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台灣通史》下冊

第23章 卷三十六列傳八

《台灣通史》下冊 连横 12340 2018-03-20
邱逢甲 邱逢甲字仙根,又字仲閼,彰化翁仔社人。後隸台灣,社處大甲溪之旁,土番部落也。粵籍居之,故其俗尚武負氣,而逢甲獨勤苦讀書,年十三入泮。時吳子光設教呂氏之筱雲山莊,藏書富,逢甲負笈從,博覽群籍,遂以詩文鳴里中。灌陽唐景崧以翰林分巡台灣道,方獎掖風雅,歲試文生,拔其尤者,讀書海東書院,厚給膏火,延進士施士浩主講。於是逢甲與新竹鄭鵬雲、安平汪春源、葉鄭蘭肄業其中,未幾聯捷成進士,授兵部主事,為崇文書院山長。及景崧升布政使,邀其至,時以文酒相酬酢,台灣詩學為之一興。光緒二十年,朝鮮事起,沿海籌防,景崧署巡撫。二十一年春三月,日軍破澎湖,北洋亦師熸艦降,議割台灣以和。時台灣舉人會試在北京,上書都察院,請止,不聽。紳士亦群謀挽救,逢甲為首,函電力爭,皆不報。四月,和議成,各官多奉旨內渡,而景崧尚留,誓與台灣共存亡。逢甲乃議自主之策,眾和之。五月朔,改台灣為民主國,建元永清,旗用藍地黃虎。奉景崧為大總統,分電清廷及沿海各省,檄告中外,語甚哀痛。當是時,義軍特起,所部或數百人數千人,各建旗鼓,拮抗一方。而逢甲任團練使,總其事,率所部駐台北,號稱二萬,月給餉糈十萬兩。十三日,日軍迫獅球嶺,景崧未戰而走,文武多逃。逢甲亦挾款以去,或言近十萬雲。

連橫曰:逢甲既去,居於嘉應,自號倉海君,慨然有報秦之志。觀其為詩,辭多激越,似不忍以書生老也。成敗論人,吾所不喜,獨惜其為吳湯興、徐驤所笑爾。 吳湯興、徐驤、姜紹祖、林崑岡 吳湯興粵族也,家於苗栗,為諸生。粵人之居台者,多讀書力田,負堅毅之氣,冒危難,不稍顧,而湯興亦習武,以義俠聞里中。乙未之役,台灣自主,各鄉皆起兵自衛,湯興集健兒,籌守禦。及聞台北破,官軍潰,祃旗糾旅,望北而誓曰:“是吾等效命之秋也。”眾皆起。遂與生員邱國霖、吳鎮洸等募勇數營,就地取糧,富家多助餉。架一櫓,置大鼓其上,有事擊之以聞,立法嚴明。當是時,徐驤起於苗栗,姜紹祖起於北埔,簡精華起於雲林,所部或數百數千人,湯興皆馳書合之。徐驤者苗栗諸生也。紹祖世居北埔,家巨富,為一方豪,年方二十,散家財募軍,得健兒五百,率以赴戰。夏五月二十日,日軍略新竹,至大嵙崁,莊民伏險擊,退據娘仔坑。棟軍統領林朝棟援台北,次新竹,知縣王國瑞請以前隊衛城,而湯興亦集提督首茂林、總兵吳光亮、棟軍傅德昇、謝天德所部,各調五百,與紹祖北進。二十有三日,次楊梅壢,途遇日軍,並力攻之,日軍稍卻。二十有五日,邱國霖以七百人戰於大湖口,無援而歸,日軍追之,迫新竹,王國瑞逃。紹祖力戰不屈,所部多死傷,被俘,日軍囚諸庭,問誰姜紹祖。其家人猝應曰:“餘。”推出斬之,故紹祖得生。驟歸北埔,再集佃兵,又赴戰,遂死。

日軍既得新竹,將南下,苗栗知縣李烇與湯興謀戰事,遣徐炳文赴台中告急,而徐驤力守頭份,故軍不能進。閏五月初五日,日軍分三路而下。一由新竹大道,一出安平鎮,一援三角湧。新埔人邱嘉猷扼守竹圍,回環重疊,炮不能擊,死傷百數十人。其援三角湧者,又為黃曉潭、蘇力、蔡國樑、黃國添、張龍安等沿途伏擊,掘地窟以陷馬足,日軍苦戰,又沒百數十人,得援始免。降將余清勝道由小路以攻,拒戰數日,而三角湧始破。日軍至老嵙崎,徐驤之兵又伏擊之,追至新竹城外數里而回。當是時,蒼頭特起,士氣頗盛,台灣府知府黎景崧遂欲進規新竹,以副將楊紫雲率新楚軍二營,傅德昇一營,鄭以金一營,會師往戰。而葫蘆墩人陳瑞昌亦募勇五百,願為前鋒,富家助以餉械,踴躍而進,分攻新竹,環其三門,炮及城中,徐驤所部尤奮勇,日軍力守,故不陷。初,湯興以餉事,與李烇齟齬,且互黠,幫辦軍務劉永福命苗紳解之,不從。前敵又告急,永福不能往,命幕僚吳彭年率黑旗兵七百名,副將李維義佐之,至彰化。景篙請以維義援頭份,而彭年亦趣赴苗栗。六月十八日,日軍大隊至新竹,合攻筆尖山。二十日,又由香山頭份之後夾擊。徐驤力戰,紫雲陣沒,維義敗回,日軍乘勢攻苗栗。苗栗無城,不足守,黑旗管帶袁錦清、幫帶林鴻貴皆戰沒。彭年收餘兵,退大甲,湯興、徐驤俱入彰化。七月初五日,日軍涉大甲溪,破葫蘆墩,略台中。捒東堡莊豪林大春、賴寬豫設國姓會,集子弟千人,拒戰於頭家厝莊。莊人林傳年少,精火器,潛伏樹上,應彈而踣者二十餘人,終被殺,放火焚莊。彭年檄彰化知縣羅樹勳赴援,相持一日夜,日軍復至。台中遂破。初七日,彭年誓師,分署各隊,以湯興、徐驤合守八卦山。越二日黎明,日軍攻山,別以一隊撲黑旗營。湯興拒戰,徐驤亦奮鬥,而炮火甚烈,不能支。湯興陣沒,其妻聞報,亦投水死。徐驤奔台南,彭年戰死山麓,黑旗將士多殲焉。

先是,雲林知縣羅汝澤募簡精華、黃榮邦、林義成援彰化,方至而城破,遂歸故里。初十日,日軍陷雲林,進據大莆林,鋒銳甚。永福檄副將楊泗洪往取,精華、義成各率所部助。日軍卻,泗洪追之,中炮死,管帶朱乃昌奪屍歸。酣戰至夜,榮邦、義成伏蕉林中以擊,遂奪大莆林,殺傷過當,乃昌亦血戰死,永福以都司蕭三發代領其眾,又檄簡成功統義軍。成功精華之父也,驍勇能戰,遂合官軍克雲林。日軍入山遇覆,殲焉,其由大道者退據北斗。十六日,三發趣諸軍取彰化,阻於日炮,分駐村仔腳,連戰俱捷,而餉絀,請濟。永福無策,僅括千五百兩以與之,附近莊民多蒸飯供軍,故不餒。方彰化之陷,徐驤走台南,永福慰之,命入卑南募兵。得七百人,皆矯健有力者,趣赴前敵,駐鬥六溪底。十五日,日軍大隊猛攻樹仔腳,諸軍開壁出,互殺傷,徐驤復從間道夾擊,乃退據北斗,以是不能越溪而南。方是時,風雨暴作,山水氾濫,黑旗諸軍輒乘夜奇襲。海豐崙人陳戇番謀內應,以防備嚴,未敢動。彰化諸軍攻圍久,彈藥將罄。八月初六日,榮邦誓師決戰,中彈死。義成再進,亦殊傷。十三日,日軍大舉,以擊三發之營。徐驤、精華援之,相戰數日,彈丸盡,退於他裡霧。日軍复迫之,徐驤方食,趣諸軍出。回顧曰:“今得彈丸千,猶足以持一日夜,顧安所得者。”奮刃而前,左右數十人從之,欲伏險以擊,中彈踣,躍起而呼曰:“丈夫為國死,可無憾。”諸皆受傷莫能興。雲林复陷,嘉義亦破,而林崑岡起焉。

崑岡字碧玉,漚洪莊人,嘉邑諸生也。設教鄉中,素好義,能為人排解。至是聞前敵疊敗,集曾文溪以北莊人而告之曰:“台灣亡矣,若等將何往?吾欲率子弟,衛桑梓。若等能從吾乎?”應者百數十人,推新營莊生員沈芳徽統之,而己為佐。遣人赴台南,請軍器,僅得舊銃數十桿,邀戰於鐵線橋。崑岡持棉牌,握利刃,勇士數人從之,踴躍而進,日軍稍卻。复戰於溝仔頭,殺一中尉,沿途莊民亦持械拒戰,忽合忽逝。二十有三日,日軍大進,崑岡指天而誓曰:“天苟不欲相餘,今日一戰,當先中彈而死。”眾皆感泣。鳴鼓出,彈貫其胸,握刃坐,長子亦戰死。越五日,莊人乃收其屍,倔強如生。年四十有五。 連橫曰:乙未之役,蒼頭特起,執戈制梃,授命疆場,不知其幾何人。

而姓氏無聞,談者傷之。昔武王克殷,殷人思舊,以三監叛,周公討之。讀史者以為周之頑民,即殷之義士,固不以此而泯其節。晉文定王,王賜陽樊,陽人不服,晉師圍之,倉葛大呼曰:“德以柔中國,刑以咸四夷,宜吾之不服也。”晉師乃去。讀史者以為倉葛之知義,而晉文之秉禮,復不以此而諱其言。夫史者天下之公器,筆削之權,雖操自我,而褒貶之旨,必本於公。是篇所載,特存其事。 死者有知,亦可無憾;後之君子,可以觀焉。 吳彭年 連橫曰:乙未之役,台人建國,奉巡撫唐景崧為大總統,佈告內外,一時豪傑並起,枕戈執殳,慨然有衛桑梓之志。洎景崧逃,台北破,南中又奉劉永福為主。永福固驍將,越南之役,以戰功著,至台以後,碌碌未有奇能。唯其幕僚吳彭年,以一書生,提數百之旅,出援台中,鏖戰數陣,竟以身殉,為足烈爾。

彭年字季籛,浙江餘姚人。年十八,為諸生。工詩文,賦氣豪邁、欲追傅介子、班定遠之志。流寓廣州,遂家焉。乙未春,以縣丞需次台北,劉永福聞其才,延為幕客。當是時,軍書旁午,彭年任記室,批答文移,多出其手。暇又為詩歌,與士大夫唱和,多慷慨悲壯之語。及台北破,永福持殘局,所部日黑旗,以善戰聞。夏五月,台灣府知府黎景蒿集北歸散勇,編為新楚軍,與苗栗義民吳湯興、徐驤力戰,圖恢復,而餉絀,電請永福接濟,永福困無以應。既而湯興以爭餉事,與苗栗知縣李烇齦齬,兵愈敗,且互詰。永福慮台中有失,議提兵往,彭年慨然請行,率七星旗兵七百,副將李唯義佐之。閏五月二十九日,至彰化,景崧以唯義統新楚軍,分舊部之半,赴苗栗。六月十五日,彭年亦從苗栗人之請,率屯兵營管帶徐學仁、黑旗兵管帶袁錦清、幫帶林鴻貴提兵往,翌日,駐大甲。十八日,新楚軍前統領楊紫雲在頭份莊戰死,唯義敗回。時部下兵薄,方召募未成,日軍猝至,不能戰,又不得不戰。彭年騎馬略陣,馬悲鳴不行,易馬再出,躬自陷陣。吳湯興、徐驤助之,奮呼力戰,彈如雨下,袁錦清、林鴻貴皆戰死。彭年收兵,歸大甲。二十三夜,苗栗破,吳、徐率勇入台中,彭年回彰化,電台南告急。永福檄堅守,援且至。初,鹿港紳商議籌餉助軍,及聞苗栗破,台中危,恐彰化難守,遂多走避。亡何敗兵索餉,環府門而嘩,景崧不能解,請彭年兼統之。彭年張軍幄,朝將校,曉譬大義,軍心稍定。再電台南,不應,复哀之,復曰:“氣盛即勝。”

八月初日軍已渡大甲溪,募勇亦多至,然悉無餉械,不能戰,城僚議棄城走。彭年力止之,曰:“公等固無恙,其如土地何?且吾又何面目以見台人乎?”遂誓死,疊電告,永福疑懼。復曰:“兵來御之,死守無恐。”彭年雙曰:“吾與台事毫無責守,區區寸心,實不忍以海疆重地,拱手讓人。今劉帥諭我死守,誠知我也。”是日移營,負險面溪,附近莊民蒸飯供軍。次日,放兵巡哨,遇日軍結筏渡,卻之,而台南援兵踵至,氣稍振。已而諜報葫蘆墩危。初五日,日軍繞溪而至。捒東堡莊豪林大春,賴寮豫設國姓會,集子弟千人,拒戰於頭家厝莊,互殺傷。彭年聞警,調彰化知縣羅樹勳趨救,相持一日夜,日軍復至,樹勳退走,台中遂破。初六日,駐牛罵頭。越日以兩隊攻彰化。彰城小如斗,八卦山當其東,俯瞰城中,山破則城亦破,故守禦多重此山。晚旱雷兵二百自南至,欲布雷於大肚溪畔,而旱雷由海運鹿港,越兩日始至,而城已失矣。初七日,彭年誓軍,以王得標率七星旗兵三百守中藔,劉得勝率先鋒營守中莊,孔憲盈守茄苳腳,李士炳、沈福山各率所部守八卦山。初九日黎明,日軍以一中隊涉溪,攻黑旗營,又以一中隊擊其背。彭年出禦,而大隊已從間道直搗八卦山矣。吳湯興、徐驤扼守,開砲擊,多不中。日軍冒險登山,吳徐不能支,遂敗走。當是時,彭年大戰於大肚溪,遙望八卦山已樹日旗,急率全軍回救,至南壇巷,手刃逃率二人,眾奮勇奪山,至麓,中彈墜,親兵四人翼之,亦死,李士炳、沈福山俱歿於東門外,死者幾五百人。日軍入城,景崧、樹勳各微服逃。初,彭年將赴彰化,介其宗人吳敦迎為理軍糈,及城破,敦迎出,途遇彭年屍,命其傭阿來瘞之,密識其穴。安邑庠生陳鳳昌,義士也,聞彭年戰死,甚壯之,灑酒為文以祭。越數年,為之負骨歸鄉,發穴時,衣帶猶存,血痕尚斑斑也。至粵,其家居順德,唯一老母,發已白,妻前逝,遺二孤,俱幼,家無餘資,但依親友以存。籲!又可哀也。

連橫曰:如彭年者豈非所謂義士也哉。見危授命,誓死不移,其志固可以薄雲漢而光日月。夫彭年一書生耳,唐、劉之輩苟能如其所為,則彭年死可無憾,而彭年乃獨死也。吾望八卦山上,猶見短衣匹馬之少年,提刀向天而笑也。烏乎,壯矣! 唐景崧、劉永福 唐景崧字維卿,廣西灌陽人。以編修轉部。性豪爽,飲酒賦詩,遨遊公卿間。光緒九年,法蘭西謀並越南,中朝出師救之,而黑旗兵捍聾尤武。黑旗者欽州劉永福也,少為太平軍部曲,敗後,逃黔、桂間,糾集黨徒,闖入越南,官不能製。當是時,法人在越,狼瞻虎視,侮慢子女,越南君臣拱手唯命,日恐社稷之不血食。永福憤之,起兵與戰,大勝於紙橋,禽其渠帥,又勝於諒山。越王大喜,封義良男,授三宣提督,威名大震。清廷以兵部尚書彭玉麟督師兩廣,提督王德標、馮子材出關援之。景崧以永福義士。上書政府,請說之效命。既往,造軍門,握手道平生。曰:“淵亭勞苦,公如肯歸國,當以專閫相待,朝廷望公切也。”永福亦念宗邦,深欲建功自贖,許之。十一年,和成。入京,溫旨嘉慰,授南澳鎮總兵,記名提督,景崧亦以功任台灣兵備道。

台為海中奧區,人材蔚起,景崧雅好文學,聘進士施士浩主講海東書院,庠序之士,禮之甚優。道署舊有斐亭,葺而新之,暇輒邀僚屬為文酒之會。又建萬卷堂,藏書富。太夫人能詩,每一題成,主評甲乙,一時台人士競為詩學。十七年,升布政使,駐台北。台北新建省會,游宦寓公,簪纓畢至。景崧又以時勳之,建牡丹詩社,飭纂通志,自為監督,未成而遭割台之役。 二十年春,日本以朝鮮之故,進兵漢城,佈告開戰。清廷以台灣為東南重鎮,命永福率師防守,幫辦軍務。六月,至台南,巡視沿海,駐旗後。八月,上省,與景崧議戎機。清廷以奉省各軍疊敗,召之北上。永福以所部力弱,不足赴戰,上書總理衙門,略曰:“福越南勁旅,實有數万,入關之初,只准帶來千一百人,此皆揀選於平時者也。到粵以來,頻遭裁撤,今僅存三百人。奉旨渡台,始募潮勇千名,分為二營。烏合之眾,倉卒成軍,以之言戰,何能禦侮?法人之役,實為前車。到台以後,極力籌商,而台灣孤懸海外,口岸紛多,防不勝防,必須南北聯爲一氣始可言守。福有舊部三千,皆經歷戰之士,又有裨將數人,足寄心膂,意欲招之至台,扼守南隅,兼為北援。前曾諮商閩、粵督憲,懇切哀求,繼复商之台撫,均不允准。當此之時,既無糈餉,何能募軍?興言及此,不禁痛哭。今兩奉特旨,命福北上,非敢遲延赴敵,實因所部無人;自請罷斥,又近規避,非夙志也。福一介武夫,荷蒙優渥,位至方面,誓命報國,萬死不辭。為今之計,請回粵中,招集舊部,然後北行,並以福交與北洋大臣節制,一切軍情,不至阻隔。”詔以永福仍駐台灣。九月,邵友濂奏請辭職,以景崧署巡撫。既受事,整剔軍政,以永福守台南。棟軍統領林朝棟守台中,而福建水師提督楊歧珍亦率軍駐北。士客新舊凡三百數十營,每營三百六十人,需餉孔巨,妻請協濟。旋奉部撥五十萬兩、南洋大臣張之洞許助壹百萬兩,以次劃匯,而戰守急矣。

二十一年春二月,日軍破澎湖,守將周振邦逃,奉省亦軍敗艦降。沼以北洋大臣李鴻章為全權議和,日廷索割台灣。台人聞之,奔走相告,哀籲請止。三月二十有二日,景崧電奏曰:“三次龜奉,一次電詢,總署和議情形,均未奉复詳行。紛傳割遼、台,並派某爵率兵船即日來台簽押,李鴻章希圖了事,斷不可行。必不得已,查外國近年聯二三國為同盟密約,我可急挽英、俄,或請外國,從公剖斷。不可專從李鴻章辦法,割台臣不敢奉詔。且王靈已去,萬民駭憤已極,勢不可遏,朝廷已棄之地,無可撫慰,無可約束。日人到台,台民抗戰,臣不能止。臣忝權台撫,台已屬日,即交繳辦法,仍用台撫之銜,不特為台民笑,更為日人笑也。如必割台,唯有乞請迅簡大員,來台辦理,此外尚有一線可冀挽回,伏乞聖照熟思。揆今時勢,全局猶盛,尚屬可為,何至悉為所索。列聖在天之靈,今日何以克安,臣不勝痛哭待命之至。”不報。台人遂議自主,各官多送眷回、行李塞途,無賴見之,以為盜餉,遏而奪之。中軍參將方元良聞報,馳往彈壓,睹敗箱,又以為餉被劫也,亟鳴槍,應彈而踣者十數人。眾大嘩,持械鬥,元良被殺,蜂擁至撫署,署兵開槍,踣者又十數人,景崧聞變出止,撫標管帶李文魁自外入,握刀進,歷階而上。景崧驚喝曰:“胡為者?”刀未離鞘,旋納入,對曰:“來護大帥。”應聲間已迫近身側。景崧以令授之曰:“速召六營來。”文魁持命出,大呼曰:“大帥令我兼統六營矣。”躍馬去。提督楊歧珍率兵至,眾始散。 四月,煙台換約,詔飭守土官撤回。歧珍率所部歸廈門,景崧電詢永福去就,復曰:“與台存亡。”而自主之議成。五月初二日,紳士邱逢甲率人民等公上大總統之章,受之,建元永清,檄告中外。景崧亦分電各省大吏曰:“日本索割台灣,台民不服,屢經電奏,不允割讓,未能挽回。台民忠義,誓不服從。崧奉旨內渡,甫在摒擋之際,忽於光緒二十一年五月初二日,將印旗送至撫署,文曰台灣民主國總統之印,旗用藍地黃虎,不得已允暫主總統。由民公舉,仍奉正朔,遙作屏藩,商結外援,以圖善後。事起倉猝,迫不自由,已電奏,並佈告各國。能否持久,尚難預料,唯望憫而助之。”翌日,又以大總統之銜告示台民曰:“日本欺凌中國,大肆要求,此次馬關議款,賠償兵費,复索台灣。台民忠義,誓不服從,屢次電奏免割,本總統亦多次力爭。而中國欲昭大信,未允改約,全台士民不勝悲憤。當此無天可籲,無主可依,台民公議自主,為民主之國。以為事關軍國,必須有人主持,乃於四月二十二日,公集本衙門遞呈,請餘暫統政事。再三推讓,復於四月二十七日相率環籲,五月初二日公上印信,文日台灣民主國總統之印,換用國旗藍地黃虎。竊見眾誌已堅,群情難拂,故為保民之計,俯如所請,允暫視事。即日議定改台灣為民主之國,國中一切新政,應即先立議院,公舉議員,詳定律例章程,務歸簡易。唯台灣疆土,荷大清經營締造二百餘年,今雖自立為國,感念舊恩,仍奉正朔,遙作屏藩,氣脈相通,無異中土。照常嚴備,不可疏虞。民間如有假立名號,聚眾滋事,藉端仇殺者,照匪類治罪。從此清內政,結外援,廣利源,除陋習,鐵路兵船,次第籌辦,富強可致。雄峙東南,未嘗非台民之幸也。”初六日,日軍登鼎底澳,越三貂嶺。景崧檄諸軍援戰,不利,基隆遂失,迫獅球嶺。台人請駐八堵,為死守計,不從。杜文魁馳入撫署請見,大呼曰:“獅球嶺亡在旦夕,非大帥督戰,諸將不用命。”景崧見其來,悚然立,而文魁已至屏前,即舉案上令架擲地曰:“軍令俱在,好自為之!”文魁側其首以拾,則景崧已不見矣。景崧既入內,攜巡撫印,奔滬尾,乘德商輪船逃,砲台擊之,不中。文魁亦躡景崧後,至廈門,謀刺之。事泄,為清吏所捕,戮於市。 台南聞景崧逃,台北破,議奉永福為大總統,不從。強之,始移駐台南,設議院,籌軍費,進郵遞,發鈔票,分汛水陸,訓勵團練,各地魁桀收而用之,以援助前敵。於是告示於民曰:“日本要盟,全台竟割,此誠亙古未有之奇變。台灣之人髮指眥裂,誓共存亡,而為自主之國。本幫辦則以越南為鑑,迄今思之,追悔無窮。頃順輿情,移駐南郡。本幫辦亦猶人也,無尺寸長,有忠義氣,任勞任怨,無詐無虞。如何戰事,一擔肩膺,凡有軍需,紳民力任。誓師慷慨,定能上感天神。慘澹經營,何難徐銷敵焰。”六月,日本台灣總督樺山資紀寓書永福,勸解兵,復書不從。於是日軍破新竹,取宜蘭,進迫苗栗,又輒以戰艦窺台南。命幕僚吳彭年率七星旗兵趣援,方至而苗栗陷,大戰於彰化,彭年陣沒,將弁多死,台南餉械已絀。再命幕僚羅綺章渡廈門,陳援各省,辭甚哀痛。七月,日軍破雲林。別以一軍略埔里社,鋒銳甚。沿途民軍據守力戰,相持三十餘日,殺傷略當,嘉義始陷,永福深自悲痛。八月二十有三日,日軍登枋藔,入恆春,取鳳山,南北俱逼,所距不過百里,而接濟久絕。永福知事不可為,介英領事歐思納致書樺山資紀求成。是時日艦大集於澎湖,歐思納往見副總督高島鞆之助,不許,約永福至艦議款,否則開戰。終不往,而日軍又破旗後矣。九月初二月,黑旗兵在白沙墩獲英人間諜二,解至署。永福邀入內,商出亡,其人則爹利士船主柁師也。入夜永福視安平砲台,乘之以去。日艦八軍山追之,至廈門,搜其船,不得。初四日,日軍入城。景崧既歸,遂居桂林,而永福嗣為碣石鎮總兵。 連橫曰:世言隋、陸無武,絳、灌無文,信乎兼才之難也。夫以景崧之文,永福之武,並肩而立,若萃一身,乃不能協守台灣,人多訾之,顧此不足為二人咎也。夫事必先推其始因,而後可驗其終果。台為海中孤島,憑恃天險,一旦援絕,坐困愁城,非有海軍之力,不足以言圖存也。且台自友濂受事後,節省經費,諸多廢弛,一旦事亟,設備為難。雖以孫吳之治兵,尚不能守,況於戰乎?是故蒼葛雖呼,魯陽莫返。空拳隻手,義憤填膺,終亦無可如何而已。 《詩》曰:“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為此詩者,其知道乎? 《台灣通史》後序 雅堂夫子既作《台灣通史》,將付剞劂,璈讀而喜之。已而歎曰:嗟乎!夫子之心苦矣,夫子之志亦大矣。始璈來歸之時,夫子方弱冠,閉戶讀書,不與外事。既而出任報務,伸紙吮毫,縱橫議論。又以其餘力網羅舊籍,旁證新書,欲撰《台灣通史》,以詔之世,顧時猶未遑也。越數年,去之廈門,遊南嶠,鼓吹擯滿,瀕於危者數矣。事挫而歸,歸而再任報務,复欲以其餘力撰《通史》。每有所得,輒投之篋,而時又未遑也。中華民國既建之年,夫子矍然起,慨然行,以家事相屬,長揖而去。遂歷禹域,入燕京,出萬里長城,徘徊塞上。倦遊而歸,歸而復任報務,茶餘飯後,每顧而語曰:“吾平生有兩大事,其一已成而《通史》未就,吾其何以對我台灣?”於是發篋出書,積稿盈尺,遂整齊之,每至夜闌始息。如是三年而書成,又二年而後付梓。嗟乎!夫子之心苦矣,夫子之志亦大矣。台自開闢以來,三百餘載,無人能為此書,而今日三百餘萬人,又無人肯為此書。而夫子乃毅然為之,抱其艱貞,不辭勞瘁,一若冥冥在上有神鑑臨之者,而今亦可以自慰矣。然而夫子之念未已也,經綸道術,煥發文章,璈當日侍其旁,以讀他時之新著。 一九二○年元夜歸連門沈璈少雲氏敘於稻江之棠雲閣 連雅堂先生家傳 我始祖興位公,生於永曆三十有五年,越二載而明朔亡。少遭憫兇,長懷隱遁,遂去龍溪,遠移鯤海,處於鄭氏故壘之台南,迨先生已七世矣。守璞抱貞,代有潛德,稽古讀書,不應科試,蓋猶有左衽之痛也。故自興位公以至先祖父,皆遺命以明服殮。故國之思,悠然遠矣。 先生諱橫,字武公,號雅堂,又號劍花。生於光緒四年正月十六日亥時,先祖父永昌公季子也。少受廷訓,長而好學,禀性聰穎,過眼成誦。先祖父痛愛之,嘗購《台灣府志》一部授之曰:“汝為台灣人,不可不知台灣歷史。”後日先生以著《台灣通史》引為己任者,實源於此。 甲午中日戰役,清師敗績,訂馬關條約,割台灣以和。台人不服清廷之命,遂於光緒二十一年五月朔,獨立為台灣民主國。是年六月,先祖父去世,先生時年十八,奉諱家居,手寫《少陵全集》,始學詩以述家國淒涼之感。當是時,戎馬倥傯,四郊多警,縉紳避地,巷無居人,而先生即以時蒐集台灣民主國文告,後竟成《台灣通史》中珍貴史料。越二年,先母沈太夫人來歸。 沈太夫人,外祖父德墨公長女也。明詩習禮,恭淑愛人,上奉姑嫜,旁協妯娌,一家稱賢,於先生之著作,尤多贊助。是年先生主《台南新報》漢文部,寫作之餘,學日文焉。 馬兵營在台南寧南坊,為鄭氏駐兵故地,古木鬱蒼,境絕清閟,自興位公來台,即卜居於此。割台前七年,先祖父擴而新之。割台後,日人在此新築法院,全莊被遷,吾家亦遭毀,危牆畫棟,夷為平地。從此兄弟叔侄,遂散處四方,故先生有《過故廬》詩云: 海上燕雲涕淚多,劫灰零亂感如何? 馬兵營外蕭蕭柳,夢雨斜陽不忍過。 日俄戰後,先生憤清政之不修,攜眷返國,在廈門創《福建日日新報》,鼓吹排滿。時同盟會同志在南洋者,閱報大喜,派閩人林竹痴先生來廈,商改組為同盟會機關報。嗣以清廷忌先生之言論,飭吏向駐廈日本領事館抗議,遂遭封閉。先生不得已又攜眷歸台,复主《台南新報》漢文部。越三年移居台中,主《台灣新聞》漢文部,因與林痴仙、賴悔之、林幼春諸先生創櫟社,以道德文章相切劘,《台灣通史》亦經始於此時。 先生又久居東海,鬱鬱不樂。辛亥秋,病且殆,癒後,思欲遠遊大陸,以舒其抑塞憤懣之氣。時中華民國初建,悲歌慷慨之士,雲合霧起。先生亦由東瀛蒞止滬濱,與當世豪傑名士相晉接,抵掌譚天下事,縱筆為文,論當時得失,意氣軒昂,健康恢復矣,於是西溯長江,至於漢■,北渡黃河,而入燕京。時趙次珊先生長清史館,延先生入館共事,因得盡閱館中所藏有關台灣建省檔案,而將其收入《台灣通史》。未幾,去館遨遊,出大境門,西至陰山之麓,載南而東,渡黃海,歷遼沈,觀覺羅氏之故墟,吊日俄之戰跡。甲寅冬,倦遊而歸,仍居故里,翌年先祖母逝世。 家居時,先生將其征途逆旅所作之詩,編為一卷,名曰《大陸詩草》。 集中有《至南京之翌日登雨花台吊太平天王》詩曰: 龍虎相持地,風雲變態中。 江山歸故主,冠劍會群雄。 民族精神在,興王事業空。 荒台今立馬,來拜大王風。 漢祖原英武,項王豈懦仁。 顧天方授楚,大義未誅秦。 王氣驕朱鳥,陰風慘白燐。 蕭蕭石城下,重見國旗新。 早用東平策,終成北伐動。 畫河師不進,去浙敗頻聞。 同室戈相鬩,中原劍失群。 他年修國史,遺恨在湘軍。 玉累雲難蔽,金陵氣未消。 江聲喧北固,山影繪南朝。 弔古沙沈戟,狂歌夜按簫。 神靈終不閟,化作往來潮。 又有《柴市謁文信國公》詩曰: 一代豪華客,千秋正氣歌。 艱難扶社稷,破碎痛山河。 世亂人思治,時乖將不和。 秋風柴市上,下馬淚滂沱。 宏范甘亡宋,思翁不帝胡。 忠奸爭一瞬,義節屬吾徒。 嶺表驅殘卒,崖門哭藐孤。 西台晞發客,同抱此心朱。 忠孝參天地,文章自古今。 紫雲留故硯,夜雨寄孤琴。 景炎中興絕,臨安半壁沈。 巍巍瞻廟宇,相柏鬱森森。 我亦遘陽九,伶仃在海濱。 中原雖克復,故國尚沈淪。 自古誰無死?寧知命不辰。 淒涼衣帶語,取義復成仁。 章太炎先生讀之,歎曰:“此英雄有懷抱之士也。” 先生歸台後,即孜孜矻矻,潛心述作。旋移居台北,越五年而《台灣通史》成。刊行時,日本朝野頗為重視,祖國人士則因隔閡,反有漠然之感。唯章太炎先生以為民族精神之所附,謂為必傳之作,先生亦頗以此自許。 《通史》既刊,复集古今作家之詩,刺其有關台灣歷史山川者,編而次之,名曰《台灣詩乘》,凡六卷。是書之成,沈太夫人與有力焉。陳藹士先生近讀其稿,為題四詩。其一曰: 難得知書有細君,十年相伴助文情。 從來修史無茲福,半臂虛誇宋子京。 先生作史時,蒐集先民有關台灣著作甚豐,其中三十餘種,均係海內外孤本,極足珍貴,乃編為《雅堂叢刊》。筆墨餘閒,頗事吟詠,因集《大陸詩草》以後之作,都為一卷,名曰《寧南詩草》,志故土也。其《登赤嵌城》曰: 七鯤山色鬱蒼蒼,倚劍來尋舊戰場。 地剪牛皮成絕險,潮回鹿耳阻重洋。 張堅尚有中原志,王粲寧無故國傷。 落日荒濤望天末,騎鯨何處吊興亡。 民國十二年春,先生以《通史》已刊,《詩乘》亦纂成,思欲暫息其著作生活,因偕沈太夫人東遊,以詩自寫其境曰: 五嶽歸來已七秋,又攜仙眷上蓬洲。 此行為愛櫻花好,料理詩篇紀俊遊。 時震東適留學東京,隨侍先生及沈太夫人漫遊於鎌倉、箱根間,天倫之樂,無過於是。回憶海濱白沙,湖上青松,猶歷歷在眼前也。 先生嘗曰:“余嘗見古今詩人,大都侘傺無聊,淒涼身世。一不得志,則悲憤填膺,窮愁抑鬱,自戕其身,至於短折。餘甚哀之。顧餘則不然,禍患之來,靜以鎮之,橫逆之施,柔以報之。而眷懷家國,憑弔河山,雖多迴腸蕩氣之辭,絕無道困言貧之語。故十年中未嘗有憂,未嘗有病。豈天之獨厚於餘,蓋餘之能全於天也。”其善養生也如此。故體雖清癯,而絕少疾病。先生與沈太夫人感情極篤,對震東姊弟尤為慈祥。禦下寬,待人恕,數十年未嘗見其稍有慍色。性嗜茶而遠酒,以茶可養神,酒能亂性也。親朋至,必親汲泉瀹茗,暢談古今,而議論新穎,以是人咸親之。 民國十五年春,攜眷遊杭州,住西湖。蓋欲了其“他日移家湖上住,青山青史各千年。”(《大陸詩草》)之宿願也。是年暑假,震東由日來杭省親,朝夕侍先生優游於六橋三竺間,每至一處先生必為震東說明其歷史。未幾,北伐軍興,江南擾動,因又返台。是時,日人在台已歷禁國文,且不許學生使用台語矣。先生為保存台語計,复賈其餘勇,作有系統之分析。舉凡台灣方言,無不博引旁證,窮其來源,遂成《台灣語典》四卷。嘗謂:“台灣文字傳自中國,而語言則多沿漳、泉。顧其中既多古義,又有古者,有正音,有變音,有轉音。昧者不察,以為台灣語有音無字,此則淺薄之見耳。夫所謂有音無字者,或為轉接語,或為外來語,不過百分之一二耳。以百分之一二,而謂台灣語有音無字,何其傎耶!” 先生性喜遊,所至輒有吟詠,尤多弔古傷時之作。晚年好學佛, 其《遊台北觀音山》詩,讀者謂其深得佛家之妙諦。詩曰: 我家在城陰,觀音日對門。 我來此山中,觀音寂無言。 色相雖可參,妙法不得聞。 譬如掬水月,水去月無痕。 又如觸花氣,花謝氣何存。 我身非我有,萬物同其源。 萬物非我有,天地分其根。 天地非我有,大造闡其元。 大造非我有,佛法轉其輪。 上窮億萬劫,下至億萬孫。 唯佛心無畏,唯佛道獨尊。 湛然觀自在,一洗眾生喧。 民國十八年,震東畢業東京慶應大學經濟學部,歸佐家務,趨庭之際,並為講授國文焉。越二載,先生諭震東曰:“欲求台灣之解放,須先建設祖國。餘為保存台灣文獻,故不得不忍居此地。汝今已畢業,且諳國文,應回祖國效命,餘與汝母將繼汝而往。”震東奉命,攜先生函回國,進謁張溥泉先生於南京。溥泉先生見函,深為感動,因命留國內工作。 二十二年,先生以震東已在國內服務,家姊亦在滬上,舍妹又已畢業高等女學校,因決意攜眷返國,居滬上,蓋欲遂其終老祖國之志也。時震東居西安,聞訊,來滬省親。多年違侍,一旦相聚,骨肉之情,倍覺深切,因將回國後至京赴平入陝之經過,詳為禀聞,先生與沈太夫人均極喜慰,並諭震東曰:“餘自台灣淪陷,吾家被毀,三十餘年靡有定處,而對於汝姊弟之教育,尤煞費苦心。今餘之著作已次第告成,而汝輩亦皆有所造就,且一家均居國內,餘心稍慰矣。餘雖年事漸高,而精神尚健,此後當繼續著作,以貢獻於國家也。” 二十四年春,先生偕沈太夫人來游關中,終南渭水,足跡幾遍。是年夏返滬。 二十五年孟春,先生在滬患髒病,經中西名醫診治,而藥石罔效,遂於六月二十八日上午八時逝世,享壽五十有九。彌留之際,諭震東曰:“今寇焰迫人。中、日終必一戰,光復台灣即其時也。汝其勉之!”震東俯首涕零而對曰:“敢不遵命。”翌日依佛教式典,將遺體謹付荼毘,從遺命也。二十八年三月一日,沈太夫人棄養於西安,享壽六十有六。 先生有子一,即震東也,娶瀋陽趙氏。孫一,名戰。女三:長夏甸,畢業台北靜修高等女學校,適林;次春台,早殤;三秋漢,畢業淡水高等女學校,適黃。 先生畢生盡瘁於保存台灣文獻,冀維民族精神於不墮,其精神思想流露於著作間,讀者無不嘆為三百年來海上之傑作也。 今春震東在重慶,適徐旭生先生自昆明來講學,告震東曰:“台灣收復在即,國人多欲明台灣歷史。先德遺著,急須在國內重版,頃已商之於商務印書館,君其速攜書往訪。”震東遵囑修謁。嗣得來書謂:“台灣為我國最早淪陷區。而《台灣通史》一書,油然故國之思,豈僅結構之佳已哉。敝館亟欲將其重版,籍廣流傳,以彰先德。”讀之心喜。顧震東自奉命回國,於今十五年矣,雖兢兢業業,未敢自廢,而對祖國,對台灣,殊少貢獻,愧無以仰承先志。今經旭生先生之介紹,蒙商務印書館之雅意,於吾父逝世十年後,得在國內,將其遺著重印。震東雖不肖,庶幾稍慰吾父在天之靈乎。 一九四五年六月四日連震東謹述於重慶李子壩 ------------------ <下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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