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諜海生涯

第21章 第五章

諜海生涯 弗·福赛斯 16460 2018-03-21
剛吃過中飯,羅斯乘坐的飛機就降落了,由於是從塞浦路斯往西飛行,所以節省了時間。麥克里迪比他早一個小時已經到達了,雖然羅斯並不知道。當他從機艙出來進入到連接機場大樓的登機橋時,一位穿著英國航空公司製服的年輕漂亮的女士舉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羅斯先生。 他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哦,機場問訊處櫃檯有你的一條信息,就在海關大廳外邊。”她說。 羅斯謝過她,迷惑地朝前走向護照檢查卡口。他沒告訴尼基他回來了,心想給她一個驚喜。 那條信息是:晚上8點,司各特餐館,給我點上對蝦! 他咒罵了一聲。這意味著要等第二天上午他才能回家。他的汽車停放在長期停車處,毫無疑問,如果他不能回家,高效率的秘情局將會把它取回並交還給他的寡婦。

他坐上免費班車,取回自己的汽車,登記住進了其中一家機場賓館。現在他有時間洗個澡、刮刮臉、睡一覺、換上西裝。因為他打算晚上喝好多優質葡萄酒,如果秘情局肯付費的話,他決定到倫敦西區司各特餐館去時來回都坐出租車。 他先是打電話給尼基。她欣喜若狂,她的聲音混雜著安心和高興。 “你好嗎,親愛的?” “好,我很好。” “那麼事情結束了嗎?” “是的,調研已經完成,還有兩個細節問題我可在這裡英格蘭理清。你過得怎麼樣?” “哦,很好。一切都很好。猜猜發生了什麼?” “這倒使我感到意外。” “在你離開兩天后,有一個男人來了。說他正在裝修倫敦的一套大房子,正在看地毯。他買下了全部地毯,我們的全部存貨。付的是現金。有16000英鎊呢。親愛的,我們發了。”羅斯握住電話聽筒,眼睛凝視著牆面。

“這個買主,他是從哪裡來的?” “達科斯塔先生嗎?葡萄牙呀,怎麼啦?” “黑頭髮、橄欖色皮膚?” “是啊,好像是這樣。” 阿拉伯人,羅斯想。利比亞人。這意味著當尼基在穀倉裡忙著那些他作為副業的地毯時,有人進入住房並且很可能對電話實施了竊聽。曼蘇爾先生肯定不希望在哪個方面出現漏洞。假如他,忍不住想從維也納、馬耳他或者塞浦路斯打一個電話給尼基並告之以實情,他將會暴露他自己和整個行動。 “好啊,”他快樂地說,“我不管他來自什麼地方。如果他付的是現金,那就是好買主。” “你什麼時候回家來?”她激動地問。 “明天上午。大概9點鍾光景。” 晚上8點10分,他走進了位於蒙特街的這家優雅的海鮮餐館,並被引到了山姆·麥克里迪坐著的那張牆角邊的餐桌旁。麥克里迪喜歡靠角落的桌子。這樣,兩名就餐者都可以背對牆壁,交談起來方便,而且都能看到飯店裡的情況。 “千萬不能背後受敵。”多年前他的一名教官曾這麼告誡他。而那人自己後來被喬治·布萊克所出賣,在克格勃的審訊室裡受到了背後一擊。在麥克里迪的一生中,有許多時間是背靠著牆壁度過的。

羅斯點了對蝦,並要求他那一份配以諾伊堡調料。麥克里迪則要了蛋黃醬作冷拌配料。羅斯一直等到兩人的杯子都倒滿了葡萄酒且服務員走開之後,才提及那個神秘的地毯買主。麥克里迪正嚼著滿口的對蝦,待嚥下後,他簡單地說了聲,“該死的。” “在我對旅館實施電話竊聽之前,你是否從塞浦路斯給尼基打了多次電話?” “沒有,”羅斯說,“我的第一隻電話是幾個小時前從波斯特賓館打的。” “好。既好又壞。好在沒有不經意的真情洩漏。壞在曼蘇爾正在絞盡心計。” “他正在竭盡全力監控的還不止這些,”羅斯說,“我還不能肯定,但我看見了一輛摩托車,是一輛本田牌摩托車。在我從長期停車處去取我的汽車之時,還有在波斯特賓館門口,我看見過它。但在我坐出租車進倫敦來時沒見到這輛摩托車,一路上交通很擁擠。”

“情況有點嚴重,”麥克里迪動情地說,“我認為你是對的。在吧台的盡頭有兩個人,一直在窺視著。現在他們在盯著我們看。別轉過頭去,繼續吃飯。” “一男一女,很年輕,對嗎?” “對。” “認出他們了嗎?” “我想是的。起碼那個男的。把頭轉過去呼喚服務員。看看你是否能發現他。他長著稀疏的頭髮,留著小鬍子。” 羅斯轉過去招呼服務員。那兩個人在酒吧的盡頭,與司各特餐館的就餐區隔著一道屏風。羅斯曾受過反恐怖的強化訓練。這意味著要在短時間內記住相冊裡的幾百張照片,其中許多不是愛爾蘭共和軍成員。他把頭轉了回來。 “認出他了。一名德國律師,極端激進分子。曾參與過為巴德一梅因霍夫幫的辯護,後來成了他們的其中一員。”

“當然了,是沃爾夫岡·魯特。那個姑娘呢?” “不認識。但紅軍旅使用許多追隨他們的青年女子。是一張新面孔。曼蘇爾派出的新的盯梢員?” “這次不是。他更願意使用他自己的人,而不是德國的激進分子。對不起,湯姆,是我做事不夠謹慎。因為曼蘇爾沒派人在塞浦路斯盯你的梢,因為我忙於確保你能通過利比亞人對你的所有考驗,我一時疏於提防那個該死的偏執狂心理變態者馬奧尼。如果在酒吧里的那兩個人是紅軍旅的人,那麼他們是在為馬奧尼辦事。我還以為這裡沒有危險呢。恐怕我想得太簡單了。” “那現在我們怎麼辦?”羅斯問。 “他們已經看見了我們在一起。如果這樣傳出去,這次行動就完了,你也完了。” “難道你不能是我的代理人?或者是我的出版商?”

麥克里迪搖搖頭。 “行不通,”他說,“如果我從後門離開,那正是他們所需要的。如果我像正常的食客那樣走前門,很可能我會被拍下照片。在東歐的某個地方,這張照片會被辨明身份。保持談話的自然,但注意傾聽。這是我要你做的事情。” 在喝咖啡時,羅斯召來服務員詢問了去洗手間的方向。洗手間裡也有工作人員,如同麥克里迪所知。給那個工作人員的小費是慷慨的,簡直稱得上豐厚。 “只為你打一個電話嗎?行,先生。” 當麥克里迪在用信用卡簽單時,那隻電話打給了都市警察局特別分隊裡麥克里迪的一位朋友。麥克里迪一說明要買單時,那姑娘已經離開了餐館。 當羅斯和麥克里迪出現在燈光明亮的門廊裡時,那姑娘已經閃進了街頭那家烤禽店邊的一條巷子裡了。她把照相機鏡頭對準麥克里迪的臉部拍了兩張快照。她沒有使用閃光燈,門廊裡的燈光已經夠亮了。麥克里迪注意到了這個舉動,但沒作任何表露。

他們兩人從門廊緩慢地走向麥克里迪的那輛美洲虎轎車。魯特從飯店裡出來,邁步朝他的那輛摩托車走去。他從馱袋裡取出頭盔戴了上去,護目鏡片拉了下來。那姑娘離開小巷,走上來騎在了摩托車的後座上。 “他們已經得到了他們所要的,”麥克里迪說,“他們也許隨時會溜走。我們只希望他們的好奇心會驅使他們在後面跟一段時間。” 麥克里迪的車載電話振響了。他接聽了一下。是他在特別分隊的那位朋友打來的。麥克里迪向他作了一番情況介紹。 “恐怖分子,很可能攜帶著武器。在巴特西公園,靠近塔樓。”他放下話筒,看了一眼後視鏡。 “相距200碼,仍跟在我們後面。” 除了緊張,去巴特西公園的一路上倒是平安無事。這座公園通常在天黑時關門落鎖。當他們駛近塔樓時,麥克里迪看了看路的兩頭。沒有車輛行人。這並不奇怪——在羅斯的那個電話之後,這座公園已重新開門了。

“外交保護練習,還記得嗎?” “記得。”羅斯說著,一邊伸手去抓手問。 “開始。” 當麥克里迪讓美洲虎急轉彎時,羅斯突然猛拉手閘。汽車的後部猛地轉了過來,輪胎尖叫著發出了摩擦聲。在幾秒鐘之內,轎車已經調過頭來朝著另一個方向了。麥克里迪直線行駛朝著亮著一隻大燈的迎面而來的那輛摩托車。附近兩輛沒有標誌、停在路邊的轎車突然間開亮前燈並發動了引擎。 魯特轉向旁邊,成功地避開了美洲虎。但功率強大的本田摩托離開道路,躥上街沿石,衝進了公園。它差一點就可避開那把長凳,但還是撞上了。坐在美洲虎轎車旅客座上的羅斯,看見摩托車翻了一個筋斗,把它的乘客拋到了草地上。另外的汽車停下來,從中下來三個人。魯特被摔得頭暈耳鳴,但沒有受傷。他坐起身來,把手伸進了茄克衫下面。

“我們是武裝警察。不許動!”在他身邊的一個聲音說。魯特轉過頭來直視著那支警用史密斯和威森手槍的槍管。手槍上方的那張臉正在微笑。魯特也看過電影《骯髒的哈里》。他決定不採取魯莽的行動,他把手退了出來。特別分隊的威布利中士站在後面,雙手握槍指向那個德國人的前額。一位同事從摩托車手的茄克里面抽出了那支瓦爾特P.38手槍。 那個姑娘已經失去了知覺。一個穿著淡灰色衣服的大個子男人從其中一輛汽車旁走向麥克里迪。他是特別分隊的指揮官本森。 “你們遇到了什麼人,山姆?” “紅軍旅。攜帶著武器,很危險。” “那姑娘沒有武器,”魯特用英語清楚地說,“這是一次暴行。” 特別分隊指揮官從自己的口袋裡取出一支小手槍,走到姑娘身邊,把槍在她的右手心裡按了一下,然後放進了一隻塑料袋。

“她現在帶有武器了。”他溫和地說。 “我抗議,”魯特說,“這是粗暴違反民權的。” “沒錯,”指揮官淒慘地說,“你想怎麼辦,山姆?” “他們拍下了我的照片,他們也許知道我的名字。而且他們看見了我與他在一起。”他把頭朝羅斯點了一下。 “這事如果傳出去,倫敦街頭上會發生許多災難。我需要把他們留置起來,無法與外界聯繫。不留痕跡,不讓人看到。撞車後他們一定是傷得不輕,也許可以讓他們去一家安全醫院吧?” “我可以把他們安排到隔離病房。那可憐的姑娘已經昏迷了,再說他們也沒有證件,我需要幾星期時間才能搞清他們的身份。” “我的名字叫沃爾夫岡·魯特,”德國人說,“我是法蘭克福的一名律師。我要求面見我們的大使。” “唉,我這個人才到中年就這麼耳聾了,他的話我一個字也沒聽清,”指揮官抱怨自己。 “小伙子們,與他們一起坐到車上去。我一搞清他們的身份就把他們送上法庭。但這要花很長時間。保持聯繫,山姆。” 按規定,即使對於恐怖團伙的一名已被證實身份的持械成員,在英國遭拘禁之後,根據《恐怖預防法》,在出庭之前最多只能被羈押七天。但任何規則偶爾都會有例外,即使是在一個民主國家。 那兩輛沒有標記的警車開走了。麥克里迪和羅斯鑽進美洲虎。他們必須離開這個公園,以讓它關門上鎖。 “當這事結束之後,”羅斯問道,“他們是否會來追殺我,還有尼基嗎?” “那種事情他們從來沒做過,”麥克里迪說,“哈基姆·曼蘇爾是一個職業專家。與我一樣,在我們的遊戲中,他接受這次失敗。我們有時候獲勝有時候失敗。他將會聳聳肩,然後著手他的下一次行動。 “馬奧尼詭計多端,但20年以來愛爾蘭共和軍只把他們自己的告密者和高級官員列為報復對象。我深信他會回到愛爾蘭去與愛爾蘭共和軍軍事委員會和平相處。他們至少會警告他不得進行個人的複仇行動。所以,你先在自己家裡留幾天吧。” 第二天上午,羅斯駕車返回格羅斯特郡,重新回歸他自己的生活,並等待著哈基姆·曼蘇爾承諾過的聯繫。當他收到關於那艘承運武器船舶的靠泊時間和地點的消息後,他將通知麥克里迪。秘密情報局將據此反向追查該船舶,在東地中海確認它,並在東大西洋或英吉利海峽把它連同在船上的馬奧尼及其部下一同抓獲。這事就這麼簡單。 七天后來聯繫了。一輛黑色的波爾舍轎車駛進羅斯家的庭院,一個年輕人從汽車裡下來了。他打量著四周在5月下旬陽光照耀下的綠色的青草和爭芳吐豔的花朵。他長著一頭黑髮,臉色陰鬱,他來自於一個氣候乾燥、生活艱苦的地方。 “湯姆,”尼基叫道,“有人找你。” 湯姆·羅斯從後花園走過來了。他的臉上只有禮貌的詢問神色,沒有其他表情,其實他認出了這個人。兩星期之前跟在他後面從的黎波里到瓦萊塔、然後又送他登上去塞浦路斯航班的那條尾巴。 “找誰?”他說。 “羅斯先生嗎?” “是的。” “我帶來了阿齊茲先生的一條信息。”他的英語較好,但說得太仔細了,因此不夠流利。他把用心記住的那條信息背誦出來了。 “你的貨物將到達不來梅港。三隻木箱,全都標著辦公設備。憑你的正常簽字放貨。堆存在羅斯曼街諾伊堡倉庫的09排貨位裡。你必須在到貨後24小時內提取。否則它們將會消失。清楚了嗎?” 羅斯重複了一下確切的地址,用心記在了腦子裡。年輕人鑽回到他自己的汽車裡。 “還有一件事。什麼時候?哪一天?” “哦,對。24日,貨物將在24日中午抵達。” 他驅車離開了,留下羅斯張大了嘴巴。幾分鐘之後,羅斯經檢查沒發現尾巴後,匆匆跑到村里去打公用電話。他自己的電話仍被竊聽著,專家們已經確認了,但仍讓它在短期之內保持現狀。 “他們到底是什麼意思,24日?”麥克里迪已經是第十次發火了。 “這只剩下三天了,只有三天該死的日子了。” “馬奧尼還在原來的地方嗎?”羅斯問道。他已經在麥克里迪的堅持下駕車到了倫敦,在秘情局的其中一座安全房、即切爾西的一套公寓房裡見面了。把羅斯帶到世紀大廈去仍然是不安全的——正式地說,他仍是一個不受歡迎的人。 “是的,馬奧尼仍滯留在阿波羅尼亞旅館的灑吧里,仍與他的行動小組在一起,仍等待著曼蘇爾的消息,仍被我的盯梢員們監視著。” 他已經推算出只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利比亞人說的24日是一個謊言,是對羅斯的又一次考驗,以觀看警察是否會去襲擊那座諾伊堡倉庫。在這種情況下,曼蘇爾還有時間把船舶改港。第二種可能是他,麥克里迪,已經被騙了。馬奧尼及其行動小組是誘餌,他們很可能並不知道事情的底細。 有一件事他是確定的:任何一艘船舶無法在三天之內從塞浦路斯經的黎波里或錫爾特抵達不來梅港。當羅斯還在驅車趕赴倫敦時,麥克里迪就已經向位於迪本廣場的勞氏航運情報所的朋友諮詢過了。那人說得很肯定。船舶從帕福斯行駛到的黎波里或錫爾特需一天。裝貨又需一天,或許一天一夜。再需兩天時間航行到直布羅陀和四五天時間抵達德國北方。總共至少七天,很可能需八天時間。 所以,要么是對羅斯的一次考驗,要么是那艘軍火船已經航行在海上了。根據勞氏航運情報所那個人的說法,要在24日挂靠不來梅港,船舶現在必須航行在里斯本以西的大西洋上,朝北駛離菲尼斯特雷。 勞氏航運情報所正在核查那些從地中海港口出發、在24日預抵不來梅港的船名。電話響起來了,是那位航運專家打來的。 “沒有那種船,”他說,“從地中海出發的船沒有24日預抵的,你肯定是搞錯了。” 是一次復仇呢,麥克里迪想。在哈基姆·曼蘇爾的這個陰謀中,他遇到了另一位遊戲大師。他轉向羅斯。 “除了馬奧尼和他的隊員,在那家旅館裡是否還有任何人聞出了愛爾蘭共和軍的味道?”羅斯搖搖頭。 “恐怕只能回到照相冊上去了,”麥克里迪說,“一遍一遍地翻閱那些照片。如出現你待在的黎波里、馬耳他和塞浦路斯期間你所發現過的任何臉面,立即通知我。我把這些相冊留給你。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去辦。” 麥克里迪沒向世紀大廈報告就直接求助於美國人了。時間太緊張了,根本無法通過正常渠道辦事。他去見了在格羅斯文納廣場的中情局情報站長。仍然是威廉·卡弗。 “嗯,朋友,這個我不知道,山姆。改變人造衛星的軌跡沒那麼容易。你不能使用一架'獵人'嗎?” 英國皇家空軍的獵人偵察機能拍攝到在海上航行船舶的高清晰度照片,但它們必須飛得很低才行,這樣會被對方發現。再加上沒能提供精確的緯度,它們必須在一個大範圍內多次來回飛行。 麥克里迪長久地苦苦思索著這個問題。如果他知道那批貨物已經上了路,且已經交到了愛爾蘭共和軍的手中,他將根據在卡扎菲帳篷裡那位醫生的報告,不失時機地向中情局警告他們的駐倫敦大使已經危在旦夕。 但幾個星期以來,他一直關注著阻止那批軍火的發運。現在,在需要中情局幫助時,他扔出了他的重磅炸彈。 威廉·卡弗從椅子裡跳了起來,好像受到了噴氣的彈射。他們兩人都知道,除了一名美國大使在英國遭殺戮所引起的災難之外,撒切爾首相是不會輕易原諒中情局允許查利·普賴斯大使發生三長兩短的。 “就讓那顆該死的人造衛星聽你指揮吧,”卡弗說,“但以後這種事情你必須早點告訴我。” 當羅斯疲倦地從頭看閱第一本相冊,即早期的那些相片時,已經差不多是半夜了。與他坐在一起的是來自世紀大廈的一名照片專家。房間裡還放著一台幻燈機和一塊幕布,可把照片投影到幕布上,並可對瞼面進行修改。 臨近午夜1點鐘時,羅斯停頓下來。 “這一張,”他說,“你能把它在幕布上顯示出來嗎?” 那張臉面差不多佔據了一道牆面。 “別傻了,”麥克里迪說,“他多年前就已經退出了。只是曾經參與過,開小差退出了。” 那張臉在回視著,在寬邊眼鏡後面的是一雙疲憊的眼睛,皺著的眉頭上方是鐵灰色的頭髮。 “去掉眼鏡,”羅斯說,“給他配上棕色隱型鏡片。” 那位專家作了調整。眼鏡不見了,眼睛由藍色變成了棕色。 “這張照片有幾年了?” “大概10年吧。”那專業技術人員說。 “給他加上10歲。稀疏頭髮,增加皺紋,搞成雙層下巴。” 專業人員按他的要求做了。現在照片裡的那個人看上去約有70歲了。 “把頭髮搞成烏黑髮亮,染髮。” 稀疏的灰頭髮成了深沉的黑髮。羅斯吹起了口哨。 “獨自坐在露台的那個角落裡,”他說,“在阿波羅尼亞旅館裡。不與任何人說話,孤身一人。” “他的名字叫斯蒂芬·約翰遜,前愛爾蘭共和軍總參謀長,曾是愛爾蘭共和軍的一名老軍人,20年以前,”麥克里迪說,“在與年輕一代就政策事宜發生一場激烈的爭吵以後,在10年前退出了整個組織。他現年65歲。在克萊爾縣出售農業機械,看在上帝的份上。” 羅斯微笑了。 “曾是一名王牌戰士,吵過一架,憤而退出,受到冷落,不願與內部的那些人接近——是否回想起你所知道的任何人?” “羅斯先生,有時候你也有點小聰明呢。”麥克里迪承認說。 他打電話給愛爾蘭警察中的一位朋友。從官方的角度講,愛爾蘭警方與他們的英國對手在打擊恐怖活動中的聯繫,應該是正式的,但也較為疏遠。實際上,在職業人員之間,那種聯繫常比某些強硬路線政治家們所指望的更為熱絡和親密。 這次電話打給了愛爾蘭警察特別分隊的一個人,把他在雷尼拉的家裡睡眠中喚醒了。他在早飯時報告了重要情況。 “他現在在度假,”麥克里迪對羅斯說,“根據當地警察報告,他偶爾去外地度假打高爾夫球,通常在西班牙。” “西班牙南方嗎?” “有可能。為什麼呀?” “還記得那次直布羅陀事件嗎?” 他們都記得很清楚。企圖在直布羅陀安放一枚巨型炸彈的三名愛爾蘭殺手,被一支特空團的小分隊“解決”掉了。這幾個恐怖分子是從陽光海岸扮作遊客來到羅克的。西班牙警方和反情報部隊提供了非常大的幫助和配合。 “謠傳一直說恐怖團伙共有四個人,第四個人留在了西班牙,”羅斯回憶說,“西班牙南方的瑪爾貝拉地區不適宜建高爾夫球場。” “這個傢伙,”麥克里迪喘著氣說,“這個老傢伙,他又開始活動了。” 半晌午時,麥克里迪接到了威廉·卡弗打來的一個電話,於是他和羅斯一起去了美國大使館。卡弗在大廳裡迎接他們,簽字讓他們進去之後,把他們引到了設在地下室裡的他的辦公室。在那裡,他也搞了一個審閱照片的房間。 那顆人造衛星已經圓滿地完成了任務,它從東大西洋上空輕輕地滑過,它那長焦距的湯姆型照相機對準下面的葡萄牙、西班牙和法國外海那條狹長的水域,一次經過就覆蓋了離岸100英里的海域範圍。 根據他在勞氏航運所朋友的建議,麥克里迪要求對從里斯本北部至比斯開灣的一個矩形水域進行拍照研究。發回給在華盛頓郊外全國偵察辦公室接收室的那些連續滾動拍照,已經改成了對在那個矩形面積中每一艘正在水面航行船舶的快照拍攝。 “這隻鳥①將對在水面上漂浮的任何比可樂罐大的物體進行拍照,”卡弗自豪地評論說,“你們要開始嗎?” 在這片矩形的海域里共有120多艘船。差不多一半是漁船。麥克里迪先不去管它們,雖然他也許會在以後回過頭來找它們。不來梅港同時也是一個漁港,但這些漁船並不是在德國登記註冊,而一艘陌生的外國漁船到不來梅港不卸漁貨卸雜貨是會招致懷疑的。所以他把重點放在貨輪和幾艘龐大而豪華的私人遊艇上,忽略了4艘客輪。被他縮小後的清單上共有53條船。 麥克里迪要求把那些在藍色的大海中漂浮的船一艘一艘地放大,直至每一艘船佔據了整塊幕布。房間裡的人仔細地對它們進行了審視。有些貨船是駛往另一個方向的;那些朝英吉利海峽航行的共有31艘。 下午2點半時,麥克里迪請求暫停。 “那個人,”他對威廉·卡弗的技術員說,“站在駕駛台邊翼上的那個人,你能把他的鏡頭拉近嗎?” “可以。”美國人說。 這艘貨船是頭天傍晚日落前在菲尼斯特雷海岸外被拍照的。一名海員在前甲板上忙著例行的工作,另一個人站在駕駛台邊翼上看著他。當麥克里迪在註視之時,屏幕上的這艘船越來越大了,艄尖艙和船艉跑到屏幕外面去了,孤身站著的那個人的身體增大了。 “這隻鳥有多高?”羅斯問。 “110英里。”技術員回答。 “哇,這可是高科技呢。”羅斯說。 “能把註冊登記的牌照拍攝得清晰可辨。”那美國人自豪地說。 這艘貨輪有20多個鏡頭。當駕駛台邊翼上的那個人佔據了大部分牆面時,羅斯要求把所有的鏡頭在屏幕上放得一樣大。在圖像閃爍時,那人似乎要動了。 他觀看那位海員轉而去眺望大海。然後他摘下帽子,用一隻手去理了理他那稀疏的頭髮。也許是一隻海鳥在他的上方鳴叫著。不管怎麼說,他仰起了臉面。 “停住,”羅斯叫道,“再近一點。” 技術員放大了那張臉面,直至最後它變得模糊不清。 “瞧,”麥克里迪把手搭在羅斯的肩上耳語說,“就是他,約翰遜。” 在稀疏的、烏黑髮亮的頭髮下,那雙疲倦的老眼從屏幕上回視著他們。阿波羅尼亞餐飲露台上的那個老頭,以前的恐怖分子。 “船名,”麥克里迪說,“我們需要知道這條船的船名。” 船名寫在船艄。當人造衛星邀游到北方的地平線上時,它仍在拍照。一張低角度的快照拍攝到了鐵錨旁邊的船名——“雷吉娜IV號”。麥克里迪抓起電話,打給了他在勞氏航運情報所的那位朋友。 “不可能吧,”他的朋友在半小時後的回電中說,“'雷吉娜IV號'是一艘萬噸輪,現正航行在南美洲委內瑞拉的外海上。你肯定是搞錯了。” “沒搞錯,”麥克里迪說,“它大概是兩千噸級,現正在法國波爾多海岸外朝北航行。” “等一等,”來自科爾切斯特的那個快活的聲音說,“它是否載運著某種骯髒的貨物?” “幾乎可以肯定。”麥克里迪說。 “我等會兒打電話給你。”勞氏的那個人說。他來電了,差不多是在一個小時之後。在這段時間裡,麥克里迪基本上一直在打電話給多塞特郡普爾的一些人。 “'雷吉娜'是一個常見的名字,”勞氏的那個人說,“如同'斯台拉·瑪利斯'那樣。所以在名字後面附上了字母或羅馬數字,以示區別。有一艘'雷吉娜VI號',是在利馬索爾註冊的,現靠泊在帕福斯,大概是兩千噸的。船長是德國人,其他船員是希臘人和塞浦路斯人。船東是新的,是在盧森堡註冊的一家空殼公司。” 是利比亞政府搞的,麥克里迪想。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方法。離開地中海時是“雷吉娜VI號”;到了大西洋上把V後面的那個羅馬數字用油漆塗蓋,並在它的前面標上另一個。熟練的人手還可修改船舶證書。船舶代理人將向不來梅港申報享有盛譽的“雷吉娜IV號”的進口辦公設備和加拿大雜貨的卸貨事宜,誰會去核查“雷吉娜VI號”其實是在委內瑞拉的外海上呢? 第三天黎明時,霍爾斯特船長在駕駛台前窗凝視著外面正在緩慢地放亮的天空。毫無疑問,在他的正前方那團火光直升天空,停頓了一分鐘後四散回落到了水中。那是焰火,是發生海難的求救信號。透過半明半暗的天色,他看到在他前方一二英里處一團黃色火焰的閃爍。他命令機艙讓船舶半速前進,拿起一隻話筒,呼喚在下面艙房裡的一名旅客。半分鐘不到,那個人來到了他身邊。 霍爾斯特船長一言不發地用手指向擋風玻璃的外面。在他們前方平靜的海面上,一艘40英尺長的機動漁船劇烈搖晃著。顯然它的機艙部位發生了一次爆炸;一股黑色的濃煙從甲板下冒出來,與橘黃色的火焰混在了一起。它的舷側已被烤焦和燒黑。 “我們現在是在什麼地方?”斯蒂芬·約翰遜問。 “在北海,處在英國約克郡與荷蘭海岸之間。”霍爾斯特說。 約翰遜拿起船長的望遠鏡,對準了前方的那艘小漁船。船名“仙女”、船籍港惠特比,可以依稀分辨出來。 “我們必須停下來救助他們,”霍爾斯特用英話說,“這是海商法規定的。” 船長不知道自己運載著什麼貨物,他也不想知道。他的雇主已經向他下達了命令,而且給了他一筆極為豐厚的獎金。他的船員也已經得到了金錢的實惠。來自塞浦路斯的那些板條箱包裝的橄欖,是在帕福斯裝上船舶,也是完全合法的。在利比亞海岸錫爾特的兩天掛港停留期間,部分貨物已被卸下並重新裝上。看上去是相同的。他知道船上的某個艙位里肯定有非法貨物,但他沒能發現,也不想去作嘗試。他的貨物極為危險的證據體現在那六位旅客上,其中兩位來自於塞浦路斯,其他四位來自於錫爾特。還有在他一駛入大西洋就對船名數字的改變。他指望在12小時之內這一切全都能夠結束。他將經過北海行駛回去,在海上期間把船名改回“雷吉娜VI號”,平安地回到他的船籍港利馬索爾,屆時他將是一個相當富裕的人了。然後他將退休。多年來把奇怪的貨物和人員運進西非、現在來自於基地在盧森堡的他的新船東對他下達的奇異的命令——所有這一切都將成為過去的事情。他將在50歲時退休,他的積蓄足以使他和他的希臘妻子瑪麗亞在希臘島嶼上開一家小餐館,過上一種平靜的生活。 約翰遜似乎猶豫不決。 “我們不能停下來。”他說。 “我們必須停下來。” 天色更亮了。他們見到了一個身影,渾身焦黑,從漁船的駕駛室出來,蹣跚著走向前甲板,忍受著痛苦的折磨,試圖揮手示意,然後臉朝下往前倒了下去。 另一名愛爾蘭共和軍的小頭目走到了霍爾斯特的背後。船長感到一支手槍的槍管頂在了他的肋骨上。 “朝前行駛,從旁邊經過。”一個平靜的聲音說。 霍爾斯特船長沒有輕視這支槍,但他把目光投向了約翰遜。 “如果我們不去理睬,他們被另一艘船舶所救起,這遲早會的,他們就會告發我們見死不救。我們會遭扣留,還要作出回答。” 約翰遜點點頭。 “那就撞向他們,”拿槍的那個人說,“我們不能停下來。” “我們可以對他們實施急救,然後呼叫荷蘭海岸警衛隊,”霍爾斯特說,“沒人會上船來。當荷蘭的快艇出現時,我們就可繼續趕路了。他們會揮手錶示感謝,過後就忘了此事。這只耽誤我們30分鐘時間。” 約翰遜被說服了,他點點頭。 “把你的槍收起來。”他說。 霍爾斯特把車鐘搖向全速後退,“雷吉娜”的前進速度減慢了。用希臘語向舵手下達了一個命令之後,霍爾斯特離開駕駛台下到了主甲板上,接著繼續走向艄樓甲板。他去俯視正在接近的那艘漁船,然後朝著操舵的水手揮了一下手。主機停下了,“雷吉娜”的慣性帶動船舶緩緩地臨近那條驚慌失措的漁船。 “餵,'仙女'!”霍爾斯特叫道,他俯瞰著那艘漁船慢慢地漂到了船艄下面。他們看到那個倒在前甲板上的人試圖掙扎著爬起來,但又跌倒了。 “仙女”沿著龐大的“雷吉娜”船體滑到了“雷吉娜”的腫部,那裡的船舷欄杆比較低。霍爾斯特走下艄樓,用希臘語發出命令,讓他手下的船員拋一條纜繩到“仙女”號上。但其實沒有這個必要。 當漁船滑到“雷吉娜”的船腫部時,前甲板的那個人甦醒過來,以驚人的力量跳起來,抓住在他身邊的一隻四爪小錨索,拋過“雷吉娜”的欄杆,另一頭牢牢地系在了“仙女”船頭的一隻纜樁上。第二個人從漁船的船艙裡跑出來,在船舶做好了同樣的工作。 “仙女”停止了漂流。 又有四個人跑出船艙,爬上艙頂,直接跳進了“雷吉娜”的欄杆裡面。這事發生得如此之快,且又配合得如此默契,以致霍爾斯特船長只有喊出一聲“到底怎麼回事?”的時間。這些人全都同樣穿戴,黑色的連衣褲、橡膠靴和黑色的羊毛帽子。他們的臉是黑的,但不是被煙灰熏黑。一隻強有力的手打在了霍爾斯特船長的太陽神經上,使他跪倒在甲板之上。後來他會說,他以前從沒見到過英國特別海勤中隊——與特空團齊名的海上特種部隊的行動,也永遠不想再次見到。 現在主甲板上有四名塞浦路斯海員。其中一個穿黑衣褲的人用希臘語向他們喊了一條命令,他們全都服從了。他們臥倒在甲板上,臉朝下,留在那裡。但從船舶上層建築那扇側門裡湧出來的那四名愛爾蘭共和軍成員沒那麼做,他們全都持有手槍。 兩個人明白手槍根本不是對方持有的赫克勒和科奇MPS衝鋒槍的對手,於是把手槍扔到甲板上後舉起了雙手。另兩個人試圖用手槍對抗。一個運氣還好,他的腿上中了幾發衝鋒槍子彈,活是活下來了,但他的餘生將在輪椅裡度過。第四個人就沒那麼幸運了,他在胸部接受了四顆子彈。 “雷吉娜”的甲板上蜂擁著六個穿黑衣褲的人。第四個跳上船的是湯姆·羅斯。他跑向能往上通到駕駛台去的升降口。當他到達駕駛台邊翼時,斯蒂芬·約翰遜從裡面出來。看到羅斯時,他把雙手舉到了空中。 “別開槍,特空團軍人。事情結束了。”他喊道。 羅斯往旁邊一站,把自動手槍的槍管猛地朝樓梯揮了一下。 “下去。”他說。 愛爾蘭共和軍的這位老戰士開始走向下面的主甲板。羅斯的身後有動靜,駕駛室裡還有一個人。他覺察到了這種動靜,往旁邊一讓,聽到了手槍射擊時發出的爆裂聲。子彈擦過了他的連衣褲肩膀上的布料。不能等待了,只能還擊。他按照教官教過的方式射擊了,快速的兩發子彈連射,接著重複一次。四發9毫米子彈在不到半秒鐘時間內射了出去。 他有一個印象,即門口的那個身影在胸部中了所有這四顆子彈,彈回到門側裡面,又被拋向前面;一頭玉米色的金發一陣亂舞。然後她就躺倒在鋼板上死了,一溜細細的鮮血從他曾經親吻過的嘴唇裡流了出來。 “哦,哦,”他胳膊肘旁邊一個聲音說,“莫妮卡·布朗,漂亮的女士。” 羅斯轉過身來。 “你這個狗雜種,”他緩慢地說,“你原來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原來不知道,只是懷疑。”麥克里迪說。穿著平民衣服的他,是在槍聲平息下來後才從漁船裡穩步走出來的。 “在她與你接觸之後,我們不得不去查明她的身份,這你是明白的,湯姆。她確實是,或者說曾經是莫妮卡·布朗,但在都柏林出生和長大。20歲時的初次結婚,把她帶到美國肯塔基長達8年。離婚後,她又嫁給了埃里克·布朗少校。丈夫與她年齡相差懸殊,但很富裕,在他的醉醺醺的生涯中,根本沒去懷疑他的年輕的妻子竟是一名狂熱的愛爾蘭共和軍成員。不錯,她確實經營著一個飼養場,但不在英格蘭肯特郡阿什福,而是在愛爾蘭威克洛縣阿什福。” 特種部隊的小分隊花了兩個小時時間清理現場。霍爾斯特船長全力配合。他承認曾在菲尼斯特雷的外海上有過一次轉運,把一些木條箱過駁到了一艘漁船上。他說出了那艘漁船的船名。麥克里迪把這一消息報告了倫敦,以便轉告西班牙當局。如果採取快速行動,還能在那艘拖網漁船上截獲那些運給“埃塔”的武器,作為特空團對那次宣布羅陀事件中西班牙人幫助的一份回禮。 兩具屍體被拖到了主甲板上,並排放在了一起,蓋上了從下面艙室裡取來的毯子。在希臘籍和塞浦路斯籍船員的協助下,艙蓋板被打開了,裡面的貨物受到了檢查。是特別海勤中隊小分隊的指揮官去作檢查的。兩個小時之後,小分隊的這位中尉向麥克里迪作了匯報。 “什麼也沒有發現,先生。” “你說什麼?沒發現?” “有許多橄攬,先生。” “沒其他東西,只有橄欖?” “有些箱子標著辦公設備。” “裝著什麼東西?” “辦公設備,先生。還有三匹種馬。它們焦躁不安,先生。” “別說那些馬了,我也坐立不安了,”麥克里迪嚴肅地說,“帶我去看看。”他和羅斯跟著那位軍官下到了貨艙裡。 中尉帶他們去巡視了船舶的四隻貨艙。在一個艙裡,透過被打破的板箱側面可以看到來自日本的複印機和打字機。在兩隻艙室裡,塞浦路斯的橄欖罐頭從破木箱裡滾了出來。第四隻船艙裡裝著三隻巨大的馬匹箱籠。每一隻箱內都有一匹種馬在嘶鳴,並且受到了驚嚇。 在麥克里迪的內心有一種感覺,那是一種上當受騙、採取了錯誤的行動和要付出代價的痛苦的感覺。如果他所截獲的只是橄攤和打字機這種貨物,倫敦將會剝下他的皮,釘在穀倉的門上。 一名特別海勤中隊年輕的戰士與他們一起站在裝有馬匹的貨艙裡。他似乎了解動物,正在輕輕地與那些馬說話,讓它們安靜下來。 “先生?”他問道。 “什麼事?” “為什麼要裝運它們?” “哦,它們是阿拉伯馬。是純種種馬,要運到一個飼養場去。”羅斯說。 “不,它們不是,”年輕的突擊隊員說,“它們是騎術學校的騎用馬。是種馬,但是是騎用馬。” 他們用撬棒撬開第一隻木板箱。當木條散開時,搜查結束了。在這只特製的運輸包裝箱內外壁之間,足有1英尺寬的一個夾層。他們看到了疊放在一起的塑膠高爆炸藥、RPG-7系列火箭發射器以及一排排肩扛式地對空導彈。在其他馬匹箱籠裡找到了重機槍。彈藥、手榴彈、地雷和迫擊砲。 “我認為,”麥克里迪說,“我們現在可以召來海軍了。” 他們離開貨艙,來到了上午溫暖的陽光照耀下的主甲板。英國皇家海軍將來接管“雷吉娜”,並把它帶到哈威奇。在那裡,它將被正式扣留,它的船員和乘客將被拘留。 “仙女”號漁船已被抽去海水,修補了導致傾斜的漏洞。那些使人看上去是在著火的特效煙幕手榴彈早已被扔到海裡去了。 那個膝蓋被打碎了的愛爾蘭共和軍成員,已由突擊隊員對他進行了初步的、熟練的包紮,把他的出血止住了。現在他面如死灰般地背靠橫艙壁坐在甲板上,等待著與那艘護衛艦一起過來的海軍軍醫。另兩名同夥被用手銬銬在了甲板另一頭的一根柱子上,手銬鑰匙都由麥克里迪拿著。 霍爾斯特船長和他的船員都沒有異議地被關進了其中一隻貨艙——不是載運武器的那一隻,坐在橄欖之中等待著英國海軍官兵為他們放下一把梯子。 斯蒂芬·約翰遜被鎖在甲板下他自己的艙室裡。 當特別海勤中隊的官兵們準備妥當後,五名軍人跨上“仙女”號漁船的艙頂,然後消失在艙內了。它的發動機振響了。兩名突擊隊員重新出來,解開了纜繩。中尉朝麥克里迪揮了揮手以示最後道別。漁船突突突響著離開了。這些人是無名勇士,他們已經完成了任務,他們沒有必要再滯留了。 湯姆·羅斯坐下來,弓著雙肩坐在了其中一隻艙口圍板下,靠近莫妮卡·布朗那曲線優美的屍體。在“雷吉娜”甲板上的另一邊,英國皇家海軍的那艘護衛艦已經靠上船舷,系上纜繩,把第一批人員送上了貨船。他們在與麥克里迪交談情況。 一陣春風吹來,掀起了床單的一角,從而露出了下面的臉。羅斯注視著那張美麗而又安詳的臉龐。微風把一縷玉米色的金發吹到了額頭上。他俯身把頭髮輕輕理了回去。有人坐到了他的身邊並把一條手臂搭在了他的肩上。 “這事結束了,湯姆。你原先是不知道的,你也不會受到責備。她知道她是在幹什麼。” “假如我知道她在船上,我是不會殺死她的。”羅斯說。 “那麼她就會殺死你。她是那一種人。” 兩名水兵打開那兩個愛爾蘭共和軍成員的手銬,把他們押上了護衛艦。兩名勤務兵在一位軍醫的監督下,把那個受傷的人扛上一副擔架,抬著離開了。 “現在還有什麼事?”羅斯問道。 麥克里迪凝視著大海和天空,他嘆了一口氣。 “現在嘛,湯姆,將由律師來接管。律師總是接管各種事情,把一切生死、情感、貪婪、勇氣、誘惑和光榮變為他們的枯燥的行話。” “那麼你呢?” “哦,我將回到世紀大廈重新接受新的任務。每天晚上回到我的小公寓聽音樂和吃烤扁豆。而你,我的朋友,你將回到尼基的身邊,緊緊地抱住她,繼續從事你的小說寫作並忘掉這一切。漢堡。維也納、馬耳他、的黎波里、塞浦路斯——忘掉它們。這事完全結束了。” 斯蒂芬·約翰遜被押過來了。他停下來俯視著這兩個英國人。他的口音如同西岸的石南屬植物一樣濃重。 “我們的日子會到來的。”他說。這是愛爾蘭共和軍的口號。 麥克里迪抬起眼皮搖了搖頭。 “不,約翰遜先生,你們的日子就結束了。” 兩名勤務兵把那個愛爾蘭共和軍成員的屍體裝上一副擔架抬走了。 “她為什麼要幹這事,山姆?她到底為什麼要幹這事?”羅斯問道。 麥克里迪俯身向前,把床單益回到了莫妮卡·布朗的臉上。兩名勤務兵回來把她抬走了。 “因為她相信了,湯姆。錯誤的事情,當然,但是她相信了。” 他站起身來,把羅斯也拉了起來。 “來吧,小伙子,我們回家去。就這樣,湯姆。就這樣,她已經走了,湯姆,沿著她要走的道路,按照她自己的意願。現在她只是另一個戰爭的創傷。與你一樣,湯姆,與我們大家一樣。” 幕間休息三 星期四,意見聽取會已經進行了四天。蒂莫西·愛德華茲下決心讓這一天成為會議的最後一天。在丹尼斯·岡特開始講述之前,愛德華茲決定先發製人。 他已經明白他的兩位坐在桌子後面的同事——國內行動處與西半球處處長,他們的態度已經軟了下來,準備讓山姆·麥克里迪的事情搞成一個例外,傾向於以這種或那種理由把他留下來。 在星期三會議休會時,他的兩位同事曾把愛德華茲拉到世紀大廈酒吧內一個安靜的角落裡表達了他們的感想,建議採用某種方法把騙術大師山姆·麥克里迪留在局裡。 這絕對不是愛德華茲的打算。與其他人不同,他知道讓騙術大師提早退休以形成一個制度的決定,來自於外交部常務副大臣,這個人某一天將會與其他四個人一起坐下來討論決定秘情局局長的下一任人選。去冒犯這樣的一個人將會是一個愚蠢的舉措。 “丹尼斯,我們全都抱著極大的興趣聽取了你所回憶的山姆執行過的許多行動,而且都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事實是,我們現在必鬚麵臨90年代的挑戰,在這個時期裡……我該怎麼說呢?……積極的措施和火爆的行動將會失去舞台。我是否應該向你提醒一下去年冬天因親愛的山姆的一意孤行而在加勒比海引起的那場騷亂?” “沒關係,蒂莫西,”岡特說,“這件事我要回顧一下,就作為山姆繼續留在局裡的價值的最後一個例子吧。” “那就請回顧一下吧。”愛德華茲鼓勵說。他鬆了一口氣,這將是他不得不聽取的最後一次請求,然後他將作出不可避免的判斷。此外,他還認為,他的兩位同事肯定會轉而認為麥克里迪的那些行動更像是一個懦夫,而不是女王陛下的一名當地代表。新年前夕當麥克里迪返回來走進“牆洞”灑吧時,下級特工人員們為他鼓了一通掌,這很好。但是他,是他愛德華茲,不得不中斷度假,去平息蘇格蘭場、內政部和外交部的怒火,這一幕他現在回想起來仍感到氣惱。 丹尼斯·岡特不情願地穿過房間走到文檔員的那張桌子,接過遞上來的那份卷宗。儘管他已經說出口了,但那次加勒比海事件是他想避免的。雖然他對他的科長懷有深深的崇敬,但他知道山姆對此是真正咬著牙關的。 他清楚地回想起剛過新年時雨點般地灑向世紀大廈的那些備忘錄,以及麥克里迪在1月中旬被召回來之後與局長之間的冗長的面對面的談話。 這位新局長才剛剛上任半個月,他的新年禮物卻是放在他的案頭上的關於山姆的加勒比海冒險的詳細報告。幸好局長馬克爵士曾與騙術大師共事多年,經過幾句正式的批評之後,局長拿出麥克里迪最喜歡的淡色啤酒表示了新年的祝酒和一次承諾——再也不要違反規定了。六個月之後,不知什麼原因,局長變得很難接近了。 岡特錯誤地猜想,局長忍耐著等到夏天把麥克里迪甩掉。他不知道那道命令實際上來自於多高的層次。 麥克里迪是知道的。他用不著別人告訴他,也用不著需要證據。但他了解局長。局長像一名優秀的指揮官那樣,如果你做錯了事,馬克爵士會當面告訴你;如果他認為你犯了錯誤,他會嚴厲地批評你;如果後果十分嚴重,他甚至會開除你。但他都是親自這麼處理的,否則的話,他會竭盡全力保護他自己的職員免受局外人的攻擊。因此,現在這件事來自於很高的層次,甚至連局長本人也頂不住了。 當丹尼斯·岡特捧著文檔走回他那一邊去時,蒂莫西·愛德華茲遇到麥克里迪的目光並微笑了。 你真是一個倒霉的狂人,山姆,愛德華茲心裡想。聰明能幹,但你再也沒有用武之地了。這確實是一個遺憾。如果你能再聰明一點,按規定行事,也許還可以給你留一個位子。但現在不行了。現在你已經把羅伯特·英格利斯那樣的人搞得坐立不安了。 90年代將是一個不同的世界,是我的世界;是一個像我那樣的人的世界。在三年時間內,也許四年內,我將坐上局長的寶座,而像你那樣的人將無論如何不會有立足之地。現在離去也許更好,山姆,你這個老傢伙。屆時我們將擁有一批全新的情報官員,全都是年輕聰明的職員;他們將十分聽話,遵守規章制度,不會把人們搞得坐立不安。 山姆·麥克里迪也報之以微笑。 你確實是一個自作聰明的人,蒂莫西,麥克里迪心裡想。你真的以為蒐集情報只不過是開開會、從電腦裡打印一些資料和去科蘭利的屁股以乞求一點點信號情報。好吧,很好,美國的信號情報以及他們的電子情報,是世界上最佳的——他們擁有人造衛星和監聽設備的技術。但這種技術是會被愚弄的,蒂莫西,你這個老傢伙。 有一種東西叫“馬斯基洛夫卡”,這你幾乎是沒有聽說過的。這個詞是俄語,蒂莫西,是用白鐵皮和膠合板偽造機場、機庫、橋樑和整個坦克師的藝術,這種偽裝技術是可以愚弄美國的大鳥的。所以,有時候你必須派遣地面人員,把一名特工安插到那個堡壘的內部,招募一名對現實不滿的人,僱傭一名在位的投誠者。你成天衣冠楚楚,還娶了一個貴族妻子,你永遠成不了一名外勤特工。 岡特正在開始他的最後辯解,試圖證明在加勒比海發生了什麼事,努力不致失去那兩位處長的同情。他們兩人在昨天晚上已經表示出願意改變主意並建議暫緩考慮此事。麥克里迪望著窗戶外面。 事情正在發生變化,沒錯;但不是朝著蒂莫西想像的方向。冷戰之後的這個世界正在悄悄地發瘋——噪音會在以後產生。 在俄羅斯,由於缺乏設備,豐年沒有獲得豐收,到了秋天,由於缺少機車和車皮,糧食將會在鐵路沿線爛掉。飢荒將會在12月或1月份來臨,把戈爾巴喬夫逼回到克格勃和軍隊的懷抱,而克格勃和軍隊將在今年1990年夏天因他的左道邪說而強行提出要價。 1991年將根本不是鬧著玩的一年。 中東是一個火藥桶,該地區消息最為靈通的情報機構——以色列摩薩德,正被華盛頓當做一名賤民,而蒂莫西·愛德華茲正從那裡得到暗示。麥克里迪嘆了一口氣。也許在英格蘭德文郡搞一條漁船倒是一個解決他的問題的答案。所有這一切全都與我無關。 “這事真正開始乾,”岡特打開他面前的那份檔案說,“12月初在北加勒比海的一座小島上。” 麥克里迪猛地一動,從遐想回到了世紀大廈的現實之中。哦,是的,加勒比海,他想,該死的加勒比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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