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普學習 沒有我們的世界

第5章 第五章失去的動物種群

在夢中,你走在外面,發現你熟悉的景觀中充斥著稀奇古怪的生物。根據所在地,你看到的景象會有所不同:或許鹿角大得像樹幹的馴鹿,或許是裝甲坦克般的龐然大物。還有一群看起來像駱駝的動物,不過它們長著象鼻。厚皮的犀牛、毛茸茸的大象,還有更加巨大的樹懶——樹懶? ?還有各種大小和各式條紋的野馬。黑豹有著七英寸的毒牙;印度豹大得可怕。狼、熊和獅子都奇大無比……這肯定是個噩夢。 這到底是夢還是與生俱來的記憶?智人所邁入的正是這樣的一個世界,那時的我們正從非洲一路走向遙遠的美洲。如果我們從未出現過,那麼現在消失了的那些哺乳動物還會在這個地球上嗎?如果我們離開,它們會回來嗎? * 美國歷史上,嘲諷在任總統的各種蔑稱中,要數托馬斯·杰斐遜的政敵在1808年給他取的綽號最為獨特了——猛獁先生。杰斐遜下達了禁止對外貿易令,旨在懲罰英國和法國獨占海洋航道的做法,可最終禁令的作用適得其反。隨著美國經濟的蕭條,政敵對他冷嘲熱諷,因為人們可以看到杰斐遜總統此時正在白宮的東廳玩他收集的化石。

這可不假。杰斐遜是位熱切的博物學者,幾年前,有報告說肯塔基州的鹽鹼地周圍散佈著巨大的屍骨,杰斐遜被此深深吸引。報告說,這些屍骨類似於發現於西伯利亞的一種大型古象的遺骸,歐洲的科學家認為這個物種已經滅絕。非洲的奴隸辨認出,卡羅萊納州發現的大臼齒屬於某種大象,於是杰斐遜深信這些屍骨來自同一個物種。 1796年,他收到弗吉尼亞州格林布瑞爾縣的一船貨,本以為是猛獁的屍骨,但一隻巨大的腳爪立即改變了他的想法:這是其它什麼物種,可能是某種體型巨大的獅子。諮詢了解剖學家之後,他最終鑑別出它的身份,於是關於北美地懶的第一個記錄也就歸功於他了。這種地懶在今天被人稱為“巨爪地懶杰斐遜尼”。 肯塔基州鹽鹼地附近的印第安人聲稱,這種長著長牙的巨獸在北方繼續存活著。這種說法還得到了西面其他部落的讚同。這讓杰斐遜尤為高興。他成為總統之後,派遣梅里韋瑟·劉易斯研究肯塔基州的巨獸遺址,加入到威廉·克拉克探尋歷史之謎的使命中。除了穿越路易斯安那州,尋找向西北通往太平洋的河流以外,杰斐遜還讓劉易斯和克拉克尋找活著的猛獁象、乳齒象,或其它類似的大型珍稀動物。

他們的遠征失敗了;他們發現的最大的哺乳動物不過是大角羊罷了。後來,克拉克重回肯塔基州找到了猛獁屍骨,杰斐遜心滿意足地把它們陳列在白宮中,今天成了美國和法國的博物館的館藏。人們經常認為古生物學的建立是他的功勞,雖然這事實上並非他的初衷。法國一位知名的科學家曾聲稱,新世界的一切都比不上舊世界,野生動物也不例外。杰斐遜一直希望能證明,這種觀點不過是無稽之談。 他在化石骨的認知上犯了一個根本性的錯誤,他以為它們必定屬於什麼活著的物種,因為他不相信生物會滅絕。儘管他經常被視為美國啟蒙時代的知識分子代表,但杰斐遜的觀點其實和當時許多自然神論信仰者和基督徒一樣:在這個完美的世界中,沒有什麼造物應該消失。

他以博物學者的身份宣布了他的信條:“這就是大自然的體制。她決不會允許她的任何物種走向滅絕。”他的許多著作中都滲透著這一思想:他希望這些動物是活的,希望能夠了解它們。正是因為對知識的渴求,他建立了弗吉尼亞大學。在接下來的兩個世紀中,那兒和其它地區的古生物學家們證實,許多物種事實上已經滅絕。查爾斯·達爾文會說,這些滅絕了生物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一個物種進化成更高級的形式來適應環境的變遷,而另一種則在強大的競爭者的威脅下喪失領地。 不過,還有個令托馬斯·杰斐遜和他之後的其他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細節問題,那就是,這大型哺乳動物的遺骸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年代久遠的東西。它們不是埋在堅固岩石層中已經礦化了化石。肯塔基州的巨石鹽漬州立公園周圍發現的長牙、牙齒和顴骨或是散佈在地面上,或是暴露在淺淺的淤泥外,再或是躺在山洞裡。這些大型哺乳動物不可能有這麼大的活動範圍。到底是發生了什麼呢?

“沙漠實驗室”的前身是“卡內基沙漠植物實驗室”。它建於一個世紀以前,位於圖馬莫克山的山頂。圖馬莫克山是亞利桑那州南部的一個山丘,山下曾是北美最繁茂的仙人掌森林,森林的那頭是圖森市8。保羅·馬丁是個高個子、寬肩膀、和藹可親的古生態學家,他在這個實驗室差不多呆了半個世紀。在這段時間裡,圖馬莫克山那長滿巨人柱的斜坡下,沙漠在建造住宅區和商業區的一片喧囂中消失了。不過,壯觀的古石保留了下來,成為開發商垂涎三尺的一流景觀——他們一直計劃著從亞利桑那大學手中把它奪取過來。保羅·馬丁倚著他的手杖,從實驗室門口的簾子向外眺望時說,人類的影響並不是始於上個世紀,而是13000年前——人們抵達此地的時候。

1956年,保羅·馬丁來到這個實驗室的前一年,他在魁北克的一個農舍中過冬,那時的他是蒙特利爾大學的博士後研究員。他以前是動物學的研究生,有次在墨西哥採集鳥類標本的時候,他不幸染上了脊髓灰質炎,從此他改為進行實驗室研究。躲在加拿大的那段日子裡,他蜷縮在顯微鏡旁邊,研究新英格蘭湖泊中採集來的上一個冰期末期的沉積物樣本。這些樣本透露出隨著氣候的日趨溫和,周圍的植被是怎樣從無樹的苔原轉變為針葉林,又是怎樣從針葉林變化為溫帶落葉林的——有人懷疑這個過程導致了乳齒象的滅絕。 一個週末,山路被大雪封困,他不想再數微小的花粉粒了,於是打開一本分類學教程,開始計算過去的6500萬年中在北美大陸上消失的哺乳動物的數量。當他數到更新世時期(從180萬年前到1萬年前)的最後三千年時,他覺察到一絲異樣。

13000年前發生了一次物種大滅絕,這在時間上與他的沉積物標本顯示的結果相一致。在下一個地質時代——今日仍在繼續的全新世時期來臨之前,差不多有40個物種消失了,而且全是大型陸生哺乳動物。老鼠、鼩鼱和其它長著毛皮的小型動物毫無損傷地存活下來,水生哺乳動物也是如此。然而,陸生的巨大動物卻遭受了大範圍的致命打擊。 消失的是動物王國的巨人軍團:大犰狳和體型更為龐大的雕齒獸。它們酷似身披裝甲板的大眾汽車,尾巴端上長著尖尖的倒刺。還有巨大的短臉熊,它們的數量幾乎是灰熊的兩倍,四肢也更長,速度更為敏捷——有人認為,正是阿拉斯加短臉熊的存在,使得人類沒敢早些橫渡白令海峽。還有巨大的海狸,它們的體型和今天的黑熊不相上下。大野豬或許成為了美洲擬獅的獵物,比起現在的同胞非洲獅來說,它們可要大得多了,速度也敏捷很多。懼狼是最大的犬齒動物,它們長著一排巨大的獠牙。

滅絕了的北方長毛猛獁是最為出名的巨人。它們只是為數眾多的長鼻目動物中的一種。長鼻目動物包括帝王猛獁——它們中最大的可重達10噸、生活在溫暖地區的哥倫比亞猛獁,還有生活在加利福尼亞海峽群島上的侏儒猛獁——它們長得不比人高,只有生活在地中海島嶼上、和牧羊犬同等大小的一種像個頭比它們小。猛獁是食草動物,它們隨著進化來到西伯利亞大平原、草場和苔原,不像它們遙遠的祖先乳齒像那樣,只能在生活在樹林和森林中。乳齒像一直存在了3000萬年,足跡遍布了墨西哥、佛羅里達和阿拉斯加,然而,突然之間,它們消失得無影無踪。三個品種的美洲馬消失了。各種各樣的北美駱駝、貘、不計其數的鹿科動物——從優美的叉角羚到牡駝鹿(貌似駝鹿和麋鹿的雜交,但比兩者都大),還有劍齒虎、美洲獵豹(它們便是唯一生存下來的一種羚羊為什麼跑得如此之快的原因),統統都無跡可尋了。全都不見了。它們曾經是如此之多的。保羅·馬丁在想,到底是什麼可能導致了這樣的局面呢?

第二年,他便來到了位於圖馬莫克山上的實驗室,再一次蜷縮在顯微鏡旁邊。這次,他研究的不再是受到湖底淤泥的密封保護而免於腐爛的花粉粒。他以前觀察的碎片一直以來都被保存在沒有水汽的大峽谷山洞中。來到圖森之後不久,他在沙漠實驗室的新上司給了他一團灰色的土塊,形狀和大小都和壘球差不多。它可有一萬年的歷史了,不過確確實實是一團糞便。它已經乾癟,但還沒有礦化,上面明顯長出了草的纖維和開著花的球形錦葵。馬丁發現的大量的杜松花粉證實了它久遠的年代:大峽谷地面的溫度在長達8000年的時間裡都處於過熱狀態,不適合杜鬆的生長。 糞便的主人是一種沙斯塔地懶。今天,唯一倖存下來的兩種懶猴生活在中美和南美熱帶地區的樹林中,它們體型很小,也很輕,能夠靜靜地棲息在遠離地面的雨林樹蔭中,因而也遠離危險。不過,這團糞便的主人應該有牛那麼大。和存活下來的同胞——南美大食蟻獸一樣,它們靠指關節行走,用以保護翻尋食物和自衛的爪子。它們體重有半噸,但是從加拿大育空地區到佛羅里達,它們已經是五種北美地懶中最小的一種了。佛羅里達地懶的大小類似於今天的大象,最重可達3噸。可這不過是阿根廷和烏拉圭懶猴體型的二分之一——它們重達13000磅,站起來比最大的猛獁還要高。

十年後,保羅·馬丁參觀了科羅拉多河上方大峽谷的紅色砂岩牆,那個地懶糞球就是在這裡採集到的。此時,他對滅絕了的美洲地懶有了更為深入的了解,而不僅僅是一種神秘消失的巨型哺乳動物。資料的積累如同分層的沉積物,馬丁的腦海中形成一個理論,他認為地懶的命運將為這個理論提供確鑿的證據。蘭帕德洞穴中有一堆糞便,他和同事認為,好幾代的雌性地懶都掩蔽在這里洞穴中,繁衍後代。糞便堆足有5英尺高、10英尺寬、100多英尺長。馬丁感覺他進入了一片聖地。 十年之後,野人放火燒了這裡,已經變成化石的糞便堆因體積過大,足足燒了好幾個月。馬丁為此感到惋惜,但此時的他已經有了自己的理論,在古生物學的領域中初嶄頭角:什麼導致了數百萬的地懶、野豬、駱駝、大象和二十多種馬匹——新世界中所有六十種大型哺乳動物在短短一千年的時間中轉瞬消失了呢?

“答案很簡單。當人類離開非洲和亞洲,邁向世界其它區域的時候,大麻煩就開始了。” 馬丁的理論,不久之後便被支持者和批評者冠以“閃電戰”的稱號。他主張說,從48000年前的澳大利亞開始,人類每踏上一片大陸就會遭遇大型動物——它們沒有理由認為這些矮小的兩足動物是個巨大的威脅。等它們意識到事情並非如此的時候,已經為時過晚。即使原始人類還處於直立人種的階段,他們已經開始在石器時代的“工廠”中大規模地製造斧子和寬刃刀,比如說,瑪麗·利基就於100萬年之後在肯尼亞的奧羅格塞里發現了類似的工具。 13000年前,當人們抵達美洲時,他們進入智人階段至少已經有五萬年了。他們的大腦比從前更大,不僅已經學會瞭如何為有凹槽的尖銳石器做上把柄,還知道瞭如何使用投矛桿——這種木製的工具能夠使他們在投擲過程中保持平穩,快速投矛,並從相對安全的距離外準確射殺危險的大型動物。 馬丁認為,最初的美洲人擅長製造葉狀的燧石拋擲尖器,他們遍布北美洲大陸。他們和他們製造的尖器被稱為克洛維斯史前人類文明,得名於初次發現的新墨西哥遺址。通過對克洛維斯遺址中發現的有機物質做放射性碳測試,考古學家現在達成的共識是:克洛維斯人早在13325年之前就生活在美洲大陸上了。不過,他們的出現到底意味著什麼,眾說紛紜:按照保羅·馬丁的假說,人類是大滅絕的罪魁,他們射殺了四分之三生活在更新世後期的美洲大型動物,當時這裡的動物物種遠比今日的非洲來得豐富。 馬丁得出“閃電戰”理論的主要原因是,在至少十四個克洛維斯遺址中,他們發現尖器與猛獁或乳齒象的屍骨放在一起,有些還插入到它們的肋骨中。 “如果智人從未進化,”他說,“那麼在現在的北美洲,體重超過1000磅的動物將和今天的非洲一樣多。”他列舉了非洲的五種大型動物:“河馬、大象、長頸鹿,還有兩種犀牛。我們北美會有十五種。如果加上南美的話,就更多了。”滑距骨目動物長得像駱駝,但鼻孔長在鼻子的上端而不是下端。或者箭齒獸屬,看起來像是犀牛或河馬的雜交,不過解剖學顯示,它們不屬於兩者中任何一類。 ” 化石記錄顯示,所有這些動物都曾經存在過,不過它們身上發生了什麼,人們並沒有達成共識。有人向保羅·馬丁的理論提出質疑:克洛維斯人究竟是不是進入新世界的第一批人類?反對者中不乏美國本地人,他們對任何暗示他們是移民的說法都十分警覺,因為這樣會降低他們作為本地人的地位;他們譴責說,他們跨過白令大陸橋而來的說法是對他們信仰的攻擊。甚至有些考古學家質疑到底存不存在一條沒有凍冰的白令海峽可供人類穿行,有沒有可能第一批美國人是通過水路而來,在冰層上一路滑行到了太平洋海岸呢?如果說人類在四萬年前借助船隻抵達了澳大利亞的話,為何就不可能乘船到美洲呢? 還有人指出,有些考古遺址的克洛維斯文明被估算得過早了。這些遺址中最為著名的是位於智利南部的蒙特佛得遺址,挖掘這個遺址的考古學家認為,人類可能曾在這裡定居過兩次:第一次是在克洛維斯文明之前的一千年;第二次是在三萬年以前。如果真是這樣,那麼那時的白令海峽很可能是水路,這意味著人類的移居之旅包含著一段航海旅行。考古學家們還懷疑人類當時橫渡的可能是大西洋,這批人認為克洛維斯打磨燧石的技術與一萬年之前法國和西班牙發展起來的打製石器技術十分相似。 沒過多久,對蒙特佛得遺址放射性碳年代測定準確性的質疑就使人們對先前認為它證明早期人類出現在美洲大陸上的觀點產生了懷疑。泥炭沼中保存著蒙特佛得遺址中的棒桿、木樁、矛頭和打了結的草葉,但在其他考古學家對發掘地進行考察之前,大多數泥炭沼被推土機推平了。於是,事情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即使早期人類真的在克洛維斯文明之前以什麼方法到過智利,保羅·馬丁反駁道,他們的影響是短暫、局部的,從生態學的角度出發,可以忽略不計,正如那些在哥倫布之前就佔領了紐芬蘭島的北歐海盜。 “與他們處於同一個時期的人類在歐洲留下的大量工具、史前器物和洞穴壁畫在哪裡呢?前克洛維斯的美洲人不可能像北歐海盜那樣遇到與之相當的人類文明。當時只有動物罷了。可他們為何沒能繁衍散佈開來呢?” 第二點涉及到馬丁“閃電站”理論中更為根本的論爭分歧。幾年以來,關於新世界大型動物的命運最被廣泛接受的解釋提出了這樣的疑問:一些依靠狩獵和採集為生的游牧民族是怎樣消滅數千萬的大型動物的呢?在整片大陸上,光靠十四個射殺動物的遺址難以得出大型動物遭到大屠殺的結論。 差不多半個世紀之後,保羅·馬丁引起的這場論爭依然是科學界的熱點。有些人專門致力於對馬丁理論的證真或證偽,考古學家、地質學家、古生物學家、樹木年代學家、放射測年學家、古生態學家和生物學家引發了一場曠日持久、有時火藥味十足的論爭。不過,他們中幾乎所有人都是馬丁的朋友,還有許多是他以前的學生。 作為對馬丁“射殺過度”理論的反駁,他們提出的最有影響力的觀點無非是氣候變遷或疾病蔓延,後來不可避免地被人們戲仿為“寒冷過度”或“疾病過度”理論。 “寒冷過度”理論的追隨者最為眾多,但它本身是個杜撰之詞,因為“過熱”和“過冷”這兩個詞都遭到了批評。一種理論認為更新世末期經歷了氣候惡化,隨著冰川的消融,世界瞬間進入到冰川期,不計其數的脆弱的動物卻並不知道這一點。還有一些人提出的觀點恰恰相反:全新世時期氣溫的驟然升高宣布了毛皮動物的末日,因為他們幾千年來適應的一直是嚴寒氣候。 “疾病過度”理論認為,到來的人類,或者陪伴人類的生物帶來了病原體,於是美洲的所有其它生物都消失殆盡。隨著冰川的繼續消融,猛獁的機體組織有可能會被發現,通過分析它們,我們也許能證明這個觀點的真偽。這個假設並非空穴來風:第一批美洲人的大多數後代都悲慘地死於歐洲人到來之後的那個世紀裡。只有少數一部分死於西班牙人的利劍下;剩下的都死於舊世界帶來的細菌,因為他們沒有這些細菌的抗體:天花、麻疹、傷寒症和百日咳。單單在墨西哥,西班牙人出現之前估計有2500萬中美洲人生活在這裡,但數百年之後,這個數字陡然降到了100萬。 即使疾病在傳播給猛獁和其它更新世巨人的過程中發生了變異,或是通過狗和家畜直接傳播,智人依然是罪魁。對於“寒冷過度”理論,保羅·馬丁作出了這樣回應:“用一些古氣候學專家的話來說,'氣候變遷是相當頻繁的。'並不是氣候不變化,而是它變化得實在太頻繁。” 古歐洲遺址表明,智人和現代尼安德特人隨著冰層的前進和消退不斷地往南往北遷移。馬丁說,大型動物也會這麼做的。 “大型動物身軀龐大,氣溫的變化不會立即對它們產生影響。它們可以長途遷徙——或許沒有鳥類走得遠,但是比起老鼠來肯定要遠得多。老鼠、狐尾大林鼠和其它小型的暖血動物安然度過了更新世的大滅絕,”他又說:“所以難以相信突然的氣候變化會讓大型哺乳動物活不下去。” 植物比起動物來,沒有什麼移動能力,一般說來對於氣候也更為敏感,但它們在大滅絕時期似乎也安然無恙。在蘭帕德洞穴和其它大峽谷山洞裡的地懶糞便中,馬丁和他的同事發現了狐尾大林鼠的糞堆,裡面夾雜著一層層幾千年積累起來的植物殘渣。除了一種雲杉,山洞中的狐尾大林鼠和地懶的食物並沒有因為溫度變化而滅絕。 不過馬丁下此定論的依據還是地懶。克洛維斯人出現後的一千年中,在整個美洲大陸上,地懶所有行動緩慢、笨拙、容易捕獲的食物都消失了。放射性碳測定的年代證實,在古巴、海地、波多黎各發現的屍骨屬於地懶,它們在之後的5000年裡依然存活著。它們最終的滅絕與8000年前人類抵達安的列斯群島9的時間相吻合。在小安的列斯群島,比如說格林納達,人類抵達的時間要更晚一些,存活著的地懶也屬於較為早期的物種。 “如果氣候變遷足以使阿拉斯加到巴塔哥尼亞的所有地懶都滅絕的話,那麼西印度群島上的地懶也不可能例外。但是,它們卻存活下來。”這些證據同時也說明,第一批美洲人是靠陸路抵達美洲的,而非水路,因為他們在五千年之後才來到加勒比海。 另一個遙遠的島嶼上發生的事能夠進一步證明這個觀點:如果人類未曾進化,那麼更新世的大型動物或許今天還存活於世。在冰河期,弗蘭格爾島10——北冰洋中一塊楔形的堅硬苔原,曾經與西伯利亞相連。然而,因為它的位置太北,進入阿拉斯加的人類並沒有利用這條途徑。全新世時期,隨著海水變暖、海平面上升,弗蘭格爾島再次與大陸隔絕;島上剩下的長毛猛獁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它們被迫適應資源有限的島嶼生活。當蘇美爾和秘魯的人類走出洞穴,建起偉大的文明,弗蘭格爾島上的猛獁依然生存著,它們進化成為一種矮小的品種,比其它大陸上的猛獁多活了7000餘年。 4000年前,埃及法老的統治時期中,它們依然生存著。 更新世大型動物中最令人驚訝的一個物種——世界上最大的鳥類,滅絕得更晚一些,因為它們生活在人類未曾注意到的一個島嶼上。新西蘭的無翼恐鳥重達600磅,這個體重是鴕鳥的兩倍,直立起來的身高也得高一碼左右。在哥倫布航行到美洲之前的兩個世紀,第一批人類就開始生活在新西蘭了。到發現新大陸的時候,最後的十一種恐鳥都已滅絕。 在保羅·馬丁看來,結論是顯而易見的。 “大型動物是最容易追捕的。射殺牠們能給人類帶來最多的食物和最高的聲望。”離圖馬莫克山實驗室不到一百英里,喧囂的圖森城的那頭,十四個克洛維斯射殺遺址中有三個坐落在這裡。其中最為豐富的一個叫默里斯布林斯遺址,裡面遍布著克洛維斯人的矛頭和猛獁遺骸。馬丁的兩個學生萬斯·海恩斯和皮特·梅恩格發現了這個遺址。根據海恩斯的描述,地層已經腐爛,看起來像是“記載著地球五萬年以來的歷史的書頁”。這些“書頁”中包含了好幾種已經滅絕的北美物種:猛獁、馬、駱駝、獅子、大野牛和懼狼。臨近的遺址中還發現了貘與另外兩種今天依然存活著的動物:熊和美洲野牛。 這就帶來一個問題:如果人類曾經屠殺一切,為什麼它們存活下來了呢?為什麼灰熊、水牛、麋鹿、麝牛、駝鹿、馴鹿和美洲獅依然活躍在北美洲,但其它大型哺乳動物卻消失了呢? 北極熊、馴鹿和麝牛生活在人類相對較少的區域,生活在這裡的人類認為尋覓魚類和海豹為食要容易得多。在生長著樹木的苔原南部地區,行踪詭異、速度敏捷的熊和山獅擅長在森林或漂石中藏身。其它物種則和智人一樣,是在更新世生物滅絕的前後才抵達北美洲的。比起默里斯布林斯遺址中發現的、現在已經滅絕的大型美洲野牛而言,今天的平原水牛在基因上與波蘭野牛更為接近。大野牛滅絕後,平原水牛的數量激增。同樣地,在美洲牡駝鹿滅絕之後,今天的駝鹿是從歐亞大陸遷徙而來的。 劍齒虎之類的食肉動物很可能隨著獵物的消失而走上滅絕之路。有些更新世的物種,比如貘、野豬、美洲虎和美洲駝,向南逃得更遠,它們藏身於墨西哥、中美州和南美洲的森林中。剩下的物種相繼滅絕,這塊巨大的避難所最終接納了更多的成員——水牛、麋鹿和其它動物結伴而至。 發掘默里斯布林斯遺址的過程中,萬斯·海恩斯發現有跡象表明,乾旱曾經迫使更新世的哺乳動物去尋找水源——一個泥濘的地洞旁有一串腳印,這顯然是哺乳動物企圖挖井飲水的證據。在這裡,它們很容易就可能成為獵人的囊中之物。它們上面的地層中是一段已經變為化石的黑色藻類,這些藻類死於許多“寒冷過度”理論的支持者們所提到過的寒潮中——但是,猛獁的屍骨排列在這個地層之下,而不是之中。 這是另一條線索,暗示如果人類從未存在過,這些被屠殺的猛獁的子孫後代今天可能還活在地球上:大型獵物滅絕後,克洛維斯人和他們著名的石製尖器也難以為繼了。隨著獵物的消失和天氣的轉寒,他們或許移居了南方。但是幾年之後迎來了溫暖的全新世時期,克洛維斯文明的繼承者出現了,他們把矛頭做得更小,用於捕殺體型更小的平原水牛。這些“弗爾薩姆人”和剩下的動物之間在數量上達到了某種平衡。 祖先們貪得無厭地捕殺更新世的食草動物,彷彿這些食物的來源是永不枯竭的,最終導致了這條食物鏈的斷裂。這些美洲人的後代有沒有從這件事中吸取教訓呢?也許吧。他們的後代是美洲印第安人,他們把鹿之類的食草動物集中到森林的小塊田地中,並為水牛之類的動物開闢草地。大平原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歸結於他們放的火。 後來,歐洲帶來的疾病給新大陸帶來了種族滅絕,幾乎所有的印第安人都死於這場災禍,但是水牛的數量卻在膨脹,並散佈到其它地區。它們差不多到了佛羅里達,遇上了往西擴張的白種殖民者。除了一些為滿足獵奇之心而保留下來,其餘幾乎所有的水牛都被趕盡殺絕,之後,殖民者們充分利用印第安人開拓出的平原來養殖家畜牛。 聖克魯斯河發源於墨西哥,一路向北蜿蜒。保羅·馬丁從他的山頂實驗室鳥瞰聖克魯斯河旁的沙漠城市。駱駝、貘、本土野馬和哥倫比亞猛獁曾經在這片綠色的沖積平原上覓食。使它們滅絕的人類的後代在這裡定居下來,他們用泥巴建起小屋,栽種三角葉楊和柳樹。這所有的一切,一旦被遺棄,很快就會成為土壤和河流的一部分。 獵物少了之後,人們開始栽培他們採集而來的植物,發展後的村莊被他們稱為“夏克遜”,意思是流淌的水。他們把收穫而來的穀殼和河泥攪拌在一起,做成泥磚,人們一直使用這種泥磚,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才被混凝土製成的土磚所取代。在此之後的不久,小屋的出現把許多人吸引到這裡,人們抽乾了河水。於是他們挖井。等井水也乾涸的時候,他們就再往下挖。 現在,聖克魯斯河粉狀河床的兩側是圖森的市中心,大會堂巨大的混凝土和鋼樑地基看起來至少和古羅馬競技場是一個時代的。但是,來自遙遠未來的遊客或許很難找到這個大會堂了,因為今天飢渴的人類一旦離開了圖森,離開了過於龐大的墨西哥邊境城市諾加萊斯(索諾拉就在它南面三十英里處),聖克魯斯河水最終會再次上漲。天氣會履行自己的義務,圖森和諾加萊斯干涸了的河流將重新投身於建起一片沖積平原的事業。到時候,圖森的大會堂已沒有屋頂,淤泥會灌入它的地基,直到它埋於地下。 生活在上面的將是些什麼動物就不得而知了。野牛早就滅絕了;在沒有人類的世界中,再沒有精心的牛仔來驅趕山狗和山獅,取代了野牛的家畜牛便不可能活得太久。索諾拉叉角羚是更新世時期遺留下來的一種嬌小迅速的羚羊亞種,也是美洲最後的羚羊,他們會在離這兒不遠的沙漠中瀕臨滅絕。剩下的叉角羚能否在山狗將其全部吞食之前進行繁衍、補充數量?這個值得懷疑,但並非全無可能。 保羅·馬丁從圖馬莫克山下來,開著小敞蓬卡車往西走,穿過佈滿了仙人掌的小路,駛入下面的沙漠盆地。他眼前的山地曾是北美洲最後的野生動物的避難所,生活著美洲虎、大角羊、領西猯——這在當地被稱為“杰弗黎那”。前不久,著名的觀光景點——亞利桑那-索諾拉沙漠博物館在此舉辦大型活標本展出。這個博物館其實是一個精緻的、以自然景觀為屏障的動物園。 馬丁的目的地離這裡有幾英里的路程,但並不是個狹小精緻的空間。國際野生動物博物館的建立,旨在在非洲重現一個法國外國志願軍堡壘。該博物館陳列了已故的富翁獵人CJ 麥克埃爾羅爾的藏品,此人至今仍保持著許多項世界紀錄。藏品中包括世界上最大的山綿羊——蒙古盤羊,還有在墨西哥錫那羅亞州捕獲的最大的美洲虎。這裡的特殊藏品中有一隻白犀牛,這是泰迪·羅斯福總統1909年非洲之旅時射殺的六百頭動物中的一頭。 麥克埃爾羅爾在圖森有個莊園,其中一間專門用於陳列戰利品。他一生沉迷於射殺大型哺乳動物,這間房間擺放的全是剝製而成的戰利品標本。博物館的鎮館之寶便是對這間2500平方英尺的陳列室的如實再現。當地人把它譏諷地稱為“死動物博物館”。今晚,在馬丁的眼裡,這個綽號恰如其分。 這次是為了推出他2005年的新作《猛獁的曙光》。觀眾的後方高聳的是灰熊和北極熊組成的方陣——它們永遠地保持在半進攻狀態。在高於墩座牆的位置,是一頭成年非洲大象的頭部雕飾,它長長的耳朵有如一張大三角帆。在兩側,五大洲所有長螺旋盤角的動物都在這裡陳列。馬丁從輪椅上站起來,慢慢審視著數百顆頭顱:邦戈羚羊、林羚、藪羚、澤羚、大小兩種捻角羚、大角斑羚、巨角塔爾羊、巴巴里山羊、岩羚羊、黑斑羚、瞪羚、小羚、麝牛、南非大水牛、黑毛羊、沙毛羊、長角羚羊和角馬。他濕潤的藍色眼眸一直注視著這幾百雙玻璃製成的眼睛。 “我沒法想像出一個更加貼切的場景,”他說:“來描述什麼叫做種族滅絕。在我有生之年,數百萬人在集中營中遭到屠殺,從歐洲納粹的種族屠殺到達爾福爾大屠殺,足以證明我們人類確實會做出這樣可怕的事情。在我五十年的職業生涯中,我專注於研究大型動物的大滅絕——它們的頭顱不會出現在這些牆上了,它們早已消失,因為屠殺牠們易如反掌。收集這些陳品的人或許剛剛走出更新世時期。” 最後他誠懇地希望他對更新世的大屠殺所做的解釋能夠成為一個教訓,不讓我們再次犯錯,更不要犯毀滅性的錯誤。他的書也同樣以此結尾。殺手絕不可能在另一個物種消失之前動起惻隱之心,可事情遠比這複雜。這還因為我們有貪得無厭的本能,不知何時該住手,直到某天我們從未想過要傷害的生物因為失去了所依而被奪去了生命。我們沒有必要開槍射殺,才能將燕雀從天空中消滅。一旦攫走它們的家園,斷了它們的食物來源,它們就會自己墜落下來,走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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