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平大成與中成相偕入山。
那山位於京城東方鳥邊野深處。
兩人徒步當車。
雖然已七十一,但大成、中成皆是健步的人。
兩人時常入山搜尋藥草。
也曾請人代尋,但搜尋藥草這種事,還是自己來比較妥當。因為有些藥草,別人無法辨認,況且,同一藥草,看是摘嫩葉或青蔥茂盛的葉子,藥劑制法便不同,也會影響藥效。
往昔,兩人幾乎每天出門尋藥,現在畢竟年事已高,無法每天入山。然而,兩人每個月仍會到山中四、五天。
如果找到莨菪,必定會連根帶土掘起帶回家。
這天,兩人背上都背著個大竹筐,清晨便出門了。
大成在腰上又懸著個籠子。
這個時期正是紅瓜茸破土而出的季節,若能尋到紅瓜茸,大成打算裝進腰上的那個籠子內。
紅瓜茸是一種白柄紅傘的蘑菇。
紅傘表面有白色斑點且不開傘,與其他眾多蘑菇相異。由於通常只開一半,外形像個小瓜果,因而稱為紅瓜茸。
紅瓜茸可以醫治神經衰弱。
只要將摘取來的紅瓜茸浸於灰水五天,再曬十天左右,最後煎成藥汁,即可飲用。
心情鬱悶時,喝個兩杯可以振作精神。但喝多了會神經錯亂,聽到莫名其妙的聲音,或看到不明所以的光景。
若欲食用,必須先煮過,再鹽醃十日以上。食用時,先浸在清水去除鹽分方可食用。
只要經過上述處理,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雖然會失去藥效,但即便吃再多,也不會看到別人看不到的神靈,或聽到別人聽不到的神旨。
大成非常喜歡吃紅瓜茸。
不但口感滑溜,而且相當有咬勁,入口時那種滑溜感觸,實在是難以言喻。
中成腰上也繫著個小籠子。
一般說來,入山摘藥草時,通常邊摘邊走,摘下的藥草先放進腰上的小籠子內,再移到背上的大籠子。然後再繼續摘藥草,裝進空無一物的小籠子內。
可是,每逢紅瓜茸破土而出的季節,大成總是對其他蘑菇視而不見,只顧著摘紅瓜茸,常讓背部的大籠子和腰上的小籠子全裝滿紅瓜茸。
兩人走著走著,來到鳥邊野深處。
鳥邊野是京城的墓地。
屍體都在此地埋葬、焚化。
其中有些屍體不但沒埋在土中,也沒火葬,就那樣任意棄置於地。
這些隨處遭人丟棄的屍體,或許身上本來也有衣物,但大部分到最後都會裸著身體。
不知是專門竊取屍體衣物的盜賊剝走衣物,還是家人於丟棄屍體前便將他們身上的衣物全帶走。
總之在鳥邊野,新屍體總是源源不絕。
這是個連白天都人跡罕至的場所。
而通過這個場所再往深處走,可以尋到眾多令人瞠目的藥草與山菜。
整個上午,大成與中成都一起摘藥草;中午過後,便各走各的。
“我們各走各的,一時辰過後,再回到這兒碰頭。”
“好。”
“好。”
兩人如此約好,便各依己意進入山中。
大成往山內深處前進。
他已經摘了不少藥草,但還未發現應已破土而出的紅瓜茸。或許,時期尚早也說不定。
不過,去年這時期,紅瓜茸已出土了。今年即使比去年稍晚了些,只要再往山頂前進,也許可以找到零星幾根。
於是,大成便又往深山前進。
然而,還是尋不到紅瓜茸。
就在專心搜尋紅瓜茸時,與中成相約的時刻已逼近眼前。
大成想著:不快回去不行、不快回去不行……再找一下、再找一下……卻愈走愈往前,愈走愈深。
待大成想回頭,突然看見對面森林斜面有個紅色東西。
“我看看。”
大成繼續往前走,一看之下,果然是紅瓜茸。
“總算讓我找到了。”
大成得意地笑,從蘑菇根部採下來,放進腰上小籠子內。
紅瓜茸雖不像滑菇那般大把群生於一處,但只要找到一根,附近必定還有其他紅瓜茸。
大成站起身,環視四周。
“有了!”
他看到前面又有根紅瓜茸。
采了第二根,放進小籠子,大成繼續轉移視線。
“喔!”
附近又有一根紅瓜茸。
採完一根,馬上發現另一根。而過去采了第二根,又發現第三根。大成接二連三地尋到紅瓜茸。
埋頭采了一陣子,不知不覺籠子已滿。
等大成回過神來,早已過了與中成約定的時刻。太陽也已西傾。
這下就算再怎麼趕路,到家前一定早已入夜。但至少也要趁天未全黑、還看得到腳下的路時,盡快通過鳥邊野。
可是,如何走來,又通過那些路線,大成已經搞不清楚。
以為是這個方向,往前走走,卻感覺好像走錯了。
以為是那個方向,往前走走,也感覺好像走錯了。
無論往哪個方向前進,總是似曾相識又全然陌生。
看樣子,大成似乎在山中迷路了。雖然這事非常罕見。
如果走的是道路,無論山中小徑或其他任何路,只要順著道路往回走便可以回到原處。可是,大成走的是沒有路的深山。不管望向哪邊,放眼望去都是同樣景色的森林。
不久,四周逐漸昏暗。
即便無法辨認方向,但不遠處應該就是白天通過的鳥邊野,那埋葬屍體的場所。
萬一入夜,妖魔鬼怪出沒,就會在這附近的森林內游盪吧。
要是碰上妖魔鬼怪,說不定自己會被吃掉。鳥邊野那些死者,也會隨著暗夜來臨而自冥府甦醒,到處搜尋並追趕活人。
啊——怎麼光顧著採紅瓜茸,忘我採到這個時刻呢?
再怎麼後悔,也無法改變現狀。不安像塊石頭沉重地盤踞在腹底。恐怖自腹底慢慢滲出,逐漸蔓延至體內。
看來真要下定決心,不找個可以露宿的地方不行。
所幸懷中還有一點乾飯。
今晚暫時用乾飯充飢,先熬一晚,等明天太陽升上來,再尋找下山的路徑吧。
就在天將黑的伸手不見五指之前,大成在一棵高大橡樹根部,發現有個可以容身的空洞。
於是,大成鑽進那個空洞內坐了下來。
他下定決心,無論發生任何事,都要據守在此直至天亮。
夜,逐漸加深,大成卻無法入眠。
橡樹樹梢的葉子,在頭上搖晃,沙沙作響。
從空洞露出臉龐往上一看,可以看到樹梢閃閃發光的星眼。
肚子餓得很,更是難以成眠。
啃了懷中的干飯,稍微可以搪飢,但還是睡不著。
話雖如此,似乎也昏昏沉沉睡了片刻。
然後,大成因感覺到某些動靜而清醒過來。
外面好像有什麼動靜。
有人從森林中往這邊走來。
大成可以聽到那聲音。
那是小樹枝折斷的咯吱咯吱聲。有人踏著落在地面的枯樹枝,逐漸往這邊挨近。
踏著枯葉的聲音。
撥開叢生雜草與灌木的聲音。
那聲音不止一人或二人。
有身軀很重的,也有體重輕的,無數雙腳踏著地面,往這邊走來。
而且不是來自同一方向。
是從四面八方往這邊挨近。
那些動靜在黑暗中一步步逼近。
大成幾乎魂飄魄散。
雖然期望來人會視而不見地通過此地,但是,他們似乎全都往大成所躲藏的橡樹方向走來;數量也越來越多,毫無消減的樣子。
大成從空洞偷偷往外觀看,只見以他所躲藏的橡樹為中心,黑暗中,四周有好幾個黑影晃動。
不但有大黑影,也有小黑影。
藉著頭上樹梢間照射下來的微弱月光,隱約可以看見他們的身形,有些外形看上去像是人,有些卻不像是人。其中也有明顯不是人的東西,所以即便有看似人的東西夾雜其中,也無法令人相信他們是人。
繼續偷偷觀望的話,萬一對方察覺,後果不堪設想。
大成只得屏氣斂息,躲在空洞內。
“今晚是滿月。”
嘶啞粗聲傳了過來。
“喔,的確是滿月。”
回應的是其他聲音。
接著又響起眾多歡聲。
“是滿月!”
“是滿月!”
“今晚是賞月之宴!”
“喔!”
“喔!”
“喔!”
“可以暢飲一番!”
過一會兒,開始傳來火焰燃燒的聲音,騷鬧聲也愈來愈大,最後傳來眾人大吃大嚼某物的聲音。
大成想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便再度探頭偷窺,卻發現有眾多妖魔鬼怪團團團坐在自己所躲藏的橡樹前,正在大吃大喝。
其中有外形看似人的東西,也有額頭長角的妖怪、獨眼的禿頭妖怪。
有個披頭散發、露出雙乳的女人,臉上只有嘴巴,沒有眼鼻。
有個全身青色的東西,腰繫紅色兜檔布;而全身紅色的東西,則腰繫青色兜檔布。
有全身黑漆漆的東西。
以雙腳直立的狗。
長著手腳的琵琶。
生著雙足的破碗。
會走動的長柄勺子。
臉部是鳥的東西。
牛頭男人。
馬首女人。
雙頭男人。
狐。
狸。
巨大的癩蛤蟆。
蟲。
看似剛從地底爬出來的死人。
還有其他更多無法形容的東西。
數量大約有百餘。
百鬼夜宴……他們在團團團坐的中心生火,喝盛在素燒酒杯內的酒,說說笑笑,又吵又鬧。
原來大成正身處妖魔鬼怪的筵宴現場。鬼怪各隨己意,吃著形形色色的下酒菜。
有的啃咬乾魚。
有的舔鹽巴。
有的啃果實。
有的從蛇頭開始吃蛇。
有的捏著活老鼠的尾巴,高高提在臉上,再從鼠頭吃下。
大成看著看著,吞下“啊”的一聲。
情不自禁險些叫出聲來。
原來他看到妖魔鬼怪之中,有個鬼怪握著看上去明顯是人的手腕的東西,吃得津津有味。
再仔細一看,又發現也有個鬼怪雙手捧著只人腳,大吃大嚼。
其他更有摟著女人頭顱,吸吮其眼球的鬼怪。
還有個妖魔,抱著倒栽蔥的裸體嬰兒,將嘴唇貼在嬰兒肛門,吸吮體內的東西。
正當眾人喝得半醉,腰繫紅色兜檔布的鬼站起來說:
“來,跳舞吧!跳舞吧!”
“喔,跳舞!”
“誰要跳舞?”
“出來跳吧!”
“跳吧!”
“舞吧!”
“舞吧!”
“誰要跳舞!誰要跳舞!”紅色兜檔布的鬼說,“誰要跳!”
“誰要跳!”
其他的鬼也拍手催促大家。
“好,我來當先鋒,第一個跳。”
站起來的是獨眼禿頭妖怪。
“喔,是丹波(譯註:丹波國,跨越京都與兵庫縣)的偷窺禿頭啊。”
“舞啊!”
“跳啊!”
妖鬼開始打起拍子,禿頭妖怪拋下手中的人腳,比手畫腳、眉飛色舞地跳起舞來。
琵琶妖怪用自己的手撥起自己的弦,古箏妖怪也用自己的手指彈起自己的弦。
妖怪看到禿頭妖怪跳舞,或捧腹大笑,或喝彩叫好,一迭連聲大叫:
“餵,睾丸露出來了!”
“那話兒在搖來晃去!”
他們拍著肚子,大喜若狂。
待禿頭妖怪跳畢,一個鼻子大像那般長的鬼,邊左右搖晃屁股邊站起身來說:
“換我來跳吧!”
當象鼻妖鬼搖晃著屁股開始跳舞時……“餵,屁股再搖晃厲害點!”
“前後搖啦!”
“再加把勁!”
“再加把勁!”
眾鬼益發歡天喜地。
就這樣,妖鬼個個輪流跳起舞來。
大成飢腸轆轆、恐懼萬分,躲在空洞中偷窺眾鬼的動靜。
何時會被發現?何時會被吃掉?這個問題令大成直打哆嗦。
大成幾乎要昏厥過去。
可是,若在此地昏迷不醒,後果將更難想像。大成想盡量讓自己保持清醒,左思右想,最後發現一件事。
蹲在橡樹空洞中的自己,雙腳之間不是有白天摘下的蘑菇嗎?
籠子最上層,正是傍晚前採得忘了時間的紅瓜茸。
原來還有這個……
大成伸出右手,從籠內取出紅瓜茸,就那樣生吃起來。
一根、兩根……
吃到第三根時,大成覺得全身好像逐漸暖和起來。
外面輪到一個女人在跳舞。
那全裸女人有三個乳房,邊跳舞便用手指一張一合自己雙腿間的東西,惹得眾鬼捧腹大笑。
大成聽著妖魔鬼怪打拍子的聲音,竟也陷入愉快的氣氛。
不知道是因為生吃了三根對鬱悶有效的紅瓜茸,還是眾鬼的舞蹈真的很有趣。
他只是感覺很愉快,感覺很有趣。
興高采烈、不自禁手足舞蹈起來。
大成本來就不討厭酒宴。
也喜歡舞蹈。
現在又眼見眾鬼樂不可支的樣子,更是按捺不住。
方才的恐懼,也早已煙消雲散。
“來,下一個是誰?”
“誰要跳?”
“誰要跳?”
眾鬼再度呼喝……
大成已忍無可忍。
僅想飛奔而出舞蹈。死也瞑目。
大成現在只想跑到眼前那些鬼怪圈中,盡情舞蹈一番。即便讓眾鬼發現自己是人,而遭殺害吞噬,對目前的大成來說也在所不惜。
“下一個是誰?”
聲音再度響起。
“我來!”
大成手舞足蹈,從躲藏的樹洞衝了出來。
因為大家都以為橡樹古木中應該沒人在,不料竟冷不防衝出一個老翁,沒頭沒腦就跳起舞來。
人見到鬼,理應逃之夭夭。
對方要是因懼怕而想逃跑,眾鬼也會興起追捕、啖噬的念頭。但面對這個滿面笑容、興高采烈,邊舞邊闖進眾鬼宴會的人,該如何是好?
而且,這人的舞蹈又是那麼有趣。
每搖擺一次腰身,大成右頰那個肉瘤便會左右搖晃,看上去既滑稽又好笑。
眾鬼大驚,喧鬧蹦躍,紛紛問道“此人為何?”翁,伸屈自如,手舞足蹈,扭腰擺臀,怪聲迭起,連跑帶跳,舞畢一圈。上座老妖,四周眾鬼,目瞪口呆,驚詫萬分。
“喲!太有趣了!”
眾鬼驚訝之餘,歡聲雷動,樂不可支。
一百多個妖魔鬼怪異口同聲發出歡呼,令大成更喜不自禁,將自己所知、甚至不知的舞步也全部舞出來,跳到最後終於精疲力盡,躺了下來。
太滿意了。
就算遭妖鬼吞噬也心甘情願。
來吧,隨你們便吧。大成環視眾鬼。
“太精彩了,這麼多年來,我們玩過無數次類似今晚的遊戲,卻從未遭遇過如此場面。”
我們從來沒遇過能把舞跳得這麼有趣的人——紅色兜檔布的妖鬼說。
另一個妖鬼接道:
“喔,下次玩遊戲時,我們再把這個人找來一起玩好了。”
“喔,對呀!”
“下次叫他也來玩!”
“叫他來玩!”
“嗯。”
“嗯。”
其他妖魔也同聲附和。
“下次什麼時候?”
青色兜檔布妖鬼問。
“半個月後。”
“當天是新月夜。”
“是啊。”
“是啊。”
眾鬼相互點頭。
“你覺得如何?”
腰繫紅色兜檔布的妖鬼問大成。
“一定奉陪。”
大成只能如此回答。
況且,大成此刻還處於興奮狀態中。
妖魔鬼怪,何能為也?
頂多讓他們殺掉、吃進肚子里而已。
反正是一度捨棄過的性命。
“你一定會來嗎?”
“一定。”大成點頭。
“可是,這人真的會來嗎?”
一旁的禿頭妖鬼插嘴。
“既然如此,我們向他拿一件東西抵押吧。”
說這話的是雙頭鬼的其中一個頭。
聽到這句話,雙頭鬼的另一個頭接口道:
“應該的!應該的!”
這個頭邊說邊頻頻點頭。
“那……要拿他什麼東西好呢?”
臉龐只有一張嘴的女鬼問。
紅色兜檔布的妖鬼仔細端詳大成的臉,喃喃地說:
“唔,唔,這肉瘤真大。”
“的確是相當出色的肉瘤。”
“很希奇哪。”
“百年難得一見的珍貴寶物。”
眾鬼七嘴八舌說道。
“那麼,就拿這個肉瘤來抵押好了。”
紅色兜檔布的妖鬼提議。
“誰有可以摘下肉瘤的繩子。”
“繩子的話,我有。”
獨眼禿頭妖怪從懷中取出一條細繩。
青色兜檔布妖鬼接過禿頭妖怪手中的繩子,對大成說:
“來,別動。”
然後將繩子纏在大成臉頰肉瘤根部。
纏上繩子,再打個結,最後用手抓住肉瘤。
“呀!”
輕輕擰了一下,肉瘤便脫落了。
“你聽好,如果你想取回肉瘤,半個月後,務必再到這兒來。”
大成只能點頭應允,別無他法。
“可是,還是有點擔心。”
不知是哪個妖鬼如此說。
“我們最好問他到底住在哪裡,半個月後的夜晚,我們親自去接他來比較保險吧?”
“有道理!”
“到時候再帶他來這兒,當場再還他肉瘤算了。”
“這主意不錯。”
“餵,老翁,你叫什麼名字?”
大成聽妖怪如此問,只能回說:
“是、是,在下叫平大成。”
“住在哪裡?”
問話的是妖鬼。
要是說謊,日後不知會受到何種懲罰。
大成只得又照實回答。
“我們一定會去接你。”
紅色兜檔布妖鬼說。
這時,東方天空總算逐漸發白。
“喔,太陽快升上來了。”
“快要天亮了。”
“我最怕陽光了,咱們準備走吧。”
“嗯。”
“嗯。”
眾鬼同聲贊同,一個接一個消失於森林深處。
“那麼,就這樣說定了,半個月後的新月再見。請千萬別爽約。”
最後的紅色兜檔布妖鬼消失後,現場只剩大成孤單一人。
待早朝陽光亮晃晃射進森林,大成也總算從興奮狀態中清醒過來。
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突然感到恐怖。
這時,大成的身體才哆哆嗦嗦發起抖來。
自己到底同妖魔約定了什麼,大成記得非常清楚。
半個月後的新月夜晚,自己必須再度來此。
可能的話,實在不想再來了。
憑藉早朝陽光,大成總算找到歸路,中午時分,終於回到自己家。
“你讓我擔心得要命!”
前一天便回到家中的中成,對回到家中的大成這麼說。
“我正在想,要是你今天還不回來該怎麼辦才好。”
中成會如此擔憂也是理所當然。
雖說是深山,但向來熟知路途,罕得迷路的大成進遲遲不歸,叫人怎不擔憂呢?
然後,更令中成大吃一驚的是,大成右頰那個肉瘤竟消失得無影無踪。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中成問,大成便述說昨晚發生的一切。
“你同妖魔鬼怪一起跳舞?”
聽完大成描述的來龍去脈,中成還是無法馬上相信。
“怎麼可能?”中成說。
其實就連大成自己也無法相信昨晚發生的一切。
或許,那隻是一場夢。
不,希望那是夢。
可是,事實上,右頰上那個肉瘤的確消失得乾乾淨淨。
看樣子,那不是夢,而是真正發生過的事。
倒底是事實與否,半個月後的新月夜晚便能知道。
新月夜晚,要是眾鬼真來迎接,就表示昨晚發生的一切都是事實。
但是,如果眾鬼真來迎接……
“我們去找陰陽師商量一下比較好吧?”大成說。
“不,先別找陰陽師。”中成說。
“為什麼?”
“萬一眾鬼真的來迎接,大成,這回讓我去。”
“為什麼?”
“很久以前我就很在意左頰這個肉瘤。若能像你那樣,不痛不癢便能取掉肉瘤,我也想讓妖魔鬼怪幫我取掉這個肉瘤……”
“可是,中成,事情能成功嗎?”
“能不能成功,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你打算跟眾鬼一起去?”
中成看到大成變得乾淨又光滑的臉頰,自己也想變成那樣。
雖然中成也很怕妖鬼,但若能取掉這個肉瘤,確實值得一試。
再說眼前的大成不是平安無事回來了?
“去,想去……”
中成再度點頭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