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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九章

猶大之裔 马库斯·海兹 28955 2018-03-21
席拉沿著蜿蜒小路快步前行,穿越拔地參天的冷杉林,一群烏鴉在頂上盤旋,雪深淹沒腳掌。 經過很長一段時間,席拉終於不用在父親陪伴下離開磨坊。雖然她比武打敗了法蘭斯,贏得特權,仍需要克服一些事情以後,才能付諸實行。 對於久未涉足的外面世界,她沒有害怕,反而只擔心一個特別的對象:吉悟瑞。 八個月過去,他完全沒有音訊,也沒上門來找她。席拉忖度多日,不知去見牧童是否恰當。一直以來,她仍希望一切像以前一樣沒變,所以憂懼被公然拒絕。面對面相見,只要一句話,即能讓希望破滅。 但是,無論如何她都要見他。他是她唯一的朋友,是她與淳樸人們唯一的連結,那連結系合了某種與理性和科學不相干的東西。她迫切想跟他談談,解釋那夜他目擊的情景。

她與卡羅也察覺到村民不再到磨坊求醫。卡羅將之歸功於治療出現成效,但席拉覺得是那次事件造成的。吉悟瑞也許跟別人提過,而後一傳十、十傳百…… 果斷地踏出森林後,眼前一片白雪皚皚的寬闊平原,她深吸一口氣,將冷冽空氣吸入肺裡。到達吉悟瑞住的村子至少還需兩個鐘頭,她索性跑了起來,想要快點到達目的地。 快跑對席拉而言小事一樁,不怎麼吃力。她從小每天花好幾個小時在糧倉裡鍛煉身體,練刀習武,早已練就持久韌性。 就這樣,她很快接近坐落在緩坡上的簡陋聚落,聚落旁邊有條小溪。席拉放慢腳步,腦中轉了一下念頭,便拉起披肩蓋住頭。可不能兩三下就被人認出她的臉。 她一進村子,狗兒此起彼落狂吠。屋子老舊,桁架斑駁,石頭也龜裂,這兒的人沒錢整修。風吹散煙囪飄出的淺灰色煙霧,外頭不見人跡。偶爾聽見動物畜欄傳來的聲音,此外萬籟俱寂。

倘若沒記錯,吉悟瑞提過跟家人住在街道右側第一間房屋。於是她轉向外觀最殘破的房子,屋旁建有狹小的畜欄,後頭延伸出一個孤立的柵欄,春夏時,羊群棲息於此。 席拉被眼前的貧困嚇倒。跟父親在磨坊度過的年月,生活不虞匱乏,免於窮苦貧瘠,讓她幾乎忘記以前與母親共度的日子。而今,即將傾圮的屋舍召喚出她的過往歲月。 席拉走近吉悟瑞的家,敲門。沒多久門開了,露出一雙墨綠色瞳眸。一個年紀與她相仿的女孩正詫異望著她。女孩衣服上斑污累累,外罩羊毛夾克,腳上是樸素單薄的鞋子,看起來不過像片皮革裹起似的。 “什麼事嗎?” “吉悟瑞在嗎?”席拉問,察覺到自己的口氣對沒有惡意的陌生人而言太過強硬。 年輕女孩從頭到尾打量她。 “你是誰?找他有什麼事?”

“我是怡……”她差點忘了自己的新名字。環境使人迷惑,她又變回有邪惡眼神與胎記的小女孩。 “我是席拉。” “庸醫的女兒!”對方快速畫了十字,垂下目光,避免看到她的眼睛,隨手就要關上門。 “走開!我哥哥不在家,他也不想見到你!” 席拉右手抵住門不讓關上,幾乎不費吹灰之力。 “他好嗎?我只是想跟他說說話。” “走開,”年輕女孩絕望地說,“這裡不歡迎你。” “誰在外面,伊麗莎白?”吉悟瑞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別那麼大聲,父親想歇息一會兒。” “只是個乞丐。”伊麗莎白朝後面喊道。 “放狗出來,讓它把人趕走。” “是我,吉悟瑞,席拉啊!”她大喊,“我想見你。” 腳步聲倉促趨近門口,伊麗莎白消失,換成年輕男子出現在門後。他穿著棕色長褲、襯衫與靴子,脖頸上圍了圍巾禦寒。 “席拉。”他開心地叫喚,眼睛晶亮,但喜悅之情又隨即隱沒。 “你想做什麼?”

“談一談。”看見他,席拉終於鬆了口氣,體內湧起一股暖流蔓延全身,而且口乾舌燥,手心冒汗。她傾身向前,在他耳邊低語:“那夜你看見我殺死巫皮惡的事。” “別在這裡。”他到門旁拿起外套,走了出來把門關上。 “我們走走。” 席拉很開心再見到朋友,又覺得他有點冷淡矜持。失去他的恐懼逐漸膨脹。她還沒開口說話,吉悟瑞家的門又打開,伊麗莎白拿了一柄鐮刀出來。 “你不能把他帶走。”她邊叫邊衝過來。 “回家去,妹妹,”吉悟瑞命令道,“她不會對我怎樣。” 叫聲引來其他居民,紛紛上街探望,幾個男人甚至慢步走來,圍住年輕人與席拉。 “她不應該來糾纏你。”他妹妹張皇失措要求道。 “我不希望你跟她有牽扯,父親也不會同意。”

有個男人上前一步,把女孩拉到身後,直盯著席拉的臉,但避開眼睛。情形就跟她以前住在古魯薩時沒兩樣。 “你到村里來想幹什麼?你和你父親從未大白天在我們這裡出現。” 吉悟瑞面露笑容打圓場。 “我找人請她來的。我已經不舒服好幾個星期,希望她推薦藥草給我。”他謊稱。 “我們正要去森林,有處地方可以找到被冰封的藥草。” “冰過的才能發揮功效。”她出聲幫忙。他說了那個藉口,讓她好想擁抱他。 “而且一定要表面結霜,不然沒效。” 男人看向伊麗莎白。 “聽起來很合理。有什麼好吵的?” 她垂下手臂。 “她一定暗中在搞鬼,我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神父說過……” 吉悟瑞瞪了一眼,她旋即住嘴。他不希望在此聽見神父的意見。 “在你受寒之前進屋裡去,妹妹。”

席拉綻放甜美笑容。 “如果你真著涼了,我有劑藥方能治療感冒,伊麗莎白。” “我才不會拿你跟你父親任何東西呢。你們都該死,雖然有些人不願意承認!住在磨坊或是在那裡出入的人,全都受到詛咒。”她轉身跑回屋裡。男人看她跑走,也慢慢散去。 “謝謝你。”他們靜靜離開村子時,席拉對吉悟瑞說。 “你妹妹為什麼要罵人?” “還不是因為一個傳聞,此外無他。你父親的父親與你曾祖父那時就已住在磨坊裡,他們全長得一樣,好似孿生兄弟。此外,從來沒人看到過有女人或是妻子或是後代。”吉悟瑞朝她伸出手。 “你是第一個小孩,所以伊麗莎白跟其他一些人才會對你起疑。”他拉著她轉入旁邊林子。 “來,我帶你看看之前說過的地方。”

席拉由他拉著走。 “我是母親養大的,她過世後,父親才把我接過來。” 他哈哈大笑。 “這個解釋絕對沒人想得到,他們寧願相信——什麼來著——坊裡住著惡魔。” 花了一點時間,兩人才走到冷杉林中一處空地,正中央有株大橡樹,樹椏遮天伸展,宛如擺出防衛姿態,牽制住四周樹木。常春藤纏繞其上,即使在嚴寒冷冬,也給人蒼鬱扶疏之感。 席拉看呆了。 “真美。”她沒有放開他溫暖的手指,享受這年輕男子陪伴身邊的感覺。他又把她往前拉,走到橡樹底下。 “我能找到這地方全是命運安排。附近有大熊出沒,攻擊我的羊,把它們嚇跑。我找羊時,找到了這裡。”吉悟瑞點起火取暖,然後望著她的眼睛。 “現在告訴我,我在磨坊前等你時,看到的究竟是什麼?”

“那是你不再來找我的原因嗎?” 他猶疑不決。 “當時所見讓我困惑又不知所措。”他終於坦承道。 “等我又尋回勇氣時,已經不敢去找你了,因為我嚇得落荒而逃。” “你跟別人說過這件事嗎?” 他點點頭。 “跟神父提過。他發過誓,不會告訴別人。”他握緊她的手。 “把一切都告訴我。我希望了解,才有辦法再像以前一樣信任你。你們在磨坊做些什麼,為什麼夜裡要將殘廢的巫皮惡放在門前,讓她獲得力量,最後又把她斬首?”他渾身一抖,覺得毛骨悚然。 “而你,席拉,你的動作宛如戰士。對抗大山貓時,我就清楚你勇敢無畏,可是,對方是個不死人!面對巫皮惡,你不恐懼害怕,反觀我,卻嚇得差點從樹上掉下來。” 席拉斟酌了一會兒,想起父親交代不能透露研究與知識的事。然而,她不願意拿才剛萌發的和解來冒險,以致在最後關頭失去吉悟瑞。

她知道,對於沒受過教育的人來說,吉悟瑞頭腦算清醒明智。忽然她靈光一閃:若激起他對科學的熱情,兩人便能一起做研究:他待在她身邊,生活也可以過好一點!何況,能向父親證明吉悟瑞不是他認為的沒出息的牧童,對她來說大有樂趣。 她嘴角漾起微笑。 “我一定會解釋清楚來龍去脈,但你不可以告訴別人,即使是神父。” 吉悟瑞躊躇不定。 “我不知道……” “發誓!”席拉哀求道,抓緊他手指邁前一步,兩人身體緊貼相偎。她體內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新感受,全身一陣顫栗。 “發誓,吉悟瑞。我會帶你參觀我的世界,看看我在磨坊裡的生活,你便能明白那一晚發生的事。我們只做對人們有益的事情。” “我發誓,席拉。” 這次換她拉著他。 “那麼,跟我來吧。”

中午剛過,他們便抵達磨坊。 席拉之所以雀躍欣喜,理由有好幾個。較之從前,她與吉悟瑞更加親近,還將帶他進入自己的世界,她很期待他的反應。而即將發生的一切,也會成為實驗。卡羅認為,普通人要不是誤解他們的工作,就是完全無法了解,席拉想證明給他看事實並非如此。這是兩位科學家之間的競賽。 她打開門,讓吉悟瑞進入廚房。 “你絕不可告訴別人。”席拉低聲再三提醒,情緒亢奮,臉靠他很近……然後,再也抗拒不住。她想體會熱情擁吻的滋味,不只是女兒親吻父親的感覺。 交織著慾望與科學上的好奇,她的嘴輕觸他的唇,短暫倉促,卻足以讓她一陣酥麻。然後,她望著他的眼睛。 吉悟瑞呆若木雞,他太震驚了。 席拉羞笑轉身操作機械,斜面轟隆滑入地底國度。 “來,吉悟瑞。別害怕,等下給你看的東西不會傷你一根寒毛。”她快快走下斜面。 他踟躕地跟在後面,但心裡的排斥感降低,求知欲增強。三層樓的導覽於是展開。才逛完第一個有解剖台的房間,吉悟瑞便已明顯舌頭打結,說不出話。顯微鏡中看到的世界讓他著迷不已,剛開始還不相信血液看起來竟是那個樣子。 席拉一邊向吉悟瑞講解他們對巫皮惡做了什麼,理由何在,一邊仔細觀察,留心他的反應。不過她沒說出卡羅在村井中加藥劑的事。她不能透露那麼多,時機尚未成熟。 他們踏入標本室,席拉給他看被切下的頭,說明大腦的結構。這時吉悟瑞白眼一翻,踉蹌倒地。 席拉低聲輕笑,給他聞了嗅鹽,讓他能夠站起來。他臉色慘白,步履不穩地走出房間,靠在通道牆壁上。 “那……太可怕了。”他氣喘吁籲,抑制住噁心感。 “有那麼多……人類的……肢體……” “我們稱那叫'標本'。”她關上門,免得他還要再忍受那些景象。 “是很重要的觀察標本,可以保存很久,不斷觀察。” “從哪裡來的?”吉悟瑞打了個嗝,看得出他極力控制不要反胃,以免吐到女孩腳邊。 “從大城市裡買來的,就像所有科學家一樣。”她騙他。以後或許再告訴他有些標本是從附近墓園挖來的。她牽他的手,帶他回廚房。 “你覺得如何?你有興趣做研究嗎?” 他在椅子上坐下,看著她,臉色始終蒼白。 “你真是個特別的女孩。”他若有所思地說,一手支額。 “我有很多事情得想想。”他搖搖晃晃起身,席拉扶著他。吉悟瑞打了陣寒噤。 “你怎麼受得了?那些死人,被砍下的四肢,被切割的軀體,你們甚至還跟巫皮惡打鬥,就為了……” “我從小就這樣。”她開朗地說——然後又偷了第二個吻,這次停留比較久。他眼睛閉上,她卻睜大瞳孔,觀察他的表情。他似乎很享受,跟她一樣。她往後退,舌頭舔唇,品嚐他的味道。 “但我從未學過牧羊。” “那絕對比肢解死人還不容易學會。”他露齒而笑,臉頰上又恢復血色。 “我得走了,席拉。天色快暗了,若是午夜前未趕回家,伊麗莎白一定會召集全村到磨坊來。”吉悟瑞走向門口。 “我送你。”她立刻接口說,然後披上外套。 “你認為我一個人沒辦法照顧好自己嗎?”他似乎有點顧慮。 “才不是,我只是很想跟你在一起。”她打開門,走了出去。 “我們太久沒見面了。” “那倒也是,席拉。”他面露微笑,拉起她的手。 烏鴉從城垛群飛而起,呱呱奔向漸趨陰霾的天空,彷彿在歡迎黑暗來臨。 他們沿著路靜靜漫步,往村莊方向走出森林。 “你以前提過巫皮惡是猶大之裔?”她開口道。 “他們怎麼了?” “在古魯薩時,我從未聽說過他們,在父親的書裡也找不到他們的線索。” “真的找不到?”他聳起肩。 “這里人人都知道。他們雖然很少攻擊人,一旦侵襲,往往就是大屠殺。有時候得犧牲一整村的人,才能滿足他們的飢渴。而且,他們總在死人身上畫下三個血色十字。” “那代表什麼意思?” 吉悟瑞蹲下來,拿雪扔她。 “像你這樣的學者竟然不知道?”他戲弄她。 “請當我的老師,哦,有智慧的牧童。”她也挖苦他。 “我聽說,那代表羅馬數字三十。三十是……” “猶大出賣耶穌得賞的銀幣。”她推理道,看見他一臉愕然,不禁開心起來。 “有人知道他們長什麼樣子嗎?” 他搖搖頭,讓她有點失望。 “猶大之裔只能目擊一次——在他被殺前不久。” 兩人繼續安靜走著,享受相聚時光。 “很快就到了。”在村里的人看見之前,吉悟瑞停下腳步。 “接下來我一個人走就行了。”他傾身緊緊擁抱她。 嘴唇再度相貼,這次席拉無法保持距離以科學家的身份觀察。體內那股感覺太強烈、太動人心魄,升起一種想要更多的渴望,而非只是一個吻。 “還要再等八個月我們才能再見嗎?”她撫摸那長出胡茬的臉。 他親吻她的手指。 “不會的,席拉。我每個星期都會去看你,我保證。”吉悟瑞放開她,朝村子方向跑去。 “別告訴別人你看到的事情啊!”她揮手大喊,直到他在一個屋角轉彎,看不見為止。 席拉很高興能鼓起勇氣來找吉悟瑞,並透露實情。他不應對她與磨坊的詛咒心生畏懼——只有告訴他真相,才能消弭恐懼。 “我會讓你成為一位學者,我最心愛的人。”她微笑低語,然後轉過身。 兩個男人彷彿憑空出現似的佇立在她眼前,背後拉著雪橇,裝滿一大捆木柴。席拉沉浸在思緒裡,完全沒察覺到這兩個村民。 “吉悟瑞不可以告訴別人甚麼?”右邊那個較胖、年紀較大的人發問。兩個人的鬍鬚同樣又灰又長,很可能是兄弟,身上散發冷冷的煙味,大概是燒炭工人。 “你們兩個到底在做什麼?”另一個接著問道。 胖的那個緊迫盯著她。 “那是……你是磨坊裡的女孩!”他放掉麻繩,畫了個十字。 “你把他帶到磨坊去了,是嗎?” 他的同伴也一樣畫了十字。 “她也在他身上下詛咒了嗎?”他猜疑道。 “誰知道他會給村子帶來什麼麻煩。” 席拉不曉得該如何回答。美好的一天毫無預警有個悲慘的結尾,比起自己,她更擔心吉悟瑞。她來回看著兩個男人。 “停下來!”胖子威脅地揚起拳頭,“你那邪惡眼神離我遠一點,聽見了沒?你沒辦法傷害我!” 席拉頓時覺得,戲弄他們與他們的荒謬迷信似乎大有樂趣,於是她挑釁地抬起頭,眼睛盯住他。 “你認為我有什麼力量,你這蠢蛋?” 男人又畫了一次十字,並且一邊往後退。 “該死的東西!”他咬牙切齒責罵,然後大聲祈禱。 “看我不把邪惡打出你的體外!”另一個拿起手臂粗的木棒,朝她揮來。 席拉獰笑一聲。她還未曾需要跟兩個對手打鬥,倒想看看自己是否能夠承受得住強壯男人的攻擊。她屈身偷襲,從底下給那男人左後膝窩一腳,男人倒臥雪中。 她的眼角瞥到燒炭工用來拉雪橇的麻繩飛至,胖子揚鞭似的操使繩索,想拴住她的脖子。千鈞一發間,她拿住繩端,緊緊握住。 “要我在你鼻子上變個疣嗎?”她戲謔道,舉起手。 “你們不就相信那番胡說八道,不是嗎?” 胖子鬆掉麻繩,同時抓起一根棍棒,大吼一聲迎面劈來。 攻擊比起法蘭斯的速度要緩慢得多,所以席拉允許自己臨到頭才閃避。接著她伸長手臂,跳向對方。 “若讓我碰到你,你將沒辦法睡覺。”她陰沉喊道。 “或者抓走你的靈魂,送給惡魔,讓你終其一生受侵擾。” “不要!”他驚恐萬分地拔出刀。 “離我遠一點!” 她看著那把生鏽的鐵棒在眼前晃動。兩方交鋒如今突然出現新挑戰,席拉樂意接受。背後傳來一把粗厚大刀抽出鞘的呼呼聲。她也挺有興致玩玩遊戲。 用力踏地的腳步聲接近,另一個燒炭工從雪地裡撐起身,襲擊她。 席拉露齒冷笑,手一邊抽出外套底下的大馬士革匕首,一邊繞著猛攻的男人,然後一刀刺進他臀部。她想激他勃然大怒,耗費更多氣力。 胖子衝過來,席拉擋開刀,快速弧形一躍,在他左臉上劃一刀。 “太慢了。”她一笑,攀上柴堆。 “你們怎麼啦?”拿刀的手先藏到後面,然後是另一隻手。 “我哪隻手拿著武器?” 燒炭工面面相覷。 “她一定是惡魔附身。”胖子在胸前又畫了個十字。 “否則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怎麼可能像她那樣打鬥?”他打算溜之大吉。 “我們一定要報告神父。” 她可不准。 只有一個方法能阻止。 她從柴堆上躍下,落在過胖的燒炭工面前,一個假動作,以未拿武器的右手佯裝攻擊。那男人一個橫跨屈膝,脖子中了她第二擊。席拉水平刺出,刀刃前移,刺穿肉與血管。那男人喉嚨咕嚕一大聲,血飛濺而出,倒臥在地。 “巫皮惡!”他同伴驚慌大叫。 “不,當然不是。”席拉回答,同時朝他逼近,先刺中上臂。他彎下身,從下巴被往上劃了一刀,刀尖沒入腦中,就此送命。他舌頭被刺穿,阻礙他出聲尖叫,最後倒死路上。 看見倒臥在前的屍體與四周騰騰蒸起的血的熱氣,席拉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或許她應該驚訝、後悔,但理智卻非如此告訴她:他們對話的唯一目擊者己死,無法再出賣她或吉悟瑞;而她輕而易舉對付兩個人,又增加了新的標本收藏。她尚未擁有真的很胖的人。 席拉將雪橇上的木柴滾好,堆成一個小斜坡,使勁將兩個男人往上抬。拉人力車很費力,但她仍設法達成。 途中她左思右想該如何跟父親解釋,最後決定什麼都不說,永遠保留秘密,讓標本消失在最隱密的角落。 連天空似乎也理解她行動的必要,因為天降下大雪,掩蓋了雪橇滑行的痕跡。 將不會有人知道燒炭工到哪裡去了。 麗迪亞·梅杜諾娃女爵宣布將帶著徒弟艾蓮諾娜來訪,卡羅與席拉這晚在舉行血族會的大廳裡設宴準備款待。 席拉滿腦子吉悟瑞的影子。那天談過話後,他們幾乎每個星期碰面。冬天離去,對吉悟瑞這年輕男子而言,逗留在磨坊附近越發容易。然而羊群不願意走進森林,所以他們在冷杉前的草地相會。 席拉很高興吉悟瑞堅持不懈學習讀與寫,她盡一切力量提供他知識所需,擴大他的渴望。對她來說,他是個優秀的學生,因此五月便教他拉丁文。然而她也注意到他始終無法與她匹敵,不過她無所謂。能同時擁有朋友與愛人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她也明白,教導吉悟瑞是一種實驗。 一樣那個五月,席拉興奮地給吉悟瑞看某本書中描繪的男女交合圖。該來的總是會來,而且也在她計劃中:不單局限於理論上的觀察。席拉與吉悟瑞在橡樹下翻雲覆雨,熱情熾烈。她無止盡地享受歡娛——在那之後,他們經常共赴巫山。 與吉悟瑞有肌膚之親,等於拿晉升卡羅徒弟的位置冒險,但在幸福的當頭她顧不了許多。有道陰影籠罩著春夏兩季,不過她說服自己,不需要血族會也能成為科學家,欲藉此驅走不安。能有什麼比與吉悟瑞一起在磨坊過活、不仰賴那秘密組織而做研究還要愜意呢? 席拉攪拌食物,抬頭望著正從櫥櫃裡拿出餐具放在托盤上的父親。他微笑著回望她,然後穿越通往糧倉的門。 她很確定父親完全不知道她跟吉悟瑞做的事。只要席拉繼續從事研究,準備下一次的血族會測驗,他便允許她獨自在附近遊晃。年底等吉悟瑞掌握基本知識後,她會向他坦白,自己與他嘲笑的牧童做了什麼。 鍋裡飄起一團蒸汽,食物氣味撲鼻。她一陣反胃,不得不壓抑作嘔的感覺,雖然她很喜歡吃酸白菜。事實上,這幾個星期以來,她的飲食習慣產生巨大變化,胸部偶爾脹痛,她不喜歡這樣。她趕走腦中念頭,只把那當成女人一般會遇到的婦女問題。 馬車到達,席拉連忙出去迎接客人。 “父親,她們到了。”脫掉圍裙、打開磨坊塔樓的門時,她立刻往糧倉一喊。 女爵正好從深棕色馬車上下來,徒弟已站在一旁,伸出手攙扶她。兩位女士皆身著暗紅色服飾,繡上白色圖案。梅杜諾娃的服裝更為貴重、華麗。扇子拿在左手。席拉仍是一貫的藍色洋裝,看起來像樸素的女僕。 “歡迎大駕光臨。”她招呼訪客,恰當地屈膝行禮。 “請進,女爵。我帶您進入大廳,晚餐馬上可以上桌了。” 麗迪亞面露微笑,點點頭。 “你如夜晚星光般煥發燦爛,孩子。”她說。 “什麼讓你改變了呢?” “因為看見您讓我開心,女爵。”她回答,再次行禮。 “即使你父親因為我的關係而對你那樣嚴格?”麗迪亞的語調戲謔。 “那這個世界還真配不上你的善良。”她舉起拿扇子的手,艾蓮諾娜爬進馬車拿出一個大包裹。 “有個禮物要送給你,感謝你的寬容。吃完飯後,艾蓮諾娜會幫你穿好,解釋物件的使用方式。”徒弟走上階梯。 “你準備飯菜時,她也可以幫忙。我自己會上樓去。” 女爵走向糧倉入口。馬車夫將車調頭,跳下駕駛座,取下頂上的燕麥飼料袋,固定在馬兒頭下。 “晚安。”艾蓮諾娜彎身鞠躬。 “請問可以將它放在哪裡?” 席拉指了下廚房裡的板凳,然後看著年輕女子,對方年紀稍長。第一次見面是在血族會測試後,但是她沒有註意到對方,因為她的心思全陷在測驗結果中。 艾蓮諾娜面容姣好,淺藍色雙眸流轉顧盼,想將屋內一切盡收眼底。她噴了香水,臉撲上白粉,兩頰與唇點上紅色胭脂,眉毛畫得又濃又黑。 她看著鍋子問:“酸白菜?” “酸白菜與菜色豐富的大鍋菜,搭配麵包與酒。”席拉解釋,沒忽略她驚訝的眼神與不可置信的語調。 “有什麼不對勁嗎?” “沒事。”艾蓮諾娜客套地笑了笑。 “我母親平日很喜歡吃鵪鶉、塞了魚子醬的蛋、烤鹿肉與丸子,今天正好換換口味。” 席拉嘆了口氣。 “恐怕我們簡陋的食物會不合胃口。” 艾蓮諾娜將酸白菜舀進碗裡,偷拿一口菜放進嘴裡,嚼得津津有味。 “嗯!無論如何,我已經愛上這味道了。”她笑著說。 “我母親會喜歡,席拉,別擔心。大家都知道你父親,不僱用僕人也應付得來。不過,今天應該有人幫你。”她搬起鍋罐,“這要拿到哪裡?” 她的愉快心情感染了席拉。 “從階梯上去。”她喜歡艾蓮諾娜。 食物美味可口,大家吃得十分盡興。餐後,女爵與卡羅想私下聊聊,因此卡羅讓席拉與艾蓮諾娜把餐具收到廚房去。 “艾蓮諾娜,教教席拉年輕女子該怎麼裝扮。”麗迪亞建議道,然後輕搖折扇,送點涼風。 “我們晚點過去找你們。” 兩個年輕女孩收拾整理,離開糧倉上樓,把餐具拿進廚房。席拉再次壓抑住作嘔的感覺,酸白菜讓她的胃翻攪,以前從未有過。她很快喝了杯牛奶減輕不適。 艾蓮諾娜拿著包裹問道:“你的房間在哪裡,席拉?” “上面,屋頂下方。”她走在前面,兩人一起上樓。房間中央用帆布當牆,隔成兩邊。 “這邊屬於我,那邊是父親的。” 艾蓮諾娜走到床邊,拆開包裝。 “我要送你漂亮的東西。”拿出一件白洋裝舉高,“你看。” “送我的?”席拉睜大眼看著禮物。 “是絲做的!” “領口還繡上了白珠。”艾蓮諾娜把衣服反過來,背後的黑色花飾刺繡出現眼前。 “一定很適合你,席拉。”她小心翼翼將洋裝放在棉被上,走過來。 “來,我幫你穿上。” 席拉脫掉藍色的洋裝,只穿著內衣站在艾蓮諾娜面前。 “那一定很貴吧?” “非常昂貴,席拉。不過,梅杜諾娃女爵送的禮物理當如此。”笑聲揚起,又是那無憂無慮、令人喜愛的笑容。 “你知道嗎?我很開心今天能來。”她挽起席拉的胳膊走向五斗櫃,櫃上有面鏡子。 “我很少離開母親的城堡,像個囚犯似的過日子。” “我也是!”她熱切注視著艾蓮諾娜從箱子裡拿出小小的瓶罐與扁盒,排列在五斗櫃上。兩位年輕女子之間有了聯繫。 “我相信所有徒弟應該都差不多。”艾蓮諾娜又拿出大小不同的刷子,然後看著席拉。 “仔細聽好,我們本來就很有魅力,但我要向你說明,怎麼讓自己更增添吸引力。” 課程持續一個多小時,席拉終能一窺化妝的奧秘,她發現,那也是一門科學。她學到瞭如何強調兩頰,凸顯雙眸,強化低領的效果,以及哪個身體部位應該搭配哪種香氣。 當她終於站在鏡前時,幾乎被自己嚇了一大跳。在艾蓮諾娜的巧手下,她完全轉變成另一個女人,更為老練嚴肅。是的,嚴肅卻也比她想像的更美麗。 “現在穿上洋裝,席拉。”艾蓮諾娜幫她套上衣服,綁緊馬甲,強調腰身曲線。她細心刷梳席拉的黑色長發。 “等你之後戴上徒弟的假髮便完美無瑕了。”她鑑定道。 “我都要嫉妒你了,你看起來竟如此美麗。” “我大概是血族會裡唯一沒有紅發的人。”她心不在焉地說,被自己鏡中倒影深深吸引。 艾蓮諾娜蹙起眉。 “你怎麼知道的?你父親並未告訴你。” 席拉全身發熱。 “沒有嗎?也許是測試時……”只消看一眼那徒弟的臉,席拉便不再胡謅。 “我偷看過一次集會。”她坦承道。 艾蓮諾娜噘起嘴,綻放笑容。 “母親曾經說過你大膽無畏。她若有此體會,表示你絕對極度勇敢。”她一手放在席拉肩上,神態溫柔慈愛。 “如果你不願意,我什麼也不會跟她說。為了讓你安心一點,我也跟你透露一個秘密……” 兩個年輕女子聊開來,彷彿已相識多年。她們聊自己的實驗、閱讀的科學著作、在實驗室裡笨手粗腳製造的小糗事,聊得暢快淋漓,開心不已。席拉甚至還洩漏出跟父親抓住潛影鬼的事。她的新朋友聽得興味盎然。 “我想到一件事,可以稱你為我的妹妹嗎?”艾蓮諾娜眼睛發亮。 “我們處境類似,我也從未擁有過兄弟姐妹,而我很希望有。” 席拉毫不猶豫點頭答應。 “我很樂意,艾蓮諾娜。” 女徒弟按按她的手。 “我好高興,席拉!”她對她行禮,然後環抱她。 “我們要當好姐妹,在血族會中同進同出,如同我母親與你父親一般。” 底下傳來大聲叫喚。 “時候差不多了。”席拉鬆開她。 “我想,有人需要我們了。” “等等。”艾蓮諾娜在她額上又撲了些粉。 “現在完美了。” 她們一起下樓到廚房,席拉從卡羅的表情得知自己穿著這套衣服所產生的效果。 “女兒,你真漂亮!” 女爵挑起了眉毛,認同地點點頭。 “醜小鴨可不只是變成了美麗的天鵝呢。” 席拉想說些感謝的話——卻吐了。 席拉躺在床上,頭暈眩得厲害,腸胃還未復原。幸好沒有弄髒漂亮的洋裝,衣服正完好無暇地掛在五斗櫃旁的衣架上。 她剛回到房間,艾蓮諾娜用水幫她擦洗,卡羅給她喝了止吐藥酒。現在她躺著等藥效發揮作用。 忽地,狹小的窗戶外頭有抓耙的聲音,一道影子遮蔽住了月光。 “席拉?” 她立刻認出聲音。 “吉悟瑞?老天爺,你在這裡做什麼?”她起身。 “下去!倘若掉下去,你會折斷手腳。” 他大笑。她看見自己心愛的臉。 “若是如此,你願意將我的頭鑲在床旁,永遠跟你在一起嗎?” “那一點也不好笑。”她擔憂地說。 “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想見你,”他坦白道,“我們快兩個星期沒見面,我也沒新課程可以學習。而且我渴望你與你的吻,備受煎熬。” 席拉嬌笑,想起他們一起做的美妙情事。情慾熱愛真是至美極樂啊。 “今天不行。我人不舒服。” “趕快痊癒,否則我乾脆死了算了!”他說,她不禁啞然失笑。 “別胡說八道了。真的沒辦法。” “那麼明天,親愛的?” 席拉感覺到胃在燒灼。 “我不確定……” “席拉,我無法忍受沒有你的日子。”他哀求道。 “倘若你不許諾明天見面,我就跳下去。” “好,好吧。我會過去。”她笑著喊道。 “太好了。” “爬下去的時候要小心。”席拉突然非常疲累,看來卡羅給她的藥酒中摻了安眠劑。她還想跟愛人道別,卻不由得打起盹來。 吉悟瑞跳下地,雙手在褲子上擦了擦,然後仰望席拉房間的窗戶。熾烈的熱情今天無法止息,不過,他懷著更大的喜悅期待明天來臨。 他轉身走向通往森林的路。每次回村子,越發舉步艱難,他越來越無法了解村民。席拉從她父親圖書室拿來的書,帶給他知識,甚至使他超越了神父。他不覺得學習是件容易的事,不過卻有許多樂趣。 吉悟瑞覺得待在村子裡很不自在,因為村民也帶著奇特的眼光打量他。牧童的職責就是照顧動物,僅止於此。他甚至還得阻止伊麗莎白燒掉一本借來的書。雖然席拉打算冬天才跟她父親提他跟將來的事情,但他寧可自己去交涉。 一道影子倏忽掠過上方,吉悟瑞嚇一跳。他並不害怕。參觀過磨坊後,他不再相信相關詛咒。然而,他起了一陣寒顫。 吉悟瑞穿越森林,在腦中描繪明天學習完後要與席拉一起做的事,轉移注意力。他眼前浮現她赤裸身軀,渴望地伸出手臂,張開雙腿,想感覺他在她體內。在這件事上,老師是他。 他臉上突遭重擊,眼冒金星,不禁踉蹌後退。血從鼻子、破裂的嘴唇與口裡流出。 “什麼……”他的手摸索腰帶上的小刀。 “你碰了那個女孩,牧童。”他聽見憤怒的耳語,好似是黑暗與他說話。他看不出來是誰。 “你誘拐她,讓她懷孕!會死之身竟敢碰觸崇高之人?” 吉悟瑞回答之前,兩隻強壯的手已抓住他衣領,將他往上提。他仍然看不清楚對方,不過心裡明白是誰。 “伊利茲先生,”口齒不清,那一擊讓他嘴巴又麻又腫,“我……” 他被拋了出去,撞上一棵冷杉。斷裂的樹枝刺進背部,撕裂他的肌膚。吉悟瑞痛得慘叫,掉到一地潮濕的針葉上。 他再度被舉起。 “你讓她懷了孩子,混賬東西!你剝奪她進入天才圈子、成為科學家的機會。” “我們想一起做研究。”他絕望地結結巴巴道。 “拜託,請聽我說。您女兒教我讀書……” “真是笑掉我的大牙,蠢物!”黑暗中傳來咆哮,“每個人都將知道你教了她什麼!” “我沒騙您,先生!”危急中,他引用了一段柏拉圖語錄,證明自己沒說謊。 “我想成為像您與席拉那樣的學者,拜託您!”一隻手抓住他的臉,將他往下壓回地面。死亡的恐懼升高,籠罩他的心。 “請您不要!”吉悟瑞感覺到有個舌頭在舔他流血的下巴。 “在你的生命中,你將一事無成了。”那暴躁憤怒之聲瞬間近在面前,音調驟變得狂野粗暴而飢餓…… 我張開嘴,將她的食指放進口裡,沒聽從自己的意志。舌頭舔舐食指,吸吮血跡。我嘆息一聲,閉上眼睛。 “你在做什麼?”她驚慌害怕,聲音如絲,然後昏了過去。她手臂垂落地面之前被我一把抓住,舔淨她染血的手。每一個動作只會讓我更加飢渴。 多香甜的味道啊!血質純淨,年輕的好血流過口腔,可惜太少了,無法滿足——我需要、我想要更多、更多…… 我完全失控,咬掉她的手指,傷口湧出更多血,該死的詛咒之酒。 只是,我仍有一絲猶豫,因為我不想被馬瑞克打敗。然而大廳瀰漫著惑人的氣味,仙食不斷湧出,如流水般在我耳內汩汩作響。 “浪費,”我體內有個聲音大叫,“浪費!” 我再也把持不住自己,嘴巴貼近斷指,吸吮她的生命之液。我的精神恢復,再度振奮,體內某種原始東西甦醒:巨大、力量與熱情,伴隨原始自然力一起復活,我不由得發出一聲尖叫,忘了吞嚥。黑暗能量在體內流竄,激得我陣陣發顫。我感覺自己充滿電力,不希望損失一絲一毫,只想繼續增強暢旺。 血從嘴裡流出,我快速吮嘬。一滴都不可以浪費,即使是這氾濫洪血! “媽的,什麼!”有人箍住我脅下,把我拉離女子。我撞倒椅子上,面具鬆脫,掉落在橫七豎八的腳、手臂與身體上。 不准打斷我進食!我四處揮舞,咆哮如雷。只一拳,就讓那個身穿黑色制服的保安折斷脖子,飛入空中四米高。我還無法控制剛贏回的力量,畢竟已經很久沒用了。 我再次取飲食物,然而女子傷口已流不出半滴血。大廳裡還有很多機會可以止息飢渴。 有股特殊香味衝入鼻中,我站起身,深吸一口氣。我一定要嚐嚐這個人!我手中拿著匕首,走向通道,那邊前面堵了一堆慌張的群眾,全想逃離瘋人與那不長眼的子彈,卻反而被卡在通道,只有少數幾個想到要找另一扇門。愚蠢的從眾本能。 男男女女從我面前往後撤逃,如噴灑在熱爐上的水般飛濺。 我讓他們離開,因為我的獵物就藏在通道中的人群裡。渴望血的衝動灼痛又具體。 看到他們的臉時,我不由得放聲大笑。驚懼的眼睛因為害怕而外凸。我站在距離人牆兩米的地方,伸直的手中拿著匕首,刀尖預告似的直指他們。他們擠成一團,想在人群中尋找安全之所。氣味就從那邊傳來,引導我走向擁有精緻之血的生物。 我快速地彈飛向前,旋轉揮砍,想要感受到那活生生的溫暖血液將我浸潤吞沒。 紅雨從四面八方落在我身上,我砍刺四周察覺到的一切,不過,腳下仍循著氣味走去。我嘴巴大張,不間斷地喝下噴濺的血。 “你們什麼也不是!” 我譏笑因恐懼而尖叫不已的人。有個男人朝我衝來,我一拳擊碎他胸骨,他努力想要吸入空氣,最後跌倒在地,被其他人踏扁。 “你們是被我豢養、供肉給我的畜生!” 老天,我發誓:我已經幾十年未曾如此活力充沛! 在可笑的格斗場內,沒有一場格鬥能帶給我正在經歷的亢奮感,這種感覺不該結束。我不在乎有多少人因此喪命,有多少人為我刀所傷,從此殘廢——我比他們更有價值! 我扳倒一個女人,牙齒咬進她脖子,血不夠,便拿刀割開她的肉。血快流乾時,我旋即起身。還要更多!終於,我發現那個散發可口氣味的人。我還辨認得出對方是個年輕男子,不過基本上我無所謂。我只想要他身上一樣東西。 “過來我這裡!”帶著權力、力量與萬能的紅酒過來,讓我成為女神!我的安樂鄉!我撕開他胸膛飲血,整個人在他身上挪動翻滾。 我咳出血,因為喝得太多而吐掉一大部分。但是我還想要更多。喝下、吞嚥,流入我體內,永遠如此下去…… 我發現自己置身通道內,光線也成了紅色,因為血濺到燈上,燈泡的熱度乾燥了血,變成一層薄膜。我半躺在一個脖子被我撕開的女人身上。 我驚懼地撐著身體站起來,環顧四周,腳底粘在地板上,三十多個人的生命之液漫流在地,成為我受害者的屍體倒臥四處。我完全沒給他們機會逃離到安全之地。 三十多個人! “我的天啊!”我發出呻吟,癱靠在牆上。胃裡搖晃翻動,溫熱的液體湧了上來,我狂吐了好幾次。每吐出一次紅潮,我先前耽溺於其中的罪孽就離開一點。 人吃了某些藥之後,會做出事後自己也無法解釋的行為,對我來說,這種藥就是溫熱的血液,何況我被禁飲太久。不過,恍惚亢奮已經退了,冷靜出現。我又吐了。 我傾聽體內的聲音,它仍在。被血喚醒的東西從沉睡中甦醒後依舊存在,頑固拒絕完全消失。它向我低語,要我不需懊悔。 而它說的沒錯。 我很清楚誰該負責,誰是罪魁禍首引蛇入內,驅使我搗毀沉靜的伊甸園。現場直播,全彩,在數百萬電腦使用者的雙眼前。而且,沒有戴面具。 我抬起頭,看著通道內牆上的攝影機,綠燈閃爍發光。 剎那間我想到自己將“名垂青史”,將有一堆崇拜我、仿效我的精神異常粉絲,而且,我絕對會失去一樣東西:至今擁有的生活。 “馬瑞克。”我輕聲說,直盯著鏡頭。 “我知道你也坐在那頭看我。”接著亮出匕首大喊:“你滿意了嗎,老兄?”我破音,停頓了幾秒。 “你想毀掉我,可是我向你保證,我會先找到你、消滅你。”我靠近網絡攝像機,擦掉眼睛上面的血。 “然後,我會走上很久以前就該走的路:死亡之路。” 大廳里人去樓空,皮包、鞋子與其他被丟下的物品散亂在座椅與地板上。我沿著通道走向更衣室。不見譚雅身影。 第一個出現腦中的想法是,或許她也像其他無辜者一樣遭我殺害。但是我排除這疑懼。她一定逃離了我身邊。 我不知道自己恍神多久。很可能有少數沒那麼變態的觀眾打電話報警,特別行動小組正往這裡趕來,何況存活下來的人也夠多。 我披上外套,打算回家再淋浴,但得先洗掉臉上乾掉的血層。洗臉時,別人的血又流進嘴裡。 慾望之火立即點燃。我很明白,要找回以前的節制力需要很長一段時間。黑暗時光——我的黑暗時光。貪渴這無法形容的紅色物質,真的是種樂趣。左手伸向下唇,打算拭去殘血,但舌頭卻快了一步,自然竄出將血舔掉。那血屬於有惑人味道的男人。 我掙脫掉不看自己這副模樣,跑向隼。 上路追獵馬瑞克前,得先回家整理一些隨身物品,開始著手寫的書是少數要帶走的東西之一。 飆過出口時,一片寧靜,甚至連雷夫也離開崗位避免遇見我。他真比我想的還要聰明。 出乎我意料的是,並沒有警車出現。就算我在公寓前停車時,連個鬼影子也沒有。 我孤注一擲,下車進入走廊。 電梯往上升,我的神經也隨著樓層升高更加緊繃。 “別慌,”我對自己說,“他們不會那麼快就找出你是誰。” 只要你老哥沒給他們線索的話——離開電梯,走向公寓門時,一個惡毒的聲音在腦中響起。 門只是掩著。 我馬上停下了腳步。警察不會犯這種錯,所以下一個驚喜在等著我?馬瑞克派了一個潛影鬼來,若我從格斗場安然脫身,就打算把我收拾掉? 我走進屋內,打開燈。 乍看之下與平時沒兩樣,一切原封不動,沒有東西被亂放,也沒有搜索過的痕跡。 但是,有血的味道! 這次沒有激起我體內反應,血味中混雜了讓我困惑的氣味,一股熟悉的味道。我循味走向廚房,人未到達,便已看見紅色細流四布,漫溢在門口與鑲木地板上。房東勢必得打掉地板,木頭上的血跡是沒有辦法清除的。 我小心地看向角落。 我宛若被巨人當頭用力一擊,下半身緊力收縮,劇烈的痛苦貫穿全身,連心臟也絞痛。一個被人取出內臟的裸身女子躺在餐廳中央餐桌上,是譚雅。 我摀住嘴巴,吞了好幾次口水,甚至還得靠在門框上,因為雙腳抖個不停。 “不,親愛的。”我低語,往前靠近一點。 就像筆跡人人不同,各有獨特之處,外科醫生在處理傷口上也有自己小小的獨門手法。馬瑞克下刀的方式很難被忽略。 我走過去,屍體仍有溫度。他又快又精準地解剖了她,就像我們以前一起做過數百次那樣。 他乾淨利落地縫合取出內臟之處的皮膚,使用透明的線,所以幾乎看不出痕跡。內臟整齊擺放在大大小小的盤子與碗中,腸子置於水槽,心臟則放在保鮮盒裡。 我不忍心看她的臉,很怕她死氣沉沉的雙眼責怪我。我小心握緊她的手,原先的驚懼已經轉成悲傷與痛苦。我承認,我不只信任譚雅,我是愛她的。 “我很抱歉,因為我,讓你遭遇這種事。”我泣不成聲。 “殺掉他之前,我一定叫他痛不欲生。” 譚雅肚子上有個信封。信封很長,紙是手工製的,雪白得怪異。廚房裡所有東西全染上了血,只有信封不是,彷彿是憑空出現。旭特林字體龍飛鳳舞地寫著:致吾妹。 我撕開信封,一張卡片掉到手中: 濫觴之處。 或者一無所有。 那是馬瑞克留下的訊息,我明白內容指的是什麼。他想要貫徹意志,要我跟他回東方。他若以為這樣就能威脅到我的防線,那可就大錯特錯。 經過血的刺激洗禮,感官變得更加敏銳。我察覺外頭有腳步聲沿著走廊向大門靠近。根據聲音,來者是個男人,單獨一個人。 不管對方是誰,他時間拿捏得併不恰當。 我集中註意力,拿出刀子,潛伏在廚房入口。男人的速度減緩,停在大門口,但遲遲未行動。他為什麼不大叫?警方的人嗎? “薩柯維茲女士?”聲音穿過門而來。 “一切好嗎?” “我在這兒,佛林德漢先生。”我鬆了口氣喊道。 “我手上拿了一堆東西,才沒把門關上。您可以幫我關好嗎?” “沒問題,薩柯維茲女士。那麼,祝您晚安。”咕咚聲傳來,佛林德漢先生幫我把門帶上。如果他進到廚房,將會說什麼? “我該拿你怎麼辦?”我問譚雅,不希望讓她繼續躺在這裡,她值得更好的待遇。 即使難以理解又危險,我仍花時間處理譚雅。 我盡可能將所有器官歸位,然後縫合身體,在此過程中冷汗直冒。我擦掉額上的汗。 我謹慎地將她搬到浴室,放進浴缸。必須將她身上的血放乾淨才行。我仔細幫她沖洗,也洗了頭髮、擦乾,再搬起她,放在我床上。搜證小組不會理解這屋子裡發生過什麼事,順序又如何。我甚至可以拿出一百萬歐元打賭,他們根本無法探出真相。 現在我才敢看譚雅的臉。 她雙眼緊閉,我幻想她很放鬆。她會原諒我把她扯進來嗎? “我根本沒預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我輕聲對她說,撫摸那因衝了熱水而仍有溫度的臉。她就像睡著似的。我在她額上長長一吻,蓋上棉被,然後離開臥室,準備收拾要帶走的幾件東西。 我先換衣服。選了一套深灰色套裝,搭配白色領帶,外面罩上黑色毛皮大衣,最後穿好靴子。 可慶幸的是,馬瑞克沒有發現我的書,或者說沒有註意到。我將一些換洗衣褲塞進心愛的行李箱,還有我的書——那樣就夠了。只要有錢,路上便能添購需要的東西,我要盡量避免負擔。 凌晨三點過後沒多久,我離開度過許多美好時光的公寓。就算能在對抗馬瑞克的戰鬥中存活下來,也不能再回到這裡。永遠不能。因為這緣故,我必須先料理好一些事情。 搭電梯時,我從大衣中拿出PDA,我調出清單。看見儀式與熟悉的名字,應該會讓我平靜。 〖莎拉·烏爾曼七十三歲 艾瑪·卡可夫二十五歲 艾蓮挪·卡可夫四歲〗 字母像在灼傷視網膜,完全沒有平靜可言。電梯猛地一晃後停住,門自動開啟,但是我沒有移動。 腦海中浮現老婦人——真的是老婦人了——的身影。烏爾曼女士拋棄了貴族頭銜,覺得那荒謬可笑。她從未犯錯,完美無瑕、親切和藹,對待沒什麼錢的人或命運多舛者非常大方。 她不知道自己與我有親戚關係,也不清楚體內潛伏著什麼。但若我最後輸給馬瑞克,那麼她一旦過世,或許遊戲就要重新開始。 目前仍不能確定她會轉變為不死魔,可惜那無法事前察覺。我什麼都做了,驗血、DNA異常篩檢、其他可以證明反常跡象的參數等等,就是找不出證據。 我只能監視她的棲息地,伺機而動,或者先下手為強以防萬一。可就像對付亨德利·羅比茲那樣。 電梯門咻地一聲又關上。 “那或許不公平,”我喃喃自語,“卻不得不做。”你不能只憑猜疑,就取走她的性命。 當然,我眼前也出現艾瑪與艾蓮娜的身影。要在這對母女身上做出這決定更困難。一個小孩!我的良心吶喊著,你很清楚當母親的是什麼滋味。怎麼狠得下心? 她是個未爆彈,我的知識如此回答。我按下開門鈕,兩扇門刷地一聲滑開。 我看著空蕩蕩的走廊、入口。我甚至不知道在知識與良心交戰中,誰是壞人,誰又是好人。 如果她成為車下亡魂,或者因其他原因死亡,日後造成的死傷將比引爆一架載滿乘客的飛機還要多,知識說道,還將我在通道中肆虐殘殺的影像呈現給我看。 我將之驅逐在外,試圖說服良心採取預定行動的必要性。 “在我搜尋馬瑞克之前,她們一定得死。沒有其他路可走了。” 她們若不會變成不死魔怎麼辦?良心強硬追究道。如果三個人都不會轉變呢?不就白白殺了她們?誰知道艾蓮娜以後能取得什麼成就?你直系血親中出現偉大的科學家也並不罕見,這點你心知肚明。如果她發現治療癌症的藥方呢?或者成為德國有史以來最優秀的總理? 我痛恨良心。電梯門又關上,我還沒想好要做什麼,或者該讓什麼事情發生。 “我發過誓。”我喃喃低語,瞪著操作面板。 對你自己發的誓,良心有點蔑視地說。我閉上了眼睛,在通道裡殺死三十多人的景象又浮現在眼前。就只是因為我貪渴他們的血,自以為是神。我吞嚥困難,影像播映不停,展示給我看一個不死魔會做出什麼事來。 知識又額外放送尖叫聲與氣味來迷惑我,我喘個不停,撐靠在牆壁上,想像電梯變得潮濕。潮濕,盡是血,就像通往更衣室的通道的牆壁…… “不可以。”我哀嘆不已,用力睜開眼睛。電梯門自動開啟,我踏了出去。 “不可以發生那種事。”決心已定,我對此有責任,就像要對大屠殺負責一樣。 我將行李放在隼上,綁至緊到不能再緊,然後躍上車座。 PDA顯示烏爾曼與卡可夫的小家庭成員正在家裡熟睡。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 我在心裡奮力抗拒這三起謀殺,但是,沒有其他出路,不能指望她們有人性。 隼疾駛穿越萊比錫近乎空無一人的街道,我加足馬力,極速狂飆,已經很久沒這樣。里程表顯示最高數值,城市飛越身旁,車燈投射出長長的明亮光影,讓我想起《星艦迷航記》模擬“曲速跳躍”的片段。 我高度專注,飛馳在街谷之間,思緒裡只有騎車,良心不再有任何發言權。 對馬瑞克的舊仇比過去幾十年還要熾烈,他迫使我採取行動,我極度詛咒他毀滅。前往貝爾格勒前,該從誰先下手?前往那個濫觴之地? 席拉醒來後覺得昏沉恍惚,不像一般的睡意朦朧。 光要睜開眼睛,就費了她好大的勁。然而映入眼簾的不是磨坊臥室裡的木質樓板,而是實驗室的石頭天花板,她不禁大吃一驚! 一股痛楚穿心而過,痛得她不停喘氣。下腹燒灼刺痛。她勉力支起身子,往下看。 她躺在一張解剖台上,長睡衣遮到肚臍,下半身裸露在外,雙腳彎曲扣在支架上。 席拉往後躺下,腹部肌肉拉扯之下,原有的疼痛轉為尖銳刺痛。 “不。”她呻吟著,絕望與困惑襲來。頭腦仍遲鈍麻木,如墜五里霧中,頭昏腦漲。左邊不斷傳來水滴聲,她費力將頭轉過去。身邊另一張解剖台上躺著—— ——吉悟瑞! 他衣服全脫光,人被清洗過,廢水從排水口流入放在下面的桶子。屍體周邊的解剖台很乾淨,沒有半滴血。深褐色胸毛潮濕伏貼在幾近蒼白的皮膚上。他眼睛大睜,毫無生氣,冷漠地望進虛空。 下巴與鎖骨之間,脖子少了一大半!血污的傷口很像遭到猛獸囓咬,肉被利牙撕開。她馬上想到吉悟瑞之前提過的熊。 “不。”席拉悲嘆哀傷,搖搖頭,想讓腦子清醒些。她慢慢坐起身,解開固定住雙腳的帶子。因為動作,使得下腹疼痛加劇,當她腳下地,撐著想走到愛人那邊時,情況更為嚴重。 雖然相距不到四步,對席拉而言卻像是有生以來要克服的最遙遠的距離。 她由於用力而喘息連連,癱軟在桌邊,實驗室天旋地轉,只有死者怪異地靜止不動,成為旋轉的軸心。手臂有溫熱的液體流出,席拉沒去看,她知道那是血。 在極度痛苦與絕望中,理智逃入知識的安全地,她冷靜自製地觀察起牧童的屍體,彷彿那隻是一個標本。 傷口邊緣平整,但又並非完整無瑕像被刀子割過。事實上,喉嚨似被強健的猛獸咬開,肌膚蒼白源於失血之故。吉悟瑞一定是血盡而亡。 部分的她陷入哀傷,另一部分卻繼續尋找著能夠說明兇手類型的線索。 巫皮惡不會造成這樣的傷口,唯一的可能性是強大、憤怒的野獸。她認為是熊的傑作。但即使遭遇這類動物攻擊,只留下單一大傷口的情況也實屬罕見。而吉悟瑞身上亦不見爪痕與抓傷,好似就這樣露出脖子,熊便咔答咬上。 她虛弱的身體已經撐不住,雙腿一軟,差點跌落倒地。 頃刻間,卡羅出現身邊,雙手與皮圍裙沾滿血跡。 “你太早下床了。”他扶住她,幫她坐到屍體腳邊的解剖台。 她深吸了一口氣,下腹又變得灼烈疼痛,呼吸變得又快又淺。 “發生了什麼事?” “你睡著時小產了,女兒。”卡羅表情嚴峻。 “我必須取走胎兒,否則你有生命危險。” “取走?”她一直壓抑不去想的念頭,帶著殘酷的結果回來。她用最糟糕的方式迎接被自己否認的懷孕事實,卻沒感到悲傷與絕望。體內的科學因子仍具有保護優勢。席拉眼光飄向吉悟瑞。 “他怎麼了?發生什麼……” “我不清楚,也不在乎這個雜種發生什麼事!”卡羅氣憤填膺。 “我正想逮住他,他竟敢在這地區隨心情亂播種,但在被撕爛的羊群中發現他。”卡羅臉上現出厭惡。 情緒一波又一波將她淹沒。 “天啊。”她低語說道,眼淚決堤。 “我向你發誓,女兒,若不是熊先攻擊,我也會殺了他。”卡羅的聲音冷靜而單調。 席拉如鯁在喉。 “可是他愛我、他希望娶我,我們還想一起成為學者……” 卡羅猛地放聲大笑。 “他利用了你,玷污你,席拉!褻瀆你!”他抓住她雙肩,抓得她又緊又痛。 “我很熟悉這一類男人,愚蠢、性淫的蠢貨,癩蛤蟆奢望天鵝肉。他們只想佔有女人,用過後便不在乎對方如何。他死了,我很欣慰,女兒,你也理當如此。他一點出息也沒有,就像他父親與其他家人一樣。難不成你以為他能成什麼氣候?” “他頭腦清醒,我教過他學習,父親,而且……”聲音消失。 他放開手,紅色的指印留在白色睡衣上。 “那隻是浪費時間。”他陰鬱地說。 “你背信忘義傷我至深,女兒。我如何向血族會解釋你已經不是處女了?”卡羅抹抹臉,無意中將血塗在五官上。 席拉看見自己深深傷害了父親,她的痛苦顯得不再重要,反而覺得自己要負一切責任。 “全怪你,也不是負責任的做法。”卡羅走到洗手盆,倉促洗掉手、鬍鬚與臉上的血跡。 “我應該想到年輕人的慾望與經驗不足最是危險。”他注視著她,沒有掩飾失望之情,然後擦乾手,思索一會兒。 “等著瞧,看我怎麼帶你通過第二次聽證會。梅杜諾娃或許可以支援我們。”卡羅輕蔑地轉向吉悟瑞的屍體。 “絕對不准這個雜種破壞我近年來的心血。”又轉過頭望著她,“以及你犧牲的一切,女兒。”他邊走開邊脫下皮圍裙,憤怒地丟到地上,走出實驗室。 席拉膝蓋無力,癱倒在放著愛人屍體的解剖台上哽咽啜泣,腦中科學思考那部分終於瀕臨極限。 她絕望透頂,眼淚簌簌滿面,流經吉悟瑞赤裸雙腳,與屍水混在一起。同一天內失去了愛人與孩子,與他共組家庭的想像也揮髮飄散,彷彿她注定永遠無法擁有一個真正的家庭。她抽搐痙攣,感覺到下腹刺痛,不得不彎身,淚水始終未曾停止。 過了好久,淚水才止住,席拉坐起來。 她清洗腿上已經乾掉的血跡,脫掉髒污的睡衣,回到房間,她不得不再躺下,免得又昏過去。 原本只想短暫打個盹,卻沉入噩夢連連的深眠,夢中同時被熊和巫皮惡追獵,她看見著火的磨坊,然後是一個男人的模糊形體,走出火中,朝她邁來…… 很久很久之後席拉才醒過來,她抖著下床,想擺脫那些畫面。她穿上衣服,舉步謹慎走回實驗室,想跟父親討論吉悟瑞的屍體。雖然卡羅希望他下地獄被千刀萬剮,她仍希望能將屍體送回他家,幫他舉行隆重的喪禮。 席拉了解他的憤怒,然而他忘記會有小孩是兩個人的責任。會懷孕,自己也要負責,只是她無法解釋為什麼會受孕,因為吉悟瑞一直注意不在她體內射精。 她走過燈火明亮的標本室尋找卡羅。 “父親,您在嗎?”她經過一排又一排架子,快到出口前發現一個新的玻璃罐。 席拉皺起眉頭,從掛鉤上拿下一盞燈,想看清楚內容物。 酒精中飄浮著一個保存完美、手指般長的胎兒,看不出畸形或異常,後面有個玻璃罐,裡面裝了胎盤。 席拉臉色發白,突然明白自己在看什麼。她後退了兩步,撞得身後架子噹啷作響,差點倒下。她機警轉過身,扶穩搖晃的玻璃罐卻對上吉悟瑞的眼睛!去掉毛髮的頭浸在溶液中,頭蓋骨被移走,看得見大腦。 席拉飛快轉身,逃出標本室,彷彿她夢中的魔鬼現身在後面追趕。看了標本這麼多年,她第一次心生恐懼,全身起寒顫。 下腹突來的疼痛讓她不得不停下腳步。暫時歇息後,她吃力走入一間研究室,在椅子上坐下來。她慢慢呼吸,強迫腦中理智分析的區域思考目前處境。 吉悟瑞的命運已經不用討論,父親將年輕人送進液態墳墓,報復他的行為,就如同收拾禁衛軍一般。他被肢解浸入酒精中,不可能送回給家人。 席拉一隻手放在下腹。她不知道自己已經懷孕,更別提察覺到流產或者即將小產的徵兆。是父親的安眠藥水讓她墮胎的嗎?那麼藥效一定很強勁,因為她記不得自己怎麼走到實驗室,也不記得手術的事。她決定仔細觀察胎盤與胎兒,深入研究。 席拉站起來,回到了放置標本的房間裡,拿下裝著未出生孩子與胎盤的玻璃罐。 她想找把鋒利的薄刀,於是走到另一間實驗室,通常父親獨自一人在此工作。桌上有兩個小容器裝著紅色液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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