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到二月這段時間,冬子一直忙於帽子製作。
三月中旬將舉辦一個帽子展覽,她得趕製展品。
即便是用來零售的帽子,冬子做起來一向都很精心,但製作展品的時候還是格外用心,雖說主要在設計,可她不放心將飾帶和帽沿交給別人去做。
製作的時候,她忘記了貴志和中山夫人。全身心地投入工作時,她會忘記一切。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說正是為了忘記其他的一切,她才如此專心致志。
以前,她可不是這個樣子。
無論她怎樣投入工作,都會不時想起貴志,猜想他現在在家裡,還是在公司裡。
最近,她不再關心這些了,就算偶爾想起,也很快就拋諸於腦後。
也許,自從失去了子宮,她在潛意識裡開始要求自己獨力生存了。
那之後,中山夫人來過兩次電話,但冬子都沒有去,第一次是因為有些感冒,另外一次則是突然接了訂單,需要盡快趕出來。
“不太忙了,可一定得過來喲。”
夫人這樣關照她,但冬子沒有主動打過電話。
她並不是討厭中山夫人,也並非害怕兩個女人熱乎起來,相反,她有時還會夢見夫人在愛撫自己。
不過,冬子決定暫時維持現狀,她沒有想扮純情這種誇張的念頭,只是不想在帽子展結束前接近夫人。
這是冬子給自己的規矩。她有一種恐懼感,害怕沒有任何約束,自己會無止境地墜落下去。
二月初,準備參展的帽子就基本完成了。
今年的參展作品共兩頂,一頂是二十年代風靡一時的深冠短簷太陽帽,帽頂畫了鳥的圖案,一頂是胭脂色的稍微男性化的獵帽。
且不管到時候能否售出,反正她努力在明快的色調中突出了女性特有的柔性。
貴志打電話來,正好是第二個作品快要完成的時候。
“這段時間你還好嗎?”
貴志還是那句開場白。
“也沒有什麼特別的。”
冬子盡量保持語調平和,但內心卻有些波動。
去年尾度過那個不能得到滿足的夜晚至今,貴誌有整整兩個月沒有來電話了。
“上次跟你說去旅行的事,下個星期我或許抽出空來。”
跟貴志相約一起去旅行,該是去年十月份的事吧。
記得當時不知道他是否為了安慰剛剛出院的冬子,提議說一起去溫暖的九州。
之後一直到年末,不知是否因為工作繁忙,貴志都沒有聯絡她。這三個多月時間裡,他大概把這事忘記的一干二淨。
“下周初,我得去一趟福岡,乘這個機會,我們去宮崎,怎麼樣?”
跟貴志旅行過幾次,每次都是乘他工作之便,沒有一次是去純粹度假的。
起初,冬子心裡很不滿意,但很快就習慣了,而且,還多少有些欣賞他這麼會見縫插針。
“北九州還有些冷,但宮崎那邊都快到梅雨季節了,應該比較暖和。”
“星期天直接去宮崎,星期一折回福岡。我會在福岡逗留三兩天,你如果有事,可以先回來。”
店裡的休息日是星期天,如果星期二上午從福岡趕回來,那也就意味著她必須休息一天半。
“休息一半天,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吧?”
冬子心裡想著的,並不是店裡的工作放不開,一兩天功夫,真紀和友美就足可以應付了,冬子擔心的,其實是晚上的事。
到時候貴志要自己,會不會又全無感覺呢?她害怕雙方互不滿足,使整個旅行變的索然無味。
“怎麼啦?你不方便?”
“不是……”
“別一個人悶著,偶爾出去旅行一下會有好處的。”
冬子想像著南方陽光普照的海岸。出去旅行,說不定心情會因之改變,治好自己的冷感症,重拾失去了的快樂。
“怎麼樣,你沒有問題吧?”
“好的……”
“那我這就安排機票。記得中午前有個直達航班,就那趟吧。”
貴志還是老樣子,主意一定,就立即付諸行動。
“機票我讓人送過去,或是在機場給你?”
“機場吧。”
冬子立即想到會是船津送過來,趕緊回絕了貴志。
“那好,等時間確定了,我再打電話給你。你提前做一下準備。”
“好。”
冬子答應著,放下話筒。
原先,她打算貴志打電話來的時候,質問他元旦全家去夏威夷的事。
本來,她想諷刺諷刺他,但等到想起這碼事,自己已經答應了一起去旅行。
“我真的是……”
她恨自己答應了他。
星期天的飛機是上午十一點半從羽田機場出發的航班。
冬子十一點五分趕到機場。她從中央大廳出來,走到飛往宮崎的第二出發廳的櫃檯前,卻不見貴志的影子。
貴志很守時,卻從來都不會提早。
冬子站在大廳的一角等了會兒,貴志出現了。身子披著灰色大衣,手裡拎著一個袋子。
“嘸,很漂亮。”
“你指什麼?”
“我是說你很迷人。”
說著,貴志輕輕拍拍冬子的肩膀。
“你開帽店的,怎麼不戴帽子?”
“不好看?”
“不是……”
直到昨天,冬子還猶豫到底穿什麼衣服,最後,還是決定穿反毛毛衣和厚喬其紗裙,再套上藏青色的直筒大衣。
她本來也想過戴帽子,但又覺著會糟蹋柔順的頭髮,最後決定不戴。
“我去辦登機手續。你就那件行李。”
冬子帶了一個稍大點的路易維頓式手提袋。
“我準備帶上飛機。”
貴志點點頭,朝櫃檯走去。
星期天,去宮崎的櫃檯前擠滿了人,甚至還有帶著高爾夫球具的旅行團。
“基本上可以正點起飛。”
貴志手裡拿著登機卡回來。
“一點到宮崎。”
兩人一起走到巴士候車室,乘上巴士進入停機坪。
飛機上基本坐滿了。冬子靠窗坐,貴志緊挨著坐在旁邊。
最近一段時間,東京天氣晴朗,氣候乾燥,但經常刮風。
“你跟家裡怎麼說的?”
起飛後,冬子問。
“也不用怎麼……”
貴志支吾了一聲,點上煙。
“宮崎那邊,我訂了可以眺望青島美景的酒店,離市區是遠了些,不過我相信肯定感覺更好一些。”
“可真怪。”
“什麼怪?”
“難道不是嗎?……”
曾經分手的兩個人重又在一起旅行。不知內情的人看到了,肯定以為他們兩個是情侶呢。
兩個人的確是情侶,但沒有年輕人的那種新鮮感,是前路茫茫的一種莫名其妙的關係,儘管如此,兩個人仍然彼此吸引著。
機翼下是蔚藍的茫茫大海。
從高空鳥瞰,海面像是綠色的絨毯。
聽說日本海那邊今天下雪,但靠太平洋這邊卻風和日麗,真令人有些不可思議。冬子看了會兒,開始有些發困。
一個人旅行的時候,怎麼也沒有睡意,但只要和貴志在一起,心裡就格外踏實。
怎麼會有這種踏實的感覺呢? ……
是長期如膠似漆的關係所帶來的安全感?
冬子將頭靠在機窗上,貴志也靠過來。
“看見什麼嗎?”
“大海,還有兩隻船。”
“身體一直還好吧?”
“前幾天碰上中山夫人。”
一聽說中山夫人,冬子將臉移開窗口,盯著貴志。
“是她來我公司的。”
“有事找你?”
“說是順道上來看看,她說元旦的時候你去過她家。”
“是啊……”
“她說跟你一起喝葡萄酒,玩得很開心。”
冬子想起那天晚上喝過酒之後的情景,不禁有些緊張。
“這位教授夫人好像很無聊,好像沒有辦法打發時間似的。”
“她說什麼了嗎?”
“盡在那里數說教授如何對她不忠,都說了老半天。”
“真有這種事情?”
“也許有那麼回事,不過,可能沒有她講的那麼誇張。”
“她有點歇斯底里症,又有些被迫害妄想。”
冬子想起夫人突然赤身裸體的情景。
“跟她這種人,還是保持一點距離比較好。”
“我倒也沒有……”
“她可是喜歡你去呢。反正,就是想千方百計地尋開心。”
“既然她丈夫在外邊有了相好,她變得歇斯底里,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知怎麼的,冬子竭力想為夫人辯護。
“丈夫在外邊有了女人,那也不用特意跑來告訴別人啊。”
“夫人大概喜歡你,才這樣呢。”
“別開玩笑……”
“難道你沒有察覺?”
“就算她那方面有這想法,我可不想惹上這麼個喋喋不休的多嘴女人。”
“她還說什麼沒有?”
“就囉囉嗦嗦地說了這些事,然後就走了。”
“她肯定是太寂寞了。”
冬子眼前浮現出夫人當時的眼神。當時,夫人一邊說“沒有了子宮”,一邊走到冬子身邊。
飛機到達宮崎機場稍微有些晚點。從飛機接觸跑道的那一刻起,冬子就感受到南國陽光的明媚。
兩個人穿過到大廳,在出口處乘上出租車,直奔青島的酒店。
“這個季節,來旅遊的人不多吧?”
貴志問司機。
“今年比較少,不景氣,再說去關島和夏威夷也方便了。”
宮崎的賣點就是南國風情,太平洋上的常綠島無疑是強大的競爭對手。
“才飛兩個小時,就一下子這麼暖和,真是個好地方。”
從車窗望出去,只見兩旁椰樹夾道,盛開的茶花和山茶花在爭奇鬥妍。
二十來分鐘就到了觀光酒店。他們的房間在五樓,憑窗眺望,青島盡收眼底。
“是休息休息,還是現在就出去?”
“我無所謂。”
“那我們去樓下簡單吃點東西,然後就去走一走吧。”
冬子沒有穿大衣,只將貂皮披風圍在脖子裡,走出房間。
“還是新婚夫婦來的多。”
在一樓陽光廳,貴志呷著咖啡,靦腆似地道。
他們讓酒店備了出租車,先從崛切嶺去仙人掌園。
“這一帶是宮崎最溫暖的地方了。”
司機為他們解說。
儘管時值季冬,卻和暖如春。仙人掌園入口處,蘆薈綻著漂亮的黃花。
逛完仙人掌園,他們又去孩子天地。錯落有致的海岸線上,隨處可見文殊蘭隨風搖曳。
途中,兩個人在沙灘上坐下來。
“如果能在這兒長住,悠哉悠哉的,該多好。”
冬子望著海岸線,不由的感慨起來。
“住兩、三天還差不多,超過一星期,你也就膩了。”
“會嗎?”
“正因為平時很忙,偶爾來一趟,才覺著很輕鬆自在。”
的確,這麼安靜的地方也許並不適合貴志。
“跟你好久沒有一起旅行了吧?”
“最後一次是三年前,春季一起去的津和野。”
“對,對……”
那次旅行回來,他們就分手了。
“真好笑。”
貴志微微笑了笑。
已經分手的兩個人又在一起旅行,的確令人好笑,不過,這次旅行,冬子自己另有目的。
從海邊回到酒店,洗個澡,已經是六點鐘了。
太陽滑入後邊的山坳裡,青島被晚霞照的一片通紅。
酒店將晚餐送來和式起居間,除了生魚片和天婦羅,還有本地特有的海膽燒鳳尾菇、沙鍋茶末蕎麥麵等等。
“來,喝一杯。”
貴志給冬子斟上酒。
“我可能馬上就醉了。”
“反正就剩下睡覺,怕什麼。”
冬子點點頭,心裡琢磨著夜裡怎麼過。
今晚相互能夠得到滿足嗎?乾脆喝個爛醉,把一切擔心置之腦後,說不定反倒一切都變的順利呢。
冬子主意已定。
冬子沒有吃飯,光是菜餚,就已經很飽了。一小壺酒喝完,臉上就熱乎乎的。
“去下邊的酒吧,再喝一杯好不好?”
用過晚餐,貴志這樣提議,冬子補完妝,跟在他身邊。
一樓酒吧的窗口正對著大海。據說以前到了夜晚,彩燈四放,把青島照的一片通明,現在,青島則被黑暗無際的大海吞沒,了無踪影。
酒吧的侍應過來,冬子點了鄉村蘇打水。
“不要太濃。”
鄉村蘇打水里面含有酒精,所以冬子特意這麼吩咐侍應。
在酒吧里流連了約莫一個小時,兩個人回到房間。
冬子靠在窗邊望著一片黑暗的大海。貴志走過來。
“累嗎?”
“有一點……”
“一整天不是搭飛機就是坐汽車,肯定累的。”
說著,貴志手搭在冬子的肩膀上。
“真安靜。”
遠處有一星火光。
“去換上浴衣吧。”
冬子順從地回到臥室,打開自己的行李袋。
冬子換好睡衣,正在折疊自己的衣服,貴志走了進來。
“好久沒有在一起了。”
貴志急不可耐似的摟住她。
“別……”
“別推推脫脫的。”
貴志把冬子抱到床上。
“今天我要好好伺候你。”
冬子沒有做聲,閉上眼睛。
忘記一切,讓腦海變面一片空白,委身給貴志,百依百順,任他隨心所欲。
“我是個好女人……”
冬子在心裡說給自己聽,一邊將頭埋進貴志的懷裡。
不知是否因為是在外地,貴志的愛撫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激情飽滿,溫柔而又體貼地誘導著冬子。
但是,這一次冬子依然沒有能燃燒起來。
其間她也有過片刻甜蜜的感覺,但那個感覺並沒有發展壯大,最後只留下莫名的失落感。
冬子覺得對不起貴志千方百計的努力,大腦隨之迅速變的異常清醒。
貴志終於完了,從冬子的身上滑下來。冬子突然感到悲戚。
“你怎麼搞的。”
“痛?”
冬子沒有回答,抽泣起來。
“我太粗魯了?……”
冬子並不是因為貴志而哭泣,她是為她自己傷心。人家那麼認真地愛撫自己,自己卻達不到高潮。
“冷靜點兒。”
貴志用粗壯有力的胳膊緊緊摟住抽泣不住的冬子。
“好啦。好好睡一覺。”
冬子躺在貴志的懷裡,閉上眼。貴志保持著個姿勢,不久就睡著了。
在寂靜的房間裡,只有單調的鼾聲一起一伏。坐了一整天的飛機和汽車,貴志大概也累了鼾聲聽起來很香甜。
冬子傾聽著微微的鼾聲,過了會兒,輕輕溜下床。
房間裡只有桌子邊的檯燈還亮著,光線很昏暗。
冬子拖上拖鞋,在窗邊的椅子上坐下來。
樓下的大廳剛才還有音樂聲傳來,現在一片寂靜。
從窗口望出去,遠處是黑黢黢的大海,只有近處的草坪,在日光燈的照射下,格外分明。
冬子將自己的視線移向遠處。
右前方是一排星星點點的燈火,勾勒出向右蜿蜒的海岸線。凝神細聽,耳邊依稀傳來陣陣濤聲。
冬子望著大海,一邊憂鬱地想著似乎失去了興奮感的身體。
也許是由於旅途所帶來的歡悅,她似乎得到了些許滿足,但跟過去相比,還是有天壤之別。
貴志經驗老道,應該也注意到她的變化了。
明明知道,卻若無其事地獨自去睡……
明天起床,貴志大概也不會提起這事的。
男人只要進行了那種行為,就會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滿足,不管整個過程當中是否盡興,只要得到釋放,便得到一定的滿足。
女人卻不一樣,光是被動地接受並不能得到滿足。總之,女人的生理要稍微複雜一些。
在與男人的交合當中,女人需要精神與肉體同時攀上巔峰,才能切切實實地獲得被愛的那種充實感。
對於情竇初開的懷著少女來說,今晚的交合已經是夢寐以求的了,能被自己喜歡的男人抱擁,能聽到愛意濃烈的甜言蜜語,現在恐怕也已經甜甜入睡了。
然而,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現在的冬子已經不能就此滿足了。對她來說,這樣的交合,最終只是歡悅恨少、寂寞徒多。
也許,是我自己過去得到太多歡悅了……
以前,經驗老道的貴志實在教了她太多的東西,她雖然起步慢但成熟的卻特別快,一下子就攀爬到了歡悅的金字塔頂點。
過去,她以為只要交合就一定能得到滿足,現在,這種滿足感一去不復返了,那種瞬間自我迷失、恍恍惚惚的快樂到哪裡去了呢?
我多想回到以前的自己啊……
既然是貴志傳輸的這種快樂給她,現在也只能靠他來尋找了。
無論結果是好是壞,這個肉體都是貴志造就的。
這種不絕如縷的失落感肯定會消失吧……
冬子一動不動地坐在窗前。
第二天早晨,天空雖然砌滿了雲朵,氣溫卻並不低。
九點,兩個人去樓下餐廳吃早餐。
奶衝粟米片、烤麵包、火腿配蛋。貴志風捲殘雲般掃得乾乾淨淨,冬子卻呷了幾口咖啡而已。
“你不吃?”
“我每天早餐都吃這麼點兒。”
貴志沒有吭聲,將冬子的那份火腿蛋移到自己面前,操起了刀叉。
“難得來一趟,今天我們去狩獵公園吧。”
貴志凡事都有強烈的好奇心。宮崎模仿非洲大陸的自然公園,圍了一百萬平方米的土地做野生動物園。貴志說的就是這裡。
“去福岡的飛機兩點才飛,時間多的是。”
兩人回到房間,收拾好東西。
十點正,出租車來到酒店門口。天已經放晴,青島漂浮在蔚藍的海面上,令人嘆為觀止。
汽車很快就進入往狩獵公園去的高速公路,左邊是綿延不斷的棗樹,右邊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還是二月,但從車窗撲進來的卻是早春的氣息。
“再前邊一點,有個高爾夫球場,相當不錯。”
“你本來也想打高爾夫球的吧?”
“沒有,這一次沒有想過。”
貴志的差點只有一桿,到和暖如春的南方卻不去打上一場,實在難能可貴。冬子不會打高爾夫,所以貴志大概是為了遷就她,才不去的。真難為他。
“昨晚你半夜起來了?”
“原來你知道?”
“也不盡然,朦朦朧朧覺得好像你起來過。”
“我睡不著,就起來一下。”
以往,只要貴志在身邊,自己肯定睡的很香,從來不曾有過難以成眠的經歷。
“換了床,不習慣吧。”
也許有點關係,但主要原因是對自己無法得到滿足的肉體感到不安。
“你還是老樣子,有點神經質。手術以後是否反倒嚴重了?”
“聽說大多數人做完手術以後會變胖,你卻瘦了下來。”
“沒有的事。”
的確瘦了些,但最多也就是一公斤而已。
“沒有就好。反正,既然出來旅行了,就應該徹底放鬆自己”
不用貴志提醒,冬子自己也想徹底放鬆自己,但她不像貴志那樣可以隨意控制自己的情緒。天性如此,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改變得了的。
“我到什麼地方都能睡,有時還真想有點失眠症呢?”
的確,貴志能吃能睡,身體好,放的開。
但這並不是說貴志不夠敏感。雖然他剛才這些話像是沒有經過腦子過濾,其實是在巧妙地開導冬子。
狩獵公園坐落在宮崎北邊的佐土原町,當初剛剛開園時據說盛況空前,每天都人山人海的,今天也不是周末或者假日,遊人並不多。
公園裡放養著老虎和獅子,但並非百分之百的大自然。
動物難說是野生,其實不過是在空地上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而已,看上去十分懶散,總之,既不追逐其他動物,也沒有成群地在草原上奔跑。
“這不過是把一般動物園的鐵寵子放大了些而已。”
貴志去過非洲大陸,所以感覺平平。
“接下來在市區稍稍逛一下,再去機場,時間正好。”
從狩獵公園回來,他們又遊覽了宮崎神宮和八弘一字塔,然後回到市區。
“肚子餓了。”
抬手看看表,已經十二點多了。
“去大淀川邊上的酒店吃點東西吧。”
貴志對宮崎市區似乎相當熟悉,告訴司機自己想去什麼地方。
在酒店二樓用過餐,貴志給自己的公司掛了電話。
他似乎是吩咐對方什麼,聲音很大,大概周圍的人都聽見他講的話了。
見貴志在打電話,冬子也有些擔心起來,撥了店裡的電話。
“噢,媽咪,是你啊。”
接電話的是真紀。
“有什麼事嗎?”
“沒有什麼特別的,就有過兩、三個電話。”
“誰來的?”
“一個是伏木,一個是橫山製帽公司,還有一個是船津的。”
“船津?”
“說有什麼急事找你。”
“不知是什麼急事?”
“他說等你回來了,再給你電話。”
冬子問過店里平安無事,這才回到座位上。
“店裡沒有事吧?”
“沒有……”
“那我們動身吧。”
貴志掐滅剛點上香煙,站起來。
又在酒店搭上車,趕到機場時,正好是一點半。等上半個小時,去福岡的飛機就出發了。
“今晚吃什麼?”
一上飛機,貴志就問。
“我對博多還算比較熟悉,到時候一起去喝幾杯。”
馬上就要到熟悉的城市了,貴誌有些興奮不已。
不過,冬子心裡老惦記著船津的那個電話。
飛機在福岡降落時是兩點三刻,從宮崎到福岡僅僅是四十五分鐘的航程。
福岡是陰天,但並不很冷。
出發前看到天氣預告上說北九州非常寒冷,當時特別吃驚,但像今天這種氣溫,並不讓人感到特別,或許,是沾了陰天的光。
兩個人在機場搭上出租車,直接到了酒店。
遊學的時候,冬子經過這座城市,真的到了寶地,才發現福岡原來很大。
酒店周圍的風景跟東京的中心地帶沒有什麼分別。
“休息一會兒吧。他們六點來接我們。”
貴志先去洗澡,出來後吩咐冬子。
“有人來嗎?”
“當地報社的人,見過好多次了,彼此很熟。”
“那你計劃……”
“跟他吃完飯,一起去喝一杯,你也去吧?”
難得兩個人出來一趟,突然有個陌生人要夾進來,冬子心裡很不情願,如果可能,她希望跟貴志單獨在一起,可貴志似乎已經跟對方說好了。
“那傢伙很不錯,見了面你就知道了。”
冬子並非擔心對方人品好懷,作為女人,只要有陌生人在場,難免要應酬,貴志似乎完全不理解這些。
“他知道我們的關係嗎?”“我沒有告訴過他,不過,他肯定很識趣。”
“什麼識趣……”
“這種事情,那傢伙最明白了。”
貴志的意思是冬子不用擔心,但他用的“識趣”這個詞,卻讓冬子多了一番尋思。
貴志倒無所謂,冬子心裡卻不好受。她走進浴室,洗過澡出來,已經是四點鍾光景。從西邊窗口望出去,只見酒店的窗戶一個個被夕陽照的通紅。
“稍微休息一下吧。”
貴志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已經換上了睡衣。
“還有足足兩個小時。”
“我不睡,你休息一會吧。”
“是嗎?”
貴誌有些不高興,在床上躺下。
冬子突然感到很想抽煙。
仔細回想起來,從離開東京到現在,她還沒有抽過。
她坐在椅子上,吸了一支煙,加上剛洗過澡,心里平靜了許多。
“那我睡了。”“哎。”
兩、三分鐘後,貴志就發出輕微的鼾聲。
望著貴志安詳的面龐,冬子突然想給船津打電話。
不過,萬一中間貴志醒來聽到就不好了。冬子披上開米杉來到樓下,撥了前台側旁的外線電話。
電話呼號之後,事務所的小姐接了電話。
“請問船津先生在嗎?”
“請稍候。”
緊接著,就傳來一個粗壯的聲音:“我是船津,您哪位?”
“喔,你嚇死我了。”
“你是木之內小姐啊,昨晚開始我就一直在找你,你現在在哪裡?”
“我在九州。說是你有要事,什麼事?”
“現在說話方便嗎?”
“你說吧。”
“就是上次那件事,那家醫院的確有點問題。”
“有問題?”
“他們動不動就把人家子宮給摘掉,很多人都知道。”
又是這個。冬子頓時有些抑鬱。
“當然啦,有些時候是非摘不可,不過很多情況下,即便是年輕的大姑娘,他們也都漠不關心,照樣把子宮給摘除了呢。”
“他們幹嗎要這樣?”
“我仔細打聽過,主要原因就是子宮摘除要比囊腫摘除來的簡單。”
“不會吧?”
“千真萬確。朋友告訴我的,他說胳膊、腿骨折了,接骨要比截肢難,就跟修理舊的比買新的難一樣,一個道理。”
冬子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她實在難以相信,自己的子宮就像重新買部電視機一樣,給草率地切掉了。
“可醫生明明說過是非切除不可。”
“都已經摘除了,他當然這樣說啦,再說還不全憑他一張嘴?”
“那個醫生才不像你說的那麼草菅人命呢。”
“我也想相信他,可大家都說那個院長即便是輕微的囊腫,也一刀切把子宮切了的。”
“不過,你怎麼知道是輕微還是嚴重呢?”
“這個我現在正在查。你什麼時候回來?”
“明天下午。”
“那到時候再跟你詳細說。”
顯然,船津也覺得不便在公司里長談這個話題。
下午六點,約好的那個人來酒店接冬子和貴志。
貴志剃了鬍鬚,又梳理了一番微微捲曲的頭髮。貴志乍看上去有些隨隨便便,其實也很在意穿著。他選了件與褲子顏色不同的棕色西裝上衣,打上領結。
冬子換上藏青色的喇叭褲和兔毛衫,披上大衣。
“如果我在場不方便,我可以先回來。”
在電梯裡,冬子道。
“你不用擔心,那傢伙才不是那種粗人。”
“不過,夜裡上街,清一色男人,樂趣應該多一些的吧。”
“我跟你兩個人都到這裡來了,你還想那些無聊的事,我是想帶你看一著夜晚的博多風情,別胡思亂想的。”
貴志似乎幹勁十足,但說心裡話,冬子自己並不想去。
跟陌生人在一起,心里當然是一種負擔,更主要的,是剛才船津在電話裡說的哪些話,仍然在她耳際作響。
既然大家都這麼說那家醫院……
她一邊否定說不會有這種事,但也懷疑或許真有其事。無風不起浪,否則,船津也不會說的那麼認真。
不該打電話聽船津說這些的……
冬子自己心情暗談,見貴志興高采烈的,她有些恨他。
在大堂出了電梯,前台附近有個男人揚了揚手。
那人跟貴志年紀相仿,只是沒有貴志那麼魁梧。
“噢,不好意思。”
貴志快步迎上去。
“好久不見了。”
“難得你來。”
他們兩個似乎相當熟絡,一見面就拍肩搭背的。
“這位是木之內君。介紹一下,《九州日報》的藤井君。”
貴志介紹冬子和來人認識。
冬子微微鞠了鞠躬,只聽那位藤井問:“第一次來九州嗎?”
“修學旅行的時候,跟同學一起來過。”
“修學旅行?說起來,我們也有過那段經歷吧?”
說著,他笑了起來。
“車子在外邊等,我們這就走吧。”
“上哪兒?”
“那珂川邊上有個地方河豚很好吃。河豚沒有關係吧?”
藤井問。
“最喜歡吃了。”
“到了福岡,第一件事就應該是去吃河豚。”
貴志說的不錯,藤井這個人的確落落大方。
藤井帶他們去的。是一家叫“山根”的餐館。
他顯然有預定。他們給帶到二樓的房間,從窗口看出去,只見河面上的霓虹燈倒影飄忽不定地搖來搖去。
“這條河東邊是博多,西邊就是福岡。”
藤井也湊過來望著夜景。
“這裡是食祿五十二萬石的黑田家的城下町,博多給市民住,福岡給武士住,界線分得可清啦,我們現在腳下的這塊地方,也是市民住的。”
“這麼說,即便早生幾百年,我們這號人也只能來這裡。”
貴志不失時機地插科打諢。
最先上的菜是生河豚片,接著是河豚蓋飯。到底是就近取材,十分鮮美。
藤井要了鰭酒,貴志要了兌水的威士忌,說是今晚只喝威士忌。冬子跟藤井一樣,要了鰭酒。
冬子擔心醉後失態,可心裡又希望自己能爛醉如泥。
“味道不錯吧?”
“真是非常美味。”
“在這裡吃上一回,回到東京,你恐怕都不想再吃魚了。”
藤井顯然是土生土長的博多人,總愛炫耀博多如何如何,但聽起來並不讓人反感。
“噢,對了,再嚐一嘗白魚,現在正好是季節。”
藤井立即叫女待進來,點了酢浸白魚。
“本來想讓你嘗試一下舞蹈食法,但估計你接受不了。”
“什麼是舞蹈食法?”
“把活白魚拿來,倒兩杯酢過去,然後開吃。”
“太可怕了。”
“那樣吃最好吃。貴志,記得你試過?”
“試過,吃進肚子裡還動呢。”
“噢,噁心死了。”
冬子直皺眉頭,但等到菜上來了,嚐過放在大碗裡的雪白的魚肉,她又忌妒這麼一條魚居然生來如此可口。
“這也是福岡出產的?”
“離這裡不遠,有條叫室見川的河,它們產完卵往回游的時候捕撈的。”
冬子猛然想到船津,記得船津的老家就是福岡室見,這麼說來,船津就是看著白魚長大的。
冬子開始心不在焉。這時,藤井突然想到什麼似的,開口道:“對了,我老婆下個星期要住院。”
“住院?什麼病?”
貴志問。
“子宮囊腫,說是得做手術。”貴志瞥了冬子一眼,但立即若無其事似地望著藤井道:“那真夠受的。”
“半年前就說不舒服,聽說得把子宮拿掉。”
“定了醫院?”
“國立醫院裡我有熟人,請他做。”
“你老婆多大?”
“正好四十。”
冬子默默地望著窗口。
“我老婆今後就不再是個女人了。”
“瞎說,就算沒有子宮,女人總歸還是女人嘛。”
“我有些懷疑。”
“子宮只是生孩子用的,關鍵是卵巢。沒有想到你這個大記者的知識這麼貧乏。”
“科學方面我完全一竅不通,當然是你知道的多。”
“那倒也是。”
貴誌有些不自在似地灌了一口威士忌。
“理上應該說沒有什麼大問題,不過,老婆沒有子宮,的確有些難以接受。”
頓了頓,藤井又道:“我準備發起一個無子宮丈夫聯誼會。”
“什麼意思?”
“同病相憐嘛,把這種男的湊起來。我打聽過,光我們報社就有五個人,還真不少呢。”
“以前哪裡有這麼多?”
“不清楚。”
“我了解過,說是得子宮癌的一般是生小孩比較多的,得囊腫的則多是老處女,或者跟丈夫關係一般的。”
“真不敢相信……”
“我們同事講的,不一定靠得住,不過聽說有人統計過,說是得癌症的一般是低收入階層,得囊腫的大多是比較富裕的女人。”
“那你算哪一種?”
“託你的福,我算高薪階層。”
藤井說完,笑了笑,衝著冬子道:“不好意思,說這麼多無聊的事。”
“沒有什麼。”
“人稍微一上年紀,就百病纏身。”
“那你老婆同意做手術沒有?”
“她自己是不願意,但既然醫生說得做,還能有什麼辦法?”
“還是別做的好。”冬子插嘴。
“你也這麼想?”
“千萬別摘……”
“我也是這個意見,但又怕把病給拖嚴重了。”
“可是……”
冬子剛開口,貴志就直起腰來。
“我們走吧。”
出了河豚餐館,三個人在河心島上散了會兒步。
據說,光是這個被那珂川和博多川圍起來的河心島上,就有大大小小一千五百家夜總會和酒吧,南邊一丁目一帶是高級餐館,從那里傳來三弦琴的樂聲。
“去地下看看嗎?”
藤井悄聲問貴志。
“也好。”
貴志想了想,說,“乾脆就上馬那兒吧。”
顯然,這是他們之間的暗語。
三個人向前走了大約一百米,在一幢屋宇處上三樓,進了一家叫“藍馬”的夜總會。
他們說的馬,大概就是指這裡。
在東京,貴志帶冬子去過幾處酒吧,但這裡要寬敞得多。
“歡迎光臨。”
身穿和服的女人迎上來。
“您可是好久不來了,昨天還說起您吶。”
貴志顯然是這裡的常客。大概因為冬子在場,貴志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斟上酒,兌好水,大家一起乾杯。
“從東京來的?”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貴志先生的秘書,木之內小姐,這位是這裡的媽咪。”
藤井介紹的時候一本正經的。
“請多多關照。”
媽咪客氣地躬下腰,然後點點頭道:“真漂亮。”
媽咪看得冬子有些不自在,但在心裡,她對藤井的介紹更感到吃驚。
也許,只要是女人問起來,他都這樣回答,反正,男人是最會隨機應變的了。
加上媽咪,共有四個女人圍住,這一圈一下子變的熱鬧非凡。
螞咪很漂亮,看上去三十來歲,豐滿的恰到好處,正是貴志喜歡的那種類型。
藤井則似乎喜歡右邊那位穿黑禮服的,櫻桃小口,正中突著個小疙瘩,十分可愛。
“您從東京來?”
身旁穿金鏤禮服的女孩子跟冬子搭訕。
“去了一下宮崎,下午剛到的。”
“我就是宮崎的。”
“是嗎?”
冬子高興起來,開始跟她聊宮崎的事。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藤井在醉洶洶地高聲說著什麼。
“這回我老婆子宮囊腫,要住院。”
“你夫人要動手術?”
女孩子問。
“醫生說,不做手術就治不好。”
“藤井先生老在外邊混,老天懲罰他了。”
“真會瞎說。”
“聽人家說,男人在外邊混,女人就容易得婦科病。”
“就算得也是得別的病呀。”
“不光是那些怪病,一般的婦科也有呢。”
女孩子很認真。
大約一個小時之後,三個離開“藍馬”。
“去'十三號'坐坐吧。”
貴志先徵求藤井的意見,然後轉過頭來問冬子。
“是間小酒吧,一起去坐坐吧?”
貴志每逢喝酒就是這樣,一家又一家的,冬子有一次在東京陪他一夜去了五家酒吧,當時吃驚不已。
剛才那個夜總會環境不錯,冬子似乎還能喝。
再說,在陌生的地方閒逛,本身就是一種樂趣,而且有貴志在身邊,冬子感到心裡踏實。
更何況,一想到又到了夜晚,冬子希望自己能喝個爛醉。
爛醉如泥,任由男人隨心所欲,說不定能找回失去的快樂。
“十三號”這個名字很怪,酒吧本身比剛才那間小一些,別有一種情調。
貴志似乎熟門熟路。伶利的媽咪過來一起坐。
“您也喝威士忌?”
冬子希望一醉方休,於是點點頭。
媽咪離座後,又有別的女孩子過來坐,但貴志和藤井正在高談闊論。
“那種設計,真是可笑!”
“根本不是什麼獨樹一幟,那純粹是標新立異。”
“還以為只要是名家手筆,就無可挑剔呢。”
藤井忿忿的。
兩個人似乎在議論福岡新近建成的一座大樓。
藤井注意到冬子一個人在喝,噴噴地嘆道:“你酒量不小啊。”
“我哪裡有什麼酒量,不過,今天特別想喝。”
“喜歡福岡嗎?”
“喜歡,非常喜歡。”
見面之前的緊張,現在早煙消雲散,冬子非常開心。
“別那麼瘋。”
反倒是貴志開始擔心她。
約莫一個小時之後,他們才離開“十三號”。剛好十一點。
已經連續喝了差不多五個小時,也確實喝了不少。冬子肯定有些醉了,走路的時候,老覺著膝蓋要打彎。
“怎麼樣?”
藤井問貴志。
“今晚就到此為止,你看如何?”
“好吧。”
藤井點點頭,朝停在那裡的出租車揚了揚手。
“願你們睡個好覺。”
“真是太感謝您了。”
冬子鞠躬致謝。藤井愉快地笑笑,點點頭。
兩個人上了車。
“現在就回酒店?”
車子啟動後,冬子問貴志。
“難道你還想嗎?”
“是啊。”
“別了,今晚別喝了。”
“我不干。”
冬子撒嬌似的,搖了搖頭。
從中心島出來,很快就到了酒店。
“上邊有酒吧,我們再去坐會兒?”
進了電梯,貴志徵詢冬子的意見,冬子將背靠在電梯上,沒有做聲。
她本來以為自己還能喝,但現在剩下她和他兩個人時,醉意突然襲擊過來,地板似乎在微微地晃動。
“今晚看來是去不成了。”
貴志苦笑。
冬子嘴上雖然逞能,可到底酒量太小,連喝了三家,又怎麼能不醉。
平時,如果有別的男人在場,冬子一般都很謹慎,可今晚卻不同,別人斟多少,她就喝了多少。
這多少是受藤井爽朗性格的感染,更為主要的,則是冬子自己想早些喝個爛醉。
在吃飯的那家,藤井說他的妻子也得了囊腫,這恐怕也是她喝醉了的原因之一。
回到房間,冬子沒有脫大衣,就一屁股坐在床上。
“醉的不輕呢。”
“不。”
冬子使勁搖搖頭,但渾身沒有半點力氣。
貴志自己脫下大衣掛好,又脫去外衣。
“今晚看來得讓你睡了安穩覺。”
“不要。”
冬子又拼命搖頭。
“你得要我。”
貴志驚奇地回頭看著她。
冬子從來不主動提的,看來都是因為她喝醉了。
“那你趕緊脫衣服啊。”
冬子站起來,頭暈暈的。搖搖晃晃當中,她脫掉大衣,解開毛衣的鈕扣。
貴誌已經換上了浴衣,正在拉窗簾。
“餵,你行嗎?”
“我才沒有事呢。”
冬子褪下燈籠褲,身上只剩下內衣。
“別看。”
“我沒有看。”
貴志嘴上說沒有看,睛睛卻盯著這邊。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這麼醉。”
“我才沒有醉呢。”
“喝醉了才可愛吶。”
“那平時就不可愛了?”
“可愛!平時裝的挺像,好像很討厭那事似的。”
“你喜歡哪一種?”
“當然是現在醉醉的這個樣子啦。”
貴志走過來,猛地吮吸她的唇。
“啊!……”
冬子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然後就馴服地任憑他吮吸了。
“滿嘴酒味吧?”
“彼此彼此。”
貴志的手在她的背上滑動。
全身懶洋洋的,甜絲絲的。
這樣下去,說不定能尋回過去的歡樂呢。冬子忽然想。
一陣熱吻之後,貴志把冬子放到床上。皮膚觸到柔軟的床單,冬子感到十分愜意。
貴志把冬子的臉扳正,又開始吻她。
貴志的舌頭繞住冬子的舌頭,吻的異常大膽,異常誘惑。醉意連同渴望,傳遍冬子全身。
不久,貴志放開她的唇,探手解開乳罩。
“別……”
冬子呢喃了一句,但貴志的手並沒有停下來。
同時,貴志的另一隻手扯下她的內褲。
全身一絲不掛後,冬子自己鑽進貴志的懷裡。
“來,快來……”
現在,身體在猛烈地燃燒,她覺著能夠重溫過去的舊夢。
“來吧。”
冬子蹭了蹭額頭。
貴志迫不及待的半爬起來,壓了上來。
一切會好的……
冬子感受著貴志的雄壯,在心里安慰自己。
今晚一定會十分美好……
火熱的、細膩的男人插到深處來。
“冬子……”
貴志在耳邊輕聲喃語。
“我愛你。”
貴志的身體開始猛烈地晃動,雙手緊緊抓住她的肩膀,身體有力地推過來。
奇怪的是,從那一瞬間起,冬子一下變得十分清醒。
貴志在劇烈地運動,在有力地抱她。她知道貴志在拼命地展示了他的愛意。
可是,她越是明白他的心情,身體就越變的冷淡,彷彿變成了一個空殼,貴志的喃語也似乎變成了他的夢囈。
他心里肯定是在想另外一個女人,在對那個女人說愛她,他對我根本沒有興致,不過是在敷衍我。
我這麼個身子還能有什麼吸引力……
男人在冬子身上激烈地動作著,像是運動員似的,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壓上來,又壓上來。
沒完沒了的……
冬子像殉教者似的,默默地奉獻著自己的肉體,乍看上去她很溫順,其實她毫無感覺,只不過聽任別人動作罷了。
快完了吧……冬子這樣想的時候,隨著一陣劇烈的運動,貴志結束了,身體癱下來,沉沉地壓住冬子。
好久好久,貴志就像死人似的,壓在冬子身上。
“餵……”
冬子蠕動了一下上身。貴志這才猛然醒悟了似的,從她身上滑下來。
過去,每次完畢之後,冬子都盡量拖住他,哪怕只能多短短的一秒鐘。貴志如果試圖下來,她就使勁拖住他,因為她捨不得他帶走高潮後甜蜜的馀韻。
而現在,完事之後,她立即就想分開。
繼續摟抱在一起,簡直就是痛苦。
為什麼會這樣? ……
冬子百思不得其解。
現在結束了,她甚至不敢相信剛才是自己主動要求的,心裡感到一陣陣虛幻。
這時,仰面躺著的貴志轉過身來。
“好不好?”
“不太好?”
冬子沒有做聲。連這些都給看穿了,她還能怎麼回答呢?
貴志反了個身,爬著,從床頭櫃上取了煙,點上火。
火柴的光亮一下子照亮了房間,即刻便又恢復了幽暗。
“什麼地方不舒服?”
“沒有。”
“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如果老這個樣子,遲早會不行的。”
冬子望著貴志的煙頭。每吸一次,煙頭紅紅的燃燒一下,然後又暗淡下去。
“你是不是在擔心子宮沒有了?”
“你應該更自信一些。”
“可……”
“他們沒有徵得你的同意就擅自摘除,你肯定很受刺激,這個我明白,不過,你老是念念不忘,終究不是個辦法。”
貴志將剛抽了一半的煙在煙灰缸裡掐滅。
“既然以前那麼好,肯定能變好。”
“好不了了……”
冬子轉過身去,閉上眼睛。
第二天,冬子八點半醒來。
昨晚跟貴志說完話後一直睡不著,她是服了藏在手袋裡的安眠藥,才好不容易在天快亮的時候睡著的。
看來是睡過頭了。
冬子睜開眼睛,發現貴誌已經起身了,在靠窗的的地方抽煙。
“你還可以再睡一會兒。”
儘管貴志這樣勸她,冬子還是趕緊起床,去浴室淋了浴。
睡眠時間並不短,但大概因為服過安眠藥,身體還十分慵懶。
冬子梳好頭髮,從浴室出來時,貴誌已經換上了西裝。
“天氣真好!”
明快的陽光從拉開的窗簾縫裡照進來,撒滿了房間。
“你今天就回去了?”
“哎。不知道幾點有飛機?”
“去東京的航班多的是,不過,難得來一趟福岡,你不到處去看看?”
的確,冬子自己也覺著這麼回去有些可惜。
“去太宰府走走嗎?”
“要多久?”
“來回大概三個小時就差不多了。梅子還不到季節,不過景色應該不錯。”
給貴志一番慫恿,冬子也開始有些想去了。
“我想四點左右能回到東京。”
“那我們現在吃點東西就出發,應該來得及。”
“那豈不是耽誤你工作了嗎?”
“我早安排好了,今天專門陪你。”
難得貴志能這麼輕閑。
兩個人去十二樓的餐廳簡單吃了點東西。
“對了,藤井這人還不錯吧?”
他們呷著咖啡的時候,貴志問。
“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
“三年前我給這裡設計一座樓,他來採訪,之後每次來福岡,都和他見面。他是報社文化組的,不過對建築和美術特別有研究。”
冬子點著頭,心裡想起藤井說的,他妻子得了子宮囊腫要去動手術。
如果真的子宮給摘除了,他們會怎麼樣呢?藤井表面上玩世不恭,其實應該很懂得體貼人。
憑感覺,他似乎不像中山教授,會在外邊找女人,但男人畢竟是男人,冬子也不敢十分肯定。
“他多大年紀了?”
“跟我同歲。”
“看上去挺年輕哩。”
“長了個孩子臉,佔了不少便宜。”
貴志應該記得藤井妻子要做手術的,卻隻字不提,而且,也根本不提昨晚兩個人說過的話題。
在這麼一個明媚的早晨,冬子也不願意提擁些難堪的事情,所以,心裡也很感激貴志不去提它,可與此同時,她又想知道一夜之後貴志怎麼想。
十點鐘車子來到,兩個人出了酒店。
“先看看福岡市區風景吧。”
說完,貴志又道:“對了,去看看我設計的那座樓吧。”
在東京,冬子去看過貴志設計的大樓,但在東京以外的地方,還是第一次。
“近嗎?”
“就在前邊。司機,請去縣府那邊。”
貴志吩咐過司機,又說:“去年建成的,差不多可以說是好評如潮。”
“昨晚你們說什麼設計很糟糕,那是指哪裡?”
“另外一座樓,一會兒也帶你去瞧一眼。”
過了天神交通崗不遠,車子停了下來。
“就是右邊這座。”
冬子下了車,抬頭望去。
這是一座十一層的樓,清一色棕色,給人一種穩重堅實的感覺,而大玻璃的流線型框邊又賦予大樓以現代的氣息。
“真是太漂亮了。”
“能得到你的肯定,我很高興。”
貴志滿臉喜悅。
“順便去看一看隔三棟樓前邊的那座吧。”
兩個人又回到車上,在那棟樓前邊停下。
這是一座銀行大樓,也有十多層高,正門前邊敞空著,直到七、八層,地板上裝飾了噴泉和雕刻。
“這不好嗎?”
“這倒沒有什麼,問題是他們在地下種了一棵樹。”
貴志帶冬子去看入口一角砌滿大理石的空間。走近一看,離地板很深的地面上,有一棵孤孤單單的樹。
“那裡事實上是地下層,樹老也長不大,最近甚至開始有些枯黃了呢。”
的確,地板開了那麼大一個洞,更顯得那棵樹小的可憐。
“大樓前部敞空,還有雕刻、地下的大樹,雖然能吸引人們的注意力,不過,到底合不合適辦公大樓,卻值得商榷。”
“是東京的什麼人設計的嗎?”
“那人確確實實才華橫溢,不過,這種設計獵奇過頭,我們很難認同。”
原來昨晚他和藤井兩個人議論的就是這個,冬子不由地點點頭。
“車站那邊還有一座樓是純黃色的,我也覺得難以接受。”
“黃色不是挺惹人注意嗎?”
“的確惹人注意,但是,一棟樓不能光是吸引人們的目光,既然它是城市的臉面,就應該跟周圍的環境融合起來,還得考慮到在裡邊工作的人會是怎樣一個心情。東京的一些設計家,光是想著怎麼去製造熱門話題。”
“這回要我設計的大樓,準備在前邊不遠處的河邊興建,我現在正在構思一種設計,希望人們對它的倒影嘆為觀止。”
貴志一談起自己的工作,就滿面春風。
參觀完大樓,貴志又帶冬子去了大濠公園,又去西公園,爬上小山看大海。
到了小山上,才感到海面吹過來的風冷颼颼的。
靠海的地方是一座巨大的油庫,再往前便是廣闊的博多灣了,在波光瀲灩的海面上,正面是志賀島,左邊是能古島。
“那些島上有人住嗎?”
在横浜長大的冬子,一見到大海就感到心胸豁然開朗。
離開西公園後,車子直奔太宰府。一出城市,滿眼盡是晚冬的田園風光。早在太宰府設立的七世紀,這裡已經是一個開化區域了。
車子到達太宰府,差不多快正午了。
這裡不愧是全國天滿宮的本宗,華麗的朱紅色寶殿十分引人注目。
現在正是二月中旬,還不是觀光季節,遊人並不多,但畢竟是讀書人的神祗,不少家長帶著孩子來參拜祈禱。
正殿兩側是飛梅和紅梅,據說一共有一千多棵,但還沒有開花。
紅梅旁邊的金橘倒是已經結了金黃色的果實。
冬子和貴志拜過神,在寺廟裡轉了一圈,就已經快一點了。
“難得來這裡,乾脆吃過齋再去吧。”
貴志以前來過一次,輕車熟路,徑直走進寺管所後邊的一所叫“古香庵”的房子,乍看上去,像是關門大吉了的餐館。
兩個人在靠裡邊的和式卡座裡落座,圍著火爐,吃了午飯。
在房間裡邊的時候,見外邊陽光燦爛,以為天氣變得已經十分暖和,但一旦從房間出來,發覺迎面吹來的風仍是冷颼颼的。
“時間還來得及吧?”
貴志看了手錶,又對冬子說:
“前邊還有一個寺廟,叫光明寺,順便也去看看吧。”
分手的時間在漸漸逼近,冬子心裡也有些依依不捨。
出了天滿宮的正門,向前走大約二百米,就到了光明寺。
這是臨濟宗東福寺派的寺廟,建於鎌倉中期,據說還是天滿宮的結緣寺,藥師如來和十一面歡音菩薩是鎮寺之寶,除此之外,被稱做佛光石庭的前庭和叫一滴海的後院也十分聞名,據說,這也是整個九州最為古老的寺廟,但因為坐落在天滿宮的另外一邊,來信裡的人很少。
入口處擺放著拖鞋,還有一紙告示,上面寫著:“請保持安靜!”
產庭是石塊鋪成的,按七、五、三的規律用十五石砌成一個“光”了。
欣賞著石庭,一邊沿迴廊往裡走,就來到背山的後院,中央是青苔演繹陸地,周圍被用白砂代替的大海環繞著。這幅枯山水十分雅緻,華美之中透出恬安的氣氛。
“這地方不錯吧?”
“真靜。”
周圍大多是紅楓,但後邊的山上卻多是翠竹,午後的陽光透過竹林射下來。
冬子站在迴廊的盡頭,痴痴地望著。
中央的青苔上,有幾尊小小的石佛,在柔和的陽光的照射之下,在白砂上投下短短的影子。
先到的學生模樣的人離開後,後院裡只剩下貴志和冬子兩個人。
“真安靜。”“是啊……”
冬子望著白砂,點著頭。
人們說園藝師們在創作這種枯山水時,把白砂演繹成大海,但在冬子看來,那白砂卻代表了她內心的空虛。
也許,園藝師們正是通過這種演繹,間接地描繪出人世的虛無飄渺。
冬子忽然想就此留在這裡。回什麼東京,就停留在這裡,也許就不必再去嘗受多餘的苦痛了。
如果留在這裡,自己就不再是什麼女人,無論肉體還能否進發激情,自己都不必再去焦灼和困惑了。
終日對著庭院和石佛,內心便會恢復恬靜,就可以無憂無慮地生活了。
“你在想什麼?”
貴志走過來。
“沒有什麼……”
“看樣子你挺喜歡這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