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華麗血時代:兩晉南北朝的另類歷史

第18章 骨肉亦相殘

——匈奴劉氏內部的互相殺戮 皇太弟劉乂雖仍有儲副的名號,居於東宮,但威權日去。恰值一次天落紅雨,使他所居的延明殿周圍一片殷紅,形同上天降血。古人迷信,劉乂心中不由得懼惡頓生,忙把東宮屬官盧志、崔瑋、許遐等幾個漢族儒官請進宮來,商議對策。盧誌等人勸說道:“當初皇帝以您為皇太弟,是繼位之初安定人望而採取的不得已舉動,他真正的想法是傳位給晉王(劉聰長子劉粲),朝中王公大臣都心知肚明,一邊倒地擁戴晉王。況且,晉王近日又獲封為相國,相國是贈官,自魏武帝以來,沒有人臣能居此位,明顯是要以晉王為太子來繼位的信號。晉王如今羽儀部伍已超逾您所居的東宮,朝中大事無不由他專決,殿下您想繼位根本是不可能之事。不僅繼不了位,您現在還要旦夕憂慮身家性命,實在應早作打算。如果能下決心,東宮四衛精兵有兩萬之眾,京內統領各營諸王都年幼,可一舉奪掉他們的兵權。相國(劉粲)輕佻無防,派個刺客就可以把他解決掉。大將軍劉驥連年征戰在外,城內沒有可以抵戰的悍將,只要您有意,發兵鼓行沖向雲龍門,宿衛將士肯定倒戈奉迎,必能成功!”

盧誌等人遠慮深謀,把情勢分析得條條是道。皇太弟劉乂畢竟年少,政治經驗極其缺乏,沒有勇氣行此大事,“其謀乃止”。 沒幾天,劉乂手下的東宮舍人荀裕就上告盧誌等人勸劉乂謀反的事情,劉聰大怒,忙把盧誌等數位漢人收入詔獄,隨便安個別的罪名殺掉。 (最可惜的是盧志,當初他在成都王司馬穎手下,做了不少好事。)同時,他又下令冠威將軍卜抽監守東宮,把劉乂軟禁起來。 憂懼之下,“皇太弟”劉乂上表,乞為黔首百姓,並求免去自己兩個兒子的王封,還要把皇儲之位讓給劉粲。監守東宮的卜抽接到劉乂表奏,看也不看,扔入火中。 深居內宮的劉聰不僅貪酒好色,又寵幸起中常侍王沈、郭猗等數位太監。 劉聰遊宴后宮,有時三個月都不上一次朝。朝中大政皆由王沈等大公公專決,根據他們的喜怒愛憎胡亂授官賞賜。這些人結黨營私,引用親舊,一起奢僭貪殘,殘害良善。靳皇后之父靳準“合宗內外諂事之”。太監、外戚把持國權後,他們又屢進讒言,激怒劉聰,殺掉了平素為閹黨所忌恨的十多位朝中大臣。宗室太宰劉易與御史大夫陳元達等人詣闕進諫,冒死陳說,勸劉聰留心政事,不要殘殺忠良。

劉聰大怒,親手撕爛劉易的表章,極贊王沈等人“心向王室,忠清不二”。太宰劉易積憤成疾,歸府後不幾天就氣死了。御史大夫陳元達悲慟之下,也自殺而死。 中宮僕射大太監郭猗曾遭皇太弟劉乂不待見,眼看劉乂威權已失,便想趁機幹掉這位失勢的“太弟”。 一次,宴飲之間,他對相國劉粲說:“皇帝在世,皇太弟劉乂尚且有篡位的打算,如此看來,此人乃殿下父子之深仇,四海蒼生之重怨。皇上太過寬仁,一直不忍明詔廢掉劉乂的皇太弟名號,一旦有風塵之變,小臣我真為殿下您揪心啊。殿下您是高祖(劉淵)世孫,當今皇上嫡統,怎能不爭取儲君的位子呢?我聽說皇太弟與大將軍劉驥等人密謀,一旦他們篡位成功,您和皇上必定不免於禍難!如果不信小臣之言,相國您可去問大將軍手下從事中郎王皮和衛軍司馬劉惇。”

劉粲聽後,將信將疑。 郭猗一刻不閒,出劉粲府門,便派人密召王皮和劉惇來見。聽聞皇上身邊大紅人公公有事相詔,王、劉兩人豬癲風一樣趕來。 郭猗坐在上座,一臉憂慮,眼瞅著王、劉二將,長久不發一言。 兩人內心忐忑,良久,忍不住地發問:“大人喚我二人何事?” 郭猗公公沉吟半響,低聲問:“皇太弟劉乂和大將軍劉驥想要造反,皇上和相國現在都知道了這件事,你們兩個人也和太弟等人同氣嗎?” 兩人聞言,肝膽俱碎,忙辯白:“沒有的事,皇太弟和大將軍從未找我們說過要謀反的事情。” 郭公公一臉哀矜,嘆氣說:“皇太弟造反之事已經一清二楚,只是我和你倆關係不錯,老交情了,恐怕事泄後二位老弟要被族誅啊!” 二將聞言,全部撲通跪於地下,向郭猗叩頭哀求。

郭公公摸著沒有鬍鬚的下巴,一臉慈祥,問:“我有一計可救你倆,能聽我話麼?” 兩人叩頭出血,哭著說:“請大人教誨,死生唯命!” 郭猗說:“皇太弟謀反之事,相國一定會秘密審問你倆,你們一定回答說知道此事。如果相國責問你們,為什麼不早告發,就說,你們知道皇上寬仁慈愛,相國愛惜骨肉親情,故而不敢宣發此事。” 王皮、劉惇兩人不停地叩頭,感謝郭公公給自己指出生路。 果然,很快兩人就在不同時間被相國劉粲召入府中,審問謀反之事。二將異口同聲承認皇太弟劉乂有謀反企圖。 劉粲早就對這位擋在自己前面的小皇叔恨得牙根癢癢,至此更是殺心頓起。 不僅太監郭猗構陷皇太弟劉乂,國丈靳準也深恨劉乂。 靳準的女兒未入宮前,他四處鑽營,總想與皇家攀親,終於得到機會把一個堂妹送入皇太弟劉乂身邊做侍妾。這位靳妹妹生性淫蕩,一次大白天趁劉乂不在,與衛兵在後園通淫,恰被因事回府的劉乂撞個正著,怒起之下,兩劍結果了這一對狗男女。其後,劉乂每在朝中見到靳準,都拿他堂妹說事,冷嘲熱諷,使靳準深為慚恨。

如今,兩女入宮侍帝,已為國丈的靳準心知肚明劉乂正走背運,正好落井下石,想置這位皇太弟於死地。 靳準夜訪相國府,開門見山,說:“我聽外面紛紛傳言皇太弟劉乂想陰謀篡位,希望殿下您早有準備。” 劉粲見國丈也為自己撐腰,心中暗喜,但他表面不動聲色,問:“那又能怎麼辦呢?” 靳准出主意:“皇上對皇太弟深加愛信,忽然上告說有謀反之事,恐怕皇上不會貿然相信。依臣愚計,可以表面上解除東宮的警戒,不要阻擋求見皇太弟的賓客門人。劉乂此人一向輕財好士,警衛解除後,肯定有不少人出入他的府第,到時下官我自會先上表暴其罪惡,殿下您再把與他來往相好的人一網打盡,嚴刑伺候,定能審出罪來。”言至此,靳準意味深長地望了劉粲一眼,壓低聲音但又加重了語氣,說:“不然的話,現在朝望多歸皇太弟,皇上一旦晏駕,殿下您怎能得以繼統呢!”

劉粲連連點頭。他馬上下令卜抽撤出包圍東宮的軍隊。 一直被重兵軟禁在府內的皇太弟劉乂見門外忽撤兵仗,以為皇帝大哥回心轉意,心中稍安。 沒隔幾天,劉乂正在府中呆坐,忽然相國劉粲手下的將軍王平闖入,一臉焦急和凝重,通告說:“奉皇上詔旨,京城內有人想叛亂,請諸王宗室裹甲執兵,以備非常!” 劉乂聞命,不敢怠慢,連忙命令東宮府臣衛士全身披掛,各執兵器,在府內集結,等待命令,準備為皇上效死。 劉粲得知一切皆如意料中發展,他馬上帶領衛隊,直奔皇宮,馳告正在宮中值勤的靳準和太監王沈、郭猗等人,聲言說:“據將軍王平講,皇太弟在東宮集結甲士,準備入宮篡弒,要怎麼辦呢?” 靳準、王沈、郭猗三人相互對了對眼色,知道一切“按計劃進行”,他們立刻進入內殿向正和美女玩多P的皇帝劉聰報告:“皇太弟要造反!”

劉聰聞言,差點嚇得陽萎,大驚道:“怎麼會有這種事!” 王沈、靳準等人同聲回禀:“臣等久聞劉乂欲反,但恐對陛下言講,您不相信。” 驚疑之下,劉聰忙命劉粲率京中重兵包圍東宮,果然發現皇太弟劉乂和東宮衛士們披掛齊整,一副出兵欲戰的樣子。未及反應,劉乂及其手下衛士均被相國劉粲的兵士繳械。 由於皇太弟劉乂有大單于的頭銜,平時在京中的氐族和羌族貴族均是他所掌屬。靳準抓住這一突破口,逮捕了十多位正在京中居住或做任子(質子)的氐、羌貴族,施以酷刑,把諸人懸吊於半空,以燒紅的烙鐵灼燙這些人的眼睛,百般苦毒,這些人屈打成招,最後都自誣說與皇太弟一直密謀,準備造反。 獄成,劉聰閱覽案宗後,又氣又懼又喜,拍著大公公王沈的肩膀,說:“自今往後,吾知卿等忠心於朕。卿當知無不言,勿記前嫌,不要怪念朕從前沒有聽你們的話。”

於是,劉粲等人立誅東宮宮屬及平日與自己有過節的大臣數十人,並對東宮四衛將士近兩萬人進行集體屠殺,一個不留。 劉聰沒有立刻殺掉皇太弟劉乂,而是下詔廢其為北部王。劉乂剛出京城不久,在趕往新封地的路上,靳準等人早已手執利刃等候多時。一夥賊人擁上前去,槍捅刀劈,把這位形神秀爽的青年王爺肢解殺掉。 由於留侍平陽的質子無故被殺,氐、羌等部數十萬眾相繼造反,劉聰派靳準為車騎大將軍前去鎮壓,又屠殺數万人。鎮壓期間,靳準又奉劉粲之命,乘間殺掉皇太弟劉乂的兩個兒子,斬草除根。 因告變有功,劉聰封劉粲為皇太子,領相國、大單于總攝朝政。大單于,其實就是匈奴的“副王”,總掌國內精兵,並領胡、羯、鮮卑、氐、羌諸豪酋之兵。匈奴劉淵實行胡、漢分治,在官位名號上即可清楚看出。

除去“心腹之事”皇太弟劉乂,劉聰自覺逃過一劫。高興之餘,他又率數万羽林衛隊出獵上林苑。臨行之際,為了宣示威儀、窘辱晉臣,劉聰命被俘的晉愍帝為“車騎將軍”,身穿軍服,手執長戟,作為前導開道。 皇帝出行,百姓有不少人圍觀,人們指指點點,都講“那位最前面的是長安從前的天子”。不少對晉朝有深厚感情的中老年百姓,眼見堂堂皇帝形同僕役雜卒,紛紛於路旁哭泣拭淚。 此情此景,皇太子劉粲看在眼裡,怒在心上。並行之間,他對父皇劉聰講:“現在舉兵相抗的晉人,都以迎复司馬鄴為名,不如早除之,以絕人望!”劉聰深以為然,說:“上次殺掉庾珉、司馬熾(晉懷帝)等人,而如今民心仍是如此心向晉朝,漢人難制,看一段時間再說。”

公元318年1月,劉聰宴群臣於光極殿,故伎重演,又命晉愍帝行酒洗盞,數巡酒後,劉聰從廁所撒尿歸來,又令晉懷帝立於自己身後,高舉儀蓋伺候。見此情狀,大殿中“晉臣多涕泣,有失聲者”。尚書郎辛賓悲不自勝,衝過去抱著年輕的晉愍帝痛哭失聲。劉聰惱怒,命衛士把辛賓推出殿外斬首。當夜,劉聰又派人殺掉了當了近一年俘虜的晉愍帝,時年十八。 對於敵國前朝的漢族君主,殺之可也,囚之可也,好吃好喝軟禁之亦可也,唯獨不要大庭廣眾之下弄這些“青衣侑酒”、“洗爵張蓋”之類的侮辱把戲,逞一時之快,激億夫之憤。匈奴劉聰、金國完顏氏都愛搞此類“表演”,使漢族臣子積恨於心,常思“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觀其結果,匈奴劉氏及女真完顏的後代基本被誅殺乾淨,寸根不留。正所謂天道循環,報應不爽,做事不可太絕。殘酷無情如蒙古人,終究還出了個深明大義的皇后弘吉剌氏。對被俘入元廷的南宋小皇帝,她阻勸忽必烈帝不要行侮辱性的受俘之禮,說:“自古無不亡之國,奈何辱其末帝!本朝子孫若能倖免亡國,方可慶幸!”此情此景,真可謂女中豪傑,深謀遠識。元亡之後,暴戾殘忍的朱元璋,對於沒有跑掉的故元皇族都沒下絕手,遙思當初,也是元朝皇后一點慈悲之心的報應吧。 不過,上蒼報應有時太快。三個多月後,平陽城內宮殿大火,燒死劉聰的兒子會稽王劉康等龍子王孫共二十人,皆皮焦肉爛,屍成焦炭。 “劉聰聞之,自投於床,哀塞氣絕,良久乃蘇”。 哭歸哭,哀歸哀,劉聰仍然迷戀於美色。為邀寵自固,皇宮內的大太監們紛紛收取美色姑娘做養女,進獻劉聰,以博寵幸。劉聰果然高興,遍嚐這些十四五歲的少女,感覺十分暢爽,便立太監王沈養女為左皇后,立太監宣懷養女為中皇后。 匈奴劉氏雖然兇暴,但忠於他的漢臣們仍很敬業。尚書令王鑑、中書監崔懿之、中書令曹恂等人紛紛上書,認為皇后母儀天下,應該選擇世德名宗之女,不應讓刑余小醜的太監養女主持后宮,如此則是以婢女充正宮,淪傾綱常,對國家不利。 對於美女在懷、美酒在口的劉聰來講,這些諫疏簡直是讓他敗興怒狂。他馬上派太監宣懷告訴皇太子劉粲:“王鑑等人,謾侮主上,狂言亂語,沒有君臣之禮,立刻逮捕問斬!” 劉粲得旨,馬上派人收捕王鑑等三人,送東市行刑。大太監王沈不解恨,以大棍猛擊身被枷鎖、跪於地上的王鑑,罵道:“庸奴,還能再壞我事嗎?大爺我女兒當皇后,關你屁事!” 王鑑嗔目怒罵:“豎子,滅大漢者,正是像你這樣的鼠輩和靳準之徒,我死後變為厲鬼也要抓你下地獄!” 崔懿之也大罵監斬的靳準:“靳準梟聲獍形,必為國患。汝既食人,人亦當食汝!” 話言未落,諸位諫臣頭顱皆被斬落。 劉聰政權雖擒滅西晉二帝,表面上是中原地區的主人,其實勢力非常局限,實際統治地區只包括山西一部分地區和劉曜鎮守的關中地區,“東不逾太行,南不越嵩、洛,西不逾隴坻,北不出汾、晉”。其首都平陽城鬧飢荒,竟也一次餓死數万人之多。加之戰爭無歲不興,部民逃散,人情不附,內部統治已有岌岌可危之勢。 公元318年7月,喜酒好色的劉聰終於淘空了身子,病重將死之際,宣詔以大司馬劉曜為丞相,以上洛王劉景為太章,濟南王劉驥為大司馬,昌國公劉凱為太師,呼延晏為太保,託付後事。很快,劉聰暴亡,太子劉粲繼位。劉聰在位九年,諡昭武皇帝,廟號烈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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