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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邁錫尼·史詩·公元前800年

時光裡的歐洲 郝景芳 8319 2018-03-21
第一站是邁錫尼,它是歷史分岔的結點。 尋訪歐洲歷史,心裡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歐洲文明和我們為什麼會不一樣。 19世紀,當兩種文明碰撞相遇,炸得一片狼藉,我們能考慮到高明與落後的技術差異,但難以顧及更多。現在戰亂消散,歷史不那麼緊迫了,我們透過塵煙回顧,可以看到兩種文明這整整3000年都是不一樣的。它們在3000年前有很大的相似之處,但在那之後便分道揚鑣。 3000年前的歐洲文明高峰在邁錫尼。邁錫尼文明是古希臘青銅時代的盛世,無論從時間跨度還是文明習俗上看,都和我們的商朝有很多相似之處。邁錫尼是古希臘的緣起,古希臘是歐洲的緣起。邁錫尼衰落了,但它一直沒有消失,它始終存在,成為一代又一代人心中的傳奇。

每個文明都有自己心目中的上古黃金時代,我們有堯舜禹,歐洲人有特洛伊。不了解特洛伊與邁錫尼,就不了解歐洲18世紀之後的許多理想。我們用兩千年時間演繹對三代的追懷,歐洲用兩千年時間演繹對神話時代的追懷。 神話從開天闢地開始。 傳說中,宇宙中最先產生的是混沌,混沌中產生了大地蓋亞,她又生出了繁星的天空,天空名叫烏拉諾斯,烏拉諾斯和蓋亞交合,生出了世間眾神。 眾神之中,有一些被父親烏拉諾斯憎惡,藏到大地的隱秘處。烏拉諾斯稱他們為提坦,意思是緊張者。母親蓋亞覺得不滿,鼓勵他們反叛,但他們都很恐懼,只有叫做克洛諾斯的小兒子敢於承擔這個任務。克洛諾斯悄悄埋伏起來,手持鐮刀,待天神父親與大地母親交合時,從埋伏處伸手割下天神的生殖器,拋入大海。浪花中誕生愛與性的女神。

克洛諾斯成為第二代主宰之神,他捆綁了父親的兄弟,娶了蓋亞和烏拉諾斯的一個女兒瑞亞,生了許多兒女。因為害怕遭遇到與父親同樣的命運,他將兒女們一一吃進肚子。瑞亞可憐兒女,就悄悄與天和地商量,將最小的兒子宙斯藏起,給克洛諾斯一塊石頭吞下去。待宙斯長大,他釋放了自己的叔祖,因此獲得了強大的力量。他最終推翻了父親的統治,成為第三代主宰之神,他的力量是宇宙中最強的,從此成為眾神之王。 宙斯和眾神住在奧林匹斯山上,在雲端喝酒,看世間悲歡離合。大地上已經有人類居住,人類是脆弱而可憐的小小生物。普羅米修斯給人類盜火,教人類生存,宙斯因此而憤怒,懲罰他受到鷹的啄食。宙斯不願把不滅的火種授予住在大地上的會死的人類。

宙斯又生下人間眾神。他與墨提斯結合,生下智慧女神雅典娜;又與忒彌斯結合,生下秩序女神、正義女神、和平女神和命運三女神。歐律諾墨為宙斯生下美惠三女神,摩涅莫緒涅為宙斯生下九個繆斯女神,而勒託生下太陽神阿波羅,赫拉生下戰神阿瑞斯。 這些神明構成人間的主宰。他們居住在山頂,往來於人世間,可以對人耳語,但普通人看不到他們的樣子。人間的事務被眾神悄悄影響,他們的神力能決定戰爭存亡。神與人可以通婚,生下的子女是半人半神的英雄。神明與英雄的區別在於神不會死,英雄雖充滿神力卻會死,神與英雄的隊伍不斷擴充,時間越流逝越龐大而壯觀。諸神在天地穿梭,英雄在大地完成使命。赫爾墨斯成為眾神的信使,大力士赫拉克勒斯完成了人間最困難的十二件任務。英雄無畏而壯烈,他們是神的子女,是神與人的橋樑。他們從一出生就注定活得轟轟烈烈,生來就是為了勇敢和光榮而活,戰鬥到死,死而光榮。

最偉大的英雄有阿喀琉斯——殺人無數的獅子般的勇士,女神忒提斯和帕琉斯的兒子;埃涅阿斯——羅馬的奠基人,女神庫特瑞亞和英雄安科塞斯的兒子;奧德修斯——堅強的戰士和旅人,神女喀耳刻和卡呂普索鍾情的愛人。 他們是我們要尋找的人。 記錄這一切的是歐洲的第一個詩人和歌者——赫西俄德。 赫西俄德生活在公元前9世紀~公元前8世紀,在他生活的時代,詩人就是歌者,歌者就是詩人。 赫西俄德寫作的長詩《神譜》是歷史上最早的長詩之一。他將眾神的故事編入歌中,用阿波羅的豎琴對眾人吟唱。他說一切來自天啟。在《神譜》的開頭他寫道:“曾經有一天,當赫西俄德正在神聖的赫利孔山下放牧羊群時,繆斯教給他一支光榮的歌。” 傳說中繆斯是掌管藝術的女神,她們是宙斯的女兒,九位繆斯掌管音樂、舞蹈、詩歌和天文。她們在山上顯靈,授意詩人,唱出神與人的歷史。詩人的詩囊括了天地萬物,從宇宙洪荒、創世到人類的誕生,從天地到奧林匹斯山的俯瞰。後人無數次從這些故事中汲取靈感,希臘戲劇的題材都來自於這些神話和傳說。

公元前8世紀是希臘文明開始發光的世紀。在此之前,最早的文明痕跡屬於希臘愛琴海上的克里特島——米諾斯文明,公元前3000年至前1450年。今天在克里特島上仍然可以見到克諾索斯王宮的遺址——傳說中如迷宮一般的龐大宮殿。米諾斯文明衰落之後,文明的輝煌轉到大陸邁錫尼,時間是公元前1600年至前1200年,邁錫尼文明消亡之後,曾有接近4個世紀的“黑暗時期”——文字失落,遺跡減少,器物缺乏,在考古的歷史上空寂黯淡。這400年間歇的失落在考古上仍然是謎。黑暗時代文明大大退化,沒有超越時間的遺跡,只有零星器物留存。而在那之後文明的重新爆發也依然帶著神秘。人們只知道,隨著器物和藝術品的蓬勃湧現,文明重新開始發亮,詩歌也開始在時空湧現。

公元前8世紀是詩歌的綻放期。詩歌綻放意味著歷史綻放,如果沒有詩歌記載,英雄時代的文明就注定已湮沒,永遠不會有人記起。詩人生活在公元前8世紀,但他們吟唱的是更早的英雄時代。 神話是一切的總括,在人類純然的初期,神話就是歷史、是政治、是自然、是藝術、是美和善所由來。詩人吟唱,聽眾聆聽,一切都得到合理的解釋,世界還不像後世那樣支離破碎。眾神在空中,在山嶺和皇宮,人類看不見他們,但相信他們。 沒有神話,就沒有歐洲。說歐洲文明從希臘開始,有多重原因。一方面是時間的衡量:克里特島發現的文明遺址是歐洲最早的文明痕跡;一方面是精神傳承:歐洲現代的哲學藝術均傳承自希臘;另一方面就是歐洲的名字:歐洲,歐羅巴,原本是亞細亞國家腓尼基一位公主的名字,公主被宙斯看中,被誘拐至克里特島,從此才有歐洲的稱呼。

英雄時代的文明屬於邁錫尼文明,它是僅次於克里特島上的米諾斯文明的最古老文明。學者們相信,邁錫尼宮殿中居住的就是詩中曾有的英雄。 今日的邁錫尼只是一個小村子,距離雅典並不遙遠,尋訪起來卻並不方便。從雅典的長途汽車站坐將近兩個小時長途車,能來到它旁邊的一個小鎮子。再走上兩公里,才能到達山上遺址的邊緣。小鎮寧靜怡人,有一條狹長的小路穿過田野通向遺址,正午陽光下,路上空無一人。 邁錫尼在希臘伯羅奔尼撒半島,古代的大道從這裡進入阿爾戈利斯平原。駐守大海附近,高踞山頭,俯瞰整片平原大陸,加之位於一條深谷邊緣,地勢易守難攻。 今日倖存的邁錫尼是一片廢墟,無法看出當日的輝煌。宮殿城牆內幾乎沒有任何齊腰高的東西保留下來,從山下向山上眺望,只能看到一圈圈殘垣沿山而上,碎石城牆,低矮殘破,盤旋在藍天之下,繞成山的腰封護甲。風獵獵吹過青草,荒原一片寂靜。偶爾的遊人散落在斷牆四面,身影被石堆遮擋,時隱時現。細弱無憂的青草迎著陽光搖擺,它們並不認識廢墟,廢墟已經沉睡了3200年。

只有從遠處眺望,才能看見黑色斗篷露出風中的一角。 邁錫尼文明在古希臘傳說中是英雄時代的尾聲。在柏拉圖描述的古代史中,人類經歷過幾個時代:黃金、白銀、青銅、英雄和黑鐵。黃金時代的人無憂無慮,不會衰老,死後成為仁慈的守護神;白銀時代之人嬌生慣養,無法控制感情,消失後成為漫遊的魔鬼;青銅時代的人殘忍粗暴,相互廝殺,高大又可怕,死後墮入陰森的冥府;英雄時代之人就是傳說中的邁錫尼英雄,他們半人半神,高尚公正,勇武有力,死後被宙斯送往極樂島;黑鐵時代之人則墮落庸俗,為生活苦惱,相互敵視,靠欺騙橫行於大地。 邁錫尼的英雄們處在英雄時代,自那之後直到我們今天都屬於黑鐵時代。黑鐵時代的人朝生暮死,不能和偉大史詩中描述的英雄相提並論。英雄時代的人為了榮耀而活。他們光榮地戰鬥,光榮地死。

邁錫尼的英雄在青銅時代末尾發動了一場載入史冊的戰爭。他們遠赴重洋,攻打亞細亞的城邦特洛伊。這是一場慘烈的戰爭,也是英雄最後的絕唱。按古希臘的傳說,特洛伊戰爭是注定的劫難。特洛伊王子帕里斯被三位女神邀請為仲裁,仲裁金蘋果的歸屬,他將金蘋果指給了愛與美的女神阿芙洛狄忒,她便將人間最美的女子海倫送給他作為答謝。另兩位女神赫拉和雅典娜沒有拿到金蘋果,心中怨怒,從此成為特洛伊的敵人。美女海倫是邁錫尼國王阿伽門農的弟弟的妻子,邁錫尼人不堪欺侮,號召全部希臘城邦,舉大軍攻打特洛伊,揚帆遠航,由此開始十年浩劫。 這場戰爭持續了十年,以特洛伊的陷落畫上句號。小亞細亞的榮光就此終結,而邁錫尼的輝煌也因此告終。阿伽門農作為邁錫尼國王,親自指揮戰爭,十年不歸,最終自己的國度面目全非。他手下最偉大的戰士阿喀琉斯死在戰場上,而足智多謀的奧德修斯流落在大海,經歷無數險阻才回到家鄉。特洛伊的王子赫克托耳在母親和愛人的注視下被殺死在城垣下,祭司拉奧孔在最後的大火中被毒蛇纏身。特洛伊被燒毀,邁錫尼無數傑出的勇士一去不歸。沒有人獲得幸福。當阿伽門農率軍最終凱旋時,他面對的是物是人非。他死於宮牆之內,他的王朝沉入歷史塵煙,成為後世可望而不可即的上古傳奇。

邁錫尼遺址在1874~1876年由德國人海恩利奇·施萊曼發現。他是古典日耳曼學者,白手起家的百萬富翁,傳奇式的業餘考古學家,對知識充滿興趣的自學18種語言的商人。在19世紀考古學大興旺的推動之下,施萊曼憑藉直覺和對荷馬史詩的準確理解在此挖掘,開啟了這片不為人知的沉睡的世界。雖然希臘學者之前已經發掘了宏偉的獅子門,但施萊曼發現的富人墓葬才給這片土地重要的確認。 富人墓葬是遺址城牆外山坡較靠下方的兩座墓葬。參觀的遊人先到這裡,再隨山路拾級而上。從烈日下的一道窄門可以進入阿伽門農墓,墓葬得名於著名的黃金面具,荷馬史詩中稱阿伽門農的國度為“富有黃金的邁錫尼”,而墓葬中的屍體正戴著金面具,以金片覆蓋。墓穴高而森嚴,圓錐形的墓室,牆壁平整,巨大粗糲的石塊向頭頂傾斜,在頂上交於一點,逼人仰視,驚嘆不已。墓穴空空如也,出土的文物已存放博物館,此處只留下空曠的圓錐,黑暗莊嚴。即使不考慮其中的金銀與財富,僅就這不凡的建築技術本身,就足以令後人讚嘆折服。 邁錫尼文明是偉大的宮殿文明,他們的宮殿修建與更早期的米諾斯文明相似——龐大復雜,在國王的房間之外層層環繞,由山頂一直延伸到山下,多種功能各異的房間集合起來,整個宮殿就是小山上一片複雜的建築群,既可居住與交易,又可以戰鬥。邁錫尼文明戰鬥和宴會的習俗與商朝相似,同樣有尚武好飲的習慣,同樣有大規模修建的城池,同樣的華美厚重的青銅器給兩個以戰鬥著稱的王朝無與倫比的豪華氣度。 邁錫尼王朝統領希臘半島數個世紀,後期似乎還侵入克里特島的米諾斯文明。這裡出過多位有名的國王,有各種傳奇或罪惡的故事流傳後世。阿伽門農是他們最後一位著名君主,他所在的時候是邁錫尼最強盛的時候,他在班師之後迅速從頂峰跌落,死於自己的宮殿,給強盛的王朝畫上了突兀的休止。按照人們的考證,邁錫尼文明在12世紀之後就迅速衰落,具體的原因並不清楚,有可能是遙遠的外族侵入,有可能是內部社會鬥爭,總之是在漫長的衰落之後進入了黑暗時代。 英雄時代此後漸漸消亡。 今天我們對邁錫尼的了解,除了考古器物和原始文字記載,絕大部分都來自於荷馬史詩,它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敘事長詩。我們對邁錫尼的想像都來自史詩的記載。 在奧德修斯航行的路上,我們跟著他來到途經的王國,看到那個時代的人們用黃金裝點器具和宮室,有精細的編織、招待客人用美酒和銀座。那些生動而樸素的描寫,比任何課本都更讓我們走進歷史。詩是歷史永恆的光。 荷馬史詩記錄了特洛伊戰爭和邁錫尼文明最後的光華。荷馬誕生於黑暗時代結束之後的曙光。在他生活的時代,上古傳奇是詩人們最喜歡的題材。荷馬史詩不是唯一一部記錄英雄傳說的詩作,但它是那個年代最傑出的詩作。在黑暗時代中,人們沒有書寫的文字,只有口傳的歷史通過背誦延續,按照規則譜成適合記憶的詩作。盲眼詩人記憶超群,走街串巷,抱一把原始的撥弦琴,吟誦遠古歷史,引人入勝,使聽眾扼腕嘆息、潸然淚下。史詩是黑暗時代的人們對上古的懷念,是不能及的追溯和敬仰。 荷馬是盲眼詩人的頂峰。荷馬史詩不只是在歷史中偉大,即便以今日的眼光看來,仍然是一部偉大的史詩。 荷馬史詩分為和《奧德賽》兩部,它們並沒有敘述特洛伊整整十年的漫長戰爭,而是只取了兩個片段:阿喀琉斯為友報仇和奧德修斯歷險回家。 故事從阿喀琉斯與阿伽門農的爭吵開始。阿喀琉斯將阿伽門農奪來的一個侍女送還她的父親,阿伽門農因而奪了阿喀琉斯的侍女,阿喀琉斯一怒之下拒絕參加戰鬥,任外面的世界殺得昏天黑地,他只是一個人坐在海邊的船上,憤怒並憂愁。戰場上形勢大起大落,兩邊都有最傑出的勇士,阿喀琉斯不在,特洛伊人就在王子赫克托耳的帶領下大開殺戒,佔據上風。阿喀琉斯拒不出戰,無論誰來勸說都加以拒絕。直到他最親密的朋友帕特洛克洛斯穿著他的鎧甲出戰,在戰場上被赫克托耳殺死,阿喀琉斯才在巨大的悲痛中重回戰場,像發瘋了一般展開自己的強大力量,追殺赫克托耳,為友報仇。長詩的結局是悲傷的葬禮,玫瑰色手指的黎明女神升上天空,特洛伊人在火堆邊用美酒埋葬了赫克托耳。 特洛伊戰爭的結尾在《奧德賽》中用回憶講出。最後的攻勢由熟悉的特洛伊木馬完成,邁錫尼人佯裝失敗,造一匹木馬潛入城中,最後一把大火結束了特洛伊的命運。 《奧德賽》則講述了邁錫尼勝利之後,英雄之一奧德修斯回家的旅途。其他倖存的英雄都得以離開戰場,穿越海洋,回到故鄉,唯有他一人,儘管心念愛妻,但他卻被女神卡呂普索看中,挽留他作丈夫,歷經許久才終於允許他返回家鄉。奧德修斯曾經得罪過海神波塞冬,大海展開驚濤駭浪,他在海中經歷九死一生。經過十年鏖戰和十年漂流,才得歸返,奧德修斯的兒子已長大成人,一些求婚者每日聚集在奧德修斯家中,希望贏取他的妻子,連同他富足的家產。他的兒子不堪其擾,立志要遠行,踏上尋找父親的旅途。最終奧德修斯經歷海妖、巨人、神女、懸崖峭壁和波濤的阻隔,終於回到家鄉,一家人團圓。 在這兩段故事中,前因後果和數百位英雄與眾神悉數登場,結構精緻,場面恢弘壯闊,讀了讓人心潮澎湃。最激動人心的莫過於阿喀琉斯與赫克托耳的大戰,從阿喀琉斯聽到好友的死訊開始,到特洛伊的老國王親自為兒子下葬結束,深沉而激烈,從悲痛始,到悲痛終。荷馬史詩最精巧的地方在於結構安排。大戰十年,有太多事件值得敘述,如果是一般作者,可能從頭到尾流水講述,冗長而粗淺。然而荷馬只寫了第十年中51天的事情,其間夾雜著回憶和評述,短促而集中。奧德修斯的旅程更是安排巧妙,畫面從眾神到奧德修斯的家,再從眾神到奧德修斯本人,眾多情節由許多人分別講出,既不重複,又連貫如一。 荷馬史詩以六步抑揚格寫成,以古希臘語言讀起來,韻腳和節奏都很美,極適合吟唱,其中有一些固定的短語修飾,例如捷足的阿喀琉斯、足智多謀的奧德修斯,大概是當時時代的習慣,同時也是為了吟唱的節奏考慮。 荷馬史詩的優美、精湛和氣度拿到今天都堪稱傑作,它寫一個場面,能寫出情感表達。 18世紀批評家萊辛為之寫了著名的《拉奧孔》,加以盛讚。這本小冊子區分了詩的藝術和畫的藝術,即時間藝術和空間藝術。畫的靜態可以允許細節的描摹,而詩的動態不允許這樣的停留,詩總是要用動作來推動,用動作來寫細節。荷馬寫一部車,是用神的動作寫它每個零件的裝配;寫一面盾,則用盾上每個故事的動態來書寫。這種技巧,這種從流動的韻律中達到精細的能力,除了荷馬很少有人能做到。 《拉奧孔》寫於荷馬史詩之後兩千六百餘年,是一本薄薄的極有針對性的小冊子,它在18世紀的啟蒙和狂飆突進中開創美學的先河。這是荷馬跨越時空的召喚。 一個文明對歷史的講述總包含它自身的信念、它的意圖。商朝和邁錫尼的宴飲文化很像,最終青銅文明的衰落也很像。只是衰落之後的命運卻大相徑庭。希臘的詩人遙望著宴飲時代,讚頌古人的豪邁。周朝哲人卻反對前人的作風,從一開始就禁酒、立法。在商朝之後,中國經歷了更有秩序的周朝。周代開創的禮法否定了商朝,禁止了宴飲,壓低了武士,並啟動了後世每個朝代遵從的傳統美德。這是我們與歐洲分岔的開端。 在陽光裡,邁錫尼遺址看不出任何曾經的金銀華美。壯麗固然壯麗,但更多的是與高山深谷相連的蒼涼的壯麗。石塊壘起高牆的基座,碎石混合沙土鑄成宮室的圍牆,山下是蓄水池、綿延的民居和防禦工事,山頂是寬闊的宮殿舊址,一座小小的博物館在小路盡頭。所有的一切都在廢棄中顯得空空蕩盪。 在這樣的遺址上游覽,沒有太多節目,只有忽隱忽現的風聲。樹木不多,從山谷望下去,一片開闊。四下靜寂無聲,宛如曠野。只有偶爾聽到喧囂回頭,或仰望時不小心被陽光刺了眼睛,才突然有那麼一瞬看到了佩長劍的戰士如幻影穿梭,舉杯豪飲,衣袍滑過牆角。幻影轉瞬即逝,只留空寂的殘牆。如今已沒有英雄、沒有英雄物件、沒有英雄凱旋的金碧輝煌。所有一切都在塵土中死去,所有一切都只在詩中存活。 陽光下,邁錫尼竟是如此安詳。 由雅典乘坐長途巴士,約兩個小時可到。下車之後步行至遺址還需半小時以上,可搭乘出租車。 邁錫尼的景點很少,景區只有兩大部分:富人墓葬和城市遺址。兩個景區在山坡的不同高度,相距不遠,可步行。城市遺址區域內有考古博物館,可參觀。 長途車穿過科林斯海峽,沿途風景優美。 《荷馬史詩》:和《奧德賽》 [古希臘]荷馬(公元前8世紀) 羅念生譯 雖然是古希臘作品,又是長詩,但並沒有一般想像中那麼難讀。讀一讀是收穫豐盛的事,都是最經典的神話人物,在後世的文學中也時常出現。荷馬的語言最是生動,豐富動感的行動描寫,個性鮮明的人物,打得痛快,一如武俠,很容易產生畫面,也很容易進入。 《荷馬史詩》中充滿英雄。這些英雄是西方文化的共識。了解這些英雄的事蹟,是我們了解自己與這個世界的重要通道。從他們身上,我們知道什麼是勇氣、什麼是榮譽、什麼是驕傲、什麼是承諾、什麼是友誼。英雄的兒女情長和我們一樣豐富,但英雄比我們闊達,比我們磊落,比我們敢於追求,比我們更坦誠於大悲大喜。 精準、豐富、動感、立體、情緒充沛,永遠有著殘酷而淋漓盡致的美。 “宙斯注定我們從青壯到蒼老都要在 艱苦的戰爭中度過,直到一個個都倒下。 我們為特洛亞人的街道寬闊的城市 忍受了多少苦難,你現在想要離開它? ” “近在咫尺地懷著同樣的熱望, 用銳利的鐵鉞和板斧,兩端帶刃的長槍、 鋒利的長劍瘋狂地互相對面砍殺。 許多精美的黑柄長劍從戰士手裡 掉落到地上,或是連同他們的肩膀 被一起劈下,鮮血染黑了泥土。 ” 《神譜》 [古希臘]赫西俄德(公元前8世紀) 張竹明、蔣平譯 傳說中,聆聽奧林匹斯眾神的傳說就像靈丹妙藥一樣療解人心靈的傷痛。宙斯、阿波羅、雅典娜,他們的名字充滿神奇的力量。他們一方面像人一樣有愛有恨,有嫉妒也有慾望,另一方面有神的力量,在命運的天平前,他們有呼風喚雨的能量。這讓他們的神話和傳說有無窮豐富而奧妙的變化。 眾神本身並不能療治我們內心的傷痛,但他們的力量在於,在由自私、墮落、無可奈何組成的世界中——從古至今都是如此——他們的行動、強大的內心、與眾不同的個性是人類想達到卻無法達到的光明的方向。 《神譜》是講述眾神傳奇的最好的書。 “繆斯給人類的神聖禮物就是這樣。正是由於繆斯和遠射者阿波羅的教導,大地上才出了歌手和琴師。如果有人因心靈遭受創傷,或因受打擊而恐懼時,只要繆斯的學生——一個歌手唱起古代人的光榮業績和居住在奧林匹斯的快樂神靈,他就會立刻忘了一切憂傷,忘了一切苦惱。繆斯神女的禮物就會把他的痛苦抹去。 “光榮屬於你們,宙斯的孩子們,高唱美妙的歌曲讚頌永生不死的種族吧。他們是大地女神該亞,星光燦爛的天神烏蘭諾斯和黑暗的紐克斯的子女,以及咸苦的大海蓬托斯所養育的後代。” 《拉奧孔》 [德]萊辛(1729~1781) 朱光潛譯 這是17世紀美學的傑作。在啟蒙主義運動的中心,展開一場關於詩與畫、形式與題材、靜觀與動感的激烈爭論。萊辛的語言總是樸素而直接的,沒有故意的嘲諷,沒有炫示自己的高傲,對於這樣的爭論,這一點殊為不易。萊辛的文字就事論事,脈絡清晰,觀點集中,讓人讀起來十分舒服。 萊辛不喜歡拉丁傳統的抽象、浮華和矯揉造作,喜歡更早的希臘古典的生動自然,他說在格斗場中羅馬人“習慣於故作鎮靜地死去的場面”,這就使得羅馬悲劇“在精神上墮落到浮誇”。 萊辛區別了詩與畫、動與靜,因而開創文藝理論的先河。 “時間上的先後承續屬於詩人的領域,而空間則屬於畫家的領域。 “荷馬畫這面盾,不是把它作為一件已經完成的完整的作品,而是把它作為正在完成過程中的作品。 “因為詩特別要能產生逼真的幻覺,而用語言來描繪物體,卻要破壞這種逼真的幻覺。這種幻覺之所以要遭到破壞,我說是因為物體的同時並存和語言的先後承續發生了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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