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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一部傳說-2

失落的約櫃 葛瑞姆·汉卡克 11361 2018-03-21
阿克蘇姆被說成約櫃最後的安放地,為了弄清這個說法的真偽,我需要提出一些問題。而在1983年的亞的斯亞貝巴,這類問題卻並不完全會受歡迎。 在海爾·塞拉西被推翻九年之後,在他被策劃推翻他的那個人(即陸軍上校門格斯圖·海爾·馬里亞姆)用枕頭悶死的不到八年之後,國內仍然殘留著幾分革命的強硬主義。到處依然可以感覺到不信任、仇恨和等級恐懼——人們苦澀地回憶著20世紀70年代末的時光。當時,門格斯圖的勢力正大肆施行"紅色恐怖",以消滅那些企圖復辟王政的人。由國家組織的行刑隊搜遍大街小巷,把嫌疑犯從家裡搜出來,就地處決。當時,這些清洗行動受害者的家庭必須先交付槍斃其親人的子彈費,才能獲准認領屍體去埋葬。

就是在由這種暴行釀成的情感氣氛當中,我被迫開始了初步的考察研究工作,而我調查的課題,卻和埃塞俄比亞的末代皇帝及其所屬的所羅門王朝有著明顯關聯。 一位朋友給我弄到過一份文件的複本,它是海爾·塞拉西權力和聲望鼎盛時期草擬的,那就是1955年的憲法修正稿。這份文件說明了這位皇帝的上述關聯是多麼密切。貫徹這部引人注目的憲法的目的,是鼓勵"現代埃塞俄比亞人逐步參與國家一切部門的事務"和"共同承擔埃塞俄比亞的君主們以往單獨完成的艱鉅任務"。儘管如此,憲法中也清清楚楚地包含著以下詞句,確認了歷史悠久的"君權神授"思想: 海爾·塞拉西一世家族永遠享有帝王的尊嚴,其血統從門涅利克一世王朝不間斷地傳承至今。門涅利克是埃塞俄比亞的示巴女王和耶路撒冷國王所羅門之子……依靠他的帝王血統,依靠他得到的神賜,皇帝陛下是神聖的,其尊嚴不可侵犯,其權力無可爭辯。

讀到這些文字,我很快就明白了一點:我們參觀阿克蘇姆時的嚮導澤列列甫所說的話,至少有一點是對的,那就是:那位皇帝確實宣布過自己是門涅利克的第225代直系後代。 不僅如此,我在亞的斯亞貝巴和不少埃塞俄比亞人(甚至包括最革命的人)交談過,而只有很少的人認真地懷疑過這個所羅門王朝的神聖血統。的確,人們都紛紛私下議論,說門格斯圖總統本人從海爾·塞拉西屍體的手上摘下了那枚所羅門戒指,現在把它戴在了自己的中指上,彷彿這樣一來,他就可以獲得已故皇帝的某些神力和魔力。 這樣的議論和傳聞實在有趣。不過,它們並沒有滿足我的迫切願望,那就是:找到關於約櫃的確切信息,找到關於它和被黜的"海爾·塞拉西一世家族"之間神秘聯繫的確切信息。

困難在於,我認識的埃塞俄比亞人,大都出於恐懼而不敢把自己知道的告訴給我。每當我提到約櫃和塞拉西皇帝,提到與革命前的時代相關的任何會被解釋為煽動的東西,他們都緘口不語。因此,我只能設法從一位有學問的同行那裡得到些進展了。他就是理查德·潘克赫斯特教授。我請他和我一起寫作我正準備為埃塞俄比亞政府寫的那本書,他便從英國來到了亞的斯亞貝巴。 理查德是著名的英國婦女參政運動領袖艾米萊妮·潘克赫斯特的孫子,是西爾維婭·潘克赫斯特的兒子。 20世紀30年代,意大利佔領阿比西尼亞(埃塞俄比亞的舊稱——譯者註)期間,他曾經和阿比西尼亞抵抗組織一起英勇抗戰。 理查德曾經是,並將一直是研究埃塞俄比亞問題的一流歷史學家。海爾·塞拉西時代,他在亞的斯亞貝巴大學創立了埃塞俄比亞研究所,該所學術成就很高,受到學術界的尊敬。 1974年革命後不久,他和家人離開了埃塞俄比亞,不過現在又急切地重返這個國家。因此,我們的寫書計劃也正好適應了他的需要。他暫時放下了在倫敦皇家亞洲學會的工作,到這裡逗留幾天,和我們討論合作寫書的事情。

他快60歲了,身材雖很高,上身卻有些彎曲。他的舉止彬彬有禮,幾乎可以說帶著一種謙恭的作派,但是(正像我以前已經看出來的那樣),這種舉止卻掩飾著巨大的自信以及一種惡作剛式的幽默感。他對埃塞俄比亞歷史的了解非常全面。我和他探討的第一個問題就是約櫃以及那個看似毫無根據的說法,即約櫃現在就在阿克蘇姆城。他是否認為這個傳說有哪怕一丁點兒事實依據呢? 他回答說,我在這座聖城聽說的關於所羅門和示巴女王的故事,自古就在埃塞俄比亞代代相傳了。它有許多種不同的說法,既有口頭的,也有文字的。在書面流傳的故事裡,現存最古老的文字可以在13世紀的一部手稿裡找到,手稿名叫《國王的光榮》。這部手稿很受推崇,大多數埃塞俄比亞人都相信它"講的是真事,全都是真實的,除了真情,別無其他"。不過,作為歷史學家,他卻無法接受這種看法。這尤其是因為:幾乎可以肯定,示巴女王的故鄉是阿拉伯半島,而根本不是埃塞俄比亞。但他還是不能完全否定一種可能性,即這個傳說有可能包含著"一些真實的火花"。

的確曾有過許多文獻記載了古代的埃塞俄比亞和耶路撒冷之間的聯繫(儘管最早的記載僅從所羅門時代開始),並且毫無疑問,埃塞俄比亞文化中也確實帶有猶太教的鮮明"色彩"。最能說明這一點的是:埃塞俄比亞國內的確有一批真正的猶太人,他們被叫做"法拉沙人",居住在阿克蘇姆南面的希緬山一帶以及塔納湖沿岸地區。 這裡還有一些流傳很廣的風俗(其中許多都是阿比西尼亞基督教徒和他們的法拉沙鄰居共有的),至少,這些風俗為埃塞俄比亞人與猶太文明的早期聯繫提供了環境方面的證據。這些風俗包括割禮,而禁食的風俗也很近似於《聖經·利未記》裡的大致描述,以及把安息日定在星期六而不是星期天(在相對隔絕的鄉村群體中依然恪守著這個風俗)。

我以前已經知道法拉沙人的存在,並曾請求官方准許我下次實地考察時訪問他們的一個村子,為他們拍照(這個申請還沒被批准)。我們下次考察先要到塔納湖去,再從那裡向北去貢德爾城,還希望能去希緬山。不過,我對所謂"埃塞俄比亞的黑種猶太人"卻幾乎一無所知,因此我請理查德再給我講講這些人的情況。 他回答說,從體貌和服裝上,這些人和阿比西尼亞高原人幾乎沒有明顯區別。他們的母語也是一代代傳下來的,是阿皋方言——儘管現在這種語言正在被阿姆哈拉語(全國的通用語言)迅速取代,但它曾一度被北方各省廣泛使用。總之,法拉沙人惟一獨一無二的特徵就是他們的宗教。儘管這種宗教十分古老,並且屬於特異的宗教,但它無疑是猶太的宗教。這些人烙守那些早已被其他地方放棄了的古代傳統,這使一些浪漫的、容易激動的訪問者把他們宣佈為"以色列人的失踪部族"。在過去10年裡,這個民族已經得到了耶路撒冷的大拉比阿什肯納吉和塞法迪的祝福,他們說法拉沙人是地地道道的猶太人。依照《回歸法》,這種地位使法拉沙人很容易獲得以色列公民的身份。

我問道:"然而,法拉沙人最早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呢?他們究竟是如何流亡到離以色列將近2000英里之外的埃塞俄比亞腹地的呢?" 理查德承認,要回答這些問題並非輕而易舉。為大多數學者接受的見解是:公元1世紀和2世紀,一些猶太人已經從西南方的阿拉伯半島遷居到了阿比西尼亞本土,井且已經使當地的民眾改信了他們的宗教。因此,法拉沙人便被看作了這些改變信仰者的後代。他補充說,公元1世紀,佔領巴勒斯坦的羅馬人迫害猶太人,當時的確曾有一個重要的猶太人共同體遷移到了也門。所以,從理論上說,那些猶太傳教士和商人有可能從曼德海峽渡過狹窄的紅海海峽,進入埃塞俄比亞。雖說如此,他卻沒有任何歷史證據來證明這個推斷的真實性。

法拉沙人自己是怎麼說的呢? 理查德笑了:"他們說,他們當然是所羅門王的後裔了……他們的傳說,基本上和基督教的傳說一樣,只是稍微詳細一點而已。如果我沒記錯,他們說,所羅門不僅讓示巴女王懷了孕,而且讓女王的侍女懷了孕。所以,他不僅是門涅利克的父親,而且是門涅利克一個同父異母的兄弟的父親,後者建立了一個由法拉沙人國王統治的王朝。據說,今天埃塞俄比亞的其他猶太人都是門涅利克隨身護衛的後代。那些護衛就是當年陪同門涅利克和約櫃的以色列的那些先出生的王子。" "你是否認為,他們的這些說法有可能是真的呢?我是說,約櫃是否真有可能被從耶路撒冷所羅門建造的神殿裡偷出來,並被帶到了阿克蘇姆呢?"

理查德不以為然地撇撇嘴說:"說實話,我根本不這麼看。半點可能都沒有。實際上,在發生這個傳說故事的時期,阿克蘇姆甚至還不存在。當時根本就沒有它……聽我說,我雖然不知道所羅門去世的確切日期,不過它肯定在公元前940年前後或者公元前930年前後。如果門涅利克是他的兒子,那他把約櫃帶到阿克蘇姆也應當是在這個時期左右,甚至比它還要早10到15年。可是,他絕不可能這麼做過。你知道,阿克蘇姆至少是在公元前3世紀建成的,也許甚至直到公元前2世紀才建成。換句話說,這座城是在傳說約櫃被盜的七八百年之後才建成的。" "這麼說,那個傳說完全是假的,是嗎?"我問。 "不錯。不過,我希望約櫃當年有可能被帶到了埃塞俄比亞的另外一個地方,而後來的傳說把那個地方和阿克蘇姆混為了一談。但是這個傳說裡還有另外一些漏洞、時間錯誤和語焉不詳的地方。正因為如此,才沒有一位嚴肅的歷史學家和考古學家曾打算把時間花在考察這個傳說上……不過,法拉沙人關於自己所說的一切,倒也並不全都是幻想出來的,他們起源的某些方面還是值得進行深入考察。"

"例如哪些呢?" "例如我提到的那一點。他們說,埃塞俄比亞的歷史上曾經有個猶太人做國王的王朝……假如我們回頭去談公元15世紀和16世紀,那就會發現不少可以證明這個說法的證據。並且很可能在那之前很久他們就有君主制度了。實際上,無論怎麼說,猶太人都曾一度是這個國家裡的一支重要力量,有時候他們甚至能為了維護自身的獨立而戰勝基督教的統治者。不過,在漫長的歲月裡,他們卻逐步削弱,並且逐漸地消失了。我們知道,在15世紀到16世紀期間,他們的人數大大減少了。不幸的是,從那以後他們一直在不斷衰落。現在他們在國內的人數至多只有20000,其中大多數都在設法去以色列。" 此後的3天裡,理查德和我在亞的斯亞貝巴一起工作。其間,他為我簡要介紹了埃塞俄比亞文化和歷史的大量細節,使我獲益匪淺。然後他就回倫敦去了,而卡羅爾、鄧肯和我則開始了實地考察,到塔納湖、貢德爾城和希緬山區去。 塔波特:約櫃的複製品 我們開著一輛破舊的"豐田"越野車(那是政府為了協助我們的工作而提供的),從亞的斯亞貝巴出發,爬上長滿按樹的恩托託山的山梁,然後穿過一片荒涼的高原,向西北開了很長一段路。 在德博拉·利巴諾斯(其意思是"黎巴嫩山")這個地方,我們停了車,去拍攝一座16世紀的教堂。許多香客都聚集在那裡,紀念一位著名的埃塞俄比亞聖徒泰克拉·海曼諾特的生日和奇蹟。 我們看到,一向靦腆保守的男男女女都脫去了所有的衣服,赤裸裸地在一個聖泉中洗浴。他們陶醉在自己的宗教狂熱中,似乎達到了狂喜境界,痴迷地忘記了塵世。 再向北走,我們穿越了壯觀的青尼羅河谷,然後到了巴赫達爾,這個小鎮位於埃塞俄比亞那個巨大的內陸湖——塔納湖的南角。我們在這裡住了幾天,乘著一艘用柴油作燃料的大型汽艇,在長滿蘆葦的湖上漫遊,那汽艇是海事部門為我們提供的。湖中有無數的小島,我們參觀了20個島上寺院中的幾個,拍攝了寺院裡令人驚嘆的收藏品,包括帶插圖的古代手稿,宗教繪畫和壁畫。 我們了解到,由於這些寺院"與世隔絕",在動盪時期它們常被用作藝術珍品的庇護所,用作全國各地神聖古物的庇護所。不過,這些寺院的主要目的,卻是為其中的人提供安寧和隔離。 一位僧人告訴我,他有25年沒離開過他這個樹木繁茂的小島了,並且從來沒有產生過離開它的念頭。他說:"這樣的與世隔絕使我得到了真正的幸福。我用所有時間侍奉上帝,以後我還會這樣做,一直到死。我已經使自己脫離了塵世生活。我不會為塵世分心。" 每個靜修的人群都有自己的教堂,而這些建築通常都是圓形的而不是矩形的,並且全都非常古老。典型的教堂大多擁有一條通向外面的甬道,位於教堂的某一側,但上方都遮蓋著伸出的茅草屋頂,有的形成一個內圈迴廊,裡面塗著各色油漆,有的則形成一個附屬迴廊(用於懇談),這個迴廊裡還有一個用牆隔出的中央場地,其中就是內殿。 我以前去過許多埃塞俄比亞教堂,但只是在看到塔納湖上的這些教堂之後,我才初步領會了教堂內殿的重要性。我發現,這些核心的聖堂(只有最有資格的神甫才能進入)都保存著一件物品,它被看作無比神聖的東西。通過這座14世紀的"科布蘭·加布里埃爾"教堂的官方翻譯,我問這個教堂的聖物是什麼。 一位僧人回答說:"是塔波特。"他已經90高齡,名叫阿巴·海爾·米里亞姆。 這個字眼聽起來很熟悉,我回想了片刻,想起我曾在阿克蘇姆聽到過它,當時我坐在那座聖堂禮拜堂外面的空地上,和那位護衛老僧交談——這個字就是埃塞俄比亞語裡的"約櫃"。 我問翻譯說:"他說的塔波特是什麼意思?是指約櫃嗎?幾星期前我們還在阿克蘇姆,當時有人告訴我們,約櫃就在那裡……"我停下了,的確感到不解,然後頗為困惑地說:"我不明白宮怎麼又會在這裡。" 於是,我們開始了長時間的討論,其間另外幾位僧侶被吸引了進來。我曾有一陣感到絕望,認為不會從這些人那裡得到任何確鑿的說法。他們方才還平靜安寧,與世無爭,現在卻滔滔不絕,興奮活躍,並且能言善辯了。不過,經過我的進一步追問,借助翻譯更多的解釋,我終於開始看到了一幅清晰的圖景。 看來,埃塞俄比亞的每一座東正教教堂都有自己的內殿,而每個內殿裡都有一個"塔波特"。並沒有誰宣布過這些物品當中的哪一件是真正的約櫃。真正的約櫃只有一個,並且被普遍稱作"塔波特·錫安",即"錫安山的約櫃"。它的確是在所羅門時代,由門涅利克帶到埃塞俄比亞的,現被安放在阿克蘇姆聖堂的禮拜堂中。國內其他一切"約櫃",則都是那個真正的、不可摧毀的約櫃的複製品。 不過,這些複製品的意義也很重大。它們其實都至關重要。它們不同程度地像徵著真正的約櫃,而據我所知,它們都充分地體現了那種無法企及的神聖概念。我們採訪科布蘭·加布里埃爾教堂時,阿巴·海爾·米里亞姆吃力地對我解釋說:"人們敬奉的不是教堂,而是其中的塔波特。教堂內殿裡沒有塔波特,它就只是個空殼,一座沒有生命的建築,和其他教堂的意義沒有什麼不同。" 埃塞俄比亞的黑種猶太人 我們完成了在這些島上寺院的工作,返回巴赫達爾,再驅車向北,沿著塔納湖彎曲的東部湖畔,到貢德爾城去。這個古城是17世紀時由法悉里達斯建造的,他就是重建阿克蘇姆的錫安聖瑪利教堂的那位皇帝。在旅途中,我進一步思考著剛剛聽說的那個關於"塔波特"的傳說。 我記得自己想到:埃塞俄比亞的基督徒居然如此看重約櫃,以致於感到必須在每一座教堂裡放置一個複製品,這至少使人感到有趣和奇特。約櫃畢竟是基督教產生以前的遺物,並且和耶穌的教誨毫無關係。那麼,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我自然又想弄清一件事:阿克蘇姆人關於示巴女王、所羅門王和他們的兒子門涅利克的傳說究竟是不是真的? 也許這些傳說多少有一些事實依據。這個國家裡有一些黑種猶太人,他們的來源似乎神秘莫測,而他們的存在也使人很感興趣。並且在我看來,這個來源也可能和那些傳說有關。於是,我滿懷興趣地希望去訪問法拉沙人的定居點。我知道,在下一階段的實地考察中,我們會越來越頻繁地見到那些定居點。 不過,離開貢德爾以前,有位高級軍官卻警告我們:無論如何,我們都不准採訪或拍攝埃塞俄比亞的猶太人。在這種情況下,我感到極度的失望。我們的翻譯兼軍方嚮導對我們解釋了這個禁令的理由之後,我更感到惱火。 他板著臉告訴我說:"今年,我國政府的立場是,法拉沙人根本就不存在。如果他們並不存在,你們顯然就不能和他們任何一個交談,也不能給他們拍照了……這其實是個矛盾。" 然而,從貢德爾城開車不到十分鐘,我就看見路邊有個小村,一間小屋的房頂上有顆"大衛之星"標誌。我對翻譯說:"快看,巴爾查,那不是法拉沙人的屋子嗎?" 巴爾查聰明,機敏,受過高等教育,曾在美國住過幾年。他的資質已經大大超出了他目前從事的政府工作。對於亞的斯亞貝巴官僚的這個近乎瘋狂的禁令,他顯然也很不耐煩。並且,他對大多數的官方秘密也很不滿。因此,我們的車雖然已經開過了那個法拉沙人的小村子,我還是決定努力說服他,讓我們回到那個小村去。 他從眼角向我投來為難的一瞥,說:"這實在太困難了。我們每一天都不知道我們的頭頭打算走哪條路線……去年年末,我帶一個加拿大的攝製組去的,就是那個村子……他們對猶太人很感興趣,並且得到了官方的批准。可是,他們在村子裡到處採訪,問了許多敏感問題,例如宗教自由、政治迫害等等,我不得不給他們翻譯所有的談話內容。後來,我被保安警察逮捕了,關了幾個星期,罪名是協助反政府宣傳。你真的想讓我再經歷一次嗎?" "不,當然不是。不過我可以肯定不會出任何問題。我是說,我們到這兒來就是在為政府工作,我們正在準備寫一本有價值的書,內容是這個國家的人民和文化。這和你上一次難道不是完全不同嗎?" "那可不一定。去年我帶那個攝製組去的時候,官方還承認有法拉沙人,政府當時並沒有否認他們的存在,可我後來還是被關進了監獄。今年,政府說埃塞俄比亞根本不存在猶太人,想想看,我要是帶你們去他們的一個村子,那我就會遇到嚴重的麻煩。" 我不得不承認,巴爾查的這番話在邏輯上無懈可擊。我們的車子繼續前進,逐漸進入了山區。我請他給我講講政府的立場,如果可能的話。 他回答說,這個問題的部分原因是:亞的斯亞貝巴的大多數"頭頭"都屬於佔支配地位的阿姆哈拉族人。法拉沙人大多住在貢德爾省和戈賈姆省,而這兩個省都是阿姆哈拉人的大本營,因此,這裡兩個民族的關係十分緊張。過去曾經發生過幾次屠殺事件,還發生過持續的經濟迫害,猶太人今天依然遭到他們阿姆哈拉族鄰居的蔑視。革命以後,政府曾經做過一些努力來改善這裡的局面,但掌權的核心成員們還是被一種對整個事件感到集體有罪的良心所困擾,因此不想讓任何外國人"多管閒事"。不僅如此,20世紀80年代之後,官方的偏執狂大大增長了,因為來訪的美國猶太人和英國猶太人組成了強大的反政府陣線,對法拉沙人的福祉表示公開的嚴重關切。巴爾查解釋說:"這些活動都被看作於涉我們的內政。" 談話中,我明白了還有其他一些更複雜的問題需要考慮。 儘管我們的司機不懂英語,巴爾查說話時還是本能地壓低了聲音。他指出,亞的斯亞貝巴是非洲統一組織(OAU)的總部,而阿以戰爭以後,埃塞俄比亞也和其他非洲國家一起,斷絕了和以色列的外交關係。然而,兩國之間的秘密聯繫其實仍在繼續,以色列人實際上在為埃塞俄比亞政權提供一定數量的軍事援助。 為了報答這種援助,埃塞俄比亞政府每年都默許數百名法拉沙人移民到以色列。但問題在於:還有數千法拉沙人非法叛逃,偷越邊境到蘇丹的難民營去,因為他們希望最終能從那裡乘飛機去特拉維夫。 這一切的結果,就是使當前的整個局勢非常緊張。一方面,政府害怕與以色列的秘密武器交易隨時都可能暴露,由此造成非洲統一組織內部的最大難堪。另一方面,政府的確也很不願意看到一種局面:大量埃塞俄比亞公民正在被引誘到鄰國(而該國又不十分友好)的難民營去。巴爾查說,這種局面似乎表明,"亞的斯亞貝巴的大人物們"已經無力繼續控制政局——這雖說是真的,但他們不想把這一點公開化。 以後的三天裡,我沒有多少時間進一步考慮法拉沙人的問題。我們的旅行已經進入了希緬山區的中心地帶。那是一片非洲高原荒野,所有的地方都在海拔6000英尺以上,其中不少山峰都高達海拔9000英尺或者更高,此外,還有相當一小部分山峰海拔達到13000英尺。其中的巨人——頂峰終年積雪的達尚峰,則高達海拔14910英尺,是埃塞俄比亞最高的山峰,也是非洲大陸第四高峰。 為了拍攝和研究工作,我們在海拔10000英尺的高度上建立了營地。這裡的夜晚非常寒冷,我們不得不徹夜點著大火堆取暖。可是,每天清晨,黎明的晨霧在初升的太陽下面升騰時,空氣中便充滿了溫暖。一系列奇異景色從四面八方逐漸展示出來,呈現出一派超現實般的景觀,那是古代地震活動以及數百萬年地質侵蝕遺留下來的,其中佈滿了褶皺和溝壑,穿插著陡峭的峽谷,到處都是一座座兀然獨立的峭壁。 我們的牛車拉著我們反复地登上12000英尺的地方,到遠處那些杏無人蹟的石楠叢去。不過,在較低的高度上,我們卻發現了不少人類居住的標記,例如綠草茵茵的牧場,可以放牧綿羊、山羊和牛;還有山腳下那些開懇出來的平地,它們被劃分成一塊塊田地,種著穀物。望著這些整齊有序的小塊農田,我感受到了農耕生活的一種非常古老、建立已久的模式,感受到了一種農業文化的古老模式,在過去的100年當中,甚至在過去的1000年當中,這種文化大概幾乎沒有產生任何重大的變化。 我們遇見並與之交談的農民都很窮,有些的確非常貧困,其生活顯然受土壤和季節的嚴格控制。儘管如此,他們依然顯得高貴而自豪。巴爾查告訴我們,這是因為他們覺得自己屬於一個"主人的種族"(他們很有理由如此)。從公元1270年到1974年推翻海爾·塞拉西皇帝,在這令人驚異的700多年的時間裡,埃塞俄比亞的統治者除了一個之外,全都是阿姆哈拉人。何況,埃塞俄比亞的官方語言——阿姆哈拉語就是阿姆哈拉人的母語。 因此,阿姆哈拉文化理所當然地發揮著巨大的影響,表現為對基督教信仰的一種幾乎無所不在的信奉。在過去的幾個世紀裡,這裡所有部族和民眾都被"阿姆哈拉化"了,在埃塞俄比亞的其他許多地方,這個過程仍在繼續。巴爾查總結說,在這樣的環境中,法拉沙人這樣的群體居然能存留下來,這簡直要算是個奇蹟,而他們能夠維持自己的明確身份,那更是個奇蹟。 巴爾查骨子裡桀騖不馴(幾年後他叛逃到了美國),在我們返回貢德爾城的路上,他使我們吃了一驚。他吩咐司機在我們來時路過的那個法拉沙人小村停車。 "去吧,"他說,"我給你們10分鐘。"說完,他便揣起雙臂,假裝睡覺。 我們一爬下那輛越野車,就被一些婦女和兒童包圍了。他們喊著"沙勒姆,沙勒姆"(平安,猶太人見面和離別時的問候語——譯者註),後來我很快發現,這是他們會說的惟一的希伯來語單詞。巴爾查始終拒絕為我們翻譯,所以我們最初很難和這些人溝通;不過,我們很快發現了一個年輕男人會說些英語,便付給他一些錢,於是,他答應帶我們參觀。 這裡沒有多少可看的東西。這個小村名叫"維勒卡",就在路邊一側的山坡上,很骯髒,到處都是蒼蠅。看來,擠在我們周圍的許多村民都以為我們也是猶太人,是來接他們去以色列的。還有一些村民抱著許多紀念品朝我們跑過來,那些紀念品大多是陶土燒成的仿製品,例如"大衛之星",以及表現所羅門和示巴做愛場景的雕刻。 這些兜售者拿著這些東西,以懇求般的迫切招徠買主,這情景十分觸動我。我問我們的嚮導,上一次有外國人買他們的東西,離現在有多久了?他回答說:"那是一年以前了。" 在我們所能支配的這段短暫時間裡,我們拍了盡可能多的照片。在一處地方,我們看見地面的一個洞上有一台織布機,供織工使用;另一處有個火爐,旁邊散落著一些鐵塊,火爐裡冒著火苗,一個鐵匠正在鍛造一個斧頭;一座茅屋裡正在燒陶;在另一座屋子裡,我們看到一個婦女在製作陶器。巴爾查後來告訴我們,阿姆哈拉人看不起這些低等的行當——的確,在他們的語言裡,"手工勞動者"(tabib)這個字的含義和"有凶眼者"(指其目光可使被看者倒霉——譯者註)相同。 離開維勒卡村的時候,我感到心灰意冷。我曾經懷著一些頗不現實的奢望,這一是由於受到理查德·潘克赫斯特給我講的法拉沙人中世紀歷史的鼓舞,二是由於想弄清這個民族與我在阿克蘇姆聽到的那個約櫃傳說的關聯。我心中的浪漫情懷釀成了幻夢,我以為能目睹一種高貴的古猶太文明。然而,現實卻似乎和我的夢想相去甚遠,貧瘠的農業文化在過分迫切地挑逗著外國人的同情心。 開車以前,我買了一個所羅門和示巴在床上的小雕刻。現在我還保存著它。我有時會想,它那廉價的做工和渲染官能刺激的形象,恰如其分地代表了這個傳說本身的弱點。在我們返回貢德爾的路上,我懷著失望和幻滅,朝越野車的車窗外面瞪著雙眼。 最後的打擊 到1983年年底,我已經完全失去了對阿克蘇姆自稱有約櫃的說法的興趣。不過,我受到的最後的打擊,卻並不來自那個粗俗廉價的法拉沙人小村,而來自我目睹的東西。我們的實地考察結束後,仍然有一個因素擺在我們面前,那就是"塔波特"(即約櫃的複製品)問題——埃塞俄比亞的每座教堂裡都有這種複製品。這個傳統使我感到驚異,因為我以為它可能和約櫃的傳說有關,於是,我便想去找關於這個傳統的更多材料。 1983年秋天,我到理查德·潘克赫斯特在倫敦幽雅的漢普斯戴德區的住宅拜訪時,向他提出了這個問題。我們喝茶吃點心的時候,這位歷史學家向我證實了一點:"塔波特"就是約櫃的複製品。他還說:"這個傳統極為奇特。據我所知,其他國家的基督教裡從來沒有這樣的先例。" 我問他是否知道埃塞俄比亞使用"塔波特"有多久。他回答說自己對此一無所知:"最早的歷史記載可能是弗朗西斯科·阿爾瓦雷茲神甫做的。他在16世紀的時候訪問過這個國家的北部地區。不過,他當時看到這種傳統的時候,它顯然已經非常古老了。" 理查德說著,從書架上抽出一本狹長的書。那本書是1970年出版的,書名是《埃塞俄比亞的東正教》。他說:"這是一本官方教會的出版物。咱們看看裡面有沒有關於這個傳統的清楚說法吧。" 書裡沒有索引,不過我們首先檢索了其中的一章,題目是《教堂的聖化》。我看見其中寫道: 教堂的聖化是一個莊嚴而令人難忘的儀式,其中要使用該教堂供奉的聖物的祭禮象徵。這個供奉儀式的各個組成部分都非常古老……塔波特,或稱約櫃,以前曾經過了那位酋長的聖化,被莊嚴地放置在教堂裡,這是這種儀式的重要特徵。 在另外一章《教堂建築》裡,我讀到了這樣一段話:"賦予教堂神性的,正是其中放置的塔波特。"最後,在這本書的詞彙表裡,我發現"塔波特"這個字的定義只是"約櫃"。 接著,我問理查德是否知道"塔波特"是什麼樣子:"《聖經》上說,原本的約櫃是一個用木頭和金子做成的匣子,大小相當於一個茶具櫃。塔波特是這樣嗎?" "哦,不。恐怕不是這個樣子。當然,根本就不會允許外人看到它。即使在被抬到儀式上使用的時候,它們也總是被裹在布罩裡面。不過,它們肯定比《聖經》上說的要小。咱們對此不必懷疑。你可以到大英博物館去,親眼看看那些塔波特。它們是19世紀納皮爾到馬格達拉探險時,從埃塞俄比亞掠奪到英國的。我想它們現在已經不再公開展出了,不過,你可以在哈克內區的埃塞俄比亞商店裡找到它們。" 第二天早晨,我打過幾個電話之後,便開車去了倫敦奧爾斯曼大街,埃塞俄比亞商店就在那裡。那是一座現代風格的大樓,總的來說並不引人注目,而保安措施相當完備。我登記進店時,店主解釋說:"有的時候,會有人闖進來偷東西。" 他帶著我上了電梯,來到大樓的一個高層,走進了一間大型儲藏室。儲藏室裡擺滿了一排排金屬貨架,從地板上一直延伸到天花板,其間只有狹窄的走道。天花板上有幾隻日光管燈,走道的照明很差。店主一邊翻看著厚厚的商品索引,一邊自言自語地說著些無法聽懂的話。他終於說:"我想它應該在這兒。請跟我來。" 我一邊走,一邊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電影《奪寶奇兵》的最後一個場景:這件神聖的遺物被封在一隻木箱裡,扔在了美國聯邦儲存庫中,和其他上千隻無名的容器混在一起。我們繞過一連串迷宮般的貨架,終於來到了要找的地方。店主帶著幾分莊嚴,從貨架上拉出了……一隻大盒子。 他打開盒蓋時,我不禁一陣激動。然而,盒子裡面的東西卻和我對約櫃的想像毫無相似之處。那是用皺紋紙隔起來的九塊木版,有正方形的,有長方形的,沒有一塊木版的厚度超過三英寸。大部分木版上都沒有花紋裝飾,但全都寫著一些文字。我認出這些文字是傑澤文,那是古代埃塞俄比亞的一種禮拜語言。幾塊木版上還刻著十字和其他一些符號。 我請店主核對一下他的商品索引。他是否弄錯了呢?我們見到的,是否不是"塔波特"呢? 他瞥了一眼手裡的商品目錄,然後回答道:"不。沒錯,這些就是您要找的塔波特。它們來自赫爾墨斯的收藏,是1867年到1868年由英國到阿比西尼亞的探險隊帶回來的。這裡就是這麼說的。" 我對店主道了謝,然後離開了商店。使我感到滿意的是,我終於落實了這件事情。這些難看的木頭疙瘩,據說就是阿克蘇姆聖堂禮拜堂裡那件聖物的複製品。看來,無論那件聖物究竟是什麼樣子,有一點是再清楚不過了:它並不是約櫃。 "這件事情的結局就是如此而已!"我記得我走到奧爾斯曼大街上時,就是這樣想的。當時下起了一陣令人討厭的雨,我連忙向我的汽車跑去。 現在看來,當時我的那個想法真是大錯特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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