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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倫敦·憲政·公元1215年

時光裡的歐洲 郝景芳 9960 2018-03-21
中世紀的帷幕拉開了。 從公元前1世紀到公元5世紀,歐洲經歷了最大的劇變。羅馬帝國崛起、衰亡,基督教崛起,蠻族崛起,歐洲從古代世界進入中世紀。在大起大落和湍急的轉彎時,沒有時間過多品評,當歷史的小船終於滑入暫時的淺灘,我們終於可以講更多的故事,作更多的對比。 這一站到倫敦——一個有度的城市。 我們對英國的印像很大一部分是大英帝國。那是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在課堂上的時候,當我們講到工業革命和現代國家從英國開始,通常說的也是那兩個世紀——18世紀到19世紀。那是中國與西方拉開差距的世紀,因而也就是集中了最多目光的世紀。我們詳盡學習現代化如何突然爆發,學習從文藝復興到工業化前期有哪些新變革、新技術與新思想,民族國家與中世紀國家有哪些差異。我們的目光集中於時代的斷裂,研究全新的東西,卻似乎並不怎麼研究延續與生長的東西。中國沒能夠自發進入現代化和現代國家,因而急須了解轉變的過程是什麼,如何發生。

然而,沒有任何新事物是在全新的土壤中誕生的,也沒有任何轉變僅僅是轉變。所有的枝葉都有遙遠的根。當兩棵樹開出的花朵不同,果實不同,高度也不同,通常從陽光與水分的考察中是得不到答案的。如果它們是不同的樹,那麼歷史與根係就已經不同。 現代國家的根源在12世紀已經奠定。 現代化的問題實際上是這樣的問題:古代中國沒有自動發展成現代模式的“資本主義-民主憲政”國家,那麼究竟缺少了什麼東西?誠然,這樣的現代國家不一定是唯一的方式,但是在歷史的進程中,它是歷史最重要的產物之一。和資本主義一樣,憲政國家沒有在中國自發生長。 我們和歐洲不一樣的地方在哪裡? 在於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嗎?不完全是。從宋朝開始,資本充足、工人眾多的工場就已經開始運營。江南的絲織工場僱傭工人達到千人,礦場達到萬人,在工場主手中的資本隨利潤流動。在於缺少市場經濟嗎?也不是。中國古代的市場從秦漢時就一直存在,戰國時已存在廣泛的貿易、富商和市場決定物價的機制,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管子》已經提出了國家調控物價和貨幣的方法,《史記》則闡述了貨物各得其所的市場特徵,唐宋之後的僱傭工資也是市場決定的。總體而言,古代有著比較自由的經濟環境。

在於缺少一次像樣的大革命嗎?有道理,但不充分。中國起義造反不能算少,只是起義成功之後都回到前朝的老路,不是起義領袖沒有革命的精神,但還是沒有突破現存的理念。中國歷史上的改革家也不算少,極端的王莽改革,大膽的王安石改革,最後都沒有“實質的改變”。那麼在於新教倫理和儒家思想的區別嗎?也許有關係,但肯定不確定。並不是所有基督教國家都能發展出現代憲政國家,即使是新教宗教改革後的地區也有很多仍然按傳統模式生活。 現代憲政國家究竟從何而來? 在世界範圍看,帝王或國王本身可能並不是關鍵。世界上仍然有很多國家保留了國王,但仍然邁入了憲政國家的範圍。法律系統和行政系統的建立可能也並不是關鍵,中國古代有系統的成文法律和穩定的公共行政,自戰國時代法律就明文公佈,但不能歸為一個憲政國家。階級瓦解恐怕同樣不是關鍵,秦漢時期中國貴族已然瓦解,後世的政府是對平民開放的政府,並非階級政治,可儘管如此,中國仍不算是民主憲政國家。中國的平民參與並非作為國度的主人,而是作為僱傭的工作者。

在對比所有這些差異之後,慢慢有一個因素浮出水面。或許只有它才是差異的關鍵——議會。議會是民眾的代表,是與國王對峙的群體。唯有出現議會,出現議會與國王的對峙,才出現後來的權力界限問題、主權歸屬問題、立法司法分開問題、民意的地位問題。而所有這些,才引出了憲法與現代政治。 議會是英國的產物,中國的方式是朝廷。議會與王爭奪,朝廷與王配合。 議會的誕生比我們想像的早得多。和粗淺理解中不同,並不是工業革命和現代化帶來了這樣的國家形態,而恰恰相反,正是這已經存在的國家形態推動了工業革命和現代化。 英國的議會大廈在威斯敏斯特,威斯敏斯特是一片區域,包括大教堂、小教堂、塔樓和威斯敏斯特宮。著名的大本鐘就是它的鐘樓。威斯敏斯特宮始建於11世紀,最早曾是王室所在,但在1512年毀於大火,重建之後成為議會所在地。議會自13世紀起就曾在此議事,皇家法庭也設立於此。

威斯敏斯特建築莊嚴,它經歷數次災難,經歷大火與二戰中的轟炸,經歷修復與重建,每每更瑰麗雄奇,氣宇軒昂。現在的威斯敏斯特宮是在1834年更猛烈的一場大火之後,由查爾斯·巴里主持重建的新哥特風格建築,包含協調一致的幾個部分,建築風格威嚴莊重,成為泰晤士河旁邊一道引人注目的風景。每當陽光從終年的陰雨中露出片刻光芒,它金色的牆壁就熠熠生輝,在藍天下閃耀,密集的牆壁立柱銳利向天,排列整齊,寫著嚴謹、秩序與正直的力量。 威斯敏斯特宮至今仍然是國會工作的場所,上院和下院分別有自己的空間。每年夏天是威斯敏斯特宮開放的時間。這是了解議會工作的絕好機會。龐大復雜的建築,百餘個房間,上上下下的樓梯,上院與下院辯論之所。跟著講解員走一遍,不僅可以領略建築風采,而且更重要的是可以了解國會工作的種種流程。上院的空間由皇家殿堂延續而來,殿堂中懸掛著藝術家創作的有關英國歷史的油畫。下院辯論的演講廳比想像中小,古樸狹窄,議員的座位圍繞一圈,每個人講話都可以清楚地傳遞到廳裡的其他角落。講解員會講流傳百年的軼事,會演示議會怎樣用辯論廳外的小亭投票,也會告訴你為什麼議會有讓人在門外砸門的禮儀。而在所有這一切參觀之後,他們可以驕傲地說:我們的議會已經存在800年了。

議會與國王的關係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故事要從1215年講起。 1215年的6月15日是一個風雨飄搖的日子。國王約翰在自己的宮中遇到令他焦頭爛額的窘境。他被來自全國四方的貴族挾持,非要他簽署一份男爵法案不可。法案規定貴族可以決議否決國王的命令,也有剝奪國王王位的權力。對這些苛刻的要求,約翰王極不情願,但還是被迫在倫敦遠郊的一個小島上簽署通過。 約翰為什麼被貴族脅迫簽下如此苛刻的法案? 這要追溯到約翰的兄長。約翰1199年從兄長的手中接過王位。他從繼位之初就麻煩不斷,1215年,他面對著幾個棘手的問題:一個是繼位問題,一個是戰爭問題,一個是財政問題,而這幾個問題都與他的兄長,史上著名的“狮心王”理查有關。

理查是英國最傳奇的戰鬥英雄之一,他曾與法王腓力二世共同發起第三次十字軍東征,為之投入狂熱的激情。有人戲稱,理查願意把整個倫敦賣掉以支持十字軍。理查年輕英勇,和法王一同親征,試圖率兵奪回被埃及蘇丹薩拉丁占領的耶路撒冷,捍衛基督世界的榮譽。戰鬥雖然沒有勝利,但是為基督徒贏得了自由出入耶路撒冷的權利。戰鬥結束之後,理查在回國途中被俘,轉交給神聖羅馬帝國亨利四世關押,英國不得不付出重金為他贖身。他回國之後並未停歇,立即發兵攻打法國。 所有這一切帶來長久的影響。理查的戰爭和贖金加重了國內稅負,1196年,倫敦人發動起義,抗拒稅收。理查長年不在國內,也使得國內貴族勢力崛起。 25名享有廣闊領土的強大的貴族不斷擴大自己的勢力範圍,如同春秋諸侯,可與天子抗衡。

這些問題無不遺留給約翰。理查死後,他傳位於約翰,但約翰的繼位只被一部分人承認,另一部分人則擁護理查的另一個弟弟之子亞瑟。英國與法國之間的戰爭仍繼續,法國國王公開支持亞瑟,並以此作為否認約翰權力的理由。約翰採用冷酷的手段對付亞瑟,卻無法在對外戰爭中凶狠起來。他在戰鬥中接連敗北。法軍攻占了英王家族在諾曼底的大部分領土。約翰不得不繼續增加稅負,剝奪財產,這給原本已經矛盾重重的國內局勢帶來更大的壓力,引起貴族的不滿。在與羅馬教皇的鬥爭失利之後,約翰又為了政治方便與教皇達成妥協。所有這一切,所有約翰的自私和綏靖,都讓貴族們有了反對他的理由。 問題到了1215年,變得尖銳而不可解決。貴族將約翰團團圍住,對他的肆意而為下了最後的通牒:他不能再肆意徵稅,而要按照他們規定的權限去做,否則他們有權將他廢黜。約翰不願,但不得不同意。

這份法案就是未來著名的“大憲章”。在這樣一個只顧得上利益的混亂時期裡,恐怕誰也沒想到它會給後來的世界政治帶來重大影響。 由此,受限制的國王的理念埋藏下來。儘管約翰王一周之後就毀約不再承認,儘管後來的國王一次次採納後又一次次毀約,但大憲章的理念像一顆種子種到了英國文化的記憶裡。將一種理念種下不容易,將一種已種下的理念拔除也同樣不容易。大憲章最初只是為了貴族利益限制王權,並不是從一開始就想到了民主,想到了共和,但它畢竟起到了限制的作用,而且給神聖高高在上的國王加上了一座屋頂。到後來,這座屋頂演變成所有臣民限制王權。相比而言,春秋時代的諸侯並未走到這一步,他們沒有達成平衡,而是撕破協議生死相搏,最後走向了更加絕對的王權。

大憲章並未被長久堅持,它總是一次次被臣民提起,又被君主廢棄,直到近代,演化成君主立憲才固定下來。大憲章修改多次,至今仍是英國憲法的一部分。美國憲法也起源於此,英王頒布的大憲章的抄本被殖民者帶到北美,在製定美國憲法時提供重要參考,保存至今,進而影響世界。 最重要的一點在於,大憲章規定了君主要受到臣民制定的法律的限制。臣民效忠,前提是君主不越界。這是多麼不同尋常的歷史一筆,開拓了一片天地。即便當貴族解體,富有的新興紳士成為議會新代表,這種協議與限制的精神也一直保留下來。各盡其責,遵從條約,劃清界限,克制有度,這逐漸成為英國議會、乃至整個國度的精神內核。 英國的歷史與法國相仿,都是征服後的征服,征服者成為主人。

最近的一次入侵征服是公元1066年諾曼底的威廉征服。在那之前,古老的英國曾先後被凱爾特人、羅馬人、盎格魯-撒克遜人和丹麥人征服。在威廉到來之前,英國在11世紀被丹麥人和盎格魯-撒克遜人的威克賽斯王朝分別統治。 盎格魯-撒克遜的最後一位國王懺悔者愛德華沒有子嗣,英國領主推舉了哈羅德二世,然而法國北部的諾曼公爵威廉聲稱愛德華曾經私下將繼承權許諾給他,於是率軍進攻英國。戰爭在黑斯廷斯激烈地展開,傳說中犧牲的戰士不計其數,威廉大獲全勝。 結果,大海對岸的威廉建立了自己的王朝——諾曼王朝。他將法國的領主和跟隨自己戰鬥的親信封為領主,從此統治著英國。最初的征服者只懂得說法語,前幾代國王幾乎都不會說英語。但是隨著統治的時間越來越久,統治者越來越英國化,到了約翰所在的金雀花王朝,英王在法國原本的領土被法王逐步奪去,英國也就徹底跟法國劃清了界限。 諾曼征服時代的建築至今大多已不存,只能在倫敦塔窺見一斑。倫敦塔位於倫敦東部,泰晤士河邊,是一座集合宮殿、堡壘、塔樓和監獄於一身的建築院落。其中最早的一座白塔正可以追溯到威廉征服的年代。白塔古樸厚實,塔內分為多層,功能各異,從塔底的馬圈到塔頂國王的宴會廳,不一而足。這是倫敦最古老的樣子。 倫敦塔今天已對全世界開放。它曾是國王的寢宮,也是重要政治犯的監獄,扮演了重要的歷史角色。我們可以親身進入國王的寢室參觀,可以在城牆上透過箭孔俯瞰倫敦的街巷,也可以跟隨打扮得如同古代巡邏士官的導遊,聽他給大家講國王的趣事:亨利八世廢黜王后、另娶安妮·博林時曾在這窗戶下徘徊,查理一世被斬首後腦袋又被縫上畫了肖像,伊麗莎白是唯一逃離斷頭台的人。聽眾詼諧一笑,導遊心滿意足,千年王座鬥爭在談笑間生動起來,如在眼前。 英國國王是外來者,這一點具有重要的意義。倫敦塔從最初就承擔了抵禦外敵的任務,因而城牆厚重,充滿警覺,古老的國王寢室質樸而狹小,遠不像現在的白金漢宮那般華美。城牆全副武裝,石縫中透露出外來征服者對陌生國度的危險的不確定。 英國的貴族和領主具有強大的實力,這是大憲章誕生的重要原因之一。英國是封建制度相對比較充分的地方,領主是歷史的重要力量。在我們的時代,封建這個詞被人用得太多、涵義太泛,以至於有的時候在不同場合提到封建,講的是完全不同的意思。實際上,狹義的封建很單純:分封子弟,建立領土。戰功取得的國度或疆土,賜給子孫和功臣,建立起直屬的統轄範圍,封王封侯。 在這個意義上看,中國祇有西周屬於封建時期,戰國將此破壞,秦朝實現了統一帝國,漢朝早期雖然向諸侯王回歸,但迅速削藩,從此成為中央集權,再未進入封建時代。而歐洲完全不同,他們在早期經歷獨立城邦時代,在羅馬帝國時期經歷了“羅馬-殖民地”形式的帝國,到了中世紀卻進入封建的時代。 希臘-羅馬人是定居的民族,他們的社會機構在數百年間保持延續,君主、官員的繼任也已經制度化。而蠻族是馬背上的部族,部落的形式是鬆散的聯盟,一位強力的領袖常常能征服多個部族,在一代人的時間之內使民族達到異常強大的境地,但隨著他的逝去,聯盟又常常在兩三代人之內瓦解。這樣的聯盟建立在協議之上,部族對部族的效忠是相互的契約,一個聯盟的領袖也由共同推舉。當這樣的鬆散的結構體系和好戰尚武的精神,與定居王國的等級結構結合,就發展出中世紀獨特的製度——騎士制度。 騎士是一種契約,當自由的武士宣誓向另一位武士效忠,騎士契約就形成。前者為騎士,後者為領主,前者為後者戰鬥,後者為前者提供保護。騎士得到的不僅是頭銜,很多時候更是大片統領的土地。封建就是這樣一層又一層的效忠,最高層的公爵、伯爵對國王宣誓效忠,為國王戰鬥,他們是自治的家族,各自佔有大片領土。這種由下而上的自由效忠和由上而下的分封賞賜毫不矛盾,它們是這枚硬幣的正反兩面。 諸侯具有重大的力量,他們各有武力,可以左右政局,決定國王的歸屬。通常情況下,在自己的領地上,諸侯享受自治的權力,他們是自己領地上最高的統治者,擁有審判權力、享受領地經濟果實的權力。一個諸侯的領地就是一個小國度,國王的權力並不能深入其中。權力分割——這是中世紀最重要的特徵之一,國王的權力分散到諸侯,諸侯分散到小諸侯,最後是無數自治的領地——莊園就是世界,領主審判、領主控制、領主擁有。如果有誰畫出一幅中世紀地圖,並將所有政治中心標為紅色,那麼他可以見到一片密布的紅色海洋。 這是大憲章誕生的歷史背景。在各自為政的分散中,國王並沒有絕對權威,他沒有權利向全國收稅,而貴族也沒有義務服從——當他強行要求,他們就聯合起來,限制國王。 英國是一個尊敬國王的國度。世人對英國國王的了解,可能比任何國家國王都豐富。 征服者威廉臨死的時候,反思自己在黑斯廷斯戰役的殺戮,沒有傳位於人。但他的後人還是一直統治下來。威廉的孫子亨利二世就是約翰王的父親,而在約翰王之後,我們能看到亨利四世、亨利五世、理查三世、亨利八世,然後就是著名的伊麗莎白一世、維多利亞一世、維多利亞二世、伊麗莎白二世。這些著名的國王和女王,以及他們之間不那麼著名的國王們,構成了所有人津津樂道的話題——不僅屬於英國人,也屬於全世界。 倫敦的國王們曾經上演過各種愛恨情仇,這一點我們可以在今天的戲劇舞台上窺見一斑。英國人至今仍然保留著讓他們尊敬的王室,充滿敬意,但這不意味著他們將王室當成神,也不妨礙他們將王室的趣事津津樂道地拿來演繹。 我們對英國歷史的最好了解來自莎士比亞。莎士比亞一生寫過十部與英王有關的戲劇,被後人稱為獨立於他的悲劇和喜劇之外的歷史劇。他追溯了從約翰王到亨利八世之間的七位國王,為他們的生平著詩立傳,將他們的生與死、喜與怒、光榮與恥辱都搬上了舞台。這些劇目為我們提供了最好的入口,它們是如此有趣而富饒,大受歡迎,不僅讓後人了解歷史,更讓後人愛上戲劇舞台。 莎士比亞生活的年代,1600年前後,英國處於繁榮發展的伊麗莎白時代。伊麗莎白是一個勇敢、聰明、有長遠眼光的女王,在她統治的時代,英國經歷了最好的一段時期,經濟穩定,藝術繁榮。女王喜歡戲劇,這是莎士比亞能夠發揮他的天才的重要原因。 英國的國王們遠不像我們史書中的皇帝那樣平淡、尊貴而儀式化,幾乎每一個英國國王都有豐富強烈的性格,有的多情,有的性急暴躁,有的時常冒險。這也是為何臣民要對國王加以限制的原因:亨利四世是有能力的國王,但是年輕時受到流放,後來只為了復仇才推翻當時的國王理查二世;亨利五世統治得很好,但年輕時是呼朋結伴、出入酒館的紈絝子弟;亨利八世為了自己的離婚和愛情,不惜與羅馬教廷脫離關係,啟動宗教改革,與使女結婚,後來又將她殺死。所有這些,都給人留下無數話題。 與中國古代的帝王對比,我們會看到奇妙的差別:中國帝王享有完全的權力,沒有明文法律規定和限制,但因為很早就受到周禮和儒家約束,一言一行都需要遵守傳統禮儀軌道,而英國國王雖然有臣民制定的憲章限制,卻最大程度地挑戰限制,依個人性情行事。 這樣的歷史是戲劇家的幸福。莎士比亞是歷史上最好的歷史戲劇寫作者。與其他寫作者的沉重不同,莎士比亞的國王戲劇有最鮮活生動、甚至奇特的劇情,從國王到侍臣再到對手,沒有一個空虛的角色,每個人都充滿情感與趣味,時而對人性貪婪大講俏皮話,時而對內心罪惡發出宇宙的感慨。國王和所有人一樣,受激情、慾望和理智度量的共同驅使,有愛有恨,不只為了天下太平而活,也為了各種愛恨情仇而活。莎士比亞用人類最豐富的語言和最充沛的情感,構造了英國王室幾百年的演變和脈絡,包括約翰王與亞瑟不光彩的爭奪,理查二世被驅逐下王座的敏感話題。我們能在戲中看到非常不同的每一個國王,從任意行事的理查三世,到一路成長的亨利五世,也能看到當時的習俗和製度——法律與法庭並不完善:理查二世被驅逐就緣起於一次任意的審判,刑事案件的審判用私人決鬥解決,放逐了當事人,結果導致復仇和被推翻。 這些戲劇上演了無數次,從莎士比亞生活的時代開始,一直到今天,仍然有舞台和電影將這些劇本排演出來,翻譯成多種語言。環球劇場是倫敦今天上演莎士比亞戲劇的最好場所,它每天都推出不同的莎士比亞戲劇,票價合理,吸引著全世界的觀眾。環球劇場是莎士比亞生前演出的劇場,曾在大火中毀掉,又在原址上重建。劇場保留著5個世紀前的建築風格,圓形建築,斜屋頂,白色牆壁和木頭支撐,復古的風格奪人眼球,在泰晤士河邊獨樹一幟。莎士比亞的各種戲劇在這裡常演不衰,每年到了旅遊旺季,演出一票難求。除了莎士比亞的故居特拉福德,這裡是領會莎翁戲劇最好的地方。而除了西斯敏斯特教堂裡國王的墓葬,這裡也是離過去的英國國王最近的地方。 如果要問為什麼莎士比亞戲劇有如此的魅力,能夠一直流傳至今,也許看一段劇中台詞是能說明問題的。這是《約翰王》中一個私生子的一段台詞: “諂媚的'私心',使得世界走斜路的'私心',世界原是不偏不倚,在平穩的地上筆直地前行,直等到這個利之所在,這個引人入罪的偏差,這個操縱動向的力量,這個'私心',使得世界離開了正直的路線,離開了一切的方向、目標、途徑、意向:就是這個偏差,這個'私心',這個老鴇,這個淫媒,這個能使人人改變意志的名詞,抓住了意志不堅的法蘭西國王的球眼,使得他放棄了他自己所作的前來助人的決心,一場堅決的光榮的戰爭一變而為卑鄙的草草結束的議和。我為什麼責罵這'私心'呢?只是曾因為他還不曾追求過我,並不是因為他的美麗的金幣向我手掌敬禮的時候我有握緊拳頭的力量,而是因為我的手尚未受過誘惑,恰似一個貧窮的乞丐,敢於辱罵富有的人。好,我做乞丐,我就要罵,並且我要說除了富有之外無所謂罪過; 我一旦富有,我便要說 除了行乞便無所謂罪惡。 國王為了'私心'都要背棄信義 '自私自利',做我的主人,我崇拜你! ” 是的,這樣的台詞直到今天仍然打動人心。它不僅僅是生動、有血有肉,而且道出世間最坦率的真實。它講述觀點,卻又不是說教,它含義豐富,包含各種解讀。這樣的台詞比比皆是,讓聆聽莎士比亞成為永恆的享受。 莎士比亞寫出的不僅僅是政治史實,而更是歷史中鮮活的人和感情,這正是為什麼國王的故事仍然能常演常新,讓人在不同時代背景中能讀出不同內容。在金光閃爍的泰晤士河邊,永遠有排隊的身影,在漫長的隊伍裡,耐心等候。 除了飛機,就只有英吉利海峽的渡輪和海底隧道。倫敦市內,地鐵也是首選,快而路線多,幾個大的火車/地鐵交通樞紐已經成為文化合一的場所,還可看到哈利波特站台。 1.倫敦塔和塔橋:11世紀的征服者威廉建造,16世紀以前一直是王宮。其中內院的白塔建於1078~1098年,是倫敦現存最古老的建築之一。有裝扮成古代衛士的解說員,有國王珍寶展。塔橋是19世紀建築,維多利亞時代風格。 2.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威斯敏斯特是建築群,最早由國王懺悔者愛德華建立大教堂和宮殿,威斯敏斯特大教堂1065年開始“就升職”,1220年至1517年經過重建,成為美麗的火焰哥特式。一直是國家級聖公會教堂,葬有多位國王。 3.環球劇場:最初的環球劇場於1599年由莎士比亞所在的劇團建造,1613年毀於火災,1997年在離原址200米的地方重建,長年上演莎士比亞劇目。一側是莎士比亞博物館。 4.大憲章島:泰晤士河谷沿岸,高速公路西邊,埃格姆和蘭尼米德河邊草地,1215年6月15日約翰王簽署大憲章的地方。 5.斯特拉特福德:莎士比亞故里,倫敦向西,沿A439公路與亞芬河並行22公里。小鎮上有莎士比亞中心、皇家莎士比亞劇院和莎士比亞故居可以參觀,也可以看戲。 《封建社會》 [法]布洛赫(1886~1944) 張緒山譯 馬克·布洛赫經歷過一戰、二戰,在抵抗運動中死於納粹之手。他是著名的年鑑學派的開創者,影響了法國一個世紀的歷史研究。 《封建社會》可能是我們能讀到對“封建”這個獨特的西歐制度和中世紀這獨特的1000年的最好描述。封建是一種等級制度,但和剝削壓迫沒有關係,而是兩個自由人通過契約建立的效忠關係。封建社會有一整套運行規則和精神,書裡有方方面面的解讀。現代的世界與其說是與它徹底決裂,不如說是從中脫胎換骨。歷史書的經典。 “盎格魯-薩克遜人和其同時代人一樣,並沒有在種族和親屬紐帶中找到一種方法,既可以充分滿足弱者對保護的需求,也可以滿足強者對權力的慾望。 “從7世紀開始,一種保護關係正在逐漸形成。從一開始,法律就承認這些關係並對它們加以合法化。無領主之人就成為一個不受法律保護的人。” 《莎士比亞戲劇集》 [英]莎士比亞(1564~1616) 梁實秋譯 莎士比亞實在是太出名了,幾乎每個人都聽過那句“活著還是死去,這是一個問題”,也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羅密歐與朱麗葉》,只是並非所有人都看過莎士比亞的歷史劇。 除了悲劇和喜劇,歷史劇也是莎士比亞一大重要的系列。歷史劇和悲喜劇一樣動人。這些劇中的國王能讓我們對歷史重新看待。他們不管是正是邪,是善是惡,都有著充沛的情感、坦率的大段獨白和難得的自省,讓任何干巴巴的歷史斷言都顯得蒼白。 《約翰王》 (休伯拿著燒紅的鐵要燒亞瑟的眼睛) 亞:啊!只有這鐵的時代的人才肯做這事!鐵的本身,雖然燒得通紅,當他挨近我的眼睛的時候,會吸引我的淚水,在我的純潔無辜的淚水里面浸滅它的怒火;不僅如此,此後,只因它曾含著怒火要來傷害我的眼睛,它還會生鏽腐爛呢。你比錘煉過的鐵還要頑強嗎?假使一位天使降臨,告訴我休伯要弄瞎我的眼睛,我也不會相信他;除非是休伯親口對我說。 休(頓足,對侍從):出來。 (亨利王子問候最後時刻的約翰王) 亨:陛下可好嗎? 王:中毒了,很不好;死了,被遺棄了,被丟掉了;你們沒有一個人肯教嚴冬把他的冰冷的手指伸進我的胃裡;或是讓我境內的河流在我焚燒的胸內穿行,或是請求淒涼的北風吻我灼焦的嘴唇,以冰冷的感覺撫慰我。我對你們要求的並不多:我乞求的只是一點點冷冷的慰安;而你們竟那樣吝嗇,那樣忘恩負義,不肯給我。 亨:啊!但願我的眼淚能有為你減輕苦痛的力量。 王:淚水里的鹽是滾燙的。我的內部成了一座地獄;其中的毒藥像是關在裡面的惡魔,在摧殘我的永劫不復的性命。 《理查二世》 王:我會使他們滿意:等我看到記載著我全部罪惡的那一本書,那就是我自己,那時節我將讀個夠。 (侍者攜鏡上)把鏡子給我,我要讀一讀裡面的東西。還沒有更深的皺紋?悲哀打擊我的這張臉這麼多下,而沒有造成更深的創傷?啊,討人喜歡的鏡子!恰似我得意時追隨我的人們,你是在騙我。這一張臉就是每天在他的屋宇之下養活上萬人的那一張臉嗎?這就是像太陽一般令人不敢逼視的那一張臉嗎?這就是曾經對著那麼多荒唐行為面加讚許,終於被不布靈布洛克弄得面上無光的那張臉嗎?脆弱的光榮在這臉上照耀著:這臉也是和這光榮一樣的脆弱;(把鏡摔在地上)看它那個樣子,破成一百個碎片了。一言不發的國王啊,請記取這場戲的教訓,我的悲哀多麼快的就毀了我的臉。 《亨利四世》 王:走過來,哈利,坐在我的床邊,來聽取我這一生中大約是最後的勸告。上帝曉得,我的兒子,我用了什麼不正當的手段才得和這王冠遭遇;我自己完全曉得,這王冠戴在我的頭上,發生了多少麻煩:這王冠傳給你,一定可以得到較大的安寧,較多的愛戴,較好的觀感;因為我這一生創業的污點都要隨著我入土了。我創下的帝業,好像是用肆無忌憚的手段來奪到的尊榮,好多個幫過我的人都在譴責我;逐漸地釀成了爭端、流血,破壞了表面的和平……現在我的死亡把格調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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