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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不夜城的陣亡者

螺旋狀垂訓 森村诚一 6115 2018-03-21
碑文谷署分派給刑偵一股的刑警水島道雄的任務是調查被害人的交友關係。他決定首先從被害人上班的酒店和那天夜裡她的行踪著手展開調查。他的搭檔是刑偵一科來的一個叫菅野的年輕刑警。這人大大的眼睛、鼓鼓的下巴、身材很結實,看來馬力不小。 以外貌上看的話,水島也不比他差多少。只是,他那小坦克般的身子裡積滿了應有盡有的成人病。最近,妻子告訴他,這是缺乏鍛煉的結果。在她的鼓動下,水島開始練跳繩,沒料到事與願違,膝關節又痛了起來。對刑警來說,腿是命根子,這種傷可是大毛病。 黑馬酒店在銀座七街的一棟酒吧樓裡。這棟瘦高瘦高的建築裡聚集了幾十家類似的酒吧或是會員製酒店。但是,儘管它們是同居一棟樓的同行,但各家卻都有自己的小圈子。店主和服務員不同自不用說,連店堂的氣氛、顧客的層次、甚至連店裡使用的語言都相去甚遠。這兒,真是一片令人大惑不解的天地。

和賓館、餐廳一樣,大家的目的都是要客源爆滿,大家都得在相同的時間段關門。所以,被害人當天夜裡不可能去別的酒店幹活。因為各家招待員的活只能由自己店裡的人來代替。就算是跳槽去了另一家,也得有一個適應過程,因為那兒又是一番天地。 如此看來,隨著社會經濟大潮的漲落,店面在兩三千家,女招待員在一兩萬人之間浮動的這個“銀座”,其實只不過是一個狹小的天體。無論怎麼轉來轉去,你都被限定在自己所屬的小天地內。如果把這些女招待員比作銀座這個夜的海洋中的熱帶魚,那麼可以說,她們都在各自的水域中生活。 “啊,銀座真漂亮!”水島佇立在霓虹斑斕的銀座酒吧街的一角,像是在聞一桌美餐的味道,鼻翼一扇一扇的。 “你喜歡銀座?”菅野大惑不解。在他看來,很難把水島和銀座聯繫到一起,因為這對搭配有點不倫不類。

“我特喜歡。” “為什麼?”菅野一臉疑惑。 “一下子也說不清楚。我總覺得,銀座裡到處都充滿了夢。” “夢?也許也有夢,但我看還是霓虹燈多些。” “對,對!我想說的就是這個。同是霓虹燈,銀座的和哪條夜生活街的都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它能激發人的野心。新宿、涉谷、池袋的,日本全國任何地方的霓虹燈都沒有這種效果,只有銀座的才有。” “我只是覺得它漂亮,但看不出有什麼誘人之處啊?” “這正是銀座的特徵。這條街處於日本商魂的巔峰,但外表卻很含蓄,優雅大方。湧向這條街的男男女女,都希望自己能擁有銀座所象徵的財富和權力。是銀座人,在銀座上班,這本身就是他們成功的證據。那些離開銀座的,心也總是向著銀座,一旦有機會,他們就會回來重溫舊夢。銀座是熾熱的生存競爭的大熔爐,但它表面上卻絲毫不讓人感到它的壓力。它平和泰然,風情萬種。明明緊張得危機四伏,但看上去卻像千萬個機會在向追尋者微笑。實際上這裡根本無夢可尋,可它卻令人想人非非。這裡講求效率和實在,但給人的印象卻是闊綽、揮金如土。這裡是人生的背街窄巷,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但外表卻裝點得像華麗的大道。你感覺到沒有?銀座的女人不像新宿、池袋的女人那樣有生活氣息,這是因為她們身上背著夢。我想,她們一定對銀座喜歡得要命。哎,說了這麼多,好像我是銀座通似的,其實啊,我對銀座一無所知。反正這個世界也和我無緣,我只不過是把自己的胡思亂想胡亂地拼湊起來而已。”

說到這兒,水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經你這麼一說,我倒真像有點懂了。要是譯成英語的話,銀座不是Silver Seat對嗎?想想看,坐在人生的Silver Seat上,那感覺該多棒!” 菅野的目光裡充滿了對銀座的實感,他抬起頭,又望瞭望那些密密麻麻的霓虹燈一眼。 石野和枝也在這裡追尋過夢吧?她,這個在看上去華麗多姿的、用電裝飾成的森林中追夢的獵人,反而賠上了自己的性命。要查明她的死因,恐怕就得先剖析她的夢。 通過對黑馬酒店招待員的調查詢問,警方了解到了一個事實——當天夜裡,石野是和一個客人一起回去的。 “那是她的一個新客人。我們這兒,來的一般都是常客,很少有初接識的客人。可是,那個客人一來就點名要和枝陪酒。”

“哦,第一次來卻點名要和枝?” “也說不上是點名。他進來時說,我知道你們這兒不是點名式,我想問問,和枝在不在?” “那是幾點鐘的事?” “十點半前後。” “你覺得他們以前認識嗎?” “不認識,好像是初次見面。” “那,他怎麼知道和枝的名字呢?” “搞不清楚,說不定是別人介紹的。” “進來後,一直呆到關門?” “對,我們是十二點關門。那人提出來要送和枝,兩人是一起出去的。當時,和枝好像已經醉得很厲害了。” “能說說那男人的相貌特徵嗎?” “我沒仔細觀察。只記得那人好像五十多歲,黑頭髮,像個文化人,大概是公司裡的什麼幹部吧。” “戴眼鏡嗎?”

“沒戴。” “他們談了些什麼?” “我也沒有意去偷聽,記得那男人好像說過,他太太幾年前因病去世了,他現在是天涯孤獨之身什麼的。” “他說話有什麼特徵嗎?比如方言音什麼的。” “這個倒沒注意。” “要是再見到他,你能認出來嗎?” “我沒把握,因為當時店裡還有許多別的客人。” “除了那天夜裡的那個客人之外,和枝還有別的關係特別親密的客人嗎?” “至於店外的事,我就不知道了,那是個人的私生活。既然是乾這一行的嘛,來店的客人中和她關係好的還有好幾個。” “請把他們的名字告訴我們。” “這樣做,對這些客人不太好吧?” “要知道,現在是石野和枝被人殺害了。我想,凡是和她關係多少有點親近的人,他們都會和警方合作的。”

“明白了。” “她是什麼時候進這個店的?” “差不多一年了吧?在這之前,她好像一直在銀座的酒店裡做。” “是哪些店?凡是你知道的,都請告訴我們。你們店的女招待中有和她關係特別好的嗎?” “和枝好像和店裡的女孩子沒什麼來往,因為她有點倔。” “她這麼倔,卻能和一個剛認識的客人一起回去,看樣子很合得來嘛!” “好像是。那個客人也在拼命地討好和枝,似乎不把其他的女孩子放在眼裡。” “哦?還真夠傾心的。” 水島聽到這兒,眼睛一亮一那個“最後的客人”知道她的名字,是專程為她來的,而且,對一個自己如此中意的女人,他竟然能不碰她的一根指頭就把她殺了。 離開黑馬酒店前,水島他們從另一個女招待那兒得到了一條重要線索:“那天晚上,我和和枝差不多是同時離開酒店的,她說還沒喝好,和那個客人又去了附近的一家酒店。”

水島他們抓住這條線索不放,立刻找到了離黑馬酒店所在的建築數十米遠的這家酒吧,它在一棟對外包租的樓房的地下室裡。 這是一家由店主一人經營的台式酒吧間,沒有僱女招待。店主對那天的事還記得很清楚: “那個女的是這兒的常客。那天夜裡,她進來時好像已經醉了。喝了兩杯兌水威士忌後那男的就說:再喝我們都會醉倒的,於是就扶著那女的走了。不過,從說話的聲音和走路的姿態看,他清醒得很,好像沒喝多少酒。”店主作證說。 “對那個男的的舉止,你有沒有什麼記得很清楚的?” “讓我想想。對,他打過電話,用的就是那台紅電話。” “打電話?你知道他說了些什麼嗎?” “我也沒仔細去聽。不過,因為離他很近,我還是聽見了。他好像說了什麼'馬上就到那兒去'什麼的。”

“馬上就到那兒去?” “是不是原話我記不清了,但好像就是這個意思。”水島和菅野交換了一下眼色。兩人都在琢磨這句話。 “別的還記得什麼嗎?” “沒別的了。” 走訪酒店能了解到的,也就是這些了。兩人離開酒吧時,銀座已是華燈閃爍。在這個季節,今晚算是暖和的。街上行人很多,一片繁華景象。 “馬上到那兒去,這話的意思好像不是要回家呀?” “且不管是真是假,他說過自己是天涯孤獨之身。就算是給老婆打電話,他也應該說我這就回去。再說,哪有送女人送到半路上給老婆掛電話的?何況兩個人還談得很投機。我是說,如果那男人真的有那個意圖的話……” “他是不是在給什麼等著的什麼人打電話?”

“我想的也是這個。男的約女的喝酒,把她灌醉,然後……” “這麼說,那男的通過電話聯繫的,就應該是同謀……” “要殺害她,並不需要有同案犯。如果不是同案犯——那就是說,說不定還有什麼人對這件事很關心,想知道作案的結果。” “去那兒?這是不是意味著,那個接電話的人在那兒等著?” “我看,這指的說不定是被害人的家。那男人怕店主聽見了,不便說清楚,這種可能也是有的。還有,他那句話的意思或許就是告訴對方他馬上要採取具體行動。他那麼說足以讓對方明白他的意思。”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推敲著那男人說的那句和銀座多彩的霓虹燈形成鮮明反差的話。 石野和枝的那個“最後的客人”是誰,結果還是沒有查出來。警方對所有和和枝有過親密關係的男性逐一進行了調查,後來又一一排除了他們作案的可能性。

從調查結果看,除和幾名男子有過較密切的關係外,被害人似乎還和有的男子有過逢場作戲的關係。 有一個她生前的客人作證說:“我是和她發生過性關係,對她的死我很同情。但是我看,別人殺害她的動機絕不會是出於癡情。她不是那種會愛上某個男人的女人。她並不討厭做愛,但神經卻總是清醒的。'把身子借給你',這是她常說的一句話。也就是說,男人想要,她就給。所以,和她在一起,沒什麼勁。對這種女人,男人是癡不起來的。她被殺一定有其它的原因,一定是因為某種與男女關係無關的事得罪了別人。” 還有幾個男子也說過類似的話。於是搜查本部決定,把調查的重心由她現在的交友關係轉移到她的過去中去。因為罪犯的作案動機很可能與她的過去有關。也許,在她的人生經歷的某一個點上,她得罪了別人,以至招來了殺身之禍。 也不能完全排除案犯一時衝動下作案的可能性。就像她的一個客人說的,案犯因為和她“做愛沒勁”,很惱火,一時興起而把她殺了,這種可能性也是有的。 但問題是,被害人死前死後都沒有和人發生性關係的跡象,連衣服都沒亂,也不像作過反抗。所以,即便是一時興起作案的,其殺人動機也不太可能是出於癡情。 經對被害人履歷進行調查後警方得知,被害人出身於埼玉縣川越市的一個農戶家庭,雙親健在。她高中退學後在大宮市一家酒吧乾了一年招待,隨後來到了東京。先是輾轉於青山、赤坂一帶的會員製酒店、舞廳之間,兩年前來到了銀座。這次的黑馬酒店是她在銀座幹的第三家。她是一年前進黑馬的,這一次,比以前在任何地方乾的時間都長。高中在讀期間,她曾因與女流氓團伙交往而多次受到警察的訓導,而且好像還背著校方在娛樂業的店子裡打過工。 在追溯石野和枝的過去的過程中,警方發現,在赤坂的會員製酒吧任招待期間,她曾與人同居過一年左右。 那個男子叫鬼頭勝也,二十六歲,是一家名叫“三立商事”的大商社的職員,一個“不會真正愛上男人”的人竟然會與人同居一年之久,警方當然不會放過這條線索。 水島和菅野找到了鬼頭。鬼頭說,這事在公司裡談影響不好,希望到自己家裡去談。 鬼頭住在京王線上的千歲烏山站附近。這個男人,到底不愧是生意場上的厲害角色,從目光中你根本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些什麼。表面上看,他很穩重,只是在發笑時臉上才會透出一絲卑俗。 “你們是想向我打聽和枝的事吧?從報紙上看到她被人殺害的消息,我也吃了一驚。不過,兩年前我就和她分手了,以後根本沒來往。我想,我的話對你們可能沒多大用處。” 看來,他心裡早有防範。 “我們想了解一下你和和枝同居期間的一些情況。你們是怎麼好上的?不,我們不是想打聽你的私生活,只是想供破案時參考。” “有一次,廠家請客,我碰巧去了赤坂她所在的那家叫'香澤麗'的店。竟然會在那兒碰上她,真沒想到。聊著聊著,我們的關係就越來越親近了。” “你等等!剛才你說沒料到會在那兒碰到她,你是說,你們以前認識?” 因為鬼頭的話裡似乎有這層意思。 “說認識也談不上,只是我們以前曾見過一面。” “哦?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高三那年出去修學旅行時,我們在十和田碰到過。碰巧她們學校也組織去了那兒。我們只是相互告訴了一下聯繫地址就分手了,以後我們一直沒聯繫過。沒料到幾年後卻在那兒碰到了她。” “在修學旅行途中相遇,這可是美好的青春回憶呀!” “那怎麼能說得上是什麼青春回憶喲!”鬼頭苦笑著說。這苦笑背後好像隱含著什麼,不過,這個且先不去管它。 “那麼,你們後來又為什麼要分手呢?” “因為我總算明白了一個道理,青春的回憶和男女兩情相悅是兩碼事。與其說她不願意侍候男人,倒不如說她這個女人根本就不具備這種本性。直到現在我都認為,幸好和她早早地分了手。” 聽到這裡,刑警不禁聯想起石野和枝房裡那空蕩蕩的冰箱和堆滿臟碗碟的洗菜盆。 “打那以後,你還見過她嗎?” “完全沒有。再說,也沒有那個必要。” “順便問問,十一月十四號那天晚上,你在哪兒?” “是要我拿出不在案發現場的證據?” “別看得那麼嚴重,凡是和她多少有過關係的人,我們都是這麼問的。” “是啊,我和她同居過,能不牽扯進去嗎?”鬼頭苦笑了一下,又說:“十一月十四號,我們公司組織旅行,我去了箱根。我們是以科室為單位去的,唱完卡拉OK後,整個晚上都在聊天,你們去向公司裡的同事打聽一下就知道了。” 這種一查就明真假的謊他是不會撒的。再說,即便想製造不在案發現場的假象,要讓同事都說公司搞了旅行,訂這種攻守同盟也不現實。從鬼頭說話時那充滿自信的神情看,他那天沒有時機作案是確切無疑的了。 “再向你打聽一下,你能不能想起來石野和枝有什麼事得罪了別人?” “和枝做的讓人懷恨在心的事嘛……”鬼頭在記憶中搜索了一陣,說:“嗯。不過,也不至於為那件事去殺她呀!” “你的意思是,她還是做過得罪人的事?”刑警緊追不捨。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像這種程度的事生活中誰都會碰到的。” “你說說看,再小的事都行。” “是她告訴我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管什麼時候的事都行。”兩個刑警向前探了探身子。 “聽說在高中讀書期間她曾嚇唬過同學,結果讓那個同學傷了腰。” “傷了腰?” “聽說那個同學後來腿癱瘓了,站不起來。” “這可不是小事。那,現在治好了嗎?”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她在學生時代就相當霸道。那個同學讓她看著不順眼,於是她就去整別人,那同學受了驚嚇,腿神經都麻痺了。” “她是怎麼整的?” “一天深夜,她把那個同學一個人關進了理科器材室,那間屋子裡有很多像屍體骨架、標本這類很嚇人的東西。同學們還在傳,那裡面夜晚鬧鬼。不過,那個同學的膽子也太小了。” “就是膽大的人,夜裡被關在那種地方也會怕的。你知道那個同學的姓名嗎?” “我問過她,可是現在想不起來了。你們去她的母校問問就知道了。” “會去的。那麼,她為什麼要那樣整別人呢?” “不知道。她在學生時代大小也算個不走正道的女孩子,我想,恐怕是對方說了她什麼壞話,或是有什麼地方讓她看著不順眼吧。” 走訪了鬼頭勝也後,刑警馬上就案發那天他的去向進行了取證。結果證明,十四號那天他的確是去了箱根,晚上就住在箱根的旅店裡。而且,整個晚上他都和同事在一起。 為殺害和枝而背著那麼多同事往返於箱根和東京之間,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何況,也找不出他殺害和枝的任何動機。 鬼頭勝也的嫌疑也排除了。現在,就得考慮從鬼頭那兒了解到的新的對象的作案嫌疑了。 “高中期間傷了腰,作為犯罪的動機,這能成立嗎?”有人提出了反對意見。 “如果到現在還沒治癒的話,產生殺人動機,這也是說得過去的。”也有人表示贊同。 “即便如此,那麼請問,這麼多年前的舊賬怎麼會到今天才翻起來算呢?就算是有過仇,過這麼多年也該生鏽了吧?不會到今天還想著去殺人的。” “由於某件事的觸發,那銹脫落了,這種可能性也是有的,還是必要繼續往下查。”大家終於達成了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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