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華麗血時代:兩晉南北朝的另類歷史

第57章 從頭收拾舊河山

——劉裕北上滅後秦 公元405年(安帝義熙元年),益州將侯暉等人趁東晉內亂之際,擁當地大族譙縱為主,稱成都王,割據一方。譙縱稱王后,又向後秦姚興稱臣,聯合桓玄堂兄桓謙,不停進襲東晉,給荊楚之地造成很大威脅。 劉裕在擊滅劉毅之後,立刻就破格提拔大將朱齡石,發大軍自外水取成都,又發疑兵佯攻內水,使譙縱分兵弱勢。公元413年(安帝義熙九年)6月,晉軍攻破成都,譙縱走投無路,自縊而死。至此巴蜀皆平,重歸東晉所有。 大勝連連之際,劉裕做事更加無所顧忌。宗室司馬休之在荊州上流之地,“頗得江漢人心”,其子譙王司馬文思在都城建康又“性兇暴,好通輕俠”,引起劉裕的忌心,派廷尉審驗,殺掉司馬文思的手下,並把司馬文思執送給司馬休之,意思是想讓司馬休之在江陵治所殺掉司馬文思。畢竟是自己親生骨肉,司馬休之只是上表要求廢掉司馬文思譙王的封號,向劉裕寫親筆信道歉而已。劉裕“不悅”,於公元415年初在建康殺掉司馬休之次子司馬文寶、侄子司馬文祖,發兵進攻江陵。

司馬休之畢竟是宗室,立刻起兵抵拒,雍州刺史魯宗之等人也起兵響應。劉裕初戰不利,女婿徐逵之以及數位親信大將戰死,迫使他自己不得不親自出面,於四月率大軍渡江,一戰大敗司馬休之四萬軍隊,攻克江陵。無奈之餘,司馬休之父子以及魯宗之等人逃往後秦依附姚興。 至此,東晉國內再無與劉裕抗衡之人。朝廷下詔,授劉裕太傅、揚州牧,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並封劉裕第三子劉義隆為公爵,以劉裕之弟劉道憐為荊州刺史。 安帝義熙十二年(416)三月,後秦皇帝姚興病死,太子姚泓繼位,主懦國疑,終於讓劉裕盼來了北伐平秦的最佳歷史時機。 後秦皇帝姚興,字子略,羌人,自太元十九年(394)即位起,共為帝二十二年。姚興之父姚萇,是中國歷史上人品最差的帝王之一。當年苻健開國不久,其大將苻黃眉殺姚襄後,俘姚萇,準備立時斬殺,幸虧當時同為大將的苻堅解勸,留姚萇一命,並以公侯之禮下葬了姚弋仲、姚襄父子,待姚萇可謂仁至義盡。淝水大敗後,姚萇以怨報德,雪上加霜,不僅趁亂起兵反叛,最終還把苻堅大帝縊死於新平佛寺,十足缺德帶冒煙。

姚萇晚年,常於宮中夢見苻堅率鬼兵來抓他,大半夜滿宮殿亂跑,被衛士當成妖人,挺矛刺中陰部,流血不止。雖經包紮稍有好轉,陰部感染,陰囊腫得像個大西瓜。死前,姚萇一直跪伏於床,不停向半空叩首,連連稱:“臣萇,殺陛下者兄(姚)襄,非臣之罪,願陛下饒臣一命。” 姚萇雖缺德,其子姚興卻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仁德帝王(當然,史臣以其非正朔)。 姚興即位後,平滅苻登,大定關中,徹底清除了前秦殘餘勢力。姚興以儒興國,勸課農桑,收用賢士,廣納善言。公元399年夏,由於當時國內天災頻頻,姚興做出自降帝號之舉,這也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事情。同時,他禮敬宗室,懲治腐敗,交好鄰國,也曾作出一次割十二郡給東晉的友好舉動。作為帝王,姚興“車馬無金玉之飾,后宮無紈繡之服”,十分勤儉廉平。而且,姚興時代,也是佛教傳入中國的一個高峰期,佛經翻譯大師鳩摩羅什深為姚興禮敬,“由是州郡化之,求佛者十室之九”。同時,姚興的儒學教養已臻至境,是十六國帝王中具有極高修養和個人品德的佼佼者。

可喜而又可悲的是,帝王只要一有書生氣,就缺乏大政治家的殘忍和果於誅殺的氣度,寬容過了頭,有時就是給自己培養掘墓人。南涼的禿髮傉檀、北涼的沮渠蒙遜、大夏的赫連勃勃、西秦的乞伏乾歸等人,都因姚興的寬宏撿得一命,狼子野心,脫逃即叛,紛紛反目成仇,竟也能從姚興手下變出四個國家來。 姚興晚年,也犯了那種柔仁帝王最易犯的致命錯誤,容忍陰謀奪嫡的兒子姚弼,差點釀成宮廷大禍。雖然最終姚泓嫡子繼位,但所託非人,柔懦寡斷,誠非亂世撥亂之主。 姚泓,字元子,“孝友寬和,而無經世之用”,這樣一個柔懦的老好人,不幸生於十六國大偽亂世,他的出生就是個錯誤,坐帝王之位更是個天大的不幸。姚泓身上孝服還沒有脫,後秦國內一片亂起,先有哥哥姚愔想奪皇位,後有弟弟姚懿、姚恢想殺他自代。赫連勃勃剛剛抄掠數郡滿載而歸,南面的劉裕又統大軍氣洶洶地殺來。 “屋漏偏遭連夜雨”,姚泓日日緊鎖愁眉,沒享受過一天稱王為帝的快感,只感“茫茫來日愁如海”。

劉裕伐秦大軍,共有四路人馬。目的地為許昌、洛陽的一路由王鎮惡、檀道濟所統領。目的地為武關的一路,由沈田子、傅弘之兩人統領;水路兩軍,一路由沈田子、劉遵考由汴水經滎陽石門入河,為王、檀輔軍;另一路由王仲德率領,由桓公瀆自泗水入清、濟,然後自清入河。劉裕本人後來也是經由王仲德軍隊的路線往前方推進的。 王鎮惡、檀道濟皆是能將,手下兵精糧足,一氣攻拔項城、許昌等地,“諸屯守皆望風款附”。洛陽姚洸不聽人勸,沒有固守金墉,直搏晉軍兵鋒,幾路大敗,最終不敵,獻城出降。 克復洛陽,劉裕更覺自己功高蓋國,便派其左長史王弘還建康,“諷朝廷求九錫”。留守京師的劉穆之本是劉裕心腹,見到主公此種赤祼祼的篡位前舉動,也“愧懼發病”,臥床不起。晉廷當然只能照辦。安帝義熙十三年(417)年初,晉廷下詔,以劉裕為相國、總百揆、揚州牧,封十郡為宋公,備九錫之禮,位在諸侯王之上。 “(劉)裕辭不受”。權臣就是會演政治戲,只是伸出一隻觸角,看看朝廷內外上下的反應而已。

當初,劉裕聞知盧循進逼建康,他從廣固得勝歸來途中,即有向朝廷索取太尉黃鉞的舉動,其屬下大將朱齡石提兵伐蜀,形勢未明朗之前,劉裕也曾向朝廷要加自己為太傅並總鎮揚州。現在,伐秦未見其果,劉裕又試探朝廷加自己“九錫”,足見這個市井出身的大賭徒狡詐雄豪的一面。劉裕種種舉動,如在正常朝代,朝臣們早就喧嘩怒罵,以其為不忠不義,挾威自重,謀逆不道。但在當時,晉室已失人心,傻子皇帝木偶人一個,大家知道忠於晉室沒有任何好結果,“人好逸而不憚勞,人好生而不畏死”,文武將士之所以不知疲倦地隨劉裕東征西殺,都是想攀龍附鳳,貪圖立功於新朝,因此,劉裕權位愈重,他們的希望就越大。有此依恃,劉裕本人也就日益“膽大妄為”。

王仲德方面,東晉水軍由清河入黃河,北魏滑台守將尉建竟然嚇得連箭也不發一枝,棄城狂逃。晉將得便宜還賣乖,佔領滑台後對外宣稱:“我們本來想給魏國七萬匹布帛借道伐秦,誰想到滑台守將棄城跑掉啊!”魏主拓跋嗣聞訊大怒,派兵濟河,把尉建斬於軍前,投屍河中,並質問晉軍為何侵占魏國城池。 晉軍當時不想與魏國為敵,多添仇家,便說等平秦後馬上歸還。太尉劉裕也假裝卑詞下意,表示:“洛陽,晉之舊都,一直為羌人所據,我們晉軍來此只想進據洛陽修復陵廟。而且,秦人一直收留晉朝叛將,與晉為患,現在我們是藉道伐秦,實不願與魏國為敵。” 外交辭令雖然漂亮,晉、魏兩國仍劍拔弩張,各懷鬼胎,密切關注對方的一舉一動。 安帝義熙十三年(417)二月,劉裕從彭城出發,自引水軍親自參加北伐戰爭。

王鎮惡、檀道濟等人已合兵於潼關,對姚紹守軍展開猛攻。姚紹是姚泓叔父,有謀善戰,採取固守堅城的方法,希望孤軍深入的晉兵兵老城下。同時,他又派大將姚鸞出兵切斷晉軍糧道,不料,姚鸞偷雞不成失了腦袋,自己反被晉軍偷營,數千秦兵連同主將一起被殺。 劉裕水軍入清河後,將溯黃河西上,為避免與魏軍摩擦,就假裝客氣,遣使魏國,表示要藉路,姚泓窘急,後秦與北魏又有姻親關係,忙遣使求魏國發救兵。 魏國君臣議事,大臣崔浩表示說:“姚興已死,姚泓懦弱,劉裕乘危伐人,其志必取。如果我們遏止其軍,劉裕心生憤恨,上岸北侵,我們魏國就是代秦受敵。現在,柔然在北侵擾,民又乏食,如果與劉裕開戰,南北顧此失彼,不如聽任劉裕西上,然後屯兵以塞其東。如果劉裕取勝,會因我們藉道給他心存感激;如果劉裕戰敗,我們又有救秦之名,趁其撤退時還可攻擊取利。”

拓跋嗣不聽,以司徒長孫嵩督山東諸軍事,遣振武將軍娥清和冀州刺史阿薄幹率步騎十萬屯黃河北岸,以待晉軍。 劉裕水軍入河後,見魏軍沿河活動,也深感憂慮。王鎮惡等人告急的使人來,他打開船窗,指著河邊的魏軍說:“我告訴你們攻克洛陽後等大軍齊至才進攻,現在輕易進兵,又多出魏國敵軍,我又該怎麼分兵布將!” 氣惱歸氣惱,岸邊鬼魂一樣的魏軍不搭理還不行。他們一路隨行,在北岸一直跟著劉裕的船隊走。晉兵凡有小船因大風漂浮到北岸的,盡被魏兵箭射槍捅,一個不剩。劉裕派軍去追,晉軍剛上岸,北魏騎兵馬快,登時跑個沒影。晉軍撤回到船上,魏軍就又冒了出來,繼續跟著船走。 五月間,劉裕想出一招,他派白直隊主(民兵大隊長)丁旿率七百兵士,給以兵車百乘,渡北岸,在離河百餘步的水邊列開“卻月陣”,“兩端抱河,車置七仗士,事畢,使豎一白毦”。

魏軍看不明白,不知晉軍演什麼戲,都立於原地不動。突然,一直待命未發的晉朝寧朔將軍朱超石見白毦搖動,便率兩千晉軍疾趨上岸,共帶一百張床弩,每車站列二十甲士,左右前後列大盾掩護,組成一種看上去非常奇怪的兵陣。 魏軍見晉軍列陣完畢,便也列陣迎前。魏軍統帥長孫嵩親率三萬騎兵在步兵後面作後援,四面八方衝殺過來,晉軍強弩齊發,魏軍不顧生死,雖然一排排被射死,後面的士兵仍喊殺聲陣陣,衝勢不減。 關鍵時刻,朱超石使出早就準備好的秘密武器——幾百把大錘以及一千多長矟。晉軍先把長矟從中間的木桿折成兩斷,隻長三四尺,然後,一名兵士持矟前立,後面兵士用大錘猛擊柄端,魏兵蜂擁衝至,弩機猛力,一矟就穿死三四個人,像串糖葫蘆一樣。 “魏兵不能當,一時奔潰,死者相積”。魏軍大將阿薄幹也臨陣被斬,餘眾退至畔城。晉軍得勢不饒人,一路追殺,又斬魏國兵將數千。

魏主拓跋嗣聞言,才知晉兵勇猛,後悔不用崔浩之言。但是,對於劉裕是否可以擊滅後秦,拓跋嗣仍有疑心,便就此問崔浩:“劉裕伐姚泓,果能克乎?” 崔浩說:“肯定能。” 拓跋嗣問:“為什麼?” 崔浩說:“昔姚興好事虛名而少實用,其子姚泓懦弱多病,兄弟乖爭,劉裕乘危而進,兵精將勇,必能戰勝!” 拓跋嗣又問:“劉裕與慕容垂相比又如何?” 崔浩答:“劉裕才能,當然在慕容垂之上。慕容垂借父兄之資,修復舊業,其國人歸之,如夜蟲就火,稍加依仗,易以立功。劉裕奮起寒微,無尺土之地,討滅桓玄,興復晉室,北擒慕容超,南梟盧循,所向無前,可謂才超常人!” 由此,魏軍再也不敢輕攖晉軍兵鋒,劉太尉順利抵達洛陽。 如此危急時刻,秦軍屢敗不說,最重要的御敵統帥魯公姚紹又因憂急憤懣,發病吐血而死。 八月,劉裕至陝地。沈田子、傅弘之入武關,進踞春泥(今陝西藍田)。 沈田子等人將攻嶢柳。秦主姚泓也橫下一條心,御駕親征。他率馬步數万大軍,想與劉裕主力正面決戰,但又怕沈田子晉軍從後掩襲,便想先以大吃小,擊滅沈田子後,再傾國東出與劉裕交手。 人要是走背運,真是喝涼水都塞牙。沈田子一部,本來就是迷惑秦軍的“疑兵”,總共才千把號人。忽聞探報,姚泓自率數万大軍馬上就到,沈田子就要提兵前去相鬥。傅弘之持重,勸說兵力寡殊太大,想要退兵。 “兵貴奇用,不必在眾。而且敵我雙方人數相差太遠,等敵軍固列陣形,我們想逃也來不及。不如乘其始至,營陣未立,先發製人,可以立功!”言畢,沈田子轉身對士兵們講:“諸軍冒險遠來,正求今日之戰,生死一決,可以一戰封侯!” 晉兵聞言,皆踴躍鼓譟,手執短兵,高呼奮擊秦軍。 秦軍一丁點兒思想準備都沒有,忽然從樹林中衝出一幫不要命的晉兵,驚慌失措,轉身而逃,大敗之下,被晉兵斬殺一萬多。姚泓奔還灞上,其御用乘輿儀仗皆為晉軍所繳獲。 王鎮惡攻潼關堅城不下,便向劉裕請示,要轉率水軍自黃河入渭水,直襲長安。 王鎮惡所領的晉朝水軍,都乘艨衝小艦,兵士皆藏於船內向下划漿。秦人沒見過此種船隻,只看見船走而不見有人外露搖槳划船,“皆驚以為神”。 王鎮惡一軍至渭橋後,立刻下令兵士在船上進餐。然後,持仗登岸,嚴令“後登者斬”!士兵上岸後,小船無纜無錨,渭水迅急,呼啦啦全部順水飄走,一隻船也沒剩下。 王鎮惡作戰前動員:“我們大家的家屬都在江南,這裡是長安北門,離家萬里之遙。船艦衣糧,皆已隨流飄沒。今進戰而勝,則功名俱顯。不勝,屍骨無存!大家努力!” 言畢,王鎮惡身先士卒,第一個向前衝殺,身後晉兵立於絕境,勇氣倍增,無不以一當十,冒死直前。秦將姚丕前來抵拒,馬上被殺得大敗。秦主姚泓聞訊,又自領兵卒前往,正趕上姚丕敗軍潰還,自己人踐踏擁推,死傷無數。 “(姚)泓單馬還宮”。 王鎮惡軍攻入長安平朔門。 姚泓惶恐無計,與宮內的家人商量,想出宮投降。其子姚佛念時年十一,對父親說:“晉人將逞其欲,肯定不會讓我們活命,還不如我們先行闔家自盡!” 姚泓憮然不答。聖賢書讀得不少,臨到“國君死社稷”,還真下不了決心。 姚佛念人小有志氣。自己登上宮牆,投地而死。 姚泓無奈,只得率妻子數人步行至城門的劉裕大營中投降。姚泓之弟姚贊也帶著宗室一百多人來降。此時,劉裕顯現出街市流氓地痞本性中殘忍橫暴的一面,立刻把除姚泓以外的所有後秦宗室、婦女全部就地處決,血滿營盤。接著,他又用檻車押送姚泓於建康,斬於鬧市之中,以彰功名。 姚泓死年三十,在位兩年。從姚萇算起,後秦共曆三世,三十二年。 史載,姚泓被殺後,“建康百里之內,草木皆燋死焉”。其實,草木枯死之事,肯定是因為天旱或植物害蟲所至,史臣書錄其事,也是委婉地表示出對這位仁弱帝王的同情。清朝時,康熙親自向孔聖人塑像下拜,漢儒們就感動得不行,覺得異族帝王竟肯向先聖屈膝。早在姚泓當太子時,他的老師淳于歧生病,姚泓親至家中問病,拜於床下,“自是公侯見師傅皆拜焉”。以儲君之重,親拜師父,姚泓比康熙早了一千多年。 而且,姚興、姚泓雖是羌族,其統治形式完全是採用漢人制度,沒搞什麼“胡漢分治”,更無民族壓迫政策,仁義頻施,禮教興盛,推恩四及,基本上就是苻堅大帝精神的繼承人。遺憾的是,處於十六國血腥亂世,又蕭牆禍起,內亂頻頻,姚泓之敗,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我們今人有所好奇的是,當劉裕望著兵士在營內砍瓜切菜一樣處斬後秦宗室時,流血盈前,哀嚎滿耳,他是否憶起姚興昔日使他不動一刀一兵就收回十二郡的舊情?當時,他平定桓玄不久,立足未穩,如此天大一個人情,難道就這樣以殺人子孫相報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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