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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三部迷宮-3

失落的約櫃 葛瑞姆·汉卡克 20926 2018-03-21
公元1770年1月18日和19日,蘇格蘭冒險家詹姆斯·布魯斯悄悄參觀了阿克蘇姆城的主顯節慶典。我在本書第七章已經說過,他這麼做是為了盡可能地從近處觀看約櫃。 正好在220年之後,在1990年1月18日和19日,我參觀了塔納湖以北貢德爾城的主顯節。不僅如此,儘管我的真實感覺與理查德·潘克赫斯特及施麥利斯·馬贊加並不相同,我還是把這次旅行看作考察的一個關鍵。 我沉浸在一個巨大的歷史之謎中,這個謎把約櫃和埃塞俄比亞聯繫在了一起。我已經很清楚一點:或早或遲,或好或歹,我都會重返阿克蘇姆城。 我曾經打算在1990年1月去做那場冒險旅行,還打算必要時努力去取得反政府軍的支持,以完成那次考察。所以,我把貢德爾之行看作一次至關重要的"演習"——在政府依然控制的區域裡,貢德爾是離阿克蘇姆城最近的地方。

像阿克蘇姆一樣,貢德爾以前也曾經是埃塞俄比亞的首都,是重要的歷史古蹟,是宗教研修中心。我認為,在這種背景下,我應當做好精神上和心理上的準備,去應付即將面臨的真正考驗,去深入了解那些古老儀式的方方面面(布魯斯在公元1770年目睹的,想必就是這些儀式),去盡力蒐集這些情報,以加速我考察的進展。 不過,我心中還不止這一種聲音。我還有另外一些不那麼堅定的想法,我還能預見到可能出現一種截然不同的結果。例如,如果我在貢德爾發現了某種情況,它對"埃塞俄比亞是約櫃的最後安放地"的傳說提出了嚴重的挑戰,那麼,我是否要心安理得地放棄1991年去阿克蘇姆城的計劃呢? 這個念頭雖然使我心煩意亂,卻揮之不去。隨著貢德爾之行的日期臨近,我發現自己越來越被這個念頭所吸引。不過,這次參觀曾一度出現了問題——實際上,直到1990年1月8日我才收到施麥利斯最後發來的傳真,確認已經從軍管當局那裡獲得了必要的批准。

待解之謎 我知道,我將看到主顯節儀式的核心場景就是把塔波特抬到儀式上。塔波特是約櫃的象徵或複製品,埃塞俄比亞每個教堂的內殿里通常都保存著它。當然,我在貢德爾見不到埃塞俄比亞人所說的那個真正的約櫃(因為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它在貢德爾)。不過,我將看到的事件,畢竟被看作埃塞俄比亞東正教日曆上最重大的節日。 我早就知道,埃塞俄比亞人說的"提姆卡特"(Timkat)意思就是"主顯節",西方教會把這個聖日和基督向異教徒顯身聯繫在一起。但在東方基督教徒眼裡,主顯節的意義卻迥然不同,他們認為主顯節是為了紀念基督受洗。 我已經證實,埃塞俄比亞人像其餘的東方教會一樣,完全贊同對主顯節的後一種解釋,不過,對於屆時舉行什麼樣的儀式,他們卻和其他國家的教徒有很大分歧。具體地說,只有埃塞俄比亞的基督教徒才使用塔波特,而其他文化中卻絕無此例,甚至埃及亞歷山大的埃及基督教長老會也不承認這種做法(從公元331年阿克蘇姆王國皈依基督教開始,該長老會一直就向埃塞俄比亞派遣主教,直到1959年該國教會自治為止)。

根據這樣的背景,我認為近距離觀察主顯節儀式以及塔波特在其中的作用,這將有助於我對一個看似矛盾的現像做出解釋——它早就被我看作埃塞俄比亞基督教的核心矛盾,那就是:一件基督誕生前的聖物居然會滲透到埃塞俄比亞的基督教中,其實是在主宰著這種宗教,而那件聖物就是約櫃。 不過,我貢德爾之行的目的還不單在此。到了那里以後,我還打算去採訪住在城郊的法拉沙人。 我已經對施麥利斯談到了我這個打算,他並沒有反對,其理由很簡單:我1983年那次訪問之後,該地區的情況已經發生了變化。當時,我們從貢德爾向北驅車,進入希緬山區,而官方的政策卻使我們幾乎無法在這些黑種猶太人中進行任何認真的工作——他們的村子已經極為破落,我們既沒有機會目睹他們的風俗,也無法進行正常的採訪。

1989年,這種壓制被掃除了。那年,經過長達16年的間斷,亞的斯亞貝巴和耶路撒冷恢復了外交關係。復交協議的核心內容裡包括埃塞俄比亞方面的一個承諾,即同意法拉沙人(全體法拉沙人)移民以色列。當時,法拉沙人的數量已經所剩不多,大概至多有15000人。 到1990年1月,這些移民行動已經使埃塞俄比亞猶太人的數量急劇減少了。埃以復交後的三個月當中,就有大約3000名法拉沙人離開了埃塞俄比亞。更多的人離開自己的村子,紛紛湧到亞的斯亞貝巴,希望儘早登上出國的飛機。 這場現代大逃亡既堅決又無法遏止,發展得越來越快。可以預見,埃塞俄比亞國內很快就會連一個法拉沙人也不剩了。此後,我還是有可能到以色列去採訪他們,去研究他們的民俗和傳統。不過,有機會目睹法拉沙人在其傳統環境中過傳統生活的場景,1990年卻很可能是最後一年。

我決心不放過這個機會。埃塞俄比亞腹地何以存在著猶太人(真正的黑種猶太人)?這個謎團和約櫃之謎密切相關。我感到,揭開了其中一個,另一個也會迎刃而解。 我對貢德爾地區的興趣,並不僅僅在法拉沙人這個種族上。離開英國前的一個星期,我曾做過一些研究,偶然發現了對該地區另一個民族的有趣記述。那個民族叫"蓋芒特人",在關於他們的惟一一篇人類學研究論文中,作者把他們稱為"希伯來人的異教徒"。這篇論文發表於1969年,作者是美國學者弗雷德里克·伽姆斯特。這篇不為人注意的論文裡說: 蓋芒特人的這種希伯來信仰,其形式極為古老,並沒有受到過去2000年中希伯來人宗教變化的影響。在法拉沙人的宗教中,這種希伯來信仰占主導地位;法拉沙人是蓋芒特人的鄰居……有時被稱為"埃塞俄比亞的黑種猶太人"。

到目前為止,我一直沒有註意到蓋芒特人,因此,伽姆斯特說他們的宗教裡包含著古老的"希伯來人的"因素;這就激起了我的極大興趣。我覺得,這個情況顯然進一步說明值得對蓋芒特人做深入考察,因為它可能有助於解釋猶太教對埃塞俄比亞的影響何以如此古老,何以如此普遍。 惟一的神與神樹 林姆斯特在他研究蓋芒特人的論文中說,他曾經和一位宗教領袖交上了朋友,在他60年代對蓋芒特人的實地考察中,此人提供了巨大的幫助。 我知道,這位高僧名叫穆魯納·馬沙,其頭銜是"Wambar",在蓋芒特語中的意思是"大祭司"。我的時間很有限,因此我認為,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到這位高僧(伽姆斯特獲得的消息絕大部分都是他提供的),並就蓋芒特人的宗教信仰採訪他。只是我不知道他這麼多年後是否還活著。我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依然恪守傳統希伯來異教徒信仰的蓋芒特人,因為在枷姆斯特考察的時期,他們的人數已經不足500了。

1月17日,星期三,我一到貢德爾城,就把我的這個擔心告訴了到機場接我的當地官員。他們說,還有很少的蓋芒特人(大多為老年人)依然恪守著古代宗教。接著,他們便四處聯繫,用無線電通知一些偏遠地區的工人黨幹部,打聽那位高僧的消息。 到了18日,星期四,我得到了一個好消息:那位大祭司還活著。他住的村子顯然不通公路,但據說有可能說服他到一個中間站去和我們見面。那地方叫埃凱爾,從貢德爾城往西開車,大約需要兩個小時可以到達。不僅如此,他們還幾乎可以肯定這段路是安全的——經過最近幾場戰鬥,反政府軍已經被趕了回去,據說我們將要去的西部地區在白天是安全的。 在星期四和星期五這兩天剩下的時間裡,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主顯節儀式上(本章的後面將做敘述)。 1月20日,星期六,正午剛過,我終於有了時間,坐著工人黨為我提供的一輛"豐田"越野車,動身去埃凱爾村了。除了司機以外,和我同行的還有一位熱情的年輕官員雷傑斯·戴斯塔,他是我的翻譯。此外還有兩個臉色冷峻的士兵,都帶著卡拉什尼科夫式衝鋒槍。

我們在凸凹不平、路面傾斜的公路上顛簸前行,穿過一片片耀目的田野和一座座金黃色的小山。我仔細查看著非洲之角的《米歇蘭地圖冊》——我現在無論到什麼地方去,都把它帶在身邊。 我饒有興味地發現,我們的目的地離阿特巴拉河的源頭不遠。那條河起源於塔納湖西北大約50英里的地方,從那裡流入蘇丹,然後與特克澤河匯合,最後在第五瀑布前匯入尼羅河。 特克澤河從距離塔納·奇克斯島很近的地方流過,而《國王的光榮》也特別提到了這條河,因此我依然認為,約櫃最有可能是沿著這條河的路線進入埃塞俄比亞的。不過,從地圖上也可以看出:旅行者如果沿著阿特巴拉河走,也能到達同一片廣大的地區。我思忖著其中的含義,然後在筆記本上寫道:

這些河流就是沙漠中的路。在埃塞俄比亞,所有這些"路",無論是特克澤河,或者阿特巴拉河,還是青尼羅河,似乎全都通向塔納湖。法拉沙人(以及他們的親戚,即"希伯來人的異教徒"蓋芒特人)一向都恰好居住在這個區域,並且全都是真正的埃塞俄比亞人,是該國本土的居民。他們信奉的猶太教(或者像伽姆斯特所說的"希伯來人的宗教")在該國文化中屬於外來因素,因此可以做出一個合理的推論:這種宗教必定是沿著這些河流被輸入埃塞俄比亞的。 我們進入埃凱爾村的時候,迎接我們的是一群工人黨的當地官員。他們告訴我們,大祭司穆魯納·馬沙已經到了一會兒,正在等著我們。

我們被領進了一座很大的圓形棚屋裡。屋頂很高,呈蜂房形,屋中十分涼爽,光線幽暗。陽光的細束透過樹條泥巴的縫隙,射進屋裡,照亮了懸在空氣裡的塵埃。地面剛剛清理出來,散發出沃土的味道,其中還混合著淡淡的檀香。 不出所料,這位大祭司的年歲已經很大了。看來,他為這次會面特別換了衣服,因為他戴著一頂白色的包頭,穿著白色的儀式長袍,外面是一襲漂亮的黑色斗篷。棚屋四周的牆前擺著幾把椅子,他端坐在一把椅子上。我們進來時,大祭司態度和藹地站了起來。一番必要的介紹之後,他和我熱情地握手。 然後,他馬上通過翻譯問我:"你是伽姆斯特先生的同事嗎?" 我不得不承認自己不是。 "不過,"我說,"我讀過他寫的關於你們民族的書。所以我才到這兒來。我很有興趣了解你們的宗教。" 大祭司苦笑了一下。這時我注意到他的一顆牙齒長得出奇,從嘴的左上角突了出來,朝下後彎著,如同大象的鼻子那樣。 "我們的宗教,"他說,"已經是一件過去的事了。今天幾乎沒有人再信它了。蓋芒特人現在是基督教徒。" "可是,你本人不是基督教徒吧?" "我不是。我是大祭司,我還守著老規矩。" "還有其他人像你這樣嗎?" "已經所剩無幾了。"他又苦笑了一下。接著,他狡黠而困惑地說:"即使那些自稱基督教徒的人,也沒有徹底放棄自己從前的信仰。我們的聖林還有人照管著……我們還舉行燔祭。" 他停下來想了想,然後搖了搖花白的頭髮,嘆了一口氣:"可是,畢竟事過境遷了……一切總是在不斷地變化……" "你所說的聖林,到底是指什麼呢?" "我們的聖事活動本來應當在露天舉行。不過,我們喜歡在樹林裡做聖事。為此,我們就特地種了一片樹林,把它叫作degegna。" 我就此又提了幾個問題,弄清了蓋芒特人其實有兩種聖林。有的聖林(即degegna)用於一年當中的各種儀式,是遠古時代種的。當時,蓋芒特人的宗教創始人在夢中獲得神啟,知道了種植聖林的位置。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小得多的聖所,名叫"qole",通常只有一棵樹,人們相信樹里住著格外強大的精靈。這些"qole"一般都種在高地上。大祭司說,埃凱爾村外就有一棵,我們如果願意,可以去看看。 接著,我問他法拉沙人是否也崇拜聖林。 "不,"他答道,"他們不。" "是否可以說,他們的宗教和你們的相似呢?" 大祭司睿智地點了點頭:"是的,我們有不少共同之處。"不等我問,他又補充說:"蓋芒特人的宗教創始人叫阿那耶爾。他很久以前就來到了埃塞俄比亞。他的國家離這裡很遠,遭了七年的飢荒,他就帶著妻子兒女來了這裡。在路上,他遇到了法拉沙人的宗教創始人,後者也帶著妻子兒女來這裡。這兩群人曾商議過結親,但沒有成功。" "阿那耶爾和法拉沙人的宗教創始人來自同一個國家嗎?" "是。但他們各自獨立,他們沒有結親。" "儘管是這樣,他們仍然出生在同一個國家嗎?" "不錯。 "那個國家在哪裡?" "很遠……在中東。" "你知道這個國家的名字嗎?" "是迦南地。阿那耶爾是迦南的孫子,迦南是含的兒子,含是挪亞的兒子。"這個族譜,這種對來自中東的先輩移民的朦朧記憶,使我興味盎然。這種記憶還意味著一點:法拉沙人和蓋芒特人的宗教發源於同一個地點。至於大祭司提到的"迦南地"是否就是《聖經》裡說的那塊上帝恩許之地,我卻無法讓他證實。的確,他雖然很熟悉諸如"含"(Ham)和"挪亞"(Noah)這些名字,卻還是自稱從沒讀過《聖經》。 我相信他沒有讀過《聖經》,但同時也毫不懷疑,他剛才那番話必有某種經卷為依據。例如,他的話裡似乎有以色列酋長亞伯蘭和妻子撒萊經歷的那場艱苦跋涉的影子,他們逃到了迦南,"又漸漸遷往南地去",因為"那地遭遇飢荒"(《舊約·創世記》第12章第9、10節)。當時,像《創世記》裡的埃及一樣,阿那耶爾所來的那個國家也在遭受七年的飢荒("那個國家"指埃及,參見《創世記》第41章第27節約瑟為法老解夢——譯者註)。 "請再給我講講你們的宗教吧,"我對大祭司說,"剛才你提到了精靈,住在樹里的精靈。可是上帝呢?你們信奉惟一的上帝,還是信奉許多的神?" "我們信奉一個上帝,惟一的上帝。不過,還有許多天使在支持他。" 大祭司列出了一系列天使的名字:迦卡蘭提、奇伯瓦、阿德萊奇、齊迪斯提、梅茲加尼、謝瑪尼、安扎塔特拉。他說,天使在鄉間都各有明確的地方。 "在我們宗教的鼎盛時期,所有蓋芒特人都到這些地方去向天使祈禱,請天使為他們充當和上帝之間的中介。最受尊敬的天使是迦卡蘭提,然後是梅茲加尼和安扎塔特拉。" "上帝呢?"我問,"蓋芒特人的上帝呢?他有名字嗎?" "當然有。他叫耶阿達拉(Teadara)。" "他住在哪兒?" "他無處不在。" 這麼說,蓋芒特人信奉惟一的上帝,一個無處不在的上帝。我已經開始懂得為什麼伽姆斯特稱蓋芒特人為"希伯來人的異教徒"了。我和大祭司在埃凱爾村的長時間討論中,他所說的幾乎全都強化了我這個印象。我詳細記錄了這次討論,回到亞的斯亞貝巴以後,又仔細研究了他的那些答話,把它們與《聖經》逐一對照。做完這番吃力的對照之後,我才真正理解了蓋芒特人宗教中的猶太教色彩是何等強烈,何等古老。 例如,那位大祭司告訴我,蓋芒特人禁止吃一切非偶蹄動物,並且不吃反芻動物。他還說,除此之外,駱駝和豬被看作不潔淨的動物,嚴禁食用。這些戒條和《舊約·利未記》第11章給猶太人規定的戒律完全一樣。 大祭司還說,在蓋芒特人當中,如果沒經過正當的宰殺,就連"潔淨的"動物也不許吃。他解釋道:"必須先割斷這些動物的喉嚨,等血流淨。"他又補充說,出於同樣的理由,一切自然死亡的動物也在禁止食用之列。我發現,這兩條規定和《猶太法典》的規定完全一致。 還是關於食物這個話題,大祭司告訴我說:"蓋芒特宗教允許在進餐時同時食用肉類和奶製品。"但他又補充說,食用以動物的奶烹飪的同一動物的肉,這被視為可惜之舉。我知道,正統的猶太教徒禁止同一道菜裡混合肉和奶。然而,研究猶太教這個特殊的潔食戒條的背景時,我卻發現它的權威性來自《舊約》的和《申命記》,因為它們都宣布:"不可用山羊羔母的奶煮山羊羔。"(第23章第19節,《申命記》第14章第對節)這也是蓋芒特人大致遵守的戒條。 我們集中討論的另一個話題是安息日(Sabbath)。蓋芒特人也像猶太人一樣,在星期六過安息日。大祭司告訴我:"那天禁止工作。星期六禁止點火。一塊田地如果在安息日偶然失火,我們以後就不再用它。" 這些戒條以及其他一些類似的戒條,全部符合《聖經》的規定。這使我越來越堅信,蓋芒特人宗教的基礎中,的確鋪墊著真正古老的猶太教深層土壤。不過,最終使我確信這一點的,卻是那位大祭司向我描述的一種活動。它聽上去絲毫不像猶太教的活動,那就是對"聖林"的崇拜。 我採訪大祭司時,他曾告訴我埃凱爾村外有一棵"qole",裡面住著一個強大的精靈,還說我可以去看看。 我真的去看了。原來,那是一棵巨大的洋槐,枝繁葉茂。我站在村西的一小塊高地上瞭望;地面向遠方逐漸下降,延伸到數百英里以外,然後突然下斜,伸向蘇丹邊界。午後的微風,帶著遠方森林的濃香,從我腳下黃褐色的深谷中吹過來,在溝壑和丘陵間盤旋,又吹向懸崖峭壁的最高處。 這棵洋槐盤根錯節,粗壯魁偉,非常古老,很容易使人相信:它至少已經在這裡矗立了數百年,也許甚至矗立了數千年。它周圍有一圈圍牆,其間的場地上擺著各種供品,有一罐油、一堆小米、一小堆烤熟的咖啡豆,還有一隻已經綁好的雞,用於潘祭。這些祭品都以各自的方式強化了這個地方的特點:它們都十分神秘怪誕,雖然絕不可怖,但同樣令人感到奇異。 這棵大樹高約六英尺,每個樹枝上都係著編織的流蘇和五顏六色的布條。這些編織短繩和彩帶在風中颯颯作響,彷彿在悄聲低語,彷彿正要透露什麼信息。記得我當時還想,若能懂得那個信息,我就能揭開許多隱秘的事情了。 這個景象使這裡的非塵世效果倍增,使蓋芒特人的這個聖林之地,與我以往旅行中見到的其他聖所格外不同。我懷著一種迷信般的心理,觸摸著這棵有生命的古木,感受著它的年齡,然後回到我的同伴那裡去,他們正在山腳下等我。 後來,回到亞的斯亞貝巴以後,我比較對照了蓋芒特人宗教和《舊約》中猶太教的另外一些相似點,又照例查對了《聖經》和《聖經》考古學的著作,想從中找到有關聖林的記述。 我本來沒有指望能找到。但使我驚訝的是,我竟發現其中有記載說,在猶太教發展的最初階段,的確曾有過按照神意而專門種植的聖林。我也證實了另外一點:這些聖林的確曾被用作當時的聖所。例如,《舊約·創世記》第21章就說:"亞伯拉罕在別是巴栽上一棵垂絲柳樹,又在那裡求告耶和華永生神的名。" 這些聖林如何使用,它們是什麼樣子,在聖林中舉行什麼儀式,人們在那裡擺什麼供品,對這一切的記載卻非常少。其原因就是:後來《聖經》時代的高級僧侶非常反對這一切活動,伐倒並燒毀了這些聖樹,也推翻了那些"masseboth"(短柱式祭壇——譯者註)。編輯和修訂《聖經》的也正是這些僧侶,因此,他們沒給我們留下任何有關聖林功用和狀貌的清晰記載,這就毫不奇怪了。何況,惟一能喚起幾分想像的那段記載,還被研究《聖經》的學者們看成了一個奧秘。那段記載見於《舊約·列王紀下》,它講到了一個地方,"就是婦女為聖林織流甦的屋子"。 我讀這句話時,頭腦中還對那個景象記憶猶新:埃凱爾村外那棵神樹的每個枝頭都懸掛著布條編織的彩穗。當時在我看來(現在我也認為如此),《列王紀》裡的這句話毫不神秘。不過,非洲心臟地區的蓋芒特人何以能獲得與這棵神樹一樣古老的猶太國迦南人的傳統,這依然有待做出解釋。 阿斯旺和莫羅 蓋芒特宗教雖然帶著強烈的猶太教色彩,卻從沒有人說過蓋芒特人其實就是猶太人——他們身上的異教和泛靈論色彩太濃,因而無法被認為是猶太人。 然而,法拉沙人就大不相同了。從19世紀初開始,他們就被普遍看作了真正的猶太人,但直到1973年,耶路撒冷的大拉比瑟法迪才正式承認他們是猶太人。兩年以後,大拉比阿什肯納吉也承認了法拉沙人,從而開闢了一條通道,使以色列內政部宣布:根據《回歸法》的條款,法拉沙人有資格自動成為以色列公民。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以色列的大拉比遲遲不承認法拉沙人是猶太人,其主要原因是:法拉沙人宗教具有明顯的《舊約》特徵,它根本不被包括在《猶太法典》(公元前200年到公元500年間猶太律法和習俗的權威文本)裡,也不涉及《猶太法典》。這就使以色列和其他國家的許多猶太人對法拉沙人頗為疏遠。 但學者們後來認為,法拉沙宗教不合《猶太法典》律條,這個現像只能說明一點:猶太教信仰在埃塞俄比亞的這一支,必定在很早很早以前就被割斷了與世界猶太教演化主體之間的聯繫。這種孤立隔絕的狀態,也使法拉沙人一直格守著那些早已被拉比們禁止的祭祀儀式,尤其是燔祭儀式(見本書第六章)。 20世紀70年代,法拉沙人終於被正式承認為猶太人以後,有個重點問題便顯得更加重要了,那就是:法拉沙人的社會及宗教活動完全符合(《舊約》)《首五卷經》(Torah)的教義,這一點是非常清楚、毫不含糊的。 不僅如此,法拉沙人還像《猶太法典》形成前的猶太人(他們擁有真正古老的宗教信仰)那樣,對《首五卷經》中的《摩西五經》(Pentateuch)表現出了最大的尊重。 《摩西五經》被正統學者認為是摩西親著,包括《創世記》、、《利未記》、《民數記》和《申命記》。 法拉沙人宗教的這種"原教旨主義"的典型表現,是他們嚴格遵守《利未記》和《申命記》裡列舉的那些淨食規則,以及他們絕不吃由異教徒宰殺的任何動物,無論"潔淨"與否。 我還知道,法拉沙人還烙守《摩西律法》關於潔淨和貞潔的律條。例如,他們給那些被認為暫時不潔而不宜參加祭禮的族人建造了特殊的草屋,其中包括行經期的女人。按照《利未記》的戒條,行經期的女人要被隔離七日。 法拉沙人的割禮儀式也同樣符合傳統,在男嬰出生後第八天舉行,嚴格遵守著《摩西五經》裡的規定。同樣,他們在安息日的活動內容也極為正統:星期五日落前熄滅所有的火,安息日當天不做任何工作,不汲水,不點火,不煮咖啡,只吃冷食,但允許喝水。 1990年1月我訪問貢德爾城期間,去過法拉沙人的幾個定居點,目睹了以上的一切。我的目的是接觸一些宗教領袖,向他們核實幾個問題。 由於埃塞俄比亞的猶太人大量移民以色列,我這項工作並不容易完成——很多法拉沙人遺棄了家園,家具雜物全被帶走,屋門都沒上栓,屋裡的人都走光了。儘管如此,在離貢德爾大約20英里的鄉下,我還是找到了一個似乎還有人煙的村子。這個叫安波博爾的村落,分散在綿延起伏的山區的一個山坡上,村里幾乎只有女人和小孩,絕大多數男人都已經離開那裡,去了以色列。 法拉沙人既沒有猶太會堂,也沒有拉比。他們的聖所叫作"mesgid",他們的宗教官員叫作"kahenat"(其單數是kahen,意為"神甫")。我和我的翻譯雷傑斯·戴斯塔沿著山坡朝這個村子走,身後很快就引來了一群淘氣的孩子,並且越來越多。我們朝村里的聖所走,它的標誌是屋頂上的"大衛之星"。我非常希望能在那裡找到他們的本堂神甫。 這一次我沒有失望。那座寒酸的建築裡,一位清癯的老翁正坐在一張做工粗劣的木桌旁,研讀一本《首五卷經》(它上面的傑澤文很美觀,書頁是熟羊皮紙的)。雷傑斯先說明了我們的來意,又問老僧人願不願意回答我的幾個問題。老僧人和他爭執了好一陣,才答應了這個請求,並自我介紹說叫所羅門·阿萊姆。他說自己已經78歲了。從差不多30年前開始,他一直就是安波博爾村的本堂神甫。 以後的幾個小時,我們一直在談論法拉沙人信仰和宗教儀式的許多方面。所羅門神甫的所有回答都證明了他們的宗教具備純粹的《舊約》特徵,並且大都和我在考察中了解到的情況相符。 在這種情況下,我極力慫恿他講一講燔祭儀式,以弄清法拉沙人為什麼還在格守這種儀式,而世界上其他的猶太人早在2000年前就放棄它了。 他滿懷信心地回答說:"我們相信上帝在他的寶座上註視著這些儀式,並且非常快慰。"這句話和《利未記》描寫燔祭的經文非常相近,所羅門神甫也許知道這一點,也許並不知道,那段經文是:"獻與耶和華為馨香的火祭。"(《利未記》第1章第9節) 自然,所羅門神甫看來非常智慧,博覽群書。不過,我誇獎他的學問時,他卻強調說(話裡絲毫沒有虛偽的謙虛),他對法拉沙人猶太教傳統的理解遠遠不及他的父親。他說,他父親這方面的知識又遠遠不及他的祖父,後者也當過安波博爾村的本堂神甫。他悲切地說:"我們正在忘記自己的過去。我們正一天天地忘記自己的歷史。" 我接過這個話頭,問所羅門是否知道猶太人在埃塞俄比亞有多少個世紀的歷史。 他回答道:"我們很久很久以前就來到埃塞俄比亞了……在基督教傳入埃塞俄比亞以前很久。基督教徒和我0湘比要晚近得多。" 接著,他給我講了那個我已經熟知的示巴女王、門涅利克和約櫃被拐的故事。他說,猶太教信仰就是這樣到達埃塞俄比亞的。 我順便問了一句:"你知道門涅利克一行是沿著哪條路線回埃塞俄比亞的嗎?" 他回答說:"根據我們的傳說,他們當年是從耶路撒冷經埃及和蘇丹,最後到達埃塞俄比亞的。"這個回答雖然當時使我吃驚,但我現在卻頗為得意地接受了它。 我又不厭其煩地追問說:"他們的大部分旅程,也許都是沿著尼羅河走的吧?" 老僧人點點頭:"是的,我們的傳說就是這麼說的。"接著,他還補充了兩個對我來說是全新的細節。 "在路上,"他說,"他們曾在阿斯旺和莫羅休息。" 我知道,阿斯旺在上埃及(離現代的阿斯旺水壩很近),在法老時代是個重地,因為建造金字塔的花崗石就來自那裡。莫羅是努比亞國的古都,坐落在南邊更遠的地方,在今天的蘇丹共和國境內。 我興味盎然,鼓勵所羅門神甫再講一些和這兩個地方有關的法拉沙人傳說。然而,他卻始終說他只知道這麼多。他喟嘆著說:"我是從祖父講的故事裡聽說這兩個地名的。他很有智慧……可是他已經去世了……我們不久都會告別人世。" 儀式上的櫃子 我逗留貢德爾期間了解到的所有情況,都進一步證實了我的一個見解:在古代,猶太人的信仰被帶進埃塞俄比亞後,最先到達的就是這個地區。法拉沙人是地地道道的猶太人,而這裡正是他們的家園。他們的近鄰蓋芒特人也顯示出了一些令人信服的標誌,表明他們也受到了古老而根深蒂固的猶太教影響。 這種影響不單單局限於法拉沙人和蓋芒特人。相反,在貢德爾,在整個埃塞俄比亞,被看作"東正教徒"的基督教徒的不少習俗和信仰,無疑也源於猶太教。 我知道,他們也像法拉沙人一樣,在男嬰出生後第八天為他行割禮,這完全符合《利未記》的規定——在全世界各國,現在還遵守這個規定的,只有猶太人和埃塞俄比亞人。同樣,在20世紀,埃塞俄比亞的幾百萬基督教徒仍然在過猶太人的安息日,但不是用它替代其他國家基督教徒一直烙守的星期日安息日,而是作為星期日安息日的補充。這是所謂宗教匯合"現象的一個突出實例。 還有一些節日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是基督教的,但分明也都源於猶太教。例如,我了解到,埃塞俄比亞人的新年節(Enkutatsh)很像猶太人的新年節(Roth Ha-shanah)。它們都在9月份,都連著幾個星期後的另一個節(在埃塞俄比亞被稱為"Maskal",在以色列被稱為"Kippur")。不僅如此,在這兩種文化中,過完第二個節以後,經過一段時間的"贖罪期",還連上了過新年。 埃塞俄比亞的基督教徒還嚴格遵守《摩西五經》里關於潔淨和貞潔的律條,例如:男子和妻子性交後不得進入教堂;接觸任何聖潔的東西之前不得性交;齋戒期間不得性交;不得與行經期的女子性交。基督教傳統並沒有規定這些嚴格戒律,但《摩西五經》卻做了嚴格的規定,尤其是在和《利未記》裡。 埃塞俄比亞基督教徒還有個類似的做法:他們遵守《舊約》裡規定的食物戒律,嚴格避免食用"不潔淨的"鳥肉和哺乳動物肉(尤其禁食豬肉),甚至嚴格遵守這些戒律的細枝末節,例如《創世記》第32章裡規定禁食的"大腿窩的筋"(第32節)。我可以證實,埃塞俄比亞的所有基督教徒都不吃"大腿窩的筋",它在傑澤古語裡被稱作"禁食之肌"。 研究這個題目時,我還發現了另一個使我很感興趣的情況:埃塞俄比亞僧侶的法衣似乎是古代以色列祭司那種特定服飾的翻版。他們的腰帶(kenat)如同以色列大祭司的束腰;他們的筒帽(koba)很像後者的主教法冠;他們的坎肩(askema)則酷似後者的胸牌——第28章第4節裡說得很清楚,這種胸牌上鑲有12顆寶石,綴成4行,每行3顆。 總之,我因此很難不贊同大衛·麥修斯大主教的觀點,因為他在1974年曾說:"埃塞俄比亞的全套宗教表現方式都十分古老,都符合儀禮,並且蘊藏著猶太教儀禮的潛流"。不過,直到1990年1月18日和19日我參觀了基督教的主顯節,才真正領略了這種潛流是何等壓倒一切,何等強大有力。 1月18日,星期四,下午三四點鐘,我穿過那些萬分激動的人群,走上台階,來到了"梅德哈尼·阿萊姆"(意思是"世界救星")教堂外廊裡。這時,主顯節的準備活動早已經開始了。教堂位於貢德爾城裡最古老的地區,是座巨大的圓形建築,具有傳統的佈局結構(如果俯視它,它的佈局很像個圓環靶心),其內殿(makdas)外面環繞著一層又一層同心圓迴廊。 我已經知道,這種具有鮮明的埃塞俄比亞特徵的佈局,不但在圓形教堂建築中使用,在長方形和橢圓形教堂建築中也使用,只是略有變化。學者們認為,這種佈局來自"希伯來聖殿的三重分割法式"。倫敦大學埃塞俄比亞研究的首席教授愛德華·烏倫多夫曾說: 阿比西尼亞教堂同心圓三重廳堂的外廊叫作"kene mahlet",意即"唱詩之地",相當於耶路撒冷所羅門聖殿的"ulam"(外廊)。第二圈廳堂叫作"keddest"(外圍聖所),是會眾領聖餐的地方。最裡面的部分叫作"makdas"(內殿),裡面放著塔波特,只有祭司才能進去……阿比西尼亞的所有教堂都具有這種三重廳堂的建築結構,即使最小的教堂也是如此。因此,阿比西尼亞人顯然選中了希伯來人聖所的形式為樣本去建造教堂,並沒有採用古羅馬的長方形會堂做樣本,而後者卻為其他國家的早期基督教徒所接受。 阿比西尼亞人為什麼要選擇一種基督教誕生以前的樣本,去建造他們的基督教堂呢?烏倫多夫教授沒有對此做出推測。 然而,當我走進梅德哈尼·阿萊姆教堂的第一重迴廊時,這個問題的答案便似乎很明顯了:敘利亞的傳教者弗魯門提烏斯曾使阿克蘇姆王國皈依基督教,並在公元331年被亞歷山大城的埃及基督教長老會委任為駐埃塞俄比亞的第一位大主教。他想必是有意讓作為新信仰的基督教制度,去適應這個國家以前已經存在的猶太教傳統。不僅如此,烏倫多夫教授還承認: 很顯然,公元4世紀基督教傳入阿比西尼亞以前很久,這些傳統以及其他一些傳說,尤其是"約櫃就在阿克蘇姆城"的傳說,必定早已成了阿比西尼亞民族遺產的組成部分,因為一個最近剛放棄異教信仰、改信基督教的民族(使他們改變信仰的不是一個信奉基督教的猶太人,而是敘利亞的傳教士弗魯門提烏斯),後來居然會自詡為猶太教的後裔,並開始堅持以色列人的風俗和製度,這是不可想像的。 我脫了鞋,穿著襪子走在外廊裡(在埃塞俄比亞的所有教堂裡穿鞋,都被視為讀神)。我在那裡走了一圈,仔細觀看牆上那些褪了色的聖徒和聖者的畫像。 我正在一幅描繪示巴女王去耶路撒冷的畫前沉思,忽然聽到了一陣徐緩低沉的鼓聲。那鼓名叫"科比羅"(kebero),是一種橢圓形的大鼓,用母牛皮繃在木框上做成。那鼓聲的特點很像埃塞俄比亞東正教堂裡的音樂。在這串蠻野的鼓聲裡,現在又加進了傑澤語讚美詩的合唱聲,接著是一陣"塞斯特拉"鈴神秘的叮噹響聲。 我感到很好奇,便在迴廊裡走了一圈。終於,在通向裡面"外圍聖所"的過道裡,我看見了正圍在鼓手周圍的一群僧侶和執事。那鼓手盤腿坐在地上,身子彎向"科比羅"大鼓。 這個場景非常奇特,也十分古老,其中沒有任何屬於現代世界的東西。我望著它,感到自己正乘著這種音樂的奇異節奏,穿越時間,回到了遙遠的古代。聽上去,這種音樂既不是非洲的,也不是基督教的,而是另外某個地方的音樂,並且屬於一種比基督教古老得多的信仰。 教堂執事們身穿傳統袍服和黑白兩色的短披風,手拄長長的禱杖,搖擺著身體,口唱讚美歌,沉浸在舞蹈的第一節音樂里。他們每人手裡都拿著一件嘩朗棒般的銀製樂器。鼓點間歇時,他們上下搖動那種樂器,它便嘩啦啦地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讚美歌是輪唱形式的,一組歌者唱出一段後,另一組便來應和,歌詞與合唱的對話在歌者之間來回傳遞,使讚美歌不斷重複,越來越響亮。我知道,在《舊約》時代,猶太人的禮拜儀式中曾很盛行這種唱法。 我正在思索這個巧合,忽然從"外圍聖所"敞開的門裡冒出了一團焚香的濃煙。我湊到前邊,朝外圍聖所裡看,只見一個人正在裡面旋轉著跳舞。他身上的綠袍繡著金絲線。此人像夢裡的人物一樣,既像巫師,又像祭司,閉著眼睛,不停地旋轉著。 他周圍還有一群人,服裝和他近似,每人都用一條漂亮的銀鍊提著冒煙的香爐。我瞪大眼睛,透過煙霧和幽暗,竭力朝這些人後面望。我依稀地看到:外圍聖所正中就是內殿的人口,外面掛著一道簾幕。 我知道,那道厚厚的市幕後面就放著約櫃的象徵——塔波特,它既備受崇敬又神秘莫測,被迷信守護著,被秘密隱藏在它的聖所裡。我想起來,在古代的以色列,大祭司必須先焚燒大量焚香,待濃煙完全遮沒約櫃後,才能接近約櫃。據說,要保護大祭司的性命,濃煙是不可或缺的,必須確保這一點,正如《利未記》裡那句頗為令人膽寒的經文所說,"免得他死亡"。 (第16章第13節) 我邁進內殿,想看看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幾乎馬上就被趕回到外圍聖所裡。這時,執事們的歌聲停了,鼓聲也停了,教堂裡突然出現了片刻的寂靜。 我感到了一種無法言喻的緊迫氣氛,就像閃電的巨大能量正在雨雲中醞釀。眾人騷動起來,紛紛向四外散開。這時,一個神甫微笑著抓住了我的胳膊,動作雖輕,但很堅決,把我領出外圍聖所,穿過外廊,一直帶到教堂的大門口。 下午的燦爛陽光使我睜不開眼。我站在門口,對這種似乎打亂了儀式進程的情緒突變感到吃驚。 我剛到這裡的時候,已經有很多的人了,而現在的人數已經成倍增加。梅德哈尼·阿萊姆教堂前的寬闊廣場上已經擠滿了人,人群一直延伸到我眼前公路的盡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殘疾人,病勢沉重的人,瀕臨死亡的人,歡樂的健康人,彷彿埃塞俄比亞的一半人口全都聚到了這裡。許多人緊攥著各式各樣的樂器:鐃鈸,喇叭,笛子,提琴,七弦琴,還有《聖經》上說的那種豎琴。 我從教堂出來不久,一群身穿華麗長袍的神甫也出來了。他們就是剛才內殿簾幕前濃煙裡的那些人,不過,其中一個的頭上卻頂著塔波特,它外面裹著昂貴的紅色和金色錦緞。這個頭頂塔波特的神甫身材細長,留著鬍鬚,面容俊雅,兩眼深陷。 人群裡立即爆發出狂熱的叫喊聲和跺腳聲。女人們尖叫著,發出一連串熱烈的顫音。我知道,不止一位學者都證明,"這種顫音是模仿古希伯來人祭祀時發出的樂音(希伯來語稱為"hallel",埃塞俄比亞語稱為"elel")……這種顫音的樣式就是把el-lel這個聲音反復多次,即發出"ellellellellellell"的聲音……而"哈利路亞"(Halleluyah)的確切意思,大概就是向耶和華高唱hallel或ellel。" 神甫們在教堂門口站了幾分鐘,萬分激動的人群不斷增加。接著,神甫們轉身繞著外廊走了一周,然後走下台階,來到了廣場上。他們的腳剛落到廣場的地面上,人群便在他們前面分開,為他們讓出了一條道。高喊聲,尖叫聲,喇叭聲,笛子的呼哨聲,七弦琴的刮奏聲,小鈴鼓的嘩啦聲,混合成了一片震耳欲聾的喧囂,令人驚詫不已。 我壯著膽子,盡量緊跟著那群神甫,感受著人們的激越和喧囂。我兩邊各有上百個人,其中許多或者陶醉於米酒,或者陶醉於喧囂。我不斷被人擠撞,不止一次幾乎跌倒。儘管如此,我卻沒有感到片刻的畏懼和驚恐。 我們在古城裡游行,時而在狹窄的小巷裡穿行,時而在空地上散開成大塊方陣,時而不知原由地停下來,時而快步前進,時而緩慢蠕動,一路奏樂歡歌。我始終竭力緊盯著那個裹著塔波特的紅色和金色錦緞包,此刻它在我前面很遠的地方。 一支新的狂歡者隊伍從旁邊的大街上匯入了我們的隊伍,我有片刻完全看不見了那個神聖的錦緞包。我踮起腳尖,伸長脖子,找到了目標,便急忙追上去。我決心再也不讓它離開我的視線,便爬上了一面長滿青草的河岸,在上面飛跑起來,超過了一個二三千人的方隊,又超過了那些神甫,再從河岸上慢慢走下來,回到路上,站在了人群前二十碼左右的地方。 在這裡,我找到了人群奇怪地走走停停、時快時慢的原因。原來,在塔波特前面的空間裡已經自動聚起了幾支即興舞蹈隊,其中一些有男有女,一些只有男人,另一些只有女人。有的舞者穿著日常的衣服,有的穿著上教堂的衣服。每個舞蹈隊中央都有個鼓手。鼓手們把"科比羅"大鼓掛在脖子上,敲出古老而瘋狂的鼓點,旋轉著,蹦跳著,扭動著,喊叫著。周圍的人也精力勃發,高聲大喊,不停地轉動身子,拼命鼓掌,敲著小鈴鼓和鐃鈸,飛快地蹦跳旋轉,大汗淋漓。 現在,在喇叭聲、喊聲、十弦琴的刮奏聲以及一支牧笛的難忘曲調聲的催促下,一個身穿傳統自棉布袍的年輕男子跳起了瘋狂的獨舞。神甫們原地站定,阻擋著身後急切的人群,還把神聖的塔波特高高頂在頭上。 那青年身體靈活矯健,舞姿優美,用全力展示高超的技巧,彷彿陷入了狂喜境界。眾人都在盯著他,他圍著一面正在敲擊的"科比羅"大鼓,用腳尖旋轉,擺動身體,還聳動雙肩,上下擺頭,忘情於自己內心的節奏,用肢體的每個部分,用自己的每一分氣力,用身體的每個細胞,讚美著上帝。我當時想,想必這就像3000年前耶路撒冷城門外的情景一樣: 大衛和以色列的全家在耶和華面前,用松木製造的各樣樂器和琴、瑟、鼓、鈸、鑼作樂跳舞……大衛……在耶和華面前極力跳舞。 (《舊約·撒母耳記下》第6章第5節和14節) 狂舞正酣,那青年突然倒在了地上,昏了過去。幾個旁觀者把他扶起來,抬到路邊歇息。然後,遊行的人群又像方才那樣湧上前去,新舞者不斷地替換著那些精疲力竭的舞者。 情況不久便發生了變化。遊行的人群穿過最後一條小街後,便在一個露天廣場上散開了。我看見,另外三個方向也各有一支遊行隊伍正湧進廣場,每支隊伍的人數都和我們這支差不多,每支隊伍中央都有一群抬著塔波特的神甫,遊行者彷彿都沉浸在同樣的狂喜迷醉當中。 此刻,這四支隊伍就像四條河流,匯合在了一起。從梅德哈尼·阿萊姆教堂抬出塔波特的那個神甫(到現在為止,我一直忠實地跟隨著他),和來自貢德爾另外三個主要教堂的抬塔波特的神甫站成了一排。這排最神聖的隊列後面是更多的神甫和執事,他們後面是聚集起來的群眾,人數眾多,不下萬人。 四支遊行隊伍剛匯合在一起,人群馬上又開始移動,湧出廣場,上了一條又陡又寬的公路,那幾隻塔波特仍在眾人前方。不時有幾個孩子被擠到我身邊,怯生生地拉起我的手,跟著我走上一會兒,然後才鬆開手……一個老婆子湊到我面前,用阿姆哈拉語說了一大段話,她笑的時候,我看到她嘴裡的牙已經全掉光了……兩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咯咯地笑著,帶著幾分緊張,懷著幻想般的好奇,用手碰了一下我的金發,然後跑開了……就這樣,我完全被遊行的歡悅和力量所陶醉,聽任自己被周圍的人擠來擠去,忘掉了那個下午的時光流逝。 公路轉了個彎,出現了一片綠草茵茵的樹林。我們突然看見林間有一片帶圍牆的建築群,像是從傳說故事裡出來的那樣。我隱約看見,圍牆後面顯出了一座巨大城堡上的幾個塔樓——它們很高,"氣勢威嚴地排列著"。 在我的埃塞俄比亞之旅中,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讓我想到沃爾夫拉姆·馮·埃森巴赫筆下那座奇蹟般的聖杯聖堂了。他描述聖杯聖堂時寫道,它是一座"攻不破的要塞","尖塔林立,宮殿眾多",矗立在"Munsalvaesche"(拯救之山)地區的一個神秘的湖畔。 那圈圍牆中央有條帶窄拱門的通道,我前面的人群現在開始沿著通道,向拱門裡面湧去。我也身不由己,被裹挾過去。這股人流力量無比,無法抗拒,我們彷彿手足無措地正被捲進漩渦裡。 我被擠到了拱門下面,人們的身體胡亂地擠撞著我。我被擠到了粗糙的石頭上,手錶也擠掉了。我身後一個不知姓名的人幾乎馬上就把表從地上撿了起來,交到我手裡。我來不及道謝,來不及問他的名字,就被擠過了那個瓶頸般的拱門,來到了建築群內的一個大草坪上。我的頭微微有些暈眩。此刻,我心中巨大的拘束感和壓迫感突然消失了,我體驗到了一種微妙的自由感…… 這個建築群呈長方形排列,佔地面積有四個街區那麼大。大草坪中央還有一道圍牆,直徑大約是第一道圍牆的三分之一。第二道圍牆裡有座帶塔樓的高大城堡,方才我在遠處已經朦朧地見到了它。城堡後面是一個人工湖,湖里有一半的水。這座城堡是法悉里達斯皇帝在公元17世紀建造的。看樣子,只有通過架在一道深塹壕上的窄石橋,才能進入城堡。石橋直通城堡正面一個巨大的木頭門廊。 我注意到,眾人還在湧進我剛剛被擠進的那道窄拱門。人們在草坪上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興高采烈地吵嚷著,敦厚地彼此致意。在我右前方,一大群神甫和執事已經聚在了城堡前,我看見他們一共抬了七個塔波特。我由此推斷:下午在城裡那個主要廣場匯合的四支遊行隊伍到這裡來的路上,肯定還有貢德爾城另外三個教堂的遊行隊伍加入了進來。 頭頂裹著錦緞的塔波特的神甫並肩站成了一行。他們後面還有更多的神甫,舉著色彩鮮豔的儀式華蓋,華蓋上掛著流蘇,還繡著十字、星星、太陽、新月和其他一些奇異的東西。左邊五米以外還站著兩行神甫,臉對著臉,手持長禱杖和銀製塞斯特拉鈴。兩行神甫之間的地面上坐著一名鼓手,正把身子彎向"科比羅"大鼓。 我湊到前面,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兩行臉對臉的神甫開始在塔波特前面緩緩擺動身子,跳起了舞。這舞蹈合著一種催眠般的節奏,合著一支讚美輪唱的節奏,我剛才在梅德哈尼·阿萊姆教堂聽到的,就是這支輪唱曲。 過了一會兒,舞蹈戛然而止,像它開始時一樣突然。舞蹈者散開來,頂著七隻塔波特的神甫們神態莊嚴,走上了塹壕上那座通向城堡的石橋。他們在橋上停了一會兒,落日的溫暖光線照在他們身上。人群中的女人發出了更響亮的顫音尖叫。接著,城堡的沉重木門(合頁已經上了油)無聲地敞開了。我隱隱約約地望見了城堡幽暗的內部,塔波特被抬進了大門裡。 聚集在草坪上的幾千人紛紛坐在了園子周圍,動作都很輕。有些人帶著毯子,還有些人帶著棉布披巾以及更厚一點的斗篷。然而,所有的人卻都像是整個主顯節期間都打算在這裡露營,都顯得心情泰然。經過令人筋疲力盡的遊行和喧囂,人們現在已經平靜下來,正在準備當晚的守夜。 晚上9點鐘,人們點起了許多簧火。圍著跳動的火苗,人們裹著披巾和毯子,蜷身坐著,悄聲交談。他們用埃塞俄比亞的古代閃米特語言說話,呼出的氣體形成了冷霧。 置身於非洲寒冷的高山空氣中,我的心情非常暢快。我坐在草地上,又躺了下來,雙手枕在腦後,仰望夜空,欣然地望著天上密集的星星。我任思緒漫遊了片刻,忽然聽到湖上傳來一陣持續的濺水聲,那個湖高我坐的地方很近。幾乎與此同時,從古堡里傳來了柔和的合唱聲和鼓聲。這歌聲非常和諧,令人心生敬畏,心跳停止,它最初十分微弱,使我幾乎不能聽清。 我站了起來,走到離石橋更近的地方。我並不打算過橋(我想我不會被允許過橋),而只想找個更有利的地方,把那支古老樂曲聽得更清楚些。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發覺有不少隻手把我推向前去——推得雖輕,但很堅決。不一會兒,我就不知不覺站在了石橋上。橋上的一個孩子把我領到城堡門口,推開大門,然後笑著示意我進去。 我相當膽怯,邁過門檻,走進了一間屋子裡。這個方形大廳的穹頂很高,瀰漫著焚香的氣味,粗糙石牆的壁龕裡點著十幾支蠟燭。我關上了背後的門,一股冷風從門底的縫隙鑽了進來。寒冷的氣流穿過石頭大廳四處的縫隙湧進來,使小小的燭焰淌著蠟滴,光亮變暗。 光線若明若暗,十分可怕,我看見有大約五十個穿長袍、戴頭巾的人站成了兩圈。這個圓圈只是在我站的門口才有個缺口。儘管很難,我還是看出這些人全都是男人,其中大多數或者是神甫,或者是執事,因為他們都在唱傑澤語的讚美詩,其旋律令人感傷,使我後頸的汗毛聳立,不覺地站直了身子。在我正前方有個石墩,鋪著一塊剛剛切割出來的玻璃板,上面坐著一個戴著白披巾的鼓手,在繃緊的"科比羅"鼓面上輕輕敲出持續的鼓點。 此刻,合唱者中有幾個人向我點頭,但沒有打亂唱詩的速度。我覺得自己被推進了他們的圈子,被親切地接納,成了圈子的一部分。我的右手裡被塞進了一個嘩朗棒,左手裡被塞進了一柄禱杖。唱詩在繼續,歌者們左右搖擺著身體,動作非常輕緩。 我也情不自禁地隨著節奏擺動起身體來了。我緊盯著其他人,擺脫了所有的自我意識,在鼓點間歇時,上下晃動手中的嘩朗棒,那件古代樂器上的小金屬圓片發出沒有音調的嘩啦聲。據我目前所知,這種難以抗拒的奇特響聲比所羅門聖殿還要古老,甚至比金字塔還要古老,因為此類塞斯特拉鈴最早是在前王朝時期的古埃及就被使用,從那裡經過法老時代的祭司,傳到了以色列的禮拜儀式上。 這種莊嚴的儀式非常奇特,而更奇特的是:我竟然被允許參與其中,就在這裡,就在埃塞俄比亞高原的腹地,就在這個聖湖旁邊。我突然意識到,我周圍展開的場景裡絕對沒有屬於20世紀的東西,半點也沒有。 想到這一點,我激動地戰栗了一下。我很容易把自己當成公元10世紀這個古老儀式的一個見證人,目睹上帝的約櫃被所羅門放在內殿的"濃重黑暗"裡,同時, 那些祭司們都穿細麻布衣服,站在壇的東邊敲鈸、鼓瑟、彈琴……吹號的、歌唱的都一齊發聲,聲合為一,讚美感謝耶和華。吹號、敲拔,用各種樂器,揚聲讚美耶和華說:"耶和華本為善,他的慈愛永遠長存!"(《舊約·歷代誌下》第5章第12、13節,參見《舊約·列王紀上》第8章前11節) 此刻,埃塞俄比亞的神甫們(我也站在他們當中),難道不是正以同樣的方式讚美耶和華嗎?他們不是也以同樣的狂熱和信念感謝耶和華的慈愛,讚頌他不可言說的名嗎?他們唱道: 耶和華神啊,求你起來, 和你有能力的約桓同入安息之所。 耶和華神啊,願你的祭司披上救恩, 願你的聖民蒙福歡樂。 ——《舊約·歷代誌下》第6章第41節 這個夜晚,我是在一種夢幻般的感覺中度過的,其中,真實的和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雜亂地混合在了一起。我有一瞬間產生了幻覺,以為這座古堡裡的什麼地方就藏著真正的約櫃。但我心裡也很清楚,我還沒有到達旅程的終點,約櫃並不在貢德爾城,即使希望能接近約櫃,也還必須走很長的路,花很多的時間。至於眼前,我也只能滿足於見到古堡裡藏的那些塔波特了,它們一共有7只,被裹在錦緞裡,而在過去的24小時中,盲目信仰的點金術已經毫不費力地把它們變成了具有無比重大的象徵意義的聖物。 黎明前,神甫們把我領出了古堡,領到了那座狹窄的石橋上。天空曙光初現時,我用了大約一個小時,在這個建築群各處查看。 昨晚這里大約有一千人守夜,此刻的人數也幾乎並沒見少。有些人在三三兩兩地散步聊天,另一些人則成群地站在一起,還有一些人仍在將盡的火堆的蒼白火苗旁邊取暖。我再次隱約感覺到了一種期待的情緒,一種急迫不安的期盼氣氛,而這正是前一天下午塔波特被抬出梅德哈尼·阿萊姆教堂以前的那種氛圍。 我在古堡和湖周圍的內層建築群裡轉了一圈。在它的盡頭,我爬到了圍牆上,望著下面那片美麗而奇異的景緻。我下面是個上壩,大約五英尺寬,環繞著平靜閃光的湖面。在這圈土壩上,在土壩每一平方英寸的面積上,站滿了觀望的人。他們似乎在等待什麼事情發生,初升的太陽在湖面上映出了他們微微發亮的倒影。 城堡後面有個突出的陽台,此刻,一群身穿紅色和綠色華麗長袍的神甫從焚香的煙霧中來到了陽台上。人群裡發出了響亮的顫音尖叫。接著,陽台上舉行了一個簡短的儀式——我後來了解到,它是為了祝福這個湖,將它聖化。接著,眾人突然紛紛跳進了湖里,速度驚人,並且顯然不顧清晨的寒冷。 我從圍牆上下來,急忙朝古堡前的草坪跑了過去。置身這番令人眼花緣亂的場景中,我想做的事情就是再到古堡裡去一趟。那些塔波特此刻並沒在它們昨天夜裡(當時我在唱詩和舞蹈)的地方。它們在哪裡?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幾乎處於歇斯底里狀態的眾人並沒有註意到我。我走過壕溝上的那座石橋,推開城堡的大門,走了進去。這時,我看見那個大廳的地面上還鋪著玻璃板,牆壁已經被蠟燭煙熏黑了。現在是早晨7點鐘,明亮的陽光射了進來,照在了聚集在裡面的一群執事身上。我對面就是掛在拱門外的那道簾幕,昨夜我沒有看見那座拱門。簾幕後面走出一個神甫,先是疑惑地打量我,然後臉上露出了微笑,似乎在表示歡迎。 我走到他面前,示意想到簾幕後面去。但他使勁搖著頭,用英語小聲說:"不行,不行,這根本不可能。塔波特在裡面。"說著,他又回到簾幕後面去了。我似乎聽見簾幕後面有悉索聲和腳步聲。 我喊了一聲,想引起某個主事人的注意,但沒有得到回應。於是,我冒冒失失地把手放在了簾幕上,打算把它拉開。這時,站在我身後的三個執事立即向我撲了過來,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按在了地上,使我被嚴重地擦傷了幾處。 我一邊咒罵一邊掙扎,頭腦有些混亂,只是感到茫然和震驚——幾個小時前我還感到這里賓至如歸,而此刻我卻正在遭到痛打。 我費了些氣力,甩開打我的人,從地上站了起來。他們以為我又想去揭那道簾幕,便用拳頭猛打我,另外幾個執事還擋住了我的去路。其中一個指著簾幕後面,警告我說:"不准進去,只有神甫才能進去。"他又指著我說:"你這個人很壞。" 我被毫不客氣地架出了古堡大門,被粗暴地扔在了那座狹窄的石橋上,面對著幾千名眉頭緊鎖的群眾。我想,我只是試圖進入一間放著塔波特的屋子,就意來這麼大麻煩,那麼,我如果想在阿克蘇姆城去看真的約櫃,那又會怎樣呢? 我過了石橋,從人群中擠過去,站在了一小塊空地上,身子有些搖晃,因為我血液裡的腎上腺素在湧動。我定了定神,看見了湖里還有不少人,聽見了那裡的濺水聲和喊叫聲。只是現在大多數人已經上了岸,聚集在城堡前的大草坪上,紛紛巴望地探過身子,伸長了脖子。人們雖然很激動,卻奇怪地保持著沉默。 後來,七個全副袍服的神甫從城堡的大門裡走了出來,頭上頂著錦緞包裹的塔波特。他們故意緩緩地走過了石橋,更多手擎儀式華蓋的神甫跟在他們後面。與此同時,眾人同時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嘆息。緊接著這聲出於敬畏和虔誠的嘆息,女人們發出了我所熟悉的那種高調顫音尖叫。眾人慌忙你推我搡,向後面退著,為正在前進的塔波特讓出了一條路。 上午已經過去,太陽快升到天頂時,我又隨著這支遊行隊伍穿過貢德爾的街道,回到了這座古城的主要廣場上。眾人在那裡又開始跳起了大衛在約櫃前的舞蹈,喊叫聲、鈴鼓聲、鐃鈸聲。喇叭聲、塞斯特拉鈴聲和弦樂聲,響成了一片。 最後,抬著塔波特的七個神甫轉身散開了。此時,眾人也自動分成了七支隊伍。然後,這七支遊行隊伍湧出了廣場,朝七個不同方向湧去。 我緊緊追趕著梅德哈尼·阿萊姆教堂那隻塔波特,氣喘吁籲,渾身是汗,一路跟著它回到了那座古老的圓形教堂。在那裡,在一片充滿活力的歌舞中,人們看著頂著塔波特的神甫們又圍著教堂轉了一圈,兩圈。然後,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讚美聲裡,那隻塔波特從我眼前消失了,被送進了幽暗的教堂,送進了教堂的內殿,送進了奧秘中的奧秘裡。 延緩一年 1990年1月,當我離開貢德爾城的時候,心裡很清楚自己到埃塞俄比亞尋找約櫃是正確的。儘管披著基督教的表面偽裝,我目睹的那些塔波特在儀式裡的核心作用,會眾的狂熱阿諛,塞斯特拉鈴、小鈴鼓、喇叭、大鼓、鐃鈸匯成的古老音樂,卻無不直接來自最遙遠、最神秘的古代。 當時在我看來(現在也是如此),這些引人入勝的儀式,這些紛繁複雜的習俗,全都集中在《舊約》時代對約櫃的崇拜上。經過了這麼多個世紀,如果這些儀式後面僅僅是些約櫃的複製品,它們絕不可能至今仍被如此狂熱而篤信地奉行。 不,埃塞俄比亞人真的擁有那隻真約櫃。公元前1000年,他們就有了約櫃,其方式也許像《國王的光榮》所描述的那樣,也許是通過另外某種在歷史上更為可信的途徑,而到了一定時候,我必定會弄清這種途徑。現在已經是公元第二個千年的末尾,埃塞俄比亞人依然嚴密地隱藏著約櫃,不讓那些愛刺探的人得知其下落。 但是,約櫃究竟被藏在何處呢? 要回答最後這個問題,我認為不能忽視我自己的考察所揭示的情況:約櫃不在濟瓦伊湖的一個島上,約櫃也不在塔納湖的一個島上;相反,所有的證據都表明,約櫃還在它那個傳統的安放地——被平安地隱藏在阿克蘇姆城聖堂禮拜堂的內殿裡。當然,我不能絕對確定這一點,但我心裡卻依然覺得我是對的。再過12個月,到1991年1月主顯節的時候,我必須去阿克蘇姆城尋找約櫃——如果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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