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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巴黎·哥特·公元1137年

時光裡的歐洲 郝景芳 9772 2018-03-21
這是我們在歷史上第一次到巴黎,一個你所不熟悉的巴黎。 巴黎是一個古老的城市。遠在左岸香頌誕生以前,遠在存在主義在咖啡館里風靡以前,遠在肖邦雨果大仲馬莫奈出生以前,遠在拿破崙和大革命以前,遠在所有我們聽說過的有關巴黎的浪漫以前,巴黎就已經是一個重要的城市了。那個時候的巴黎我們並不熟悉,它並不精緻浪漫,但在某種程度上,那一個巴黎對整個歐洲和世界的影響,甚至高於後來我們知道的這些精緻的浪漫。 今天去巴黎,多半會跟著導遊的腳步,走過那些令法國人無比自豪的恢弘的建築:鐵塔、羅浮宮、凱旋門、凡爾賽。這些是16世紀到19世紀革新年代的建築,包含文藝復興風格、新古典主義、現代性和金屬美學,令人嘖嘖稱奇。不過,當你為這些美景發出驚嘆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雨果會在中對這一切大加嘲諷?而又為什麼會設定在15世紀而不是雨果所生活的19世紀?

那曾經的巴黎是一個什麼樣的巴黎? 我們從羅馬帝國走出來,就走進陷落的千年。 羅馬帝國的晚期陷入帝國特有的困境。征服帶來領土,然而帝國過於龐大和復雜,政治機構已不能控制。為了行使管轄的權力,帝國一分為二,西羅馬帝國又進一步分裂,一半由羅馬人統治,一半由蠻族統治,而蠻族統治的區域又分成更小的區域,這種趨勢一直進行,帶來的後果是整個帝國失控,無法運轉。隨之而來的是公共精神的衰落,亞里士多德提倡的政治的美德和普魯塔克宣傳的共和精神已經消失不見,平民把時間都放在節日和鬥獸場,對娛樂充滿熱情,對政治和公共事務毫無興趣,久而久之,在政治上獨有建樹的有力人物越來越少。 就像所有歷史上宏大的衰落,當由上和自下兩個方向的衰落兼具,整體衰落就不可避免。這一切給了蠻族可乘之機。

“蠻族”是羅馬對歐洲東部生活的日耳曼游牧部落的稱呼。用這個帶有一定貶義的稱呼,是為了表明他們在文化製度上無法與羅馬相比。這個詞最早是古希臘人用來形容除希臘以外的所有人,在最初只是表示語言的差異,並無褒貶,只是在希波戰爭之後專用來稱波斯人,而在希臘化時代才形成固定的觀念:蠻族就是缺乏理性、缺乏理解力和自製力、缺少文化的外族人。羅馬延續了這樣的傳統,起初對蠻族人只是統治。希臘和羅馬有傲視他人的資本,但是最終他們都被蠻族人結束了國家。 羅馬的陷落讓歐洲進入零散割據的狀態長達10個世紀之久。在這一千年的分裂狀態中,歐洲大陸上換過了不計其數的主人。如果你也像我一樣,記不住各種年份和名字,那麼這段時間一定是一個令你望而卻步的黑匣子。就像站在電影裡紛繁飛過各種數據碎片的大屏幕前,眼睛滑過無數名字,一時間讓人茫然無措。蠻族如洪水,從東部高地奔流而下。汪達爾人、哥特人、撒克遜人、凱爾特人、雅利安人、法蘭克人,每個民族都在原本被帝國征服的土地上建立自己的王國。整個歐洲碎成了片。

從3世紀開始,蠻族的入侵就成為瓦解羅馬帝國的最重要的力量。沒有人確切知道蠻族遷徙的原因是什麼,只能知道大致的過程和脈絡。公元4世紀,哥特人建立了龐大的帝國,雖然鬆散,但跨度很廣。與此同時,匈奴人開始由東向西突進,迅速崛起。匈奴人一直生活在中亞草原,不斷和華夏民族交戰,秦朝為此修建長城,秣馬厲兵,徙民戍邊。強大的漢朝與匈奴交戰,衛青、霍去病、張騫將漢帝國的版圖逐步向西擴張,東漢時竇固、耿恭率兵,聯合南匈奴擊破北匈奴。北匈奴遷徙而去。有人認為正是這支北匈奴後來崛起,向西進攻,深入歐洲腹地,逼得日耳曼人入侵羅馬帝國。匈奴擊破了哥特帝國,哥特人被迫向西遷徙,與羅馬交戰。 哥特人的馬蹄最終越過羅馬防線。這勝利並不容易,羅馬的最後幾任皇帝都曾奮力抵抗蠻族並維持戰果近一個世紀。直到395年,羅馬正式分裂為東西兩帝國之後,哥特人才有了勝利的希望。公元405年,萊茵河被哥特首領阿拉里克的大軍突破。 410年,羅馬城陷落。 418年,第一個蠻族王國西哥特王國建立。從此,蠻族勝利一發不可收拾。 439年,汪達爾王國定都迦太基。 451年,匈奴王阿提拉率領匈奴人入侵。 476年,西羅馬帝國正式陷落。自此之後,古代世界終結。歐洲西部版圖分裂成10個王國,蠻族在亞平寧半島和高盧平原上定居下來。

在這些紛繁雜亂中,有一支部族的身影映入我們眼簾。他們來自萊茵河,以游牧為生,在馬上征戰,是日耳曼諸部族之一,自萊茵河流域一邊固守故鄉一邊擴大領土。他們的一支佔領高盧北部,在486年擊敗了羅馬在高盧的末代統治者亞格里烏斯,建立了自己的王國,這就是法蘭克人——征服了巴黎的人。 這支部族首領名叫克洛維,選擇巴黎定居下來。他建立了法蘭克王國,把王朝按照祖父的名字命名為墨洛溫王朝,之後繼續四處征討,不僅征服了高盧大部分地區,還征服了其他法蘭克人在萊茵流域原本的領土。這些領土成為後來法國的雛形,巴黎在歷史上第一次成為國度的首都。 這是巴黎命運的轉折。 巴黎出生在島上,就像漁民的孩子,先見到水,再見到天。地理學家曾有這樣一句格言:“巴黎是塞納河上的禮物。”塞納河上的城島是巴黎人最早的定居。從今天的地圖上俯瞰,巴黎的中心仍像是擁有兩隻眼睛,城島和聖路易島,清楚安靜,在蜿蜒流淌的河流中央注視天空。與城市相比,兩座小島顯得很小,被四周寬廣的建築淹沒,然而它們標度著巴黎中心零點的位置。它們是巴黎的緣起,是巴黎成為首都之前發源的地方。

巴黎很早就有人居住,最早的人類出現在大約70萬年前。公元前5000年有獨木舟出現,印證著早期狩獵者獵取魚和水鳥的生活。在青銅時代,沿河貿易使其成為商業中心。最早的居民沒有留下痕跡,被愷撒征服的民族遷徙於此,成為高盧的祖先。其中有一支叫“巴黎”,也就是巴黎名字的來源。愷撒本人也喜歡這裡,公元前53年派遣將領將巴黎攻陷。從此,巴黎納入羅馬帝國版圖,曾修建過古典格調的街道,並成為朱利安皇帝的加冕之所。 在古代巴黎,羅馬的城市雖不算面面俱到,但還是曾修建過羅馬競技場、柱廊式建築以及三座公共浴場。 4世紀的朱利安皇帝特別喜歡這裡,他說:“我可愛的盧特提亞是巴黎人民的首都……塞納河河水清澈見底……即使在冬天也相當濕潤。”在那段時期,羅馬統治者在城心島開掘了建築用的採石場,城外建起了紀念羅馬諸神的廟宇,塞納河邊有獻給朱庇特求保佑的船工石柱。高盧作為行省,留下了羅馬許多痕跡。

這一切如今都已經很難看到踪影。今天走上城心島,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巴黎圣母院,遊人如織,聚集在聖母院廣場。在城心島兩側的河岸邊,可以見到端莊方正的市政廳,宏偉華麗的盧森堡宮,河上架著形態各異的石橋和鐵橋,遠處能看見羅浮宮、大宮小宮和榮軍院。在街上走一走,會感覺到古典建築的嚴謹,街道窄而密布,石頭雕花的建築緊密相連,外牆筆直而整齊,與羅馬人的渾圓厚重大相徑庭。這一切都是法蘭克人的世界,史前居民和羅馬征服者的世界都被時間抹去了痕跡。 今天的巴黎已是征服後的征服。 巴黎的歷史分成三個階段:早期居民-羅馬征服-法蘭克征服。我們能走訪的歷史從法蘭克人開始,或者說,就是法蘭克人的歷史。 羅馬帝國的統治下,巴黎一直是一個二流城市。而到12世紀,巴黎已成為基督教世界最大的城市,成為文化與思想中心。這中間的飛躍是巨大的,在中世紀的獨特環境中也殊為不易。

克洛維的進入是它的第一次轉折。克洛維將巴黎定為首都,此後一直保持下來。克洛維是墨洛溫王朝最成功的國王。他是一個戰鬥的國王,481年到511年在位,在高盧、德意志與意大利不斷擴張。他也是一個審時度勢的國王,在天主教妻子的影響下,在一次戰役之後皈依了基督,克洛維成為第一位蠻族的基督教國王。他全盤接受了羅馬帝國的製度、基督教體系和拉丁語,努力將法蘭克王國塑造為延續羅馬帝國的角色。 克洛維死後,他的四個兒子瓜分了王國。他們各自佔據一部分領地,巴黎只是保留了首府的地位。再往後,墨洛溫的子孫們不斷上演著爭奪與瓜分,四年中有三年統治者易位,政治中心時常輪換。 在這樣的輪換中,墨洛溫的國王變得越來越軟弱,他們喜歡打獵,住在行宮,統治權力慢慢滑落到替他們處理事務的宮相手中。 751年,一個大有作為的宮相丕平乾脆廢除了國王,篡奪了王位,在教皇的支持下登基,開拓了他自己的加洛林王朝。

加洛林王朝是一個拓張的王朝。丕平的兒子查理曼是歐洲中世紀一千年最成功的國王,他征服了從大西洋海岸到匈牙利平原的絕大部分領土,從波羅的海到意大利,歐洲幾乎重新成為帝國。查理曼還開創了中世紀的“文藝復興”,試圖讓戰爭破壞的古代文化得以修復。但是查理曼死後,他的帝國重蹈墨洛溫的覆轍,沒有能解決繼嗣傳位問題,帝國再次被瓜分,三個兒子分別繼承了東、西和中部。帝國由此瓦解,三個王國此後逐漸發展為現代德意志、意大利和法蘭西。 查理曼大帝的首府在亞琛,巴黎在加洛林王朝默默無聞。幾個世紀後,西法蘭克的一個崛起的領主家族被諸侯擁立為王,巴黎才迎來第二次轉折:卡佩王朝的崛起。 卡佩王朝是巴黎崛起的王朝,它統治法蘭西四個世紀,巴黎獲得無可比擬的發展。巴黎一躍而從一個小鎮變成了大都市。 1100年,巴黎的人口只有幾千人,到了1300年,其人口已經大約有20萬。

這樣一個城市,放在歷史的早期和後期都不足為奇,但是在中世紀卻是一種不同尋常。歷史早期的城邦就是國家,羅馬本身就有25萬人生活,文藝復興之後的現代化大都市更是一切活動的聚集,百萬人以上的都市比比皆是,然而在中世紀,整個社會的狀態是分散的,能有這樣的密集城市是極罕見的。在14世紀中期,法蘭西沒有任何其他城市有5萬人以上,歐洲其他幾個大城市也只勉強達到10萬人。政治割據,經濟常常僅集中於領主領地,交通不發達,除了佛蘭德,歐洲沒有任何地區有巴黎這樣的聚集。 有一個重要因素是不可忽視的,那就是中世紀教會。卡佩王朝最早期的統治者並未長居巴黎,他們常常居住在奧爾良,巴黎有其伯爵和教會的領地。教會的領土和國王家族的領土一樣大,行使權力的範圍甚至比國王還大。國王屢次試圖將教會納入自己的管轄,而教會則試圖在各個領域建立自己獨立的影響。

從11世紀起,教會就在巴黎的發展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聖日耳曼普萊斯修道院利用自己的土地吸引居民前來耕種,流浪漢、游吟詩人也來尋求庇護,聖拉扎爾修道院兼做麻風病院,同時是拉維萊特科學音樂城的中心,教堂還負責維持定期的集市,並利用農業和商業收入資助手工業發展。教會需要建築教堂,裝飾經典,因此是建築師、雕塑家、玻璃專家、珠寶飾品工藝者和花飾繪製者的資助人。天主教堂頒發神學執照,吸引了大批僧侶前來學習,聖維克多修道院發展成為有權威的學術中心,到了12世紀中期,巴黎成立了歐洲最古老的大學,成為全歐洲著名的宗教教育聖地。 在這個過程中,國王和教會的關係是異常微妙的,儘管有權力之爭,但更多的是配合。國王有意識地與教會合作,將教會作為培養王權意識的工具。這一點從墨洛溫王朝和加洛林王朝就已開始,卡佩王朝更是發展至極。教士負責將王朝觀念神聖化,將王形容為天之子。傳說國王虔誠者羅伯特具有神奇力量,通過撫摸能治愈頑疾淋巴結核病,因而這種病被叫做“國王病”。後世不斷有信徒跪於道中,求國王的撫摸。而從另一方面,國王則支持教會,向宗教表示虔誠,率領民眾發動宗教戰爭,並用財力支持教堂建築的發展。 教堂是貼近歷史的極佳選擇,尤其是中世紀歷史。 在巴黎我們能夠走訪教堂。巴黎的教堂各式各樣,有很多都擁有悠久的歷史。聖日耳曼德佩教堂是6世紀建築,延續羅馬的古樸風格,後世笛卡爾葬於此,雨果很喜歡它的建築,教堂周圍的咖啡館曾因海明威等風流人物而出名。聖日耳曼奧塞爾教堂曾是羅浮宮的教堂,始建於7世紀,主體部分建於12世紀,擁有唯一遺留的羅馬式鐘塔。更為重要的是聖丹尼修道院,它是接觸法蘭克王國歷史最好的方式。 聖丹尼是巴黎城北的一座小城,自古和巴黎一如孿生姐妹般成長。小城美麗如畫,清靜寧和。它由巴黎第一位主教聖丹尼的名字命名,因聖丹尼修道院而名聞天下。修道院是法國皇家葬地,從10世紀到大革命之前所有的法國國王,只有三位沒有下葬在此,克洛維死後原本葬在他處,後來遺骸也運抵至此。從13世紀起,皇家陵墓便被翻新,允許朝聖與參觀,加強了君王統治的神聖感。今日在修道院依然可以進入皇陵,也可以在教堂內看到王國時代君主的器物與衣飾。這樣的地位賦予聖丹尼修道院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它的寧靜有種巨大的張力,當你看著那安靜的角落,也許不會想到其中埋藏著法國所有古典的輝煌。 除此之外,更為重要的是,聖丹尼修道院是一處建築藝術誕生的地方。 基督教和蠻族的結合能有什麼結果?基督教在中東誕生、在羅馬帝國隱忍地普及,蠻族在森林生長、在馬背上取得馳騁的天下。它們二者能開出什麼樣的花? 答案是哥特。 哥特藝術是我們最初一系列問題的答案與匯集。哥特藝術是巴黎在整個歐洲文明史上的第一個舉足輕重地位的來源,而哥特巴黎是雨果不斷稱頌又不斷懷念的壯麗的城市。 哥特藝術的最典型代表是哥特教堂。這是建築歷史上又一里程碑式的建築風格。與文藝相似,從古代開始,歐洲建築風格也可以分成幾個大的階段:希臘-羅馬式建築,哥特建築,文藝復興和之後的新古典主義建築,以及工業化之後的機械美學與其他現代風格建築。哥特建築作為中世紀最主要的建築風格,是所有這些建築風格中特點最為突出的:它清晰可辨,給人強烈的震撼,不僅在建築領域為人所知,而且影響到幾百年中的生活與藝術,包括文學、音樂與繪畫。 哥特建築的起源在巴黎,我們在這裡遇見中世紀的靈魂。 1147年,當法蘭克王國的路易六世動身進行第二次十字軍東征之時,他選擇了蘇吉做他的攝政王。蘇吉是當時最有成就的修道院長老、歷史學家、建築家。他從10歲起就在當時的聖丹尼修道院修行,後來曾在諾曼底和里昂等地學習,1127年開始,他成為聖丹尼長老。他建議路易六世在聖丹尼建起一座新的修道院,由他親自主持建立。正是在這裡,他第一次創立了這種新的建築風格:尖頂、肋拱、飛扶壁、擴大的玻璃都在這裡誕生於世,所有這些都對古代有極大的革新。 要想了解這種新的建築風格有何不同尋常之處,需要知道古代的建築有何特徵。古羅馬的教堂來源於共和國時期的公共會堂。這種公共會堂是綜合性建築,既可以祭祀和敬神,也可以舉行討論和公共集會,甚至可以進行商業交易。外形可以有多種式樣,但大多為矩形,有厚重的牆壁和立柱,雖然寬闊,但相對較矮,有小窗戶透光,但給人低沉陰鬱之感。蘇吉的革新就從這粗重入手,他改變了建築受力的結構,用細而高的立柱靠尖端匯集承受力量,建築外側再由傾斜的飛扶壁加以支撐,整體由面支撐改為骨架支撐,使牆壁負擔得以解脫,建築的高度因而得以大大提升。這是巨大的變化,不僅帶來了高度和寬度的飛躍,而且由於牆面在受力上不再必須,牆壁的面積就可以大大減少,同時加入大面積透光的玻璃,使室內光線變得充足,在玻璃技藝日趨成熟的12世紀,彩繪玻璃的大面積使用更使得教堂內部的光線有了豐富的變化。哥特式教堂就是光線的藝術。 黑格爾曾在他的《美學》中對此專門論述。他將哥特教堂與其他所有建築藝術分開,稱為浪漫式建築。原因是它超越了一般建築為其他目的服務的從屬性,而本身就成為自由存在的目的。哥特式教堂的美就是它存在的理由,它的無限上升的線條讓人將注意力完全提升,在極高的地方匯集到一點,如同進入天國,而它的巨大的彩色玻璃透入陽光,聖潔而輕盈,象徵著神的光芒從天國降落。與此同時,它在內部營造出與世隔絕的肅穆氛圍,完全與世俗劃清界限,隔絕出一片寂靜,讓每一個人在寂靜中不由自主地進入對自身的沉思。它有陰森也有超脫,在兩個極端的方向上創造出美,最高聳入雲,也最深入內心。 哥特藝術的魅力在哪裡,可以到巴黎的建築博物館加以了解。這裡不僅有極精緻的建築模型,而且有剖面展示和講解,將哥特教堂的工藝和風格流派展示得細緻入微,而且可以動手操作。建築博物館還有著最好的觀看埃菲爾鐵塔的觀景台,站在平台上,看著古代與現代的技術,石頭城市的原野與盎然挺立的鋼鐵骨架,面對面交融在一起,令人不勝感慨。 哥特建築的特點,我們可以用雨果的一句話加以說明:“在整體的宏偉中又各個協調,依次分為五大層展現在你的眼前,雖擁擠卻並不混亂,連同無數的雕刻、塑像以及雕鏤裝飾,很適合它整體的莊嚴偉大。可以說是一部規模宏大的石頭交響樂。” 石頭的交響樂。恐怕沒有比這更適合的形容了。哥特式教堂的最大特點就是宏大,巍峨而氣勢磅礴的宏大,遠遠超越一般廟宇的宏大。高聳遼闊,巨石搭起的巍峨牆壁,百餘米高的房頂和尖塔,十字交叉的空間結構,有無限細節的內外雕刻。而更重要的是,在這宏大中絲毫看不見一丁點粗糙,沒有一絲金字塔式的原始粗重,也沒有一毫羅馬浴場式的肆意排場,每一處細節都嚴謹、理智、豐富、精雕細琢,而結構與結構的關係如交響樂相互配合,旋轉上升。在很多哥特式教堂的雕塑中,你可以辨認出各種怪獸和妖魔,這是蠻族特有的帶陰森恐怖意味的文化裝飾,然而它們最終被統一在整體的肅靜中,這又是基督教文化特有的嚴守秩序的藝術特徵。 在今天的歐洲,幾乎每一座重要的大城市都能看到一兩座漂亮的哥特式教堂。最著名的包括法國的沙特爾教堂、亞眠主教堂,英國的坎特伯雷教堂和索爾茲伯里教堂,德國的科隆教堂和烏爾姆主教堂,以及意大利我們曾經到過的米蘭大教堂。這些雄偉壯闊到令人瞠目結舌的建築,每每給異國他鄉的遊客留下旅途中最深刻的印象。 在巴黎,你可以看到許多種不同的哥特式教堂。很多人都不知道哥特建築誕生在巴黎,甚至在近代德國,也有包括黑格爾在內的思想家將哥特的誕生歸於德意志。 除了最早的哥特教堂聖丹尼修道院,巴黎還有許多值得觀賞的美麗的教堂。巴黎圣母院最著名,它有著極輕巧美麗的飛扶壁,雨果對其贊不絕口,曾在中用完整的一個章節專門講述它的建築。在周日和節日可以登上聖母院頂樓,在陽光裡俯瞰巴黎全景,可以假想雨果筆下洪鐘齊鳴的壯觀景象。小禮拜堂離聖母院不遠,以最輕盈的結構聞名,它的牆壁幾乎全部鏤空,只剩下立柱的骨架,窗戶異常精美。郊外的沙特爾大教堂則擁有首屈一指的漂亮的玫瑰窗;而圣杰維聖波蝶教堂是巴黎最古老的教堂之一,白色的立柱和彩玻璃的搭配顯得非常聖潔,聖保羅聖路易教堂正面效仿它的風格,內部融合了羅馬式圓頂和哥特式高度,感覺富麗堂皇。所有這些教堂加在一起,就已經是無言的中世紀博物館。 歷史的這一站選在巴黎,除了因為巴黎在12世紀的富饒,也因為在中世紀的歷史上,法蘭克王國的地位是獨一無二的。從法蘭克的經歷我們能見到歐洲的經歷,從法蘭克的命運我們能見到歐洲的命運。 法蘭克王國在卡佩王朝之後,又經歷了波旁王朝、拿破崙開創的波拿巴王朝和共和國,一步步從古代走到今天的法國。 在法蘭克王國發展的故事中,我們可以看到中世紀歐洲最重要的很多特徵:君主的戰功決定國度實力,子嗣對王位的瓜分將領土分割,君主與教會爭奪控制權,君主依賴教會建立神聖性,教會又依賴君主謀求發展。所有這些都是歐洲中世紀放之四海的特徵。法蘭克王國相對散佈的小國要強盛許多,在中世紀結束的過程中,它是集中國家權力最有力的國度。在中世紀的文化荒漠中,巴黎一度是哲學藝術綻開的地方。 中世紀是奇特的時期,一方面文明大幅度退化,文字完全不能普及,科學和藝術倒退到非常粗糙的階段。但另一方面它又開創了一種我們今天不能完全理解的信仰文明,人心虔誠而寧靜,對犧牲與沈思心懷嚮往,對錶現真理與美德的藝術不惜傾盡所有。中世紀是現代的孕育之所,沒有它的契約義務,沒有它的騎士精神,沒有它對宇宙的嚮往,我們絕對不可能收穫現代社會果實豐厚的今天。 所有這些,我們將陸續見到。 巴黎有兩個主要機場——戴高樂機場和奧利機場,航線很多。火車站有四個,鐵路分為法國高鐵TGV和普通火車,票價分為不同等次。市內地鐵是最方便的出行方式,四通八達。日票5.5歐元,10次票相當於1.5歐元一張,都較划算。 1.聖丹尼斯小教堂:在巴黎老城區和大巴黎區——法蘭西島——的邊界之間,分佈著一系列小鎮,丹尼斯就是其中之一。聖丹尼斯教堂的歷史地位在於它是可以確證的第一座哥特風格教堂,由巴黎的設計人蘇吉主持建造。比起它的很多晚輩,聖丹尼斯小教堂不算雄偉,但是美麗的尖頂和玻璃還是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法蘭克王國多代國王墓葬。 2.巴黎圣母院:全世界最著名的哥特式教堂。平實厚重,夜晚常有音樂會,空靈聖潔。很多人不覺得聖母院很美,但是它寄託著巴黎人的感情。聖母院是巴黎名副其實的中心,它是巴黎的零點,行政區域由聖母院開始向外劃分,距離由它開始計算。 3.沙特爾大教堂:最美的哥特式教堂之一。與蘭斯大教堂、亞眠主教堂和博韋大教堂並列為法國四大哥特式教堂。從巴黎可以坐郊區火車到達。有著名的美麗玫瑰窗。 4.小禮拜堂:臨近巴黎圣母院,建築以空靈輕盈著稱,立柱幾乎去除了牆壁的負擔。 5.建築博物館:隔著塞納河面對著榮軍院廣場和埃菲爾鐵塔,高台上的視野非常美。三層博物館分別講述巴黎建築的古代、現代和當代,既是技術和藝術,也是人的歷史。 [法]雨果(1802~1885) 朱光潛譯 是雨果很年輕時的作品,寫作的時候只有二十五六歲,很難想像,這樣年輕的作家能對如此多的人物寫得如此刻骨。在中,巴黎和聖母院是真正的主角。雨果從此時就已經有了那種標誌性的驕傲,他用最華麗豐富的詞藻和知識,傲然嘲笑人世間各種神魔庸眾,任你是自以為是的公子,傻頭傻腦的美女,被人利用的駝子,走火入魔的教士,還是說話不經思考的群眾,在雨果筆下,都露出最可嘆惜的面容。只有那默然巍峨聳立的巨石建築,保留著最威嚴的屹立。 雨果出生在法國東部的一個小鎮貝桑松,可是沒有多少人知道這一點。雨果始終將自己與巴黎相連,從他寫字的第一天,他筆下真正的城市就只有這一個。 “巴黎最富有歷史意義的建築藝術天天在消失,歷史古蹟日益減少,彷彿眼睜睜地看這些古蹟淹在房舍的海洋中,漸漸被吞沒了。我們祖先建造了一座堅石巴黎,而到了我們子孫,它將成為一座石膏巴黎了。” 《美學》 [德]黑格爾(1689~1755) 朱光潛譯 《美學》完全符合黑格爾哲學的整體框架:將歷史看成世界精神的展開,在不同歷史階段有不同精神實體,反映為具體化的人類藝術。從建築到雕塑,從美術到詩和音樂,人類藝術的抽象程度越來越高,而在每一門類當中,複雜化和抽象化的趨勢都是精神不斷上升的發展。不管是否喜歡黑格爾,這種由整體到具象的宏大描述都非常打動人心,歷史彷彿有著確定的邏輯,每一樣事物的誕生都處在歷史精神命定的鏈條上,因其必然而顯得壯美。 哥特建築是黑格爾格外喜歡的一種藝術,他用基督教獨特的向內在精神世界的探尋目的來解釋哥特建築的形體,讓巍峨森嚴的建築顯得靈性十足。 “藝術現在所要產生的印像一方面是不同於希臘神廟的豁然開朗,是一種收斂心神,與外在自然和一般世俗生活絕緣的心靈肅靜的氣象,另一方面是力求超脫一切訴諸知解力的界限而遠舉高飛的莊嚴崇高氣象。所以如果希臘建築一般是向橫平方向展示它的寬廣,和它對立的基督教寺的浪漫風格則在於騰空直上雲霄。 “在這座寬廣的建築物裡,這種紛紜繁複的情況彷彿消失在不斷的來往流動中;沒有什麼能把這座建築物塞滿。人們匆匆地來去,過往的人們和他們的足跡一出現就消失,化為過眼雲煙,在這樣巨大的空間之內,暫時性的東西只有在消逝過程中才是讓人看得見的,而這巨大的無限的空間本身卻超越一切,永遠以同一形狀和結構巍然挺立在那裡。” 《巴黎城市史》 [英]科林·瓊斯董小川譯 科林·瓊斯教授是《劍橋插圖法國史》的作者。 《巴黎城市史》是他為巴黎勾勒出的一幅獨特的四維版畫。 與教科書式的歷史不同,這本書並不只是記錄年代和歷史大事,也不只是描繪王侯將相的個人傳,而是寫人,寫實實在在的巴黎人。他寫考古發現的一個巴黎孩子,寫成為聖女的抵抗外敵的基督徒,寫城牆工事的建設,寫商業協會和鞋匠生活。這是與布洛赫和布羅代爾一脈相承的整體史學的視角,不知道何時才能有人為中國的古城寫一部這樣的歷史。 “如果說文化的記憶確實存儲或印記在城市的建築環境中,那麼就必須知道,環境是有人居住的。總而言之,如果不顧巴黎人來談巴黎史,無論如何都是難以接受的。 “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典型的巴黎人'也是一個神話。居住在巴黎的'他'或者'她'幾乎可以肯定出生在巴黎以外地區,或者是巴黎以外人口的後代。 “土地、水和濕潤與巴黎城市歷史的戲劇性關聯比起現代來說有過之而無不及。地理學家曾經有這樣一句格言:'巴黎是塞納河上的禮物。' “在巴黎的神話中,有許多是它自己創造的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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