。”
庫茲冥說:
“去搜查一下他們的浴他。”
我被洛馬斯宏大的宏誼和真摯的鼓舞激動,我玩命地干著,巔弄得疲倦不堪。我的襯衣一定是著火了,後背火辣辣的,洛馬斯往我身上澆涼水。農民們圍著我,顯然是敬佩地低語:“這孩子真棒。”
“他沒問題,一定挺得篆…”
我用頭靠洛馬斯的腿上沒出息地嗚咽起來,他親熱地撫弄著我濕潤的頭髮說:“好好休息會兒吧,你太辛苦。”
庫爾甚金和巴里諾夫這兩個煙薰的大黑臉帶著我到了山溝裡,勸慰我:“兄弟。別怕。
沒事了。 ”
“欠受驚了。”
可是就當我想躺一下稍事休息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村長率領一支富農隊直奔浴池鴯為,洛馬斯在隊廡後面被兩個甲架著。他臉色鐵青,沒戴帽子,襯衫袖子已經被扯斷了。
退伍可斯金揮動手杖瘋狂地叫喊:
“把這個異教徒丟到火裡去。”
“打開浴池堂門。……”
“你們自己砸起來,臉根棍子站在洛馬斯身旁。兩個架著他的甲長嚇真往後退,村長也忐忑不安地尖叫:“信正教的人不能砸。 ”
庫茲冥用手指著我喊:
“對。還有這個傢伙……他是什麼人?”
“沉住氣,馬克西美奇。他閃以為浴池裡藏著貨物,我們故意放火燒雜貨舖的。”
“就是你們兩個放得火。”
“砸鎖看看吧。”
“我們信正教的……”
“俺們是好漢,好漢做事好漢當。”
“是我們的……”
洛馬斯低語著:
“我們肯靠背站著。以防他們從後面襲擊。……”到底是砸開門,那伙人一擁而進,又立即返回。在這當口,我把棍子塞給洛馬斯,自外兒又抓起一根。
“沒東西……”
“什麼都沒有?”
“這幾個滑頭。”
有一個膽怯的聲音說著:
“也許是弄錯……”
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幾個野蠻的聲音截住了:“什麼弄錯了?”
“快。把他們扔到火裡燒死。”
“這群魔鬼。……”
“他們暗地裡組織什麼合作社。”
“這群小偷。”
“住口。”洛馬斯被他們的叫罵聲激怒了“你們聽著。浴池你們已經看過了,什麼也沒有,你們還有什麼話說?我的貨就剩這點兒,其餘全都燒了,我總不至於燒我自己的財產吧?”
“他保了火險。”
這句話如火上澆油,十幾暴怒的聲音又理直氣壯地咆哮了:“傻站著幹什麼呀?”
“我們已經受夠了……”
我的體力有砦不支,眼發昏,腿發顫,紅色的煙霧把他們齜牙咧嘴的凶狠像映襯的更加猙獰,我真想沖地去把他們痛打一頓。
患昧的人群將我們團團圍住,他們跳著腳的怒喊:“看呵。他們拿著棍子呢。”
“什麼?棍子?”
“看來,他們真的要來撥我的鬍子了。馬克西美奇。跟著我您也要倒霉了,千萬要沉著、機智……”“大家看呀。這小子帶著斧子呢。”
我救火時砍木樁用的斧子,忘了從腰間取下了。
“看上去他們有點膽主了,如果他產衝上來……拮萬別動用斧了。”洛馬斯叮囑我。
這時一個矮小的跛腳農民,醜陋地跑來跑去,一面叫嘯著:用磚頭從遠處砸他們。我帶頭。 ”
他撿起一塊磚頭沖我的肚子砸來,我還沒迎擊呢,庫爾甚金早就像隻老鷹似地撲向他,他產扭著一起滾下了山溝。
庫爾甚金後面又衝過來潘可夫、鐵匠等十幾號人來助戰,我們的力量一下子壯大了。
庫茲冥識相地正經起來說:
“米哈依·安東羅夫。我佩服你的膽識,不過你應該明白:大火把村民們嚇快瘋了……”“我們離開這兒。馬克西美奇。去河邊的小飯館。”洛馬斯果斷地說著,隨手取下煙斗往褲袋裡用力一塞,拄著差點兒成武器的棍子,精疲力盡地向山外走去。
庫冥討好似地和他並肩而行,嘴裡不知嘟嚷著什麼。吸聽洛馬斯不屑一顧地說:“滾吧。
蠢貨。 ”
回頭來看看我們的雜貨舖:一片灰燼,目不忍睹。一堆閃產分亮的木炭還沒有熄滅。爐子沒有燒壞的煙囪還在履行職責冒著一股股青煙,燒黑的門柱子頭頂冒著火星的木炭帽,一襲黑衣,像是英武的衛士。
“可惜呀。我的書。”霍霍爾耿耿於懷的還是他的書。
災難過後,孩子們依然很快活,到處是他閃忙碌的小身影,他們的遊戲是把炭或鐵桶拖到街上水坑里,聽著聲音。
大人們則陰著臉,拾掇物甚,計算災禍損失,家庭主婦們又在叫罵了,只是為了爭奪一兩塊已經燒焦的木炭。
蘋果園沒有受到火災的禍及,只是葉子被火烤成了黃色,鮮紅的蘋果更加在目了。
我們到河邊洗了澡,地飯館坐下,靜靜地喫茶。
“不管怎麼說,蘋果合作社我們是組織成功了。”洛馬斯說。
這時,潘可夫心事重重地走進來,他今天特別的和善。
“老兄。你看我們該怎麼辦?”霍霍爾問他。
潘可夫無可奈何地說:
“我的這棟房子的確上過保險的。”
大家都被他的話驚呆了,彼此相覷好像不認識對方似的。
“洛馬斯,你現在有什麼高見嗎?”
“我得考慮一下。”
“我倒有個想法,咱們外面談吧。
潘可夫起出去的時候回過頭對我說:
“你挺勇敢。你還可以在這兒繼續呆下去,他們怕你……”我一個人在飯館呆著沒意思就留到河邊,躺在樹底下看河水。
雖說已是日落西山,天氣的悶熱卻沒有減退。剛剛經歷過的事情圖畫般浮現在眼前。我的心深深地被刺痛了,整個沉浸在悲憤之中。但沒有多久困倦就佔了上風,我酣然入夢。
“嗨。你醒醒。”不知過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的到有人喊我,並使勁搖我拖我。 “我是不是死了?快點兒醒醒。”
哎,原來是巴里諾夫,此時河對岸的草原上已經懸起一顆澄色的圓月。
“我說,快走吧。霍霍爾急著找你呢。”
我們一前一且往回趕,他一路嘟囔著:
“你真不該找個什麼地方倒間便睡,萬一有人不小心哐是乾脆蓄意扔一個石頭,你就完了,我的好兄弟。村民可狠毒呢。他們喜歡仇恨,除此之外,再沒別的什麼了。”
河邊的樹叢晃動。
“找著了嗎?”米貢用宏亮了聲音問。
“找著了。”
走了十來步,巴里諾夫嘆口氣:
“米貢又去偷魚了,他的日子真不好過。”
洛馬斯見我回來就動了氣:
“您怎麼就得去散步呢?非得讓他們打著您是嗎?”
後來大家都散去了,我和洛馬斯開始交談。
他愁眉不展地小聲說:
“潘可夫的意思是您可以留下來,他可以開一個雜貨舖,我不支持您這樣。
“我?火災上的東西都賣給他了,我打算去弗亞特加去,等我站穩腳,就給您寫信,您願意去我那兒嗎?”
“我得考慮考慮。”
“好吧。”
他躺在地板上,輾轉了幾回就睡著了。
我透過窗子遙望伏爾河,澄色的月亮鋪綴要河面上,讓人聯想起那場火。一艘大輪的輪片鼓動河水發生隆隆的聲響。
船上的三盞桅燈閃閃爍爍,讓人以為是天空中的星辰。
“您是不是生農民的氣了?”洛馬斯夢囈似地說,“千萬不要和他們和氣,。他們只是因為缺乏知識而有些愚蠢,愚蠢有時表現出來的就是凶狠。”
他人話改變不了我的認識,那一張張粗野、殘暴、惡狠狠,凶神惡煞般的嘴臉在我面前閃現,耳畔一直回想起那句讓人傷心至極的話:“用磚頭從遠處砸他們。”
我沒有那好的涵養,當時的我還沒學會忘記不該記住的事情。我有時也覺得奇怪,單個一個農民,他絕不是惡毒的,他們都是心地善良而沒有文他教養的人。
讓一個農民像孩子似地天真地笑是件很容易的事,他們沒有誰不是極為熱心地聽我講人類自尊建功立業的故事以及人類為追求理想、幸福而奮鬥的故事,他們尤其欣賞按照自個兒的意志輕輕鬆鬆生活的故事。
可是一旦他們聚在一起,比如全村大會,或在河邊小飯館擠成灰乎乎一團的時候,他們身上的美德就奇怪般消失了。
他閃像神父似的虛偽力道貌岸然,見了有權有勢的人就點頭哈腰,極盡溜鬚拍馬之能事,那副諂媚的樣子真讓人噁心。
有時他們又為了一點兒芝麻粒儿大的小事,凶相畢露,大打出手,一副沒有台服過的野蠻人形象。
更有甚都,他們毫無約束,沒有道德和法制觀念,昨天還頂禮膜拜這的教堂,今天我生氣了就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拆了再說。
他們還有一種惡習:蔑視智慧。村里面多才多藝的詩人、藝術家,得不尊重和敬慕,有的只是嘲笑和污辱。
無論如何我要離開這裡,離開這群可惡的村民。
我和洛馬斯分手那天,我向他道出了心中的苦悶。
“你下結論免過早吧。”洛馬斯顯然在指責我。
“我就是這樣想手。”
“可它是錯誤的。是缺乏依據的。”
他平心氣極有耐心地開導我半大,我卻不識抬舉。
“不要急著下結論去責備他人。這事兒太容易了,您大可不必學這些。我希望您能全盤考慮,請您別忘了:任何事情都是發展變化的,並逐漸向好的方面發展。
“太慢了?可它是長久的。
您去各處走走看看,親身去體驗一下,千萬不要垂頭喪氣。
“好朋友,再見了。”
一句再相隔了十五年,他因為民權派事件流放亞庫梯區十年返回到塞德列茲,我們在那兒見的面。
記得當時洛馬斯離開後,我的心異常沉重,像只喪家犬似的六神無主,後來我和巴諾夫搭伙靠給村里的富農打工度日。白天我們打穀子,挖土豆,拾掇果園,晚上一起回巴里諾夫的浴池睡覺。
“馬克西美奇。我的老弟,像你這樣又高傲又孤獨的性格,怎么生活呀?呵?”一個沱的雨夜他對我說,“咱們明天去海上吧,這回是真的,呆在這兒挺沒意思的,他們又討厭咱們,不定哪天咱們就遭了他們的毒手……”巴里諾夫念叨過好幾回這事兒。他這陣子也是憂心忡忡的,兩隻猴子似的胳膊往下垂著,那雙迷途羔羊似的眼睛真讓人憐惜。
寸打窗櫺,卻不美妙。這應該是今年的最後一場暴雨了,不時有慘白的閃電劃過天際。
“咱們明天就起程吧?好嗎?”
彼二天,我們出發了。
新生活在迎接我們嗎?
……
秋夜遠航,又滿懷對未來生活的憧憬,自然懷欣悅”。船舵手是個渾身長毛的的傻大個兒,他用手掌著舵,腳丫子在甲板上用力跺著,嘴裡還不失閒地嗚嚕嚕地怪叫著。
坐在船上猛一回頭,你會看條黑色絲綢般滑膩閃亮的望不到邊河水。河面上的烏雲悠地逛逛去,整個世界浸在一片黑暗之中,吞噬了大地、江河湖海、日月星辰,駛向神秘的不可知的成在。
每當這種情境,我便會陷入無邊的沉思和夢幻之中,我感覺自己像只蒼蠅附在大油包裡,緩緩滑動,越來越慢,直至停止。
世界死一樣沉寂。
那個大傻子舵手,身穿破皮衣,頭戴羊皮帽,像尊雕塑船屹然不動……”“請問您貴姓呀? ”
“你問這幹嗎?”他無禮地回了我一句。
舵手看去就像隻狗熊,那天從喀山出發,我見到了他的廬山直面目,長得醜極了,臉上一層毛,眼睛小的內乎打不見。他酒量特大,一瓶伏特回一爺脖就喝乾了,他胃口還挺好,又啃上了蘋果。
輪船起錨時,他一本正經地望一望落日,嘟囔著:“上帝保佑。”
這艘大輪船一共有四隻拖船,滿載著鐵板、糖桶和木箱,準備運往波斯。巴里諾夫又犯了老毛病,先用腳踢踢大箱,再使勁兒嗅了嗅,估摸著:嗯,這準是運的步槍。是諾夫斯克廠出產的……”大笨熊聽見他的話給他小肚子上來了一拳,威嚇道:“你管什麼床事? ”
“你是不是想挨揍了?”
我們兩個窮光蛋買不起輪船票,只好請求人家讓我們坐上這只拖船。我們也給他們站崗值班,但他們還是把我們當叫化子看。
“我看你們說的什麼人民呀,也沒什麼,就是:有本事就騎在大脖子上,沒本事就踩在人的腳下……”巴里諾夫怨聲怨氣說。
拖船隱沒在黑暗之中,只有桅燈照亮的聳雲端的桅尖依稀可見。傻子舵手一言不發,我來班,給他做助手,每次拐彎時他就目光斜視地蹦出一兩句話:“噯。穩點。”
我急忙全神貫注,轉動舵柄。
“行了。”
就這麼簡單,除非必要的話。其它的他都不說,我幾次努力試圖與他講話,都失敗了。
他以不變應萬變,每當我發問,他就回答:“你問這個乾嗎?”
誰也搞不清這個大傻瓜子在琢磨什麼呢?船行駛到卡瑪河和伏爾加河交匯處時,他遙望北方喃喃自語:“王八蛋。”
“你說誰王八蛋?”
沉默。
汪汪汪的犬吠聲打破了夜的沉寂,彷彿黑暗壓抑下的倖存者軟弱無力的最後掙扎。
“那兒的狗最兇惡。”大傻子突然開口了。
你說哪兒呀? ”
“哪兒都一樣。我們那兒的狗兇惡極了……”“你住哪兒?”
“沃羅格達。”
他的話匣了一下子打開就收不住了,粗野的話一溜煙儿跑了出來:“噯。你的同伴兒是你叔敘吧?他可真笨,我叔叔可精明呢,還很有錢。他在西姆比爾斯無有個碼頭,還開著一家飯館。”
他很不順利地說完上面的幾句話,就用他那雙小得不能再小的眼睛凝視輪船上的桅燈。
“噯。穩祝……你看上去喝過點墨水吧?你知道法是誰的嗎?”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呢。他又嘟囔道:
“關於這件事眾說紛紜,有說是沙皇定的,有說大主教定的,也有說是元老院定的。
“我要知道是誰定的,我就去告訴他:最好法律定的嚴格點兒,哪怕是一舉手、的投足都不允許才好呢。”
“最好是法律嚴格地約著我,像鐵鍊一樣鎖死我的心,否則我就得觸犯它。我沒辦法不去觸犯它。”
他嘮嘮叨叨了半天,聲音越來越小,最後都快聽不見了。
河面舊傳來喊話聲,一樣的黯淡渺茫、疲軟無力。幾盞黃豆大小的桅燈在漆黑的夜色中顯得十分耀眼,它們不遺餘力地反射著極其微弱的光芒。
頭頂上烏雲滾滾,水、天、地連成一片渾沌的黑暗。
舵手緊鎖眉頭埋怨著:
“他們把我帶到什麼地方了?我的心都要停止跳動了。
……”
我只有一種感受:孤獨與淒寂。我的頭腦中空空如也,只有一個念頭:睡覺。
烏云總算走出黑暗,天這了。又是一個霧昭昭不見天日的慘淡日子,隱沒在黑暗之中的景物依稀可見:河岸上的樹林、農舍、農民的身影構成一幅黎明風景畫。
一隻水鷗掀動翅膀飛了過去。
我們交完亙,我就急不可耐地躲到帆布篷裡睡覺去了。沒多大工夫我就被急促的腳步聲和叫喊聲從夢中驚醒了,我探出頭見三個水手圍著那個舵手,彷彿在阻止他做什麼事,同時聽到他們叫著:“彼得魯。別這樣。”
“上帝會保佑你的。”
算了吧。 ”
彼得魯雙手抱著夾子,一隻腳下踏著包袱,他看了他父一下,繼續粗聲粗氣地哀求著:“別管我了。讓我走吧。不然我會犯罪的。”
他看上去已經做好了跳船離開的準備,光著腳丫、穿著短褲,彼得魯的腦門全讓頭髮遮住了,那雙異常小的眼睛裡充看血絲,他企求似地望著幾個水手。
“不行。你會淹死的。”
“淹死?不可能。歌兒們,讓人走吧。還則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會殺了他。到了西姆比爾斯克就來不及了……”“你不能這樣。”
“我說兄弟們呀……”
他分開雙臂跪下了,雙手貼著船板真像個受難的耶穌,他一遍一又一遍請求著:“讓我走吧,讓我走吧,我不能犯罪。”
他從內心深處發出的哀鳴中有一種動人的情愫,雙壁伸展開、跪伏在那裡,像一個虔誠的聖徒,他們被感動了。
他站起身,抱起包裹,說了聲:
“謝謝。”
就奔向船舷,用極為嫻熟優美的動作跳入水中。
我被他的異常舉動驅使到船舷邊,目了遠去。他頭頂大包袱,像戴了一頂大帽子,向著河岸游去,那邊岸上的樹要落葉飛舞,像是歡迎他的到來。
船上的幾個人說:
“他終於勝了自己。”
“他是不是瘋狂了?”我問。
“當然沒有。他是在拯救自外兒的靈魂……”彼得魯游到沒他胸脯的河水里,回頭揮動包袱向水手們打招呼。
他們回應著:
“再見。……”
一個人擔心地說:
“他沒身份證怎麼辦呀?”
我對彼得魯和行動感到不可思議,一個紅發羅圈腿的水手很樂意地解開了我的疑惑:“彼得魯的叔叔在西姆比爾斯克,他不但欺辱他,還霸占了他的全站財產,他發誓要殺掉他叔叔。
“可是事到臨頭,他又慈手軟了,為了不致犯罪,他強迫自己離開了。
“彼得魯看上去像個猛獸,心地卻很善良,他真是個好人……”這時,善良人已經登上岸,消失在樹林中了。
因為這個突發事件,我和水手們越談越熱乎,黃昏時分我們已經親密無間了。
可是好景不長,第二天,他們的臉色變了天,我知道這準是長舌頭的巴諾夫在起作用。
“你說,你跟他們說什麼了?”
他討好似的用他女人般好看的眼睛望著我,有些不好意地搔著後腦勺說:“嗯,是說了幾句。”
“你真是。我早就警告過你不要亂講的。”
“我開始沒想講,只是他們要打牌被舵手拿走了,我靈機一動,解解悶兒嗎……”經過我的深究細問,我弄清以巴里諾夫信口開河說了些什麼,他在趣幫事的結尾加上我和霍霍爾,把我們形容的像海盜一樣兇殘,掄著斧子和農民拼殺。
“你根本就拿巴諾夫沒轍,生氣沒用。他有自己的理論,他的所謂真理都是虛幻的。
有一次,我們儿去找活干,走累了在山溝口的田地上休息,他滿懷信心地勸導我:“真理得靠自個兒眩你知道嗎?看看這山溝裡羊在吃草,牧羊狗和牧人不停地跑這有什麼意思嘎。
“這根本無法填滿我們飢渴的心錄。兄弟呀。這是個冷酷的世界,睜開眼睛看到的就不是善良人,現實就是如此。
“打哪去找善良人呢?這要靠想像。充分發揮你的想像力吧。”
因為巴諾夫的過失,我們到了西姆比爾斯克就被趕下了船。
水手們說:
“我們不是一路人。”
上了岸,我們數了數身上的戈比,只有三十七個了。
還可以去吃頓茶。
“我們下一步怎麼辦?”在館子裡,我焦急地問道:“那還有什麼說的,當然是向前了。”
巴里諾夫堅定不移地說。
我們冒險做了一回“拖兒”,偷渡到撒瑪拉,到那兒之後上了一隻拖船,給人家做幫工,七天七夜後便如願以償地到達了里海地區。
我們的旅程雖然嚐到了一些艱辛和苦痛,但總算是順利。
就這樣,我們在步爾美克地區的卡布庫爾——貝依漁場上的一外漁民合作社開始了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