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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一章(2)

交際花盛衰記 巴尔扎克 16318 2018-03-21
“有些密探在跟踪我……我必須有真正的神甫的樣子,可是這很傷腦筋!魔鬼看我腋下夾著一本經書,再也不會保護我了。” 這時候,由出納攙扶著離去的紐沁根男爵到了自己公館門口。 “我金(真)擔心,”他邊進門邊說,“打了一場大敗將(仗)……算了!我們再怕(把)它老(撈)回來……” “糟糕的系(是),男爵先生太惹銀(人)居(注)目了。”這個好心的德國人回答,他一心想著禮儀問題。 “對呀,我的金(正)式青(情)婦的地位應該與我相親(稱)。”這位銀行界的路易十四回答。 男爵相信早晚會把艾絲苔搞到手,他現在又重新成了原先那樣的大金融家。他又認真地抓起自己的業務。出納看到他第二天早晨六點鐘就坐在自己的辦公室核實票據,不禁搓起了雙手。

“男爵先生昨天夜里肯定積下了一筆錢。”他帶著德國人的半精明半天真的微笑說。 如果說,德·紐沁根男爵這類富人損失金錢的機會比別人多,那麼,他們賺錢的機會也更多,即使他們同時於著那些荒唐事兒。雖然著名的紐沁根銀行的金融策略在別處已作了說明◎,但是,指出這樣一點並非沒有用處:在我們時代的商業、政治和工業革命中,如果沒有大量喪失資本,或者說,對個人財產的徵稅,那麼就根本不可能積聚、擴大和保存如此巨大的財富。投入世界公共財庫中新的財富是很少的。任何新的佔有意味著總分配中新的不平衡。國家拿去的錢,還會用在百姓頭上,而紐沁根銀行拿去的錢,就自己留下了。這種雅爾納克式的手法◎不遵循任何規律,那道理就在於如果弗雷德里克二世◎不去外省調兵征戰,而是搞走私或有價證券交易,那他就不是弗雷德里克二世,而是成了雅克·柯蘭或芒德蘭◎了。強迫歐洲各國以百分之十或二十的利率借款,用公共資本賺取這百分之十或二十的利息,以控制原料為手段向工業家大肆勒索,向企業的創業者拋出一條救命索把他拖出水面,直至打撈起他那奄奄一息的企業,總之,所有這些得勝的埃居戰都是高超的賺錢策略。當然,銀行家與征服者一樣,也會遇到風險,但是,有能力進行這種戰鬥的人為數極少,綿羊般溫和的人根本不敢問津。這些大動作只在牧人之間進行。那些被處決者(交易所行話裡的慣用詞)犯了貪心賺錢的罪,而遭到紐沁根之流算計而倒霉的人,人們一般很少注意。一個投機商朝自己腦袋開槍自殺,一個經紀人逃跑,一個公證人捲走一百家委託人的錢財--這些比殺死一個人更加嚴重,還有一個銀行家清算他的業務,等等,所有在巴黎發生的這些災難幾個月內就會被忘卻,會很快被這座大都市的海潮般的騷動所淹沒。

◎見《紐沁根銀行》。 ◎雅爾納克(一五○五—一五七二),法國貴族,擊劍中以出人意料而正大光明的劍法而聞名。 ◎弗雷德里克二世(一七一二—一七八六),一七四○至一七八六年為普魯士國王。 ◎路易·芒德蘭(一七二五—一七五五),法國強盜。 從前,雅克·科爾◎,美第奇◎,迪埃普的安戈◎,拉羅歇爾和奧弗雷迪◎,富蓋◎,蒂埃波羅,科爾奈◎,他們的巨額財富是通過正大光明的手段獲得的,因為當時人們對各種稀有產品從何而來一無所知,而他們在這方面則處於特殊的優越地位。但是到了今天,地理知識已深入大眾,競爭已大大限制了利潤範圍,任何暴富不外來自兩種情形:要么出於偶然事件或某種發現;要么是合法的敲榨勒索。小商業模仿醜惡的榜樣而變壞了,尤其是近十年來,通過可恥地攫取原料,使自己適應大商業的無恥觀念。到處應用化學方法,人們已經喝不到葡萄酒,釀酒工業因此而倒閉。為了逃避稅收,賣的都是摻假的鹽。法院對這種普遍的弄虛作假感到膽戰心驚。最後,法國的商業在全世界受到懷疑。英國也同樣敗壞了自己的道德。在我們這裡,邪惡來自政治法律。憲章規定了金錢統治,發財便成了這個不信神的時代的最高信條。高層社會儘管有眼花繚亂的金銀財寶,又有一堆外觀漂亮的大道理,它的腐敗遠比低層社會下流的基本上是個人的腐敗更為醜惡,其中某些細節成了我們這一“場景”的笑料,或者說可怕的笑料。政府看到任何新思想都心驚膽戰,將當今的笑料從戲院掃地出門。資產階級不如路易十四寬容,看到來了《費加羅婚姻》就渾身發抖,禁止上演政治性的《塔爾丟夫》,當然,今天也不許演出《杜卡萊》,因為杜卡萊已經成了君王。從此以後,喜劇成了講述的形式,書籍便成了文人們收效不快但較為可靠的武器。

◎雅克·科爾(一三九五—一四五六),法國大商人。 ◎美第奇;中世紀意大利佛羅倫薩的著名家族,經營毛織業起家,後來成為歐洲最大銀行家之一。 ◎安戈(一四八○—一五五一),法國大船主。 ◎奧弗雷迪:十三世紀法國大船主。 ◎富蓋:十四世紀德國銀行家家族。 ◎蒂埃波羅和科爾奈都是威尼斯貴族。 今天上午,紐沁根辦公室人來人往。他頻頻發號施令,不時進行數分鐘的會談,這裡簡直成了金融大廳。就在這一片忙亂中,他的一個經紀人告訴他,本公司一名成員雅克·法勒克斯失踪了。他是他們中間最機靈和富有的一員,馬丁·法勒克斯的兄弟,於爾·德馬雷的繼承人。雅克·法勒克斯是紐沁根銀行正式經紀人。男爵與社·蒂耶和凱勒兄弟一起,冷靜地謀劃了這個人的垮台,就像過復活節宰一頭羊一樣。

“他頂不住了。”男爵平靜地回答。 雅克·法勒克斯曾為投機買賣的成功立下汗馬功勞。幾個月前的一次危機中,他大膽運籌,挽救了局勢。但是,要求這些“猞猁”向他表示感激,豈不等於要求隆冬時節的馬克蘭惡狼發善心麼? “這個可憐的人!”報告消息的經紀人說,“他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結局。他還在聖喬治街為他的情婦裝備一處小小的住宅,為油漆和家具花了十五萬法郎。他是那麼愛杜·瓦諾布爾夫人!……現在這個女人只好離開這一切了……一切都是賒賬的。” “號(好)!號(好)!”紐沁根心裡說,“介(這)回可怕(把)我那天夜裡的損失給老(撈)回來了……” “他習(什)麼錢也莫(沒)有付嗎?”他問那個經紀人。

“嘿!”經紀人回答,“哪個商人消息會那麼閉塞,還會不允許雅克·法勒克斯賒賬?聽說還有一個非常漂亮的地窖呢。附帶說一句,那是一所待售的房子,他打算買下來,房契上寫的是他的名字。真是愚蠢!銀器、家具、酒、馬車、馬匹,這一切都將成為資產負債總價,債主如何處理這些東西呢?” “你命(明)天來吧,”紐沁根說,“我先去看看。雨(如)果不宣布破產,考(可)以友好協商解決,我將叫你開(給)介(這)些家具開一個合理的價錢,同時怕(把)居(租)約拿過來……” “這肯定能順利辦成,”經紀人說,“您今天上午就去吧。您會碰上法勒克斯的一個合夥人和一些供貨商,他們都想為自己撈到優先權。不過,他們以法勒克斯名義開的發票都在瓦諾布爾夫人手裡。”

德·紐沁根男爵立刻派手下一名辦事員去找他的公證人。雅克·法勒克斯曾向他談過這幢房子,它最多值六萬法郎。他想馬上成為房主,以便在房租方面行使優先權。 出納(他是一個正直的人)前來詢問主人在法勒克斯破產中是否會遭受什麼損失。 “相反,我的號(好)伏爾弗同,我要老(撈)回習(十)萬法郎了。” “哦,怎麼回事?” “嘿!法勒克斯介(這)個考(可)憐的傢伙,一年來為他的青(情)婦準備了一棟房子,我就要把它拿到朽(手)了。我開(給)那些債主五萬法郎,介(這)一切就全都歸我了。我的公金(證)銀(人)卡多先生即將得到我的吩咐,因為房居(主)去(處)境尷尬……我原來就基(知)道介(這)一點,但我湯(當)希(時)糊塗了。過不多久,我的天仙般的艾絲泰(苔)就會居(住)上一座小小的宮殿……法勒克斯把我帶進介(這)座宮殿。房子極為精幾(致),離介(這)禾(兒)很近……對我太合希(適)了!”

法勒克斯的破產使男爵不得不到交易所去。但是,離開聖拉扎爾街後,必須經過泰布街。幾小時沒有和艾絲苔在一起,他已經很難受,他真想把她留在身邊。他打算在他的經紀人遺物上撈一筆,這樣使他覺得那已經花掉的四十萬法郎的損失就微不足道了。他要向“他的天席(使)”宣布從泰布街遷居到聖喬治街,她將住進“一座小小的宮殿”。在那裡,往事的回憶不再打擾他們的幸福。他為此感到興奮,覺得腳下的鋪路石也不那麼堅硬了。他邁著青年人的步履,做著青年人的美夢。到了三兄弟街的拐角處,走在石路上正想入非非的男爵忽然看見歐羅巴神色驚慌地向他走來。 “你去哪禾(兒)?”他問。 “哎呀,先生,我正找您呢……昨天您說得蠻有道理的!現在我認為可憐的夫人該進幾天監獄了。可是女人家哪懂錢財上的事?……夫人的那些債主知道她回來了,一窩蜂向我們撲來,就像撲到一頭獵物上……先生,昨天晚上七點鐘,已有人來貼出可怕的告示,星期六拍賣她的家具……這還不算什麼……然而,您知道,夫人心腸好,過去曾想幫助那個魔鬼。”

“哪個魔貴(鬼)?” “哎,就是她愛過的那個人唄,那個德·埃斯圖爾尼!他很迷人,還賭博,就是這些。” “他拿作了記號的的紙牌賭博……” “對呀!那您呢?……”歐羅巴說,“您在交易所裡做什麼?還是讓我說下去吧。有一天,為了不讓那個喬治所謂開槍自殺,她把自己的全部銀器和首飾都送上了當舖,這些東西都沒有贖回。這次聽說她給一個債主一點錢,別的債主都來跟她吵鬧……威脅說,要將她送交輕罪法庭……您的天使要坐到那兒的被告席上了!……這豈不是叫假髮都能在頭頂上豎起來嗎?……她哭得淚人兒似的,說是要投河呢……哦!她會去的。” “我雨(如)果去看你們,就不能向(上)交易小(所)了!”紐沁根大聲說,“可系(是)我又莫(沒)法不去交易小(所),因為我在那里為她全(賺)錢呢……你先去安慰安慰她;告訴(訴)她:我償付這些債務。四點鐘我去看她。不過,埃(歐)也妮,你叫她要愛我一點……”

“怎麼,愛一點,要拼命愛才對呢!……先生,您聽著,男人只有慷慨大方才能博取女人的歡心……當然,如果讓她進監獄,您可能會省下十多萬法郎。這樣一來,您就永遠得不到她的心了……就像她跟我說的那樣:'歐也妮,他確實高尚、大方……心腸真好!'” “她系(是)介(這)樣說的嗎?埃(歐)也妮?”男爵叫起來。 “正是,先生,是她親口對我說的。” “拿著,介(這)給你,習(十)個路易……” “謝謝……可是,她正在哭呢,她從昨天哭到現在,真抵得上聖女瑪德萊娜哭一個月呢……您心愛的人正在絕望之中,而且那些債還不是她自己的!哦!男人呀,他們騙女人的錢財,就跟女人騙老頭的錢財一個樣……不是嗎叩

“她們都係(是)介(這)個樣!……秦(承)擔責印(任)!……嘿!從來不秦(承)擔責印(任)……叫她再也不要簽習(什)麼字了。我付錢,可系(是),雨(如)果她再簽字……我……” “您將怎麼樣?”歐羅巴擺出一副架勢問。 “天哪!我對她莫(沒)有印(任)何權力……我現在就把她的那些小系(事)管起來……你去吧,去安慰安慰她,對她說再過一個月,她就能居(住)向(上)一座小小的宮殿了。” “男爵先生,您這是在一個女人心裡投放高利息的資本呢!瞧……我覺得您變得年輕了。我只是個貼身女僕,我常常看到這種情形……這就是幸福……幸福有某種反映……你要是墊上幾筆錢,千萬別捨不得……您會看到這能給您賺回來多少。首先,我已經對夫人說了,如果她不愛您,那她就是最壞的女人,一個蕩婦,因為您把她從地獄裡救出來……一旦她解除了憂慮,您就會知道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這話只是咱倆說說:我可以坦率地告訴您,那天夜裡她哭得那樣傷心……有什麼辦法呢?……一個男人就要供養我們,我們對他十分敬重……她不敢把這些對您說出來……她想逃走呢。” “逃走!”男爵叫起來,聽到這個想法感到驚慌,“啊呀,交易小(所),交易小(所)!算了,算了,我不進去了……我要在窗子那禾(兒)看她一眼……看到她我就有勇氣了……” 德·紐沁根先生走過房子跟前時,艾絲苔對他微微一笑。他邁著沉重的步伐離去,心裡想:“她金(真)系(是)一個天使!” 歐羅巴用什麼辦法得到這不可能得到的結果呢?兩點半左右,艾絲苔像等待呂西安時那樣洗梳完畢,嬌豔鮮潤。普呂當斯看見她這樣,望了一眼窗外,對她說:“先生來了!”可憐的姑娘急忙向窗口奔去,以為能見到呂西安,但看見的卻是紐沁根。 “哦!你使我多麼痛苦!”她說。 “這個可憐的老頭將為您償付債務,只有用這個辦法才能使您顯得對他有點關心的樣子。”歐羅巴回答,“因為,不管怎樣,所有的債都將被還清。” “什麼債?”她大聲問。這個姑娘一心想拴住自己的愛情,但是一些可怕的手要使這愛情飛走。 “卡洛斯先生為夫人造的假債。” “怎麼!已經將近四十五萬法郎!……”艾絲苔叫起來。 “還有十五萬。不過,男爵已經樂意地承擔了……他要把您從這裡接出去,讓您住進一座'小小的宮殿'……說實話,您不算倒霉!……既然這個人能被您牽著鼻子走,當您滿足了卡洛斯的要求後,要是我處在您的位置,我就要叫他給我一幢房子和年金。夫人肯定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子,也是最具有魅力的,可是很快就會人老珠黃!我過去也標致鮮潤,而現在成了什麼樣子!我二十三歲,幾乎跟夫人同年,可是我顯得比夫人大十歲……生一場病就足以……如果在巴黎有一座房子,還有年金收入,那就不用擔心慘死街頭了……” 艾絲苔再也聽不下去歐羅巴一歐也妮一普呂當斯·賽爾維安說的這些了。一個使人墮落的天才,用過去將艾絲苔從泥坑中救出來的同樣力量,現在又想把她再度推入泥坑。領略過最深切愛情的人都知道,如果拋開愛情的道德,就不會感受到愛情的快樂。自從朗格拉德街她那簡陋小屋中發生的那一幕以來,艾絲苔已經完全忘記她從前的生活。迄今為止,她一直心懷戀情,生活上格守婦道。因此,為了不遇到麻煩,這個聰明的拖人下水的傢伙施展才能,進行準備,使這個受愛情驅使的可憐的姑娘別無選擇,只好同意去進行詐騙。這種詐騙有的已經完成,有的正在實施。暴露出這個傢伙的高明手段和精明之處,也就說明了他是用什麼辦法使呂西安就範的。製造出可怕的非做不可的緊急情況,挖下坑道,裝滿炸藥,在關鍵時刻對同夥說:“你點一下頭,全都炸了!”過去艾絲苔腦子裡全是妓女特有的道德觀念,她覺得別人對她的熱情是理所當然的,她欽慕自己的某個對手,只是由於這個女人有本領讓男人為她花錢。這些女人骨子裡的意圖就是讓別人傾家蕩產。卡洛斯指望艾絲苔留住往日的記憶,這一點他並沒有搞錯。這些鬥爭中使用的計謀,這些不僅被女人,也被揮金如土的男人千百次使用過的策略,並沒有攪混艾絲苔的頭腦。可憐的姑娘只感到自己墮落。她愛呂西安,她成了德·紐沁根男爵的正式情婦:這就是她的全部結局。假西班牙人拿了定金;呂西安用艾絲苔修墓的石頭築起自己飛黃騰達的大廈;老銀行家花多少張一千法郎的鈔票換取一夜歡娛;歐羅巴用各種巧妙辦法撈走幾十萬法郎。這些事全都不會引起這位鍾情女子的關心。但是現在,使她憂心如焚的,是癌症。 五年中,她看到自己潔白無瑕,猶如一位天使!她愛著,感到很幸福,她沒有做過一點點不忠誠的事。而現在,這美好純潔的愛情要被玷污了。她的思想還沒有將她這離群索居的美好生活與未來的污穢生活加以對照。這在她心中既沒有精心盤算,也沒有詩情畫意。她體驗到一種不可名狀卻又十分強烈的感情:她要從潔白變為烏黑,從純潔變為不潔,從高尚變為下賤。她出於自己的願望,成了白鼬,精神上的污穢她似乎難以忍受。所以,當男爵向他表示愛情時,她感到恐懼,頭腦中閃過從窗戶中跳下去的念頭。不論怎麼說,自西安是被她絕對愛著的人,一個女子如此愛一個男子,是極為罕見的。那些口頭上說愛著人,而且常常認為愛到了極點的女子,還是去跳舞,向別的男子賣弄風情,為了去社交場合而精心打扮,到那裡用貪婪的目光搜尋她們準備獲取的對象。而艾絲苔並未作出犧牲,卻創造了真正愛情的奇蹟。她愛了呂西安六年,就像那些在污濁的泥潭里打過滾的女戲子和妓女仍然渴望高尚和忠貞的真正愛情,愛上了什麼人後便行使“專有權”(難道不應該創造一個詞來表達極少付諸實踐的這個思想嗎?)一樣。希臘、羅馬和東方那些已經消逝的國度一直禁錮女性,鍾情的女子必須進行自我禁錮。所以人們可以想像,艾絲苔從這座節日般的充滿詩情畫意的神奇殿堂走出來,進入一個冷漠老頭的“小小的宮殿”時,她彷彿得了精神病。她被一隻鐵腕驅使著,尚未來得及考慮,就已經有半個身軀陷入到無恥下流之中。不過,這兩天來,她已經在思考了,心裡感到死一般的冰冷。 聽到“慘死街頭”這幾個字,她突然站起來,說:“慘死街頭?……不,還不如跳塞納河……” “跳塞納河?……那呂西安先生呢?……”歐羅巴說。 這句話又使艾絲苔坐到了沙發上。她的眼睛呆呆地盯著地毯上一個玫瑰花圖案,心中在哭泣。四點鐘,紐沁根來了,看見他的天使浸沉在浮想和拿主意的海洋中,洋面上漂浮著婦人之見,有時候這種見解躍出水面,對於不曾與之共同航行過的人來說,完全不可理解。 “別發愁了……我的美銀(人)兒,”男爵在她身邊坐下,說,“你再也不欠債了,……我和埃(歐)也妮已經說號(好)了。一個月以後,你就離開介(這)個居(住)宅,搬進一座小小的宮殿……哦,多麼好看的休(手),伸過來央(讓)我吻一下(艾絲苔讓他抓住自己的手,就像一隻狗讓人抓住自己的爪子)。啊,你開(給)了你的休(手),還沒有開(給)你的心……我要的系(是)你的心……” 這句話的語氣是那樣真誠,致使可憐的艾絲苔不禁向老頭扭過頭來,那憐憫的表情幾乎使他發狂。鍾情的人與受苦的人一樣,感到彼此是難兄難弟,世界上沒有比兩種相似的痛苦更能相互理解了。 “可憐的人兒!”她說,“他在愛。” 男爵聽到這句話,誤會了它的含義。他頓時面色慘白,熱血沸騰,喘著粗氣。那些到了這種年紀的百萬富翁,就是為了獲得這種感覺,女人向他們要多少錢,他們都會如數付給的。 “我愛你,就像愛我女兒一樣……”他說,“我介(這)兒就有介(這)樣的感覺,”他說著把自己的手按到胸口上,“我幾(只)能看到你幸福。” “如果您只想做我的父親,我會很喜歡您,永遠不離開您。您會發現我不是一個壞女人,既不貪財,也不追求私利,並不如我現在這樣……” “你像小(所)有那些漂亮女銀(人)一樣,”男爵繼續說,“一時心血來喬(潮),胡亂花了一些錢,雨(如)此而已。別再提介(這)些系(事)了。我們介(這)些男銀(人)幹職業,就係(是)為了你們掙錢……高興起來吧:我願意湯(當)你幾天父親,因為我命(明)白,你需要慢慢習慣我介(這)把可憐的老骨頭。” “真的?……”她叫著站起來,一下坐到紐沁根的膝蓋上,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偎倚在他身上。 “金(真)的。”他回答,試圖讓自己臉上露出笑容。 她親吻了他的額頭。她相信了這筆不可能的交易:保持自己的清白,再能見到呂西安……她對銀行家那樣愛撫溫存:“電鰩”再次出現了。她哄得老頭如醉如痴,老頭答應四十天內一直做父親。為搞到和裝修聖喬治街那座房子,這四十天也是必要的。男爵一到街上,朝自己家裡走的時候,心裡說:“我係(是)個蝦(傻)瓜!”確實如此,如果說在艾絲苔面前他變成了一個孩子,離開她出門以後,他又披上了那張“猞猁”皮,完全像那個賭徒◎輸得精光時,又去鍾情於安傑麗克了。 ◎指法國作家勒尼亞爾的戲劇《賭徒》中的主人公瓦萊爾。 “已經花了五習(十)萬,連她的臥希(室)系(是)習(什)麼樣子都還莫(沒)有見過,介(這)不繫(是)太愚蠢了嗎!不過,幸虧現在誰都不基(知)道。”二十天后他這樣說。用如此高價買下的女人,他下決心要將她擺脫掉。可是,當他回到艾絲苔面前時,他又把全部時間花在彌補自己當初的暴躁行為上了。 “我不能當永恆的父親呀。”過了一個月,他對艾絲苔這樣說。 一八二九年十二月底,艾絲苔被安置到聖喬治街小公館前夕,男爵請杜·蒂耶把弗洛麗娜帶到那裡去,以便看看那裡的一切是否與紐沁根的財富相稱,那些負責將這個窩與鳥兒相配的藝術家是否把“小小宮殿”這幾個字變成了現實。一八三○年革命前的豪華裝飾在這裡應有盡有,使這座房子充滿典型的高雅情調。建築師格蘭多在這裡找到了他天才的裝飾傑作。樓梯重修成大理石的,各處是仿大理石拉毛粉飾,帷幄和恰如其分的鍍金裝飾,不管是細枝末節還是整體效果都超過了路易十四時代在巴黎留下的這種風格的一切建築。 “這是我所嚮往的,這件事,再加上美德!”弗洛麗娜微笑著說,“你為誰破費了這麼多?”她問紐沁根,“是不是天上掉下了一個仙女?” “系(是)一個飛到天上去的女子。”男爵回答。 “那你就能扮演朱庇特的角色了。”這位女演員說,“什麼時候能見到她呢?” “哦!喬遷新居的喜慶日子唄!”杜·蒂耶大聲說。 “不會在介(這)之前……”男爵說。 “應該修飾打扮得漂漂亮亮,”弗洛麗娜又說,“哦,為了這次晚會,女士們一定要叫她們的裁縫和理髮師傷腦筋了!……什麼時候呢?……” “我作不了居(主)。” “這才叫女人呢!……”弗洛麗娜喊道,“哦,我真想見見她!……” “我也系(是)。”男爵天真地說。 “怎麼!房子,女人,家具,一切都是新的?” “連銀行家也是,”杜·蒂耶說,“因為,我覺得我的朋友變年輕了。” “他必須回到二十歲才行,哪怕片刻也好。”弗洛麗娜說。 一八三○年初,全巴黎的人都在談論紐沁根的愛情和他那幢房子的極度豪華。可憐的男爵在眾目睽睽下受人譏笑,心裡很窩火,這是可以想像的。他的頭腦裡於是出現了一個金融家的願望,這願望與他心中感受的狂熱戀情相協調。在歡快地遷人新居時,他渴望將自己這件高尚的父親的外衣高高掛起,得到他所付出的這許多犧牲的報償。由於總是在“電鰩”面前吃敗仗,他決定通過信件來處理他的婚事,以便獲得她的無擔保承諾。銀行家們只相信匯票。這頭“猞猁”於是在這年年初的一天便早早地起了身,把自己關在書房裡,開始起草下面這封信。他用正確的法文書寫,雖說他發音不准,宇倒寫得很不錯。 親愛的艾絲苔,我心中的鮮花,我生活中唯一的幸福: 我對你說過,我像愛我的女兒一樣愛你。我這樣說是在欺 騙你,也在欺騙我自己。我只是想以此向你表示我們聖潔的感 情,它與男人們體驗過的任何感情完全不同。首先,因為我已 經老了;其次,因為我從來沒有愛過別人。我是這樣地愛你,如 果你使我傾家蕩產,我對你的愛也不會有絲毫減輕。請你公正 地對待我,好嗎?大多數男人不會像我這樣把你看作天使:我 對你的過去從未瞧過一眼。我愛你,既像愛我的獨生女奧古斯 塔一樣,也像愛我的妻子一樣,如果我的妻子也愛過我的話。 如果說,對一個鍾情老人的唯一寬恕是給予他幸福,那麼,你 是否會想我正在扮演一個可笑的角色。我把你當成我晚年的 安慰和快樂。你要知道,在我死去以前,你將享受一個女子能 夠享受到的幸福;你也要知道,在我死後,你的富裕足以使很 多婦女羨慕你的命運。自從我有幸與你談話以來,在我經營的 所有產業中已經為你留了一份財產,在紐沁根銀行里你已經 有一個帳戶。再過幾天,你將遷入一座住宅,如果你喜歡,它遲 早將歸你所有。你看,你在這座房子裡接待我時,仍然把我當 作父親,還是終於能使我幸福? 請原諒我給你寫得這樣直截了當,而當我在你身邊時,我 就再也沒有這樣的勇氣,但我充分感受到你就是我的情婦。我 這樣說絲毫沒有冒犯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是多麼痛 苦!叫我這樣年紀的人等待著,每過一天就剝奪我一分希望和 快樂,這是多麼殘酷!而且,我的端正的行為便是我的誠意的 保證。難道我有債主那樣的行為嗎?你像一座防衛堅固的城 堡,但我已經年紀不輕了。對我的苦衷,你回答說這關係到你 的生死。我聽你說話時,你叫我相信這一點。可是,我現在重又 陷入煩惱和疑惑之中,這將敗壞你我的名聲。我覺得你善良、 天真和美麗,可是你卻樂意摧毀我的信念。你想想吧,你對我 說,你心中充滿狂熱的戀情,但你又拒絕告訴我你愛的這個人 叫什麼名字……這正常嗎?你把一個很強有力的男子漢變成 了一個無比軟弱的人……你看,我已經到了什麼地步?我不得 不開口問你: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個月,你準備讓我的愛情得到 什麼樣的結局?我還應該知道,你住進公館的那一天,我將扮 演什麼角色。只要是為了你,金錢對我來說算不了什麼。我不 會這麼傻,在你面前把蔑視金錢當作自己的優點。如果說我的 愛是無限的,我的財富卻是有限的,我看重財富完全是為了 你。所以,如果我這個可憐人把自己擁有的一切都送給你,由 此能得到你的愛,那麼,我寧願受窮而被你所愛,而不願富有 而受到蔑視。親愛的艾絲苔,你使我發生了這樣重大變化。現 在誰都認不出我了!我花一萬法郎買了約瑟夫·勃裡多的一 幅畫,因為你對我說過,他是一個才情出眾而又不被賞識的 人。還有,凡是我所遇到的窮人,我都以你的名義給他們每人 五個法郎。當你能給這個可憐的老人以榮幸,而接受他的東西 時,他是那樣感激你,他還有什麼別的企求呢? ……他只想實 現這個希望。天哪!這是什麼樣的希望!難道不是希望能從你 身上得到我的愛情的可靠回報麼?然而,我心中火一般的熱情 將幫助你進行殘酷的欺騙。你已經看到了,你為實現我的幸 福,實現我的難得的歡樂而提出的一切條件,我都準備接受。 但是,至少請你告訴我,你住進這座房子的那一天,將接受我 的心和我對你的恭順。我的有生之年永遠甘當你的奴僕。 弗雷德里克·德·紐沁根 “哎!這個錢罐子,真討厭!”艾絲苔喊道。她又成了妓女。 她取出信紙,整張紙上寫下了為斯克里布爭得榮譽的那句成了諺語的名言;“買走我的熊吧!”◎ ◎這是法國戲劇家斯克里布(一七九——一八六一)的通俗劇《熊和巴夏》中的一句台詞。一隻熊的主人想把熊賣出去,便這樣說。艾絲苔意為紐沁根的作法也和熊的主人一樣。 一刻鐘以後,艾絲苔感到內疚,便寫了下面這封信: 男爵先生: 前次寫給您的信,請您千萬不要介意,那是我年少氣盛的 毛病的複發。先生,請您原諒一個該配當奴僕的可憐少女的這 一行為吧。自從把我交給您那一天起,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感 到自己地位的低下。您付了錢,我負有義務。沒有任何東西比 償付敗壞名聲的債務更神聖了。我連跳進塞納河來清償這些 債務的權利都沒有。人們總可以用這可怕的金錢來還債,這錢 只對一方有利:您由此能使我乖乖地聽從您的吩咐。我要在一 夜之間還清在致命時刻以抵押擔保的所有款項。我確信,我的 一小時能值幾百萬,更由於這又是我唯一的最後一小時。以 後,我便毫無牽掛,就可以結束我的生命。一個正派女人摔倒 了,有可能重新爬起來,但是我們這些人,墮落得太深了。所 以,我的決心已定。請您保存這封信,作為這個短命女子死因 的憑證。 您的奴僕艾絲苔 寄出了這封信,艾絲苔有點兒後悔。十分鐘後,她寫了第三封信,全文如下: 對不起,親愛的男爵,我又給您寫信了。我絲毫沒有嘲笑 您或傷害您的意思,我只想請您考慮這一簡單的推理:如果我 們保持父女關係,您會得到小小的然而是持久的快樂;如果您 堅持要履行契約,您將會為我而哀泣。我不希望再使您為難: 您選擇享樂而不是幸福的那一天,就是我生命終結的日子。 您的女兒艾絲苔 讀了第一封信,男爵蹩了一肚子怒火,這氣勢足以扼殺所有的百萬富翁。他照了照鏡子,拉了鈴。 “洗腳!……”他對新來的隨身男僕嚷了一聲。他正洗腳時,來了第二封信。他看著信,立刻失去了知覺。人們把這個百萬富翁抬到床上。金融家醒過來時,德·紐沁根夫人坐在他的床邊。 “這個姑娘說得對!”她對男爵說,“你為什麼要拿錢去買愛情?……愛情能在市場上出賣的嗎?我能看看你寫的信嗎?” 男爵遞給她自己寫的一些草稿。德·紐沁根夫人邊看邊笑。這時候,第三封信到了。 “真是個非同一般的風塵女子!”男爵夫人看完這最後一封信說。 “怎麼盼(辦),夫銀(人)?”男爵問他的妻子。 “等等吧!” “等等!”他繼續說,“本性難依(移)……” “嘿,親愛的。”男爵夫人說,“你總算對我不錯,我給你出個好主意吧。” “你係(是)一個號(好)心的女銀(人)!……”他說,“你盡考(可)以藉債,我來還……” “你收到這個女子來信時的難受勁兒,比花上百來萬或寫出多少美妙的信,更能觸動一個女人的心。你要設法叫她間接知道這一情形,這樣你或許可以把她搞到手了!而且……不要有任何顧慮,她決不會死的。”她說,輕蔑地看了丈夫一眼。 德·紐沁根夫人對煙花女子的性情一無所知。 “德·紐沁根夫銀(人)金(真)有頭腦!”妻子走後,男爵心裡說。但是,銀行家越是讚賞男爵夫人給他出的這個精明主意,就越想不出用什麼辦法去實行。他處於一籌莫展的境地,他自己也承認這一點。 賺錢人的愚鈍雖然幾乎人人皆知,但也只是相對而言,就像我們頭腦的智慧和我們身體的能力一樣。舞蹈演員腿腳有勁兒,鐵匠胳膊粗壯,菜場的搬運工人能扛起大包,唱歌的吊嗓子,彈鋼琴的運動手腕。銀行家慣於策劃和探索生意,運轉利息,就像滑稽歌舞劇作者安排情節,研究主題,使劇中人物活躍起來一樣。不能要求德·紐沁根男爵有很高的交談才能,就像不能要求數學家的智力中有詩人的想像一樣。像柯努埃爾夫人◎那樣在生活交際中既有文才又風趣幽默的詩人,一個時代能遇上幾個?布丰◎很笨拙,牛頓沒有愛過女人,拜倫勳爵只知道愛自己,盧梭憂鬱陰沉,差不多是個瘋子,拉封丹總是漫不經心。人生的動力如果平均分配,就會製造出蠢貨,或者到處是平庸之輩,只有不平均才能產生差異,從中見到“天才”。這種差異如果太明顯,就會出現畸形。同樣的規律支配著人體:無懈可擊的美貌幾乎總是伴隨著冷淡和愚蠢。帕斯卡爾◎既是偉大的數學家,又是偉大的作家,博馬舍◎同時也是個大商人,扎梅◎又是個廷臣。這些罕見的例外證明了智力特性原理。銀行家在投機盤算方面,與能幹的外交家在維護國家利益方面發揮著同樣的機智、精明和才能。哪一位銀行家走出他的辦公室後,在別的方面如果仍然卓爾不群,那他就是一個偉人。紐沁根再乘以德·利涅親王◎、馬扎蘭或狄德羅,這種人才公式幾乎不可能存在。然而還是有,他們的名字叫伯里克利◎,亞里斯多德◎,伏爾泰和拿破崙。帝國太陽的光芒不應該對個人造成損害,拿破崙皇帝具有魅力,受過教育,才智超群。德·紐沁根先生是個單純的銀行家,像大多數銀行家一樣,除了那一套計算,沒有任何創造性。他只相信實實在在的價值。在手段方面,凡是事關建造房屋,照料身體,收購古玩或地產,他完全懂得手裡攥著黃金去求助於各方面專家,請最好的建築師,最好的外科醫生;最會鑑別繪畫和雕像的行家,最能幹的訴訟代理人。但是,在男女私情方面,由於沒有法院指定的鑑定人,也沒有愛情行家,一個銀行家墮入情同時就會暈頭轉向,在女人的迷魂陣裡不知所措。他已經將錢給了某個男性或女性的弗隆坦,請他替自己設想,替自己辦事,除了這種手段,紐沁根想不出一點點更加高明的辦法。男爵夫人想出的那個辦法,只有通過聖埃斯泰弗夫人才能用上。銀行家很懊悔與那個討厭的女脂粉商人間翻了。儘管如此,他相信自己錢箱的魔力,相信這些有加拉簽名的鎮靜劑◎。他便拉鈴喚來隨身僕人,叫他去納夫一聖馬克街打聽那個醜陋的寡婦,請她到這裡來。在巴黎,兩極通過慾望相逢。邪惡總是把富人和窮人連接起來,把大人物和小人物連接起來。在這裡,皇后要找勒諾爾芒小姐求教◎,在這裡,貴族大老爺世世代代總能找到一個朗波譜◎。 ◎一八三三至一八三五年出版了塔爾芒·德·雷奧的《逸聞》一書,其中有柯努埃爾夫人的風趣言談。 ◎布丰(一七○七—一七八八),法國作家和博物學家。 ◎勃萊茲·帕斯卡爾(一六二三—一六六二),法國學者,思想家和作家。 ◎博馬合(一七三二—一七九九),法國作家和戲劇家。 ◎可能是指塞巴斯蒂亞諾·扎梅(一五四九—一六一四),原籍意大利的金融家。他當初作為鞋匠跟隨卡特琳娜·德·美第奇米到法國。卡特琳娜在他家中接待過亨利四世的情婦。 ◎德·利涅親王(一七三五—一八一四),奧地利陸軍元帥。 ◎伯里克利(約公元前四九五一四二九)古雅典民主派政治家。 ◎亞里斯多德(約公元前三八四一三二二),古希臘哲學家。 ◎指法蘭西銀行的鈔票。加拉男爵是一八○○至一八三○年間法蘭西銀行首任總經理。 ◎勒諾爾芒小姐(一七七二—一八四三),預言家,著有二十部預言集。她曾預言約瑟芬會當皇后。 ◎朗波諾,一個開下等酒館的人物,十八世紀末,上流社會的人常去他的酒館幹下流事情。巴爾扎克在《女帽商》中曾提到這一人物。 兩小時後,新來的隨身男僕回來了。 “男爵先生,”他說,“聖埃斯泰弗夫人破產了。” “啊!那太號(好)了!”男爵興高采烈地說,“我怕(把)她捏到休(手)心裡了!” “據說,這個女人有點愛賭錢,”男僕繼續說,“另外,她被掌握在一個郊區小喜劇演員的手裡,為了不失體面,她聲稱那是他的千兒子。她似乎能燒一手好飯菜。她正找活干呢。” “介(這)些該死的下等銀(人),有很多全(賺)錢手段,還有肯(更)多的花錢方法。'腎爵心裡想,沒有料到他撞上了帕努奇◎。 ◎帕努奇是拉伯雷中的人物,機智而狡猾。 他又派這名隨身男僕去找聖埃斯泰弗夫人。她第二天才來。 在亞細亞的盤問下,新來的男僕向這個女密探講出了男爵先生的情婦所寫書信造成的可怕後果。 “先生大概很愛這個女人,”男僕最後說,“因為他差點兒送了老命。我呀,眼看他就要受騙上當,幾次勸他別再去了。據說,為了一個女人。男爵已經付出了五十萬法郎,還不算最近為聖喬治街那座小公館花的錢!……這個女人喜歡錢,就是要錢。男爵夫人從先生那裡出來時,笑著說:“再這樣下去,這個花娘要讓我當寡婦了。 ” “見鬼!”亞細亞回答,“怎麼也不能把生金蛋的雞給宰了呀!” “男爵先生就指望您了”隨身男僕說。 “啊,這是因為我懂得怎樣調動女人……” “好,請進吧!”隨身男僕向這位神秘莫測的人物卑躬屈膝地說。 “怎麼,男爵先生貴體欠安?……”假冒的聖埃斯泰弗夫人裝出一副謙恭模樣,走進病人房間說,“哎,有什麼辦法呢!人人都會受自己的弱點影響。我也是,我也倒了黴啦!這兩個月,財運就是跟我作對!我現在倒要找活干了……咱們兩人呀,都不夠理智。如果男爵先生能把我安置到艾絲苔夫人家里當廚娘,我對男爵先生會比誰都忠心耿耿,我會看住歐也妮和夫人,對先生一定會幫大忙的。” “不繫(是)介(這)方面的問題,”男爵說,“我現在掌握不居(住)局面,被銀(人)牽著鼻子走,像個……” “像個陀螺,”亞細亞接過話頭說,“老爹,您過去牽著別人鼻子走,現在這個小姑娘抓住了您,拿您尋開心……老天爺是公平的!” “公平?”男爵接著說,“我不繫(是)叫你來教兄(訓)我的……” “哦,我的孩子,有點兒教訓也不是壞事,對我們這些人來說,這是生活的必需品,就像偽君子離不開惡習一樣。您說,您慷慨大方了?您為她償還了債務……” “對!”男爵說,顯出一副可憐相。 “那好。您贖回了她抵押的物品,這更好了。可是,您知道嗎?……這還不夠,這完全不能使她開心,這號女人喜歡炫耀自己的地位……” “我正在為她安排一件央(讓)她驚喜的系(事),在聖喬治街……她已經基(知)道……”男爵說,“可系(是),我不想當蝦(傻)瓜。” “那麼,您離開她算了……” “我擔心她不央(讓)我走。”男爵大聲說。 “那還不是看中了您的錢,我的孩子!”亞細亞回答,“嘿,您那多少百萬還不是從公眾那兒騙來的,我的小子!聽說您有兩千五百萬(男爵聽了不禁微微一笑),這麼說,您應該鬆鬆手,擲出一百萬……” “我會擲的。”男爵回答,”可系(是),就怕我剛一鬆休(手),銀(人)家又來向我要一倍(百)萬。” “唔,我明白了。”亞細亞回答,“走了第一步,您不敢走第二步;害怕別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下去。不過,艾絲苔倒是個正直的姑娘……” “很金(正)及(直)的姑娘!”銀行家大聲說,“她願意裡(履)行協議,只係(是)像還債似的。” “總之,她不願意做您的情婦,她對您有點兒討厭。我了解這一點,這孩子向來任性,遇上了風流倜儻的小伙子,就不大會把老頭子放在眼裡了……您並不俊俏,像路易十八那樣大腹便便,又有點兒傻頭傻腦,是那種只顧賺錢不把心思放在女人身上的人。這樣吧,如果您不在乎六十萬法郎的話,”亞細亞說,“我來叫她對您服服貼貼,一切合乎您的意願。這事包在我身上了!” “六習(十)萬法郎!……”男爵叫喊起來,微微驚跳了一下,“我為艾絲泰(苔)已經花了一倍(百)萬!……” “為了得到幸福,花一百六十萬也值啊,我的胖色鬼!這世道,您一定知道有些人跟他們的情婦一起花掉一百多萬,二百萬的。我甚至認識一些女人,他們還叫別人送了命呢!為了她們,有人掉了腦袋……您知道那個醫生毒死了他的朋友吧?……他想搞一筆錢,讓一個女人得到幸福◎。” ◎這個醫生名叫卡斯坦。他與一位前法官的遺孀相好。一八二三年,他毒死了一個富有的公證人的兩個兒子,以便繼承他們的財產。巴爾扎克在《人間喜劇》中幾次提到這個醫生。雨果在《懲罰集》中也曾提及。卡斯坦的名字成為十九世紀最卑鄙無恥的罪犯的代名詞。 “對,我基(知)道、不過,我即席(使)墮入青(情)荒(網),我還不繫(是)蝦(傻)子,至少在介(這)裡系(是)介(這)樣。因為,當我到她那裡時,我考(可)能會怕(把)錢包交開(給)她……” “聽我說,男爵先生,”亞細亞擺出塞彌拉彌斯◎的姿態說,“您到現在已經輸了好幾局,在這樁買賣上,我站在您一邊。這是確實無疑的,不摻半點兒假,就跟我的名字叫埃斯泰弗一樣。” ◎塞彌拉彌斯:希臘神話中敘利亞美麗賢明的女王,巴比倫的創建者。 “那好!……我會報償你的……” “這我相信,因為我已經向您說過,我是善於報復的。何況,老爹,您知道,”她說著,向他投去一道可怕的目光,“我有辦法像剪燭花一樣把艾絲苔從您這兒搶走。我了解這個女人。一旦這個小花娘讓您嚐到了幸福的滋味,您比現在更少不了她羅。您付了我不少錢,你也不是輕易同意的。不過,無論怎麼說,您是出了錢!我呢,也履行了我的承諾,是不是?那好,現在請您聽著,我向您提一樁買賣。” “你說吧。” “您把我弄到夫人那里當廚娘,僱傭期限為十年。我拿一千法郎的押金,您再提前支付我最後五年的工資(就算是給上帝的獻金吧!)。一旦進了夫人家裡,我就能叫她下決心作出以下讓步。比方說,您叫奧古斯特夫人商店給她送一身漂亮的衣服來,奧古斯特夫人熟悉艾絲苔的愛好和她喜歡的式樣。您吩咐新的車馬隨從下午四點鐘到門口伺候。您從交易所回來後上她那兒去,你們到布洛涅森林去散一會兒步。這麼一來,這個女人就得說她是您的情婦了,她在全巴黎面前作了承諾……--十萬法郎……--您跟她一起吃晚飯(我會做這些晚飯)。您帶她去看戲,上游藝場,進包廂,這樣全巴黎的人都會說;'瞧,這就是那個老騙子紐沁根和她的情婦……'讓人相信這一點,您不得意嗎?--我是個好心腸的女人,您得到的所有這些好處都包括在頭十萬法郎內……您這樣做,一星期之內,就會大有進展。” “我還得付習(十)萬法郎……” “到了第二個星期,”亞細亞接著說,她似乎沒有聽見這句可憐巴巴的話,“夫人由於有了這些初步準備,就會下決心離開她的小房子,搬進您送給她的公館里安身。您的艾絲苔又回到交際場合,又見到了她從前的朋友,她想炫耀自己,要為她的宮殿增添榮譽!這是自然的事……--再加十萬法郎!--當然羅……這時候您成了主人,艾絲苔被拴住了……她成了您的人。剩下的便是小事一樁,由您來演主角了,大象!(他眼睛會睜得大大的,這個老色鬼!)這個嘛,由我來安排。--四十萬……--啊,為了這件事,我的胖子,那錢您第二天給就行……這做法是不是挺誠實?……我相信您,超過您相信我。如果我今天就叫夫人作為您的情婦出頭露面,影響自己的名聲,接受您給她的各種東西,您將會相信我能叫她把大聖貝爾納通道◎讓給您。可是這很困難,您瞧吧蔔一要叫您的砲兵通過,就跟首席督政通過阿爾卑斯山一樣困難。” ◎大聖貝爾納通道:位於意大利和瑞士邊境的阿爾卑斯山隘口,地形險要。一八○○年拿破崙曾穿越此山口。 “那為習(什)麼呢?” “她心裡充滿著愛,也就是你們懂拉丁文的人說的'razibus'”,亞細亞接著說“她把自己看作薩巴◎女王,因為她在為情人作出犧牲中已經把自己洗得清清白白……“這類女人的腦子裡就是裝著這種想法!啊,我的孩子,說句公道話,這很不錯!如果這個輕浮的女人到您身邊後會鬱悶得要死,我是不會覺得意外的,不過,使我感到放心的是,她的本性還是妓女,我這麼對您說,是叫您要有勇氣。 ” ◎薩巴:公元前八世紀至六世紀阿拉伯西南部王國。 “你有席(使)銀(人)墮落的天才,”男爵靜靜地十分讚賞地聽亞細亞說完後,開口道,“就像我有做銀行心(生)意的天才一樣。” “就這樣說定了吧,我的小寶貝?”亞細亞說。 “我缺(出)五萬,而不是習(十)萬!秦(成)功後的第二天我交付五習(十)萬。” “那麼,我要去幹活了。”亞細亞回答……“啊,您可以過來了!”亞細亞恭敬地接著說,“先生將看到夫人已經柔順得像母貓的背脊,說不定準備高高興興地接待您呢。” “去吧,去吧,我的號(好)心銀(人)!”銀行家搓著雙手說。他向這個可怕的混血女人微微笑了笑,心裡想:“錢多,真是不錯啊!” 他跳下床,走進自己辦公室,心裡樂滋滋的,重新操持他的那些巨額生意。 對艾絲苔來說,紐沁根的這一決定比什麼都更加可怕。這個可憐的風塵女子以維護自己的貞潔來維護自己的生命。卡洛斯稱這種理所當然的自衛為“假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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