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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十六章

奇鳥行狀錄 村上春树 6885 2018-03-21
笠原May家發生的唯一不妙的事、笠原May關於爛泥式能源的考察 "曖,擰發條鳥,"女子說道。我把聽筒貼在耳朵上覷一眼表,午後4點。電話鈴響時,我正躺在沙發上睡得大汗淋漓。短暫的不快的睡眠。簡直就像我正睡時有個人一屁股坐在我身上,那感觸仍然揮之不去。而那個人趁我睡著趕來坐位,在我決醒時抬屁股不知去了哪裡。 "喂喂,"女子嘟噥似地低聲道,聲音彷彿透過稀薄的空氣傳來。 "我是笠原May呀。 "噢。"由於嘴巴肌肉不自如,不知對方聽成了什麼,反正我是"懊"了一聲。純粹聽成一聲呻吟也未可知。 "現在幹什麼呢?"她試探似地問。

"什麼也沒幹。"我回答,隨後離開聽筒清下嗓子。 "什麼也沒幹,睡午覺來著。" "吵醒你了?" ""吵醒是吵醒了,無所謂,午睡罷了。 " 笠原May有所遲疑似地停頓一下說道:"曖,擰發條鳥,方便的話,馬上來我家一趟可好?" 我閉起眼睛。一閉眼,黑暗中飄來各種各樣的顏色和光亮。 "去倒也可以。" "我躺在院裡做日光浴呢,隨便從後們進來好麼?" "曉得了。" "曖,擰發條鳥,還生我的氣?"

"說不清。"我說,"反正馬上淋浴換衣服,完了去你那兒就是,我也有話要說。" 先淋了一陣冷水讓腦袋清醒過來,然後淋熱水,最後又用冷水。如此眼睛自是醒過來了,身體的平衡感卻仍未恢復。腿不時發顫,淋浴時不得不幾次抓住毛巾掛,或坐在浴槽沿上。看來比自己原來想的要累。我一邊沖洗還鼓著一個包的腦袋,一邊回想新宿街頭把我搶倒在地的那個年輕人。我想不通事情何以如此。什麼原因使他出此舉止呢?事情發生在昨天,卻好像過去了一兩個星期。 淋浴出來用毛巾擦罷身體,刷牙,對鏡子看自己的臉。右臉頰那塊青黑色的痣仍舊未褪。同此前相比,沒變濃也沒變淡,眼珠有道道血絲,眼窩發黑,兩顆明顯下陷,鬍鬚有點過長。活像幾天前重新緩過氣從墓地扒上爬出的還魂新屍。

之後,我穿上新T恤和短褲,扣一頂帽子,戴上深色太陽鏡走進胡同。炎熱的白天尚未結束,地面大凡有生命有形體的東西全都氣喘吁籲等待傍晚陣雨的降臨,但天空哪裡也找不見雲影。風也沒有,滯重的熱氣籠罩著胡同。一如平時,胡同里一個人也沒碰見。大熱的天,我可不願意以這副狼狽相碰見任何人。 空屋院裡,石雕鳥依然翹著長嘴瞪視天空。鳥似乎比以前看時疲憊得多,臟兮兮的,視線也像透出更加急不可耐的神情。看樣子鳥是在盯視空中漂浮的一幕十二分淒慘的光景。如果可能,鳥也想從那光景移開視線,但無法如願。眼睛已被固定,不能不看。石雕鳥周圍伸腰拔背的雜草們,宛如希臘悲劇合唱團中的領唱員紋絲不動,屏息等待神諭降下。屋頂電視天線在嗆人的熱氣中無動於衷地伸著銀色觸手。暴烈的夏日陽光下,一切都已乾涸都已筋疲力盡。

張望一會空屋院子後,走進笠原May家院子。橡樹在地面投下涼絲絲的蔭影,她卻避開樹陰躺在火辣辣的太陽下。笠原May身穿小得不能再小的巧克力色比基尼泳衣,仰面躺在帆布椅上。泳衣不過是用幾條細帶把小布塊連接起來,人是否真能穿這玩藝兒在水里游泳,我很有些懷疑。她戴一副同第一次見面時一模一樣的太陽鏡,臉龐滾著大粒汗珠。帆布椅下放著大大的白浴巾、日光浴油和幾本雜誌。兩個"爽口"牌汽水空易拉罐滾在那裡,一個看來被當煙灰缸用了。草坪上一條塑料引水軟管仍如上次沒形沒樣地扭著。 見我走近,笠原May欠起身,伸手把收錄機關了。她比上次見時曬黑好多。不是周末偶爾到海灘曬一次那種一般的黑。黑得十分均勻,全身上下真可謂從耳輪到趾尖統統黑得完美無缺。估計每天每日一味在這裡曬太陽來看,我在井底那幾天怕也不例外。我四下打量一番,院落光景同上次來時差不多少。剪割得整整齊齊的草坪舒展開去,放空水的水地干涸得一看都覺得嗓子冒煙。

我在她旁邊的帆布椅坐下,從衣袋掏出檸檬糖。熱,糖和包裝紙全貼在了一起。 笠原May半天沒有開口,只顧盯視我的臉。 "曖,擰發條鳥,臉上那塊痣到底怎麼回事?是痣吧?" "是啊,十有八九是痣,我想。你問怎麼回事我也不明白。反正注意到時就已經那樣子了。" 笠原May半支起身,往我臉上通規。她用指尖指去鼻側的汗,往上頂了下眼鏡梁。鏡片顏色很深,幾乎看不清裡面眼睛。 "可有過什麼感覺?為什麼變成那個樣子?" "一點兒也沒有。" "半點也?" "從井裡出來不久往鏡子裡一看就這模樣,就這麼回事。"

"痛?" "不痛,也不癢,只有點兒發熱。" "去醫院了?" 我搖下頭:"去怕也沒用。" "或許。"笠原May說,"我也討厭大夫。" 我摘下帽子,拿開眼鏡,掏手帕擦把額上的汗。灰T卹腋下已出汗出得發黑了。 "好漂亮的泳衣嘛。"我說。 "謝謝。" "像是什麼廢物利用,最大限度利用有限能源。" "家人不在時,上邊也解掉來著。" "呵" "當然嘍,怎麼解也那麼回事,反正下邊沒有像樣的內容。"她辯解似地說。

她泳衣下凸現的乳房確乎很小,且沒甚隆起。 "就穿這玩藝兒游過?"我詢問。 "沒有。徹底的旱鴨子。你這擰發條鳥呢?" "能遊。" "多遠?" 我用舌尖翻轉一下檸檬糖,說:"任憑多遠。" "10公里?" "差不多。"我想像自己在克里他島海濱游泳的光景。導遊手冊介紹說沙灘白得反正就是白,海水顏色濃得像葡萄酒。我想像不出顏色濃如葡萄酒是什麼海。不過大約不壞。我再次擦把臉上的汗。 "家人現在不在?" "昨天就去伊豆別墅了。週末,都去了。都去也不過父母和弟弟。"

"你不去?" 她做出略微聳肩的姿勢。接著從浴巾裡拿出短支"希望"和火柴,街在嘴上點燃。 "擰發條鳥,你臉怎麼那麼噁心啊?" "在黑得要命的井底不吃不喝待了好幾天嘛,臉當然要不成樣子。" 笠原May摘下太陽鏡,臉轉向我。她眼旁仍有很深的疤痕。 "曖,擰發條馬,生我的氣?" "講清楚。我覺得自己有一大堆事情要考慮,顧不上生你的氣。" "太太回來了?" 我搖頭道:"最近來了封信,說再也不回來了。既然信上說再不回來,也就是說久美子是不回來了。"

"一旦定下決心,絕不輕易改變--是這樣的人吧?" "不改變的。" "可憐的擰發條鳥,"笠原May說著直起身子,伸手輕碰我的膝蓋。 "可憐啊,擰發條鳥!曖,擰發條鳥,也許你不相信,我真的直到最後都打算把你好端端從井裡救出來著,只不過想嚇唬你讓你受受罪,讓你發抖讓你喊叫罷了。想試驗一下你到什麼地步才能迷失自己才能驚慌失措。" 我不知說什麼合適,默默點頭。 "哎,以為我動真格的了?以為我真想讓你死在那裡?" 我手裡揉搓一會檸檬糖紙。 "說不清楚啊。你那時說的話,聽起來既像是真格的,又像是僅僅嚇唬我。井上井下兩頭說話,聲波很是不可思議,表情也沒辦法判斷準確。不過說到底,我想這已不是何是何非那種性質的東西了。明白麼,現實這玩藝兒是由好幾層複合成的。所以,在那層現實里或許你真要害我,而在這層現實裡你也許沒那個念頭。我想問題在於你取哪層現實,我又取哪層現實。"

我把揉成團的檸檬糖紙扔進"清爽"空罐。 "暖擰發條鳥,有件事求你,"笠原May說著,指一下草坪上的引水軟管,"用那軟管往我身上噴點水好麼?不常淋水,腦袋曬得要出毛病似的。" 我從帆布椅爬起,走到草坪那邊拾起藍色的塑料軟管。軟管熱乎乎軟乎乎的。我擰開樹陰下的自來水龍頭放水。一開始水在軟管裡升溫,出來艄水眼開水差不多,不一會一點點變涼,最後成了冷水。我朝躺在草坪上的笠原May身上使勁兒噴去。 笠原May閉緊雙眼,身體對著水簾。 "涼絲絲的,舒服極了!你不也來點兒?" "這可不是泳衣。"我說。不過眼看笠原May淋得真好像那麼暢快淋漓,便覺很難再忍耐下去,畢竟赤日炎炎。於是我脫去汗水打濕的T卹,彎腰往頭上澆水,又順便掬到嘴裡嚐了嘗,涼涼的滿好喝。 "哎,是地下水吧?"我問。 "是啊,從地下泵上來的,冰涼涼的很舒坦是吧?可以喝的!前段時間請保健站的人化驗過,說水質毫無問題,還說東京城裡很難有這麼好的水。化驗的人都好像很意外。但沒有飲用,總有點放心不下。這一帶房子建得密密麻麻的,誰知道混進什麼呢,對吧?" "不過想起來也真是不可思議,對面宮脅家幹得滴水皆無,這裡卻有這麼新鮮的水一個勁兒上躥。一胡同之隔,怎麼差得這麼懸殊?" "這--,什麼道理呢?"笠原May歪頭沉思。 "大概水脈不巧有了點變化,結果那邊並予了,這邊並沒幹。具體因為什麼我可不大清楚。" "你家沒發生什麼不妙的事?"我試探道。 笠原May鎖起眉,搖搖頭道:"這10年來,我家發生的唯一不妙的事,就是無聊、百無聊賴!" 笠原May由我往身上噴了一陣子水,然後邊用毛巾擦身邊問我喝不喝啤酒,我說想喝。她從家裡拿出兩罐Heineken,她一罐,我一罐。 "擰發條馬,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還沒想好怎麼辦。"我說,"不過有可能離開這裡,我想。或者離開日本也不一定。" "離開日本去哪裡?" "克里地島。" "克里他島?這可和那個人有什麼關係?和那個叫作什麼克里他的女的?" "有一點點。" 經原May想了一會說:"把你從井裡救上來的也是那個叫作什麼克里他的?" "加納克里他。"我說,"是的,是加納克里地把我從井裡救上來的。" "你肯定朋友多。" "也不是。總的說來以少聞名。" "可加納克里他怎麼會曉得你在井底呢?下井的事你不是跟誰也沒說的嗎?那她怎麼曉得你在那裡呢?" "不知道。"我說,"也請不出。" "總之你是要去克里他島?" "還沒想定。我是說有那種可能性。" 笠原May叼煙點燃,指尖碰下眼旁疤痕。 "曖,擰發條鳥,你在井底的時候,我基本倒在這兒做日光浴。從這裡一邊望那空屋院子,一邊曬太陽想你來著--抒發條鳥就在那裡,就在黑咕隆咚的井底忍飢挨餓,正一步步接近死亡,他不可能從那裡出來,只我曉得他在那裡。這麼一想,我就可以非常非常真切地感受到你的痛苦你的不安你的惶恐。嗯,知道麼?這樣我才覺得非常非常切近地接近了你擰發條馬這個人。真的沒打算害你喲,真的,不騙你。不過嘛,擰發條鳥,我是想再往前逼你幾步來著,逼到最後一步,逼到你站都站不穩怕得不得了再也堅持不住的時候。我想這對我對你都是好事。" "但我覺得,一旦你真的逼到最後一步,說不定就一直逼到底。這可能比你想的容易得多。因為逼到最後一步。只消再進一步就完事了。並且事後你會這樣想:終歸還是這樣對我對你都好。"說罷,我喝口啤酒。 笠原M8y緊咬嘴唇沉思。 "不是沒有可能。"她停頓一下,"我也把握不住的。" 喝光最後一口啤酒、我欠身立起,戴上太陽鏡,從頭頂套上濕透汗的T卹。 "謝謝你的啤酒。" 曖,擰發條馬,"笠原May說,"昨晚家人去別墅以後,我也下井來看。在井底待了五六個小時,一動不動坐著。 " "那麼說,繩梯是你解開拿走的嘍?" 笠原May稍微皺下眉頭,"不錯,是我拿走的。" 我視線落在草坪上。吸足水的地面蒸起菸田般的熱氣。笠原May把煙頭投進情爽"罐熄掉。 "起始兩三個小時沒什麼特別感覺。當然,黑得那麼厲害,多少有點心慌,但還算不上害怕呀驚恐什麼的,我不是一有點什麼就嚇得大嚷大叫那類女孩。心想不過黑點罷了,人家擰發條馬不也在這裡待了好幾天,不還說什麼危急也沒有什麼好怕的也沒有嗎!但兩三小時過後,我開始漸漸鬧不清自己是怎麼回事。覺得一旦一個人在黑暗中一動不動,身體就有什麼不斷鼓脹。就好像盆裡的樹根很快越長越大最後把盆脹裂似的,覺得那個什麼在我體內一個勁變大很可能最後把我自身稀里嘩啦地脹破。太陽光下好端端收斂在我身體裡面的東西,而在黑暗中卻像吸足特殊營養似地長得飛快,驚人地塊。我很想控制,但就是控制不住。這麼著,我一下子害怕得不行。那麼怕生來還是頭一次。整個人馬上就要給我體內那白白的爛泥似的脂肪塊樣的東西取代!它要一口吞掉我!擰發條鳥,那爛泥似的東西一開始真的很小很小的喲!" 笠原May閉住嘴,以追憶當時感受的神情注視自己的手。 "真的很怕,"她說,"肯定我是想讓你也這麼怕來著,想讓你聽見它味喀昨略啃你身體的聲音來著。" 我在帆布椅坐下,看著笠原May泳衣包著的形體。她雖已十六,但看上去不過一十三四歲,乳房和腰波還沒發育成熟。這使我想起用最少的線條栩栩如生勾勒出的圖形。但同時她的肢體又好像有一種令人感到老成的東西。 "這以前你可有過被玷污的感覺?"我不由問道。 "被玷污?"她略略瞇細眼睛看著我,"所謂被玷污,指身體?指給誰強奸了,是這個意思?" "肉體上也好,或者精神上也好。" 笠原May視線落在自己身體上,爾後又折回我:"肉體上沒有。我還是處女呢!胸部讓男孩子摸過,隔衣服摸的。" 我默默點頭。 "精神上如何我無法回答,不明白精神上被玷污是怎麼回事。" "我也說不確切。那僅僅是有沒有那種感覺的問題。如果你沒那種感覺,那麼你就沒有被玷污,我想。" "幹嗎問我這個?" "因為我認識的人裡有幾個人有這樣的感覺,並且派生出許多複雜問題。還有一點想問:你為什麼老是沒完沒了地考慮死呢?" 她銜支煙,一隻手靈巧地擦燃火柴,戴上太陽鏡。 "你不怎麼考慮死?" "考慮當然也是考慮,但不經常。有時候。和世上一般人一樣。" "擰發條鳥,"笠原May說,"我是這麼想的,人這東西肯定一生下來就在自己本體中心有著各自不同的東西,而那一個個不同的東西像能源似地從內裡驅動每一個人,當然我也不例外。但我時常對自己不知所措。我很想把那東西在我體內隨意一脹一縮搖撼自己時的感覺告訴別人,但沒人理解。當然也有我表達方式不夠好的問題。總之誰都不肯認真聽我說下去。表面上在聽,其實什麼也沒聽進去。所以我時常煩躁得不行,也才胡來。" "胡來?" "如把自己門在井底,騎摩托時兩手從後面摀住開車男孩的眼睛。"說著,她把手按在眼旁傷疤上。 "摩托車事故就是那時發生的?"我問。 笠原May露出詫異的神情看著我,問話好像沒聽到。但我口中說出的理應一字不漏傳到她耳朵。她戴著深色太陽鏡,看不清她眼神,但其整個面部倏然佈滿一種麻木陰影,宛似油灑在靜靜的水面。 "那男孩怎麼樣了?"我問。 笠原May兀自叼煙看我。準確說來,是看我的病。 "擰發條鳥,我非得回答你的問話不成?" "不願回答不回答也可以。話是你引起的,你不願說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笠原May全然不作一聲,彷彿很難決定怎麼樣才好。她把煙大口吸入胸腔,又徐徐吐出。然後懶洋洋摘下太陽鏡,緊緊閉起眼睛仰面對著太陽。見得如此動作,我覺得時間的流動正一點點減速。時間的發條似乎開始鬆動,我想。 "死了。"良久,笠原May終於放棄什麼似的,以毫無生氣的聲音說。 "死了?" 笠原May把煙發抖落地面,拿起毛巾一次接一次擦臉上的汗。之後就像想起一件忘說了的事,事務性地迅速說道:"因為那時速度已相當快。在江之島附近。" 我默默著她的臉。笠原May兩手抓著白色的沙灘巾按住兩顆。香煙從指間冒著白煙。沒有風,煙筆直向上升去,宛如極小的狼煙。看樣子她仍在猶豫不決,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至少在我眼裡如此。她吃力地站在這狹窄的分界線久久地左右搖晃,但歸終她沒倒往任何一邊。簽原May猛地繃緊表情,把沙灘巾放在地上,吸了口煙。時近5點,而熱浪絲毫沒有收斂。 "我害死了那個男孩。當然不是有意。我只想逼到最後一步。以前那種事我們也做了好些次,做遊戲似的。騎摩托時我從背後捂他的眼睛或桶一下肋部……但那以前什麼也沒發生,偏偏那時候,笠原May抬頭看我。 "嗯,抒發條鳥,我沒那麼感到自已被沾污什麼的。我只是總想接近那片爛泥,想把自己體內那片爛泥靈巧地引出消滅乾淨。而為引它出來,我確實需要逼到最後一步。不那樣就不可能把那東西很好地誑出來,必須給它好吃的誘餌。"說到這裡,她緩緩搖下頭。哦想我沒被沾污,但也沒有獲救。眼下誰都救不了我。嗯,抒發條鳥,在我眼裡世界整個是個空殼。我周圍一切一切都像是騙子。不是騙子的只有我體內那片爛泥。 " 笠原May有規則地輕輕喘息許久。不聞鳥叫不聞蟬鳴一無所聞,院子裡靜得出奇。世界真好像徹底淪為空殼。 笠原May像陡然想起什麼,朝我轉過身體,表情已從她臉上消失,如被什麼沖洗一盡。 "你同加納克里他那個人睡了?" 我點頭。 "去克里他島可能寫信來?"笠原May說。 "寫,要是去克里地島的話。只是還沒算最後決定。" "反正打算去是吧?" "我想大概會去。" "曖,這邊來,擰發條鳥。"說著,答原May從帆布椅欠起身。 我離開帆布椅走到笠原May跟前。 "坐在這裡,抒發條馬。"答原May說。 我乖乖在她身旁坐下。 "臉轉到這邊來,擰發條馬。"她面對面靜靜看一會我的臉。爾後一隻手放在我膝蓋,另一隻手心按住我臉上那塊痣。 "可憐的擰發條鳥,"笠原May自言自語地說,"你肯定得承受很多很多東西,知覺也罷不知覺也罷,願意也罷不願意也罷,就像雨落荒原。嗯,閉上眼睛,擰發條鳥,像用漿糊料上似地閉得死死的。" 我死死閉上眼睛。 笠原May把嘴唇吻在我臉頰那塊痣上。唇又小又薄,極像製作精巧的假唇。隨後地伸出舌頭,在病上均勻地慢慢地舔著。另一隻手則始終放在我膝頭。一種溫暖濕潤的感觸從很遠的地方--比穿過全世界所有荒原還要遠的地方朝我趕來。接著,她拿起我的手放在自己眼旁傷疤上。我輕輕撫摸那條長約1厘米的疤痕。撫摸中,她意識的律動順我指尖傳來。那是似乎尋覓什麼的微顫。或許應該有人緊緊擁抱這個少女,除我以外的什麼人,具有能給予她什麼的資格的人。 "要是去了克里地島,可得給我寫信喲擰發條鳥。我,頂喜歡接好長好長的信,可是誰都不寫給我的。" "我寫。"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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