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晴明啊,事情大致就是這樣……”博雅說道。
這是位於土禦門小路的安倍晴明宅邸。
庭院的草木經歷了梅雨期的雨水滋潤,茂密繁盛。乍看之下,這庭院似乎完全無人修整。
屋簷旁有一株橘樹。
彼處松樹上纏繞著紫藤;這一帶則以桂花樹為中心,不但有開藍色小花的鴨跖草,還有開花前的敗漿草,東一叢、西一叢,群集在一起。
黑暗夜色中,野生花草放出發酵般的味道於夜氣中。夜晚,白天的熱氣緩和下來後,這些花草益發濃郁得令人喘不過氣。
博雅和晴明相對坐在面對庭院的走廊。
兩人之間擱著盆子,盆上有博雅在三輪買回來的酒瓶,還有兩隻盛滿酒的酒杯。盆子旁邊,則是那奇妙老翁於白天給博雅的瓜果。
走廊上另擱著燭盤,盤上點著一隻燭火。
夏蟲受到火焰吸引,飛舞在亮光旁。燭盤附近有幾隻文風不動、停駐在走廊上的蛾。
“呼……”
晴明伸出白皙細長手指,舉起酒杯,捧到嘴邊,輕聲呼出一口氣。接著又宛如欲吸進剛吹在滿溢酒杯上的風,將酒含在口中。
安倍晴明——是位陰陽師。
“晴明啊,你說到底怎麼樣啊?你認識那老翁嗎?”博雅問。
“他自稱是崛川老爺吧?”晴明低道,將酒杯放回盤子。
“認識嗎?”
“認識……”
“那老人是誰?”
“博雅,別催嘛。我得先回憶起種種往事,無法馬上整理出來。”
“這樣啊。”博雅伸手舉起自己的酒杯,捧到嘴邊。
“那老人……”晴明問博雅,“他施展了殖瓜術吧?”
“殖瓜術?”
“就是種下瓜子,讓瓜果生長的法術。”
“原來那法術有名字呀?”
“那是大唐道士慣用的法術。”
“不過,那法術真的太精彩了。”博雅說。
“呵呵。”晴明那泛紅的嘴唇微微笑了一下。
“笑什麼?晴明,難道你也會那法術?”
“說會,倒是會。”
“真的?怎麼做?”博雅的表情充滿強烈好奇,定睛望著晴明。
晴明苦笑著站起,走到院子前,拆下一小段從院子伸長到廊下的柑桔樹枝,再回到原位。
“你想讓這樹枝長出橘子?”
“不是。”晴明坐下來,左右搖頭,將樹枝遞到博雅眼前。 “你看。”
“看樹枝?”
“看葉子上。”
“葉子上?”
博雅仔細一瞧,果然發現葉子上有拇指粗細的青蟲,正啃著柑桔葉。
“這青蟲怎麼了?”
“等一下會結繭成蛹。”
“蛹?”
“看吧,快要吐絲了。”
不知何時,青蟲已爬到葉子下的樹枝,吐出絲來,謹慎地將自己的軀體纏上樹枝,文風不動。
“隨即會成蛹。”
不一忽兒,青蟲便慢慢變化,最後成為蛹。
“等一下顏色也會變。”
晴明還未說畢,青蟲已開始褪色,逐漸變成褐色的蛹。
“看,背部會裂開。”
晴明剛說完,蛹的背部便發出細微聲響,裂開了,從裂縫裡露出黑色的東西。那東西緩緩抬頭。
“接下來會成為蝴蝶。”
頭先穳出裂縫,再穳出尾部,然後伸出扭曲摺合的翅膀。
蝴蝶倒懸在空殼下。翅膀的皺紋拉直了,展開一對花瓣般嬌嫩、水靈靈的黑色大翅膀。
“要飛了。”
晴明說畢,只見蝴蝶抖了一下身子,翅膀顫了一下,便輕飄飄的飛到半空。
現在是夜晚,黑色鳳蝶卻在半空飛舞,在屋簷下玩了一會兒,最後飛往黑夜。
博雅失神地張著口,凝視著蝴蝶消失的夜空。回神後,轉頭興奮地向晴明說:
“太厲害了!晴明,你真是太厲害了!”
“這樣你還滿意吧?”
“晴明啊,我剛剛看到的,到底是夢還是現實?”
“是夢,也是現實。”
“你怎麼做的?”
“就是你看到的那樣。我所做的,你不是全部看到、也聽到了嗎?”
晴明愉快地逗著博雅,舉起酒杯送到口中。
博雅激動地問晴明:“就算看到了,不懂的事還是不懂呀。”
“因為不懂,才會感動嘛。”
“與其受感動,我比較想知道你到底怎麼做的?”
“那些事,都是在你內心發生的啦。”
“內心?”
“嗯。”
“你是說,實際上什麼都沒發生?”
“博雅,不管我怎麼說明,決定某件事到底有沒有發生的關鍵,其實都在於你的內心。”
“唔,嗯。”
“既然你內心覺得發生了,那不就行了?”
“不行。”
“不行嗎?”
“不行……”博雅又說,“喔,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
“那一定是你做的。”
“我?”
“對,實際上,青蟲並未變成蝴蝶飛走,可是你卻讓我這樣想。”
“呵呵。”晴明只是笑著。
“反正,你一定下了什麼咒吧。”
“嗯。”
“重點是,我遇見的那位老翁……”
“嗯。”
“那位老翁說過,今晚會來這裡。”
“今晚嗎?那大概是說,明天早上之前會來吧。既然如此,離早上還有時間,應該沒問題。”
“什麼沒問題?晴明啊,那位老翁要來做什麼?難道他打算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大概沒問題。今晚就出門的話,應該還來得及。”
“來得及?來得及什麼?”
“那位老翁說要帶竹筒牢籠去吧?來得及裝進去。”
“等一下,晴明,你到底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
“別急,途中我再慢慢說給你聽。”
“說什麼?”
“有關那老翁的來龍去脈呀。”
“那老翁又什麼來龍去脈?”
“很多啦,一言難盡。我本來就有些在意最近京城發生的怪異騷動,剛好有某方面的人拜託我出面解決。”
“哦?”
“怪異騷動的原因,我大致也猜到了,不過,聽了崛川老翁的口信,才確定是如此。博雅,你要去嗎?”晴明說。
“去哪裡?”
“五條崛川。”
“崛川?”
“崛川有三善清行大人的舊宅邸,現在還在那兒。”
“舊宅邸又怎麼了?”
“你沒聽說那舊宅邸將要拆掉嗎?”
“你是說,崛川旁那幢鬼屋?”
“嗯。”
“這我就知道了。那鬼屋落到皇上手中,皇上好像打算讓一位貴族千金遷入。”
“那千金的父親過世了,所以,前些日子開始,皇上就忙著抄寫經文。為了博得女人的芳心,那男人還真勤快。”
“那男人?晴明,你指的不是皇上吧?”
“正是他呀。”
“餵,晴明,我以前也說過了,你最好別在他人面前說皇上是'那男人'!”
晴明彷彿沒聽到博雅這句話,舒展了一下身上的白色狩衣,站了起來。
“走吧,博雅。”
“去五條崛川。”
“沒錯。”
“太突然了……”
“不去嗎?”
“去,去!”博雅也站了起來。
“走。”
“走。”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