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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埃里克·米爾海姆的自白

曼哈頓幻影 弗·福赛斯 5818 2018-03-21
曼哈頓公園街EM塔的樓頂房間。 1906年10月。 每天早晨,無論是夏天還是冬天,無論是下雨還是天晴,我都起得很早。我穿好衣服,從我的住處來到全紐約最高摩天大樓樓頂的方形陽台。從那兒,我可以朝著不同的方向望去。向西望,可以越過哈得孫河,看到新澤西州開闊的綠地。向北可以看到這個島的中部和住宅區,這個奇異的島上充滿了財富和污物,奢侈與貧困,邪惡與犯罪。向南是大海,通向歐洲,那是我曾經經歷的苦難旅程。向東是流向布魯克林的河流,在海霧中籠罩的是被稱為科尼島的瘋人領地,這是我財富的發源地。 我有7年時間受一個野蠻父親的虐待,9年時間像一隻動物一樣被關在籠子裡,回四年時間躲在巴黎歌劇院的地下室裡,10年時間奮斗在格拉夫森德灣的掏魚腸子的小屋直到獲得今天的地位,我知道自己擁有超過克羅伊斯所夢想的財富和力量。所以當俯視這個城市,我想:我是多麼的憎恨和蔑視你——人類。

我是在1894年初經過漫長艱苦的旅程才到這兒的。大西洋上狂風暴雨,波濤洶湧。我躺在床上,暈船十分厲害,我的旅費是由我原來遇見的一位好心人付的,我知道他們隨時會把我扔到船外,如果我因為對他們的憤怒和憎恨而試圖做出反應,結果同樣是糟糕的。經過4週在大洋上的顛簸,終於在1月底的一個晚上,大海平靜了下來,我們在距曼哈頓島南端10英里的羅茲拋錨。 我對我們到了哪兒一無所知,只知道我們已經到了某個地方。但我聽見船員們用濃重的英國方言說,第二天清晨我們將開到東河,停下來接受海關檢查。我知道我會再次被發現,曝光,羞辱,驅逐,並戴著鐵鍊被遣返。 深夜,當每個人都睡著了,包括喝醉了的守夜人,我從甲板上乘了一隻發霉的救生艇,並從船邊下到冰冷的海上。我看見模糊的燈光在黑暗中閃爍,有多遠我不知道。我開始向它們劃去,身體凍僵。 1小時之後我上了岸,發亮的海灘上下了霜。當時我還不知道,我跨上美洲的第一步留在了科尼島格拉夫森德灣的沙灘上。

這光亮來自於在潮水線以外的河灘上幾盞搖曳的油燈,從搭建在河灘上的幾間破屋的窗戶中透出亮光。我蹣跚地走向小屋,透過骯髒的窗格子向裡看時,我看見一排排蜷縮的人正在給剛捕到的魚去鱗和掏內臟。沿著帳篷走過去,有一片空地,在空地中間燃燒著熊熊的簧火,在它周圍十幾個可憐的人正蹲著取暖。我已經冷得半死,我知道我也必須取暖,否則就會被凍死。我走近大火,感到熱浪湧來,我看著這些人。我把麵具塞到衣服裡去了,火焰照亮了我那可怕的頭部和麵部。他們轉身看著我。 我以前幾乎從未笑過。沒有什麼理由可以讓我笑。但在那天晚上在黎明前零攝氏度以下的氣溫裡,出於完全的放鬆,我在內心里大笑。他們看著我……他們並不在意。他們中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畸形。出於完全的運氣,我碰到了一個由格拉夫森德灣的流浪者組成的夜間營地,這些被社會所拋棄的人只能在漁夫和城市裡其他人睡覺時靠掏魚腸子和洗魚才能勉強度日。

他們讓我在火邊烤乾身體,並問我從哪裡來,雖然顯而易見我是從海上來的。通過閱讀英語戲劇的台詞,我學過幾個單詞,我告訴他們我從法國逃難過來。這沒什麼大不了,他們都是從某個地方逃來的,被社會趕到了這個最後的絕望的沙灘。他們叫我法國佬,並讓我和他們一起住在鋪著一層層發臭的漁網的小屋裡,靠整夜工作來掙點錢,吃點殘羹剩飯,經常是又冷又餓,但不受法律的約束,沒有枷鎖和監獄。 春天到了,我開始認識到將這個漁村與科尼島的其他部分隔開的荊豆藤背後的東西。我知道了整個島上是沒有法律的,或者說只有它自己的法律。它並沒有同只有狹窄的海峽相隔的布魯克林融為一體,直到最近,它才由一個半政客半流氓的被叫做約翰·麥卡恩的人統治,他剛被逮捕。但麥卡恩的徒子徒孫們仍居住在這個像瘋人院一般的小島上,繼續從事遊樂、賣淫、犯罪、邪惡和尋歡作樂。紐約的資本家們每個週末來這兒也都是為了尋歡作樂,他們在愚蠢的娛樂上花去了大筆財富,而這些娛樂設施正是由那些聰明的企業家提供的。

和其他流浪者不同,他們一輩子只會掏魚腸子,擺脫不了他們的愚蠢,我知道憑著智慧和創造性,我可以走出小屋,從這些當時正在島上設計和建造的娛樂場中發財。怎麼開始呢?首先,在晚上,我偷偷溜進城裡偷一些衣服,是一些從洗衣房里和海邊的空房裡偷來的衣服,穿起來很合身。然後從建築工地上拿一些木料,造一間更好的小屋,在這個喧鬧的並無法治可言的社會裡,遊客會很高興地在每個週末扔大筆的錢,但我不能在白天露面。 一個新來者加入了進來,他僅是一個17歲的男孩,比我小10歲,但非常老成。他身上沒有傷疤,也不畸形,他面色慘白,一雙黑眼睛毫無表情。他來自馬耳他,從那兒的天主教神父那裡接受過教育。他的英語說得很流利,也懂得拉丁語和希臘語,而且他毫無顧忌。他來這兒的原因是,由於那些教士逼他進行無休止的苦行,他非常憤怒,於是拿了一把菜刀刺向他的老師,當場就要了他的命。為了逃避追捕,他離開馬耳他逃到巴巴里海濱,一段時間曾做過男妓,之後他暫宿在一隻碰巧開往紐約的船上。但由於對他仍在被懸賞捉拿,所以他躲開了艾利斯島移民部門的盤查,流浪到了格雷夫森德灣。

我需要一個人白天幫我喊價,他需要我的智慧和技巧以離開這個地方。他成了我的下屬和所有事務的代表,我們倆從那些掏魚腸子的小屋走向了權力和財富,名聲覆蓋了半個紐約和其他地區。直到今天,我仍只知道他叫達呂斯。 如果說,我教了他,他也教了我,使我改變了那些陳舊和愚蠢的觀點,轉而崇拜那惟一真正的神,那個從不會讓我失望的主人。 使我能在大白天活動的問題很簡單就解決了。在1894年夏天,我用從清洗魚的工作中攢到了錢,找一個手藝人做了一個膠乳的面具,大大的紅鼻頭,笑起來還缺牙。再配上蓬鬆的上衣和褲子,我能在遊樂場四處走動而無人懷疑。帶著小孩的人甚至朝我揮手微笑,這套小丑的裝扮是我白天活動的護照。有兩年時間我們一直在賺錢,我們用了太多的伎倆和騙人的方法,以至於我都忘了到底發明了多少種。

最簡單的方法往往是最好的。我發現每個週末遊客們從科尼島寄出25萬張明信片。很多人找地方買郵票,所以我用1分錢的價格買進明信片,在上面蓋上“郵資已付”的字樣,然後以每張兩分的價格賣出。遊客們很高興。他們並不知道郵政是免費的。但我想要更多的,我能感覺到大眾娛樂會越來越熱,賺的錢會像印鈔票一樣滾滾而來。 在頭一個一年半里我只遇到一次挫折,但那是很嚴重的一次。一天晚上,我帶著裝滿美元的包回家,途中,我被4個攔路搶劫的強盜盯上了。他們帶著棍棒,手上戴著指節鋼套。如果他們僅是搶錢,那雖然糟糕,但不會有生命危險。但他們扯掉我的面具,看到了我的臉,打得我半死。 我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才能走路。自那以後,我總是隨身攜帶一支“科爾特”大口徑短簡小手槍,因為當我被打得躺在地上時,我發誓再也不能讓別人打我後一走了之。

那年冬天我聽說了一個叫做保羅·貝頓的人,他打算在島上開第一家封閉的全天候遊樂場。我指示達呂斯安排與他見面,並稱自己是剛從歐洲來的天才工程設計師。這果然有效。貝頓委任他負責新工程中的6個娛樂項目。這當然由我設計,利用欺騙。視幻覺和工程技巧為遊客們創造出恐懼、迷惑的氣氛,這些都是遊客們喜愛的。貝頓在1895年開放了海獅公園,人們蜂擁而至。 貝頓想給達呂斯錢以支付“他”的發明,但我阻止了他。相反,我要求在10年的時間內,從這6個遊戲項目中賺得的錢讓我分得百分之十。貝頓將其所有都投入了娛樂場,債台高築。這些遊樂項目由達呂斯管理,在開放的第一個月裡,每週就為我們帶來100美元。這以後還有更多。 政治老闆麥卡恩的繼承人是一個紅頭髮。的、愛搬弄是非的人,名叫喬治·蒂爾尤,他也想開一個娛樂場來大撈一把。雖然貝頓非常生氣,但他沒有辦法。我以同樣的要求為蒂爾尤的公園設計了更加巧妙的遊樂項目,按百分比提成。 1897年,斯蒂普爾徹斯遊樂場開始營業,每天帶給我們1000美元。那時,我在靠近曼哈頓河灘的地方買了一套舒適的平房並搬了進去。鄰居很少,而且到週末才來小住,我穿著小丑的裝束,在遊客當中自由往來於兩個遊樂場之間。

在科尼島上經常有拳擊錦標賽,一些百萬富翁乘坐剛開設的從布魯克林橋到曼哈頓海灘賓館的火車來投很大的賭注。我只是在一旁看,但從不參加賭博,因為我相信大部分比賽是事先安排好的。賭博在紐約市是非法的。但在科尼島,這個犯罪前沿的最後一個哨位,賭注登記員收了賭徒們下的注,大筆的錢在此易手。 1899年,吉姆·杰弗里斯向鮑勃·菲茨西蒙斯挑戰世界重量級拳王的稱號,地點在科尼島,我們倆當時的錢已有25萬美元,我打算把它全部押在挑戰者杰弗里斯身上,達呂斯氣得要發瘋,但之後我解釋了我的想法。 我注意到在每個回合的休息期間,拳擊選手幾乎總是要用一個瓶子喝水,有時吐出來,但不總是這樣。在我的指示下,達呂斯裝扮成一個體育記者將菲茨西蒙斯喝水的瓶子換成了另一個摻有少量鎮靜劑的瓶子。結果,杰弗里斯將他擊倒。我賺到了100萬美元。那一年晚些時候,杰弗里斯在科尼島運動俱樂部擊敗帆船手湯姆·夏基,成功衛冕了拳王稱號。同樣的結果,可憐的夏基。我們賺到了200萬美元。現在是到市場上進行交易的時候了,因為我一直在研究一種更加瘋狂、更加無法無天的賺錢的遊樂場的運作:紐約證券交易所。但在科尼島上仍然有最後要賺的一筆。

名叫弗雷德里克·湯普森和斯基普·鄧迪的兩個人一心要開第三家更大的遊樂園。第一個人是嗜酒如命的工程師,第二個是一位口吃的金融家。他們非常需要錢,他們到銀行里要的錢比銀行里所有的錢還多。我叫達呂斯開了一家皮包公司,我們這家公司向他們提供無擔保的貸款,不收利息,這齣乎他們的意料。相反,EM公司貸款的條件是10年裡收取月宮遊樂場營業收入的百分之十。他們同意了我們的做法。他們沒有選擇,要么是這樣,要么遊樂場完成一半就破產。月宮遊樂場於1903年5月2日開放,在上午9點,湯普森和鄧迪就破產了。在日落時他們還清了所有的債務,只有欠我的錢分文未還。在頭4個月,月宮遊樂場的營業總額達500萬美元,平均每月賺100萬,現在仍是這樣。那時我們已經搬到了曼哈頓。

我開始住在一套中等的褐色砂石的房屋裡,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屋裡,因為小丑的面具現在無法再用。達呂斯代表我參加了證券交易所,我仔細研究公司的報告和股票發行的細節,指示他去行動。很明顯,在這個令人驚奇的國家裡一切都在膨脹。新的想法和項目,如果有成功的推銷,很快就會有人認購股票。經濟正在高速增長,逐漸向西擴展。每一個新興的產業都會有對原材料的需求,同時需要將材料和產品運到需求極旺的市場上所需的輪船和鐵路。 在我待在科尼島的那些年,移民從每個島成百萬地湧入東部和西部。幾乎是在我的陽台下的下東區以前是,現在仍是各種種族的雜居地,這些人與貧窮、暴力、邪惡和犯罪相伴。僅相隔1英里遠是富翁的聚居區,有著大樓、馬車和他們喜愛的歌劇院。 到1903年,經過幾次挫折,我已經掌握了證券市場的秘密,了解了像皮爾龐特·摩根這樣的巨頭是怎樣發財的,像他們一樣,我經營了西弗吉尼亞的煤,彼茲堡的鋼,巴爾的摩到波士頓的輪船,新墨西哥的銀礦,以及曼哈頓的房產。但我通過一心崇拜惟一的真神,我比他們更好更厲害。是達呂斯引導我到這個神那裡的。財神不允許憐憫,沒有慈善,沒有激情,沒有羞恥,從一個寡婦、小孩和孤兒身上都能夠多榨取一點,從而獲得一點額外的金錢。有錢就有權,有權又有更多的金錢,通過這樣光輝的循環,世界被征服了。 在所有的事情上,除了一點之外,我都是達呂斯的主人和上級。在這個世界上找不到比他更冷酷和殘忍的人了。他的靈魂已死。這一點上他超過了我。但他也有弱點,僅僅一個弱點而已。我對他偶爾的失踪感到好奇,一天晚上我悄悄地跟踪他,他去了摩爾人社區的一間簡陋污穢的小屋,在那兒抽印度大麻,直到昏睡過去。這可能是他惟一的弱點。我曾經認為他可能是我的朋友,但我很早就認識到他只有一個朋友,他日日夜夜都崇拜著金錢,他待在我身邊並忠於我僅僅是因為我能賺到無數的美元。 到1903年,我已有了足夠的錢建造紐約市最高的摩天大廈,在公園路一片空地上蓋EM塔,它於1904年完工,40層,由鋼鐵、混凝土、石塊和玻璃建成。真正漂亮的是在我下面的37層樓出租後的所得,付清了建築費用,還賺了好多。留出的一套用於公司職員辦公,通過電話和自動收報機與市場相連,上面的一層一半是達呂斯的公寓,一半是公司董事會議室。在這些之上是我的屋頂房問,站在高聳人云的陽台上,我可以俯視一切,而且確保我不會被別人看見。 所以,我實現了從有著輪子的籠子、陰暗的地下室到住進了摩天大樓的轉變,我可以不戴面具地走來走去,沒有人看到我的臉,除了飛過的海鷗和刮過的南風。從這兒,我甚至可以看到最終完成的閃亮的屋頂,那是我惟一放縱錢財的地方,這個項目不是為了賺錢,而是出於報復的心理。 在遠處西區三十四大街聳立著剛建成的曼哈頓歌劇院,我的曼哈頓歌劇院會把大都會歌劇院打得一敗塗地。當我來到這兒時,我想再看一次戲劇,當然我需要一個有幕隔著的包廂。由阿斯特夫人及其社會名人錄中她的同僚,可惡的400名人俱樂部,他們負責的委員會,要求我親自與他們會面,這當然不可能。我派達呂斯士,但他們不接受他,要求面對面地與我會談。他們將為這樣的侮辱付出代價。我找到了另一個喜好戲劇但也遭到拒絕的人。奧斯卡·哈默斯坦開過一家歌劇院但失敗了,正在籌資和設計一寧新的歌劇院。我成了他的隱名合夥人。它將在12月開幕,會把人都會歌劇院打得大敗。我會不惜代價來名的博西將主唱,還有更出名的梅爾巴夫人,是的,梅爾巴夫人將來此演出。就在現在,哈默斯坦住在巴黎的卡普西那大街的加尼亞的格蘭特大酒店,花我的錢請她到紐約來演出。 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壯舉。我將使那些勢利小人,范德比爾特,洛克菲勒,惠特尼,古爾德,阿斯特和摩根俯首稱臣,再讓他們聽聽偉大的梅爾巴夫人的歌聲。 回想以前,我的生活充滿了痛苦與拋棄,恐懼與憎恨,互相之間都是這樣。只有一個人對我仁慈,把我從籠子裡帶到地下室,之後帶我到船上。而其他人都像喘著氣的狐狸在追捕我,她卻像一個母親,而我的親生母親是什麼樣我從來都不知道。 還有另一個人,我愛她但她卻不愛我。你是不是為此而鄙視我,人類?因為我不能像一個男人那樣使一個女人愛我?但是有那麼一刻,就像切斯特頓的驢子“一個瘋狂但十分甜蜜的時刻”,我那時認為她會愛我……煙灰、爐渣,什麼也沒有。沒有愛我。永遠也不。所以只能有另一種愛,對永遠不會令我失望的主人的忠誠,我將一生都崇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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