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掛在上空。
皎潔月光自崩落的屋簷下,照在晴明與博雅身上。
窄廊大部分都因腐朽而傾垮,但有幾處仍足夠支撐人的體重。
晴明與博雅正坐在那地板喝酒。
“沒想到竟有這種地方。”博雅右手握著酒杯說。
此處正是那道觀。
崩落的窄廊之間,可見伸長的雜草,庭院裡的草更是叢生得密密麻麻。
晴明宅邸的庭院,雖然看似任由野草野花肆意生長,但與此庭院相比,晴明宅邸的庭院還可看出經人修整過。
四周沒有燈火。藉著月光,勉強可以看清景色。
“聽說,往昔曾有幾名道士在此修行,將門之亂時,便沒人住了,之後一直任其荒廢。”
“可是,晴明啊。”
“幹嘛?博雅。”
“有件事我還是不懂。”
“什麼事?”
“是'覺'的事。你在講唐國那個故事時,'覺'的外形不是很像猴子嗎?”
“嗯。”
“為什麼道孝大人他們會看成女人?”
“那是因為木靈和'覺'本來就沒有固定外形。”
“……”
“'覺'只是映照出觀者的心。”
“觀者的心?”
“如此說,現在'覺'出現了,你認為它是人,它就是人形,你認為是猴子,它就是猴樣。”
“可是,道孝大人和秀時大人,應該不會一開始就認為是女人吧?”
“那當然。”
“那為何會看成是女人?若如你所說,他們應該會各自看成不同外形吧?”
“博雅,你說得沒錯,不過在這種場合,人往往會看成同樣的外形。人生來就是這樣。道孝大人與秀時大人,最初在屋簷下看到模糊不清的白色物體。那時,秀時大人先喊出'是女人'。大概在秀時大人眼中看來是個女人吧。而道孝大人聽秀時大人如此說,他也就看成是女人了。”
“不知道我會看成什麼?”
“你說呢?”晴明看熱鬧地微微笑著,含了一口酒。
“話說回來,博雅,若你遇見'覺'想平安無事的話,你一定要遵守我所說的事。”
“什麼事?”
“當我對你說'來了'時,從那刻開始,直至我說'可以了'為止,你絕對不能開口。”
“嗯。”
“還有,把這個帶在身上……”
晴明從懷中取出一張看似用毛筆寫著咒文的紙片。
“這是什麼?”
“符咒,為你而寫的。”晴明將符咒遞給博雅。
博雅接過後,收入懷中。
“只要身懷此符咒,在不開口的狀況下,對方就看不到你。”
“明白了。”博雅點頭說,“但晴明你呢?如果'覺'……女人出現了,你怎麼辦?”
“我的事你別擔心……”晴明瞇起雙眼,“來了,博雅。”
博雅本來想對晴明說些什麼,聽晴明如此說,慌忙閉上剛張開的雙唇。
晴明的視線投向雜草叢生的庭院。
博雅望向庭院,只見有個穿白衣的女人朦朧站在草叢中。
那女人在月光照射下,全身宛如淋濕般閃閃發光。
女人朝窄廊滑過來。明明在草叢中走動,草叢卻紋風不動。
“咦,我以為有兩個人,原來只有你?”
女人望著晴明,張開滑潤嘴唇笑道,又詫異地皺起眉。
晴明望著女人,不作聲地微笑。
“怎麼回事?”女人說,“為什麼你沒在想任何事?”
女人看似焦躁地扭動身子。
“你不怕我嗎?”
她將臉湊到晴明眼前,距離近得連呼氣都能感覺到。
“為何不想任何事?”女人道,“為何不思考?”
晴明依舊作做聲地微笑。
“雞毛蒜皮的事也好,你想想好嗎?”
晴明還是不作聲。唇上依然掛著微笑。
女人敞開胸前,在月光中露出雪白豐滿的乳房,在晴明眼前搓揉起來。白皙細長的手指捏住乳頭,使其凸起。
“你看不見這個嗎?看見這個仍不胡思亂想?”
接著,她又掀開下擺,讓私處露在月光下。
“這個呢?你不心動嗎?”女人扭動身子說。
然而,晴明毫無變化。
女人開始焦急。 “喀”的一聲張開嘴巴,現出紅舌。嘴唇滋、滋地長出獠牙。
“我要吃掉你!”女人口中噴出熊熊青色火焰。
很長一段時間女人極盡威脅與哀求之能事,想讓晴明心動。
晴明依然毫無變化。只是微笑望著女人。
“可惡,可惡,為何你什麼都不想?為何可以不思考?”
女人痛苦地扭動,像在擠壓身子似的,左右搖頭。
長發左右搖晃,卷住她的臉及身子。
“啊,我吃不到,吃不到,肚子餓死了。”
女人雙眼簌簌掉淚。
“肚子餓呀,肚子餓呀……”她苦悶地抓撓喉頭。
不知不覺中,女人的臉開始消瘦。肌膚也逐漸變得又紅又黒。動作有氣無力。最後,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女人,撲倒在草叢中,消失了踪影。
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晴明才說:“可以了,博雅……”
博雅鬆了一口氣,膝行至晴明身旁說:“我擔心得要死,晴明。”
“博雅,看到有趣的東西了吧。”
“嗯,嗯。”博雅點頭。 “可是,晴明,你不是也看到了?”
“沒有。”晴明說。
“沒有?什麼都沒看到?”
“對。待會你再慢慢說給我聽,說你到底看到什麼了,博雅。”
“說是可以,可是,你坐在這兒到底做了些什麼?”
“沒做什麼。”晴明道。
“什麼都沒做?”
“沒想任何事,腦中不浮出任何事,我只是坐在這兒而已。”
“這種事辦得到嗎?”
“只要修行到某種程度的和尚,任何人都辦得到。”
“是這樣嗎?”
“那妖魅沒東西可吃,可是,我卻在眼前,只要有人的氣息,它便無法消失。吃不到東西,反倒覺得餓。一覺得餓就更餓,最後自取滅亡。”
“什麼?”
“別管他了,反正酒都帶來了,就在這兒喝到天亮吧。其他事,等天亮後再說。”
晴明舉起酒瓶,在酒杯斟酒。
“喝吧,博雅。”
“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