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普學習 沒有我們的世界

第3章 第三章沒有我們的城市

總有一天大自然會吞噬一切,但我們難以把這個概念運用於像現代城市這樣龐大而具體的事物上。紐約城無比巨大,你簡直無法想像它逐漸走向毀滅的模樣。 2001年的“九一一”事件表明,只有手持爆炸武器的人才具備讓城市銷毀的威力,而不是侵蝕或腐爛這樣的自然過程。世貿中心大廈的迅速倒塌讓人心驚肉跳,我們更多關注的是大廈的襲擊者,而非能夠使整個人類的根基遭到毀滅性打擊的人性弱點。即便是曾經如此難以置信的災難也只是涉及到幾幢大樓而已。但是,大自然掙脫城市化束縛的速度或許要比我們想像的快得多。 * 1939年,紐約舉辦了世界博覽會。為參展,波蘭政府送去了一尊瓦迪斯瓦夫二世·亞蓋洛的塑像。在六百年前建立起一小塊保護原始森林的保護區並非是比亞沃維耶扎原始森林的創始人成為不朽雕像的緣故。亞蓋洛娶了波蘭女王,使他的立陶宛大公國和波蘭結成了聯盟,成為歐洲政權。塑像描繪是他在1410年的格隆瓦爾德會戰勝利之後騎在馬背上的場面。凱旋的他舉著兩把從波蘭最後一個敵人——日爾曼十字軍騎士手中奪來的劍。

1939年,波蘭人不怎麼走運,因為那些日爾曼騎士的後裔捲土重來。紐約的世界博覽會結束之前,納粹希特勒佔領了波蘭,塑像沒法運回祖國。悲慘的六年之後,波蘭政府把它作為不屈不撓的勝利者的象徵贈予了紐約。亞蓋洛的雕像被置於中央公園之中,俯瞰著今日被稱為龜池的地方。 埃里克?杉德森博士一行人穿過中央公園,他們路過亞蓋洛雕像時通常不會停留,因為他們統統都沉浸在另一個世紀中——17世紀。杉德森戴著頂寬沿氈帽,下面是眼鏡,再下面是下巴邊修得整整齊齊的灰色鬍鬚,他的背包裡塞了一台手提電腦。他是名景觀生態學家,其他人來自野生動物保護協會。這個由世界各地的研究人員組成的小組要把世界從危機中拯救出來。在布朗克斯動物園的總部,杉德森負責曼納哈塔項目。這個項目旨在把曼哈頓島恢復成亨利·哈得遜和他的船員在1609年初次發現它時的模樣:當時城市尚未建起,卻誘惑著人們去想像未來的藍圖。

他所在的小組翻閱了原始的荷蘭語文件、殖民時期的英國軍事地圖、地形勘測和這個城鎮幾個世紀以來所有的分類檔案。他們研究沉積物,分析古花粉,把數以萬計的生物學數據輸入到成像軟件,生成出一副三維立體的、植被蔥鬱的全景圖,大都市的圖像也被並置其上。每輸入一種歷史上曾經生長在這個城市某處的草類或樹木,圖像便變得更為具體和豐富,令人驚訝的同時也更令人信服。他們想要繪製出的是通往一片幽靈森林的詳細地圖,埃里克?杉德森似乎一直都在看這個,哪怕是躲避第五大道上的汽車時也在看。 當杉德森漫步穿過中央公園的時候,他的目光穿過兩位設計師弗雷德里克·勞·奧姆斯特德和卡爾弗特·沃克斯運到這兒來的五十萬立方碼的土壤,看著一片被毒葛和漆樹圍繞的鬆軟沼澤地。他可以沿著長長窄窄的湖泊的海岸線走——這個湖泊位於現在的廣場大酒店北面的第五十九大街旁,潮水蜿蜒流過鹽沼進入東河。西面,他看到兩條溪流注入到這個湖泊中,排乾了曼哈頓大分水嶺斜坡上的水——鹿和山獅曾經出沒在這裡,現在被稱為百老匯。

埃里克?杉德森看到,這個城鎮到處都有河流,它們大多來自於地下水(“這就是斯普林4大街得名的原因了”)。他確定,四十多條小溪和河流流經的地方曾是一個丘陵密布、岩石林立的小島:首先居住在這裡的是德拉瓦族人,在他們所使用的阿爾岡昆語中,“曼哈頓”這個詞指的是那些現在消失了的小山丘。十九世紀時,紐約城的規劃者們似乎壓根兒沒把地形因素考慮在內,把格林威治村以北所有地方都設計得縱橫分明(因為南面原始的街道一片混亂,實在沒法規劃成四方格子狀)。除了中央公園和島嶼北端那些大而笨重的片岩層,曼哈頓的高地被填入河床。人們鋪平了地勢翹首企盼一個發達先進的城市。 後來城市又有了新的輪廓。水曾是地形的造型師,但現在它被迫進入網狀的地下管道中,於是這一次,直線和轉角成了城市新的輪廓特點。埃里克?杉德森的曼納哈塔項目計劃顯示出現代的下水道系統無非是在模仿從前的水道,儘管人工下水道排泄的效率比不上大自然。這個城市埋葬了自己的河流,他對此評論道:“降雨在繼續。水總得去什麼地方。”

如果大自然開始扯下曼哈頓堅硬的外殼,那麼水便是問題所在。這個問題很快就會暴露出來,首當其衝的攻擊將發生在城市地殼最為薄弱的地方。 紐約市公共運輸局的保羅·舒博和皮特·布里法分別擔任水力資源主管和水力應急響應小組的一級維修主管。他們對這個問題一清二楚。每天,他們都必須保證1300萬加侖的水不會湧入紐約的地鐵系統。 “這還僅僅是地下水而已,”舒博說。 “一旦下雨,那麼水的總量……,”布里法攤開雙手,一副無奈的樣子:“是無法統計的。” 或許未必不可統計,但現在下的雨不會比城市初建之時來得少。過去,曼哈頓島佔地27平方英里,土壤滲透能力強大,這裡的年平均降水量為47.2英寸,樹木和草地的根系會飽飲這些水份,然後把剩下的水份蒸騰到大氣中。根系利用不了的水份會進入島嶼的地下水系統。在許多地方,雨水形成了湖泊和沼澤,剩下的通過四十條河流排入海洋——而現在,這些河流都被埋在水泥和瀝青之下了。

如今,沒什麼土壤來吸收降雨,也沒什麼植被來進行蒸騰,因為高樓大廈擋住了陽光,蒸發也無法進行,於是雨水要么積聚在水坑中,要么隨著地球引力進入下水道——再要么,流入地鐵的通風孔,這裡本來就已經積了不少水。比如說,在第一百三十一大街和雷諾克斯大道的下方,地下河的水位在不斷上升,已經開始腐蝕A、B、C、D四條地鐵線路的底部。像舒博和布里法這樣的身穿遮陽背心和工裝褲的人一直得在城市地下攀爬,處理紐約地下水位不斷上升的問題。 每次暴雨來臨時,下水道就會被垃圾堵塞——世界的城市中,塑料袋的數量或許真的是不計其數——雨水總得去哪裡,於是便湧入最近的地鐵過道。此外,西北方向,大西洋的浪潮也湧入紐約的地下水系統,於是,像曼哈頓地勢低窪的沃特大街和布朗克斯洋基體育館這樣的地方,水位上升淹沒了地道。水位回落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只好關閉起來。假如海洋繼續變暖,海平面的上升比現在每十年上漲一英寸的速度來得更快,那麼一旦到了某個峰值,水位便再也不會回落了。舒博和布里法不知道到了那個時候,這個城市會變成什麼樣子。

除此之外,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建起的水道已經有些年頭了,經常爆裂。在紐約,地鐵工作人員的高度警惕和753個抽水泵是這個城市至今還未洪水氾濫的唯一擔保。想想看那些水泵:紐約的地鐵系統在1903年是個奇蹟般的工程,它建造於一個業已存在、現在高度發展的城市下方。因為這個城市已經建有排水管道,建地鐵的唯一地方便是管道的下方。 “所以呢,”舒博這樣解釋道:“我們得把水往上排。”這麼做的城市並非紐約一個:像倫敦、莫斯科和華盛頓這樣的城市,他們的地鐵還要深得多,差不多都能當防空洞用了。這些地方存在許多潛在的危險。 舒博的白色安全帽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凝視著布魯克林區范西克倫大道站下面的一個正方形的深坑,在這裡,每分鐘有650加侖的天然地下水會從岩床中湧出來。他指著那個噗噗湧出的水流說,四個能夠在水下工作的鑄鐵水泵正輪流把水往上抽。這種水泵是用電的。停電的時候,事情就會一下子變得很糟糕。世貿大廈遭到襲擊之後,一台緊急水泵車載著一個龐大的便攜式柴油發電機工作,排出的水量是希爾體育館容量的27倍。假如哈得遜河真的氾濫,淹沒了連接紐約地鐵和新澤西之間的軌道的話(事實上有次差點就這樣了),那麼那台水泵車和城市的大部分地區都會被淹沒。

在一個被遺棄的城市中,不會再有保羅·舒博和皮特·布里法這樣的人,每當降雨量超過兩英寸的時候,他們就得從一個車站跑到另一個車站(最近頻率之高令人厭煩),有時候得端著水管來來回回往樓梯上跑,把水抽到街道下面的某個下水道中,有時候得駕駛著充氣船穿梭於地道的迷宮中。如果沒有人,也就沒有電。水泵會永遠地消失。 “一旦關閉這些水泵設施,”舒博說:“水位在半小時之內就會上升到地鐵再也無法通行的程度。” 布里法摘下他的護目鏡,揉了揉眼睛。 “如果一個區發大水,就會波及到其它區。只要三十六個小時,整個城市將一片汪洋。” 他們預測說,即使不下雨,只要地鐵水泵停止工作,那麼淹沒整個城市也不過是幾天的事情。到那時,水會沖走人行道下面的土壤。不久之後,街道便會變得坑坑洼窪。沒有人會來疏通下水道,於是一些新的水道將在地面上成形。浸滿了水的地鐵的頂部坍塌之後,另一些河流也將出現。二十年之內,浸泡在水中的鋼管將會腐蝕、變形。這些鋼管支撐著東區4-5-6線路上方的街道。萊剋星頓大道下陷後將成為一條河流。

不過,早在這之前,城裡的人行道就已經遇上大麻煩了。傑米爾·阿曼得博士是紐約庫珀學院土木工程系主任,他說,人們撤出曼哈頓後的第一個三月中,城市就會開始分崩離析。每年三月份,氣溫會在華氏32度(攝氏零度)上下擺動四十多次(氣候變化可能會使這個過程提早到二月份)。每到這時候,不斷的結冰和融化會讓瀝青和水泥開裂。雪融化時,水滲入到這些新的裂縫中。結冰時,水變為冰後體積膨脹,使裂縫變得更大。 我們可以把這稱為水的複仇,它被整座城市壓抑了太久。大自然中幾乎所有的混合物在結冰的時候都會收縮,但水分子卻相反,它們會形成優雅的六邊形結晶體,所佔的空間比它們液態時多百分之九。六角形的冰花又漂亮又輕薄,難以想像它們會損壞人行道邊上的混凝土路面。能夠承受每平方英寸7500磅壓力的碳鋼水管竟然會在結冰的時候爆裂,這就更加難以想像了。可這就是事實。

人行道開裂之後,中央公園順風吹來的芥草、三葉草、牛筋草等野草草種便會向下生長,深入到新生的裂縫中,使它們開裂得更為嚴重。在當今世界,只要問題初露端倪,市容維護小組就會出現,消滅野草、填平裂縫。但在一個沒有人類的世界,不會再有人來對紐約修修補補了。野草之後,接踵而來的這個城市中最具繁殖能力的外來物種——亞洲臭椿樹。即使有八百萬人口,臭椿樹(通常被稱為樗樹)這種生命力頑強的入侵者也能在地道的小裂縫中紮根生長,等到它們展開的枝條從人行道中破土而出,人們才會有所注意。如果沒人來拔除它們的秧苗,五年之內,它們強有力的根係將牢牢攫住人行道,在下水道里大搞破壞——沒人清理,這時的下水道已經被塑料袋和腐爛的舊報紙堵塞。由於長期埋在人行道以下的土壤突然暴露於陽光和雨水里,其它樹木的種子也在其中生根發芽,於是沒過多久,樹葉也成為不斷增加的垃圾大軍中的一員,堵塞了下水道的出入口。

植物無需等到人行道分崩離析的那天便已經趁虛而入。從排水溝積聚的覆蓋物開始,紐約貧瘠的硬殼上形成了一層土壤,幼苗開始發芽抽枝。它們能夠獲得的有機物質當然要少得多了,只有風捲來的塵土和城市中的煙灰,但曼哈頓西面紐約中央鐵道上被遺棄的高架鋼鐵路基現在已經是如此了。 1980年開始,這條鐵路便不再使用,無孔不入的臭椿樹在這里扎根,還有厚厚一層洋蔥草和毛茸茸的羊耳石蠶,點綴著一株株的秋麒麟。兩層樓高的倉庫那兒依稀露出一點昔日鐵軌的痕跡,遂又遁入野生番紅花、鳶尾、夜來香、紫菀和野胡蘿蔔所鋪出的高架車道中。許多紐約人從切爾西藝術區的窗口望下,被眼前天然的、由花組成的綠色緞帶所感動——它們佔據著這個城市已經死亡的一角,並作出對未來的預言。這個地方就是紐約高線公園。 在最初幾個沒有供熱的年頭里,全城的管道都在開裂,一會兒結冰一會兒融化的氣溫震盪也影響到室內家居,東西損壞得十分厲害。房屋的內部結構因為熱脹冷縮而嘎吱嘎吱地發出響聲;牆面和內頂板之間的鉸鏈開始斷裂。開裂的地方,雨水滲透進來,門閂生了銹,飾面剝落下來,露出了隔音軟木層。要是城市還沒著火,那麼現在就是時候了。 總的來說,紐約的建築並不如舊金山維多利亞風格的厚重牆板那麼易燃。但是,因為再也沒有消防員來接聽火警電話,一個閃電就能點燃中央公園中堆積的許多枝椏和樹葉,火焰將蔓延到各個的街道上。二十年之內,避雷針就會開始生鏽、折斷,屋頂上燃起的大火蔓延到建築內部,進入滿是紙製助燃物的辦公室。煤氣管道的爆炸震碎了窗戶玻璃。雨雪趁機進入,不久之後,水泥地板就在結冰和融化導致的熱脹冷縮下開始裂開。燒焦了的隔音軟木層給曼哈頓不斷擴張的土壤層添加了不少營養。弗吉尼亞州當地的爬行動物和毒葛在佈滿了苔蘚的牆面上爬行,這些苔蘚在沒有空氣污染的環境中得以迅速生長。紅尾鷹和遊隼在高高的房屋空架上築巢。 布魯克林植物園的副園長史蒂文·克萊門茨預測說,兩個世紀之內,在此定居的樹木將完全取代先前的野草。數以噸計的樹葉下面是排水溝,它們為當地公園中的橡樹和楓樹提供了嶄新、肥沃的土壤。來到這兒的黑洋槐和秋橄欖具有固氮作用,向日葵、須芒草、白色的蛇根草和蘋果樹也遷居於此,它們的果實由鳥兒四處播種。 庫珀學院土木工程系教授傑米爾·阿曼德預測說,生物的多樣性將會表現得更為突出,因為隨著高樓大廈的倒塌和粉碎,水泥中的石灰提高了土壤的PH值,諸如瀉鼠李和樺樹之類不適應酸性環境的樹木會在這里扎根。阿曼德已經頭髮花白,可是精神飽滿,說起話來忍不住用手比劃,他認為這個過程的開始比人們想像的要快。這位來自馬賽克鑲嵌工藝裝飾而成的清真寺之城——巴基斯坦拉合爾市的學者,現在正教授如何設計和改進建築以抵禦恐怖襲擊。他對建築結構上的弱點有著深刻的認識。 “即使像紐約大多數的摩天大樓那樣,把曼哈頓的建築錨定在堅硬的片岩中,”他評論說:“也不意味著它們的地基不會浸水。”堵塞的下水道、氾濫的地道和已經變為河道的大街,他認為,在它們的共同作用下,建築物地基的牢固程度被削弱,它們身負的龐然大物會變得搖搖欲墜。未來,襲擊北美洲大西洋海岸的颶風將愈發猛烈和頻繁,大風將毫不留情地吹向那些高聳卻不穩固的結構。有些將會倒塌,並撞倒其它的建築。正如大樹倒下後,新的生命將佔據那個空隙,漸漸地,都市的鋼筋森林會變成一片真正的森林。 * 紐約植物園與布朗克斯動物園連成一片,佔地250英畝,擁有歐洲以外最大的蠟葉植物群落。它珍藏著1769年庫克船長太平洋之旅採集來的野花標本,以及來自火地島的少量苔蘚,與之相伴的黑色墨水筆蹟的便箋紙上留有採集者的署名——查爾斯·達爾文。然而最不尋常的是在紐約植物園這片處女地上生長出來的原始森林,它們佔地40英畝,從未遭到砍伐。 雖未遭砍伐,卻也發生過巨大的變遷。直到最近,這片優美而婆娑的松葉樹才得名為鐵杉森林。但是,幾乎所有的鐵杉現在都已經死亡,罪魁禍首是一種日本的昆蟲,它們的體型比這個句子結束時的句號還要小,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期來到紐約的。最老最大的橡樹可以追溯到當這片森林還屬於英國人的時候,可它們也瀕臨死亡。它們受到酸雨和鉛等重金屬的侵蝕,因為汽車尾氣和工廠排出的煙霧已經被土壤吸收。它們不可能再回來了,因為大多數長有天蓬的樹木都早已失去了繁殖能力。所有在這兒生活的樹木現在都寄居著病原體:某些菌類、昆蟲,或是一旦抓住機會便能奪取樹木生命的病毒——這些樹木在化學物質的衝擊下已經變得十分脆弱。此外,隨著紐約植物園的森林變成了被灰色城市所包圍的綠色孤島,它也成為布朗克斯區松鼠的避難所。這裡沒有大自然的掠食者,狩獵也被禁止,於是再也沒有什麼能夠阻止它們狼吞虎咽還沒有發育的橡樹果或山胡桃。它們就是如此。 如今這片古老森林的林下葉層已經有了八十年的“代溝”。這裡沒有新生的橡樹、楓樹、岑樹樺樹、無花果樹和鵝掌揪,在這裡生長的主要是外來的觀賞植物,它們是接著風勢從布朗克斯區的其它地方來到這裡。土壤取樣研究顯示,2000萬顆臭椿的種子在這裡生根發芽。紐約植物園經濟植物學協會主管查克·皮特斯說,外來物種——比如說臭椿和軟木都來自中國——它們現在佔據了這片森林的四分之一。 “有些人想讓森林恢復到200年前的模樣,”他說:“如果那樣的話,我得告訴他們,那就等於把布朗克斯區拉回到200年以前。” 自從人類能夠在世界範圍內自由流動,他們便隨身攜帶生物,並帶回些其他物種。來自美洲的植物不但改變了歐洲的生態系統,也徹底改變了自己的身份:想想還沒有土豆的愛爾蘭,再想想還沒有番茄的意大利吧。反過來,來自舊世界的入侵者不僅降禍在被征服的新世界的婦女身上,還帶來了其它物種的種子,首當其衝的是小麥、大麥和黑麥。用美國地理學者阿爾弗萊德·克羅斯比自己杜撰的一個詞來說,這種“生態帝國主義”幫助歐洲的殖民者將他們的形象永遠地烙在了殖民地上。 有些實驗結果滑稽可笑的,比如說種植著風信子和水仙花的英國花園就從未在其殖民地印度紮根。在紐約,歐洲的星椋鳥——現在是一種到處可見的有害鳥類——被引進過來,因為有人認為,如果中央公園能夠成為莎士比亞著作中提到過的所有鳥類的家園,那麼紐約會顯得更有修養。隨後,又有人覺得中央公園應該成為莎翁戲劇中提到過的所有植物的花園,於是又種下了具有抒情意境的報春花、苦艾、印第安水芹、野薔薇和野櫻草——萬花俱備,只欠國王麥克白的勃南森林了。 曼納哈塔項目虛擬的過去到底能與未來的曼哈頓森林有幾分相似呢?這取決於如何移動北美洲的土壤,這些土壤得在移動它們的人類消失後依然長期存在。紐約植物園的植物標本中,其中有一種是美國第一批標本,看起來酷似可愛的熏衣草花梗。這其實是千屈菜的紫色種子,本來長在英國到芬蘭之間的北海灣地區,商船為了橫渡大西洋,於是把歐洲沿海潮濕的沙子作為壓艙物,千屈菜種很有可能就混在沙子裡來到了這裡。與殖民地之間貿易與日俱增,商船在裝貨之前會把壓艙沙囊丟棄,於是越來越多的紫色千屈菜被傾倒在美國的海岸上。一旦來到這裡,它們便順著溪流河道到處遊走,因為它們的種子能夠粘在任何它們所接觸到的髒兮兮的羽毛或毛皮上。在哈得遜河附近的沼澤中,為水鳥和麝鼠提供食物和棲身之所的香蒲、楊柳、金絲雀蔓草長得甚是繁茂,成為了一片結實的紫色簾幕,即便是野生動物也難以穿過。到了二十一世紀,紫色的千屈菜會在阿拉斯加遍地開花,生態學家害怕它將會張滿整個沼澤,趕走生活在這裡的野鴨、野鵝、燕鷗和天鵝。 甚至在建為莎士比亞花園之前,中央公園的設計師奧姆斯特德和沃克斯就已經移來50萬棵樹木,當然還有50萬噸砂土,以此來改善大自然的景觀,因而波斯鐵木、亞洲連香、黎巴嫩雪松和中國皇家泡桐和銀杏等新奇樹種便被用來增添島嶼的情趣。一旦人類消失,土生土長的植物便會與強大的外來物種展開競爭,收回它們的生存權——它們本土作戰,總有些天時地利的優勢。 許多外國的觀賞植物,比如說雙玫瑰花,將隨著引進它們的人類一同逝去,因為它們是沒有繁殖能力的雜交品種,必須依靠嫁接技術傳宗接代。沒有了進行嫁接的園丁,它們也將枯萎凋零。其它嬌生慣養的“殖民地居民”,比如英國常春藤,只好自力更生了,當然敵不過它們的美國親戚——五葉地錦和毒葛。 還有一些是選擇育種的變種產物。如果有倖存活下來,它們的體型也會變小,數量也將減少。沒人照料的水果,比如從俄羅斯和哈薩克斯坦進口的蘋果,將會辜負約翰尼蘋果種子的童話5。大自然優勝劣汰的標準是生命力,而非外貌和口味,這使得它們最終將變得粗糙難看。再也沒有人給蘋果園噴灑農藥,除了少數的倖存者,其它果樹都毫無防範地暴露在當地的蘋果蛆和潛夜蟲等病蟲災害之中,這片土地很快會被當地的硬木所收復。引進的園地蔬菜日子也好過不了多少。紐約植物園副園長丹尼斯·史蒂文森說,產自亞洲的甜蘿蔔不需要多久就會變成野生的、味道糟糕的野胡蘿蔔,因為動物們會把我們種植的最後一塊可口的胡蘿蔔吞得一干二淨。椰菜、捲心菜、抱子甘藍和花椰菜將退化成一模一樣的椰菜祖先的樣子,再也分辨不出彼此。多米尼加人在華盛頓高地公園大道當中種植了乾玉米,它們後代的DNA最終會返祖成為墨西哥類蜀黍,玉米棒子只有和麥穗那麼粗。 其它的入侵者,比如鉛、汞和鎘之類的金屬,不會那麼快就被從土壤中沖走,因為它們屬於重金屬。有一點是肯定的:當汽車不再奔馳,工廠不再運作的時候,排放物也就沒有了。未來第一個百年中,腐蝕作用將定期引爆殘留在油罐、化工廠和發電廠中的定時炸彈,當然還有數百個乾洗店。逐漸地,細菌將分解燃料的殘渣、乾洗溶劑和潤滑劑,將它們轉變為無害的有機碳氫化合物——不過,從殺蟲劑到增塑劑,再到絕緣裝置,這一系列的人工製品得存在好幾千年,直到微生物進化之後才能將它們降解。 沒有了酸雨,存活下來的樹木需要抵抗的污染物將越來越少,因為化學物質正逐漸從系統中消失。幾個世紀後,樹木開始吸收降解了的重金屬,經過再循環、再沉積的作用,它們的濃度進一步得到稀釋。等植物死亡、腐爛後成為土被,這些工業有毒物質將被埋得更深,後繼的植物也將持續和深化這個過程。 紐約的許多珍稀樹種即便不是在垂死掙扎,也已瀕臨滅絕,不過已經滅絕的物種倒還不多。 1900年左右,一場病蟲災害隨一船亞洲樹苗來到紐約,所有的美國栗樹都遭受了枯萎病的打擊,不過,即便是這種被人們深深悼念的樹種,也依然還在紐約植物園的老森林中度日——確切地說,只剩下樹根了。它們生根發芽,長出的小苗才到兩英尺,就被枯萎病擊倒,然後再次發芽,循環往復。或許有朝一日,沒有人類再給它們施加生存的壓力,它們便能形成抵抗這種疾病的能力。栗樹曾是美國東部森林中長得最高的硬木,復活後的它們將與可能在這兒生活的強壯的外來物種做鄰居,比如說日本伏牛花、東方南蛇藤,當然不會少了臭椿樹。這裡的生態系統是人為的產物,在我們消失之後,它們將繼續生存下去;這裡是世界植物的大雜燴,要不是我們,這裡絕對不會是這個樣子。紐約植物園的查克·皮特斯認為,這也未嘗是件壞事。 “紐約之所以是個偉大的城市,就是因為它的文化多樣性。所有人都能有所貢獻。但是在植物學方面,我們卻憎恨外來的物種。我們喜歡土生土長的物種,希望那些頗具侵略性的外國植物回到老家去。” 他把跑鞋倚在一棵中國黑龍江軟木樹白花花的樹皮上,它生長在最後一批鐵杉樹之中。 “這話聽起來有些冒昧,不過維持生物多樣性並不如維持生態系統的機能來得重要。重要的是,土壤要被保護起來,水要乾淨,樹木過濾空氣,參天大樹要能繁殖新的幼苗,這樣,森林的營養才不會流失到布朗克斯河中。”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布朗克斯森林濾過的空氣。五十歲出頭的皮特斯身體健康、充滿活力,他的大半輩子都是在森林裡度過的。他的田野研究表明,亞馬遜流域的野棕櫚榛樹、原始的婆羅洲上的榴蓮樹、緬甸叢林中的茶樹都不是什麼偶然現象。人類曾經也在那里居住。茫茫荒野吞噬了他們和他們的記憶,但大自然依然留有他們的痕跡。以上就是個例子。 事實上,自從現代人出現在地球上,沒過多久,大自然中便有了人類的痕跡。埃里克·杉德森的曼納哈塔項目旨在把島嶼回歸到荷蘭人發現它時的樣子——人類來到這里之前,這裡並不是什麼曼哈頓原始森林,因為這裡根本沒有森林。 “因為在德拉瓦族人到來之前,”杉德森這樣解釋道:“這裡除了半英里厚的冰層,一無所有。” 大約11000年以前,最後一個冰期向北撤出了曼哈頓,停在今天加拿大凍土地帶以南的雲杉和北美落葉松區。於是這兒便有了我們今天所知的北美洲東部的溫帶森林:橡樹、山胡桃樹、栗樹、胡桃木、鐵樹、榆樹、樺樹、糖楓、香楓、檫木和野榛樹。空曠的地方,長出了一叢叢美國稠李、香漆樹、杜鵑花和忍冬,還混合著一些蕨類和開花植物。米草和蜀葵出現在鹽沼中。當溫暖的這裡鋪滿了植物後,熱血動物便開始陸續出現,其中包括人類。 考古學未能在這裡發現什麼遺址,這說明第一批紐約人很有可能是游牧民族,他們為了能夠撿到漿果、栗子和野葡萄四處紮營。他們射殺火雞、黑琴雞、野鴨和白尾鹿為食,不過主要還是靠捕魚。周圍水域中的胡瓜魚、西鯡和青魚成群游動。溪鮭游到了曼哈頓的溪流中。牡蠣、蚌蛤、簾蛤、螃蟹和龍蝦數量眾多,想要抓一堆回去不費吹灰之力。海岸上,人們遺棄的大量軟體動物貝殼成了第一批人類的建築材料。亨利·哈得遜第一次看到這片土地的時候,哈萊姆區的北部和格林威治村還是一片綠色的熱帶草原,這裡的德拉瓦族人為了種植作物,一次次地縱火,將土地清空。曼納哈塔項目的研究者們在哈萊姆區遺留下來的火坑中註滿水,通過那些浮上水面的東西,他們得出結論:過去的人們在這裡種植玉米、大豆、南瓜和向日葵。過去,島嶼的大部分地區都像比亞沃維耶扎原始森林那樣鬱鬱蔥蔥。早在印地安人以60荷蘭盾的價格將這片土地賣給殖民者之前,現代人的印痕便已經烙在了曼哈頓島上。 * 2000年,一頭山狗跑到了中央公園。這個徵兆預示著未來或許就是昔日的重演。後來,又有兩頭山狗闖入了城市中,還有一隻野生火雞。紐約城恢復到野生狀態,或許未必要等到人們離開的那一天。 那第一頭山狗或許只是個偵察員,它越過了喬治·華盛頓大橋才抵達這裡。傑瑞·德爾·圖弗為紐約和新澤西港務局管理這座大橋。後來,他又接管連接斯塔騰島和大陸、長島之間的大橋。他是名四十歲出頭的結構工程師,他認為橋樑是人們能想到的最最可愛的事物,因為它們優雅地跨越溝壑,讓天塹便通途。 德爾·圖弗本人也兼具大洋兩岸的特徵。他橄欖色的皮膚說明他來自西西里島;他說起話來卻是個地道的新澤西城里人。維護人行道和鋼結構成了他畢生的工作。每年,小遊隼都是在高高的喬治·華盛頓塔上進行孵化的;還有,無所畏懼的野草和臭椿樹等植物從遠離土壤的金屬結構中挑釁似地生長開花,高高在上地俯視水面——這些都讓他覺得很有意思。大自然的游擊隊員們總是偷偷襲擊他的大橋。它們的武器和部隊相比於鋼鐵裝甲顯得微不足道、滑稽可笑,但如果你對到處都是、不計其數的鳥兒視而不見的話,結果將會是毀滅性的,因為它們的糞便能夠促使那些空中的種子生根發芽,同時還具有溶解表面塗料的作用。德爾·圖弗面對的是一群手無寸鐵卻不屈不撓的敵人,它們的終極威力便是在逆境中求生。他承認,大自然必將是最後的勝利者。 不過,他的有生之年是看不到這一天了。最重要的是,他十分珍惜他和其他員工一起繼承的遺產:他們的大橋是整整一代工程師的傑作,不過這些工程師不可能想到每天通過這些大橋的汽車竟會有三十多萬輛,而且八十年之後,大橋竟然還能使用。 “我們的工作,”他對他的小組成員說:“是在向下一代人移交這筆財富的時候,使它們比我們接管時的狀態更棒。” 二月的一個下午,他一邊迎著小雪走向巴約訥大橋,一邊用無線電和其他工作人員聊天。斯塔騰島這一頭道路的下側是十分堅固的鋼鐵地基,它被注入到巨大的混凝土厚塊中,而這厚塊又被錨定在岩床中——橋墩部分承受了巴約訥大橋主橋跨一半的重量。向上凝視曲曲折折的負重I型標和支柱,半英寸厚的鋼板、法蘭片和幾百萬顆半英寸長的鉚釘和螺栓把它們相互連接,讓人不禁想起虔誠的朝聖者張口結舌地看著高聳入雲的梵蒂岡聖彼得圓頂大教堂時的那種敬畏之感:這個偉大的傑作將在這兒百世永存。但是傑瑞·德爾·圖弗清楚地了解這些大橋,沒有人類的維護,它們終將倒塌。 這不會立即發生,因為大橋最大、最直接的威脅將隨著我們人類的消失而不復存在。德爾·圖弗說,最大的威脅並非是川流不息的車輛。 “這些大橋十分結實,來來往往的車輛好比是螞蟻爬在大象的身上。”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還沒有電腦來精確地測算出建築材料的承受力,工程師們為謹慎起見,堆上了許多不必要的材質。 “前輩給我們留下的大橋,其用料是超過實際需求的。三英寸粗的吊索中含有的鍍鋅鋼絲就足以繞地球四周。即使其它的拉索都斷裂,這一根就能夠拉起整座大橋了。” 頭號敵人是公路管理處每年冬天在路面上撒的除冰鹽,這種貪婪的物質一旦除完冰,便開始吞噬鋼筋。汽車上滴下來的汽油、防凍劑和融雪水將除冰鹽衝進下水道入口和大橋裂縫中,維修人員必須查找出來並沖洗乾淨。沒有了人類,也就沒有了除冰鹽。不過,如果沒有人給大橋上漆,它肯定會生鏽,生鏽的範圍還真不小。 最初,氧化作用會在鋼板上形成氧化層,厚度得有鋼板的兩倍,甚至更厚些。氧化層能夠減緩化學侵蝕的速度。徹底生鏽、倒塌需要幾個世紀的時間,不過紐約的大橋不需要等那麼久就會塌陷。這是由金屬的特性所決定的——它們承受不了不斷結冰、不斷融化的周期反复。鋼鐵不會像混凝土那樣開裂,它們會熱脹冷縮。事實上,鋼鐵大橋在夏天的時候會變長,所以它們需要伸縮節。 冬天,它們會收縮,伸縮節內部的空間變得更寬,各種各樣的東西被風吹進來。到這時,天氣回暖的時候,大橋膨脹的空間就沒有之前那麼大了。沒人給大橋上漆,伸縮節中推滿了零碎,而且生了銹,於是膨脹時所需的空間就比金屬本身大多了。 “到了夏天,”德爾·圖弗說:“不管你喜不喜歡,大橋都會比原先更大。如果伸縮節堵塞了,膨脹點就會轉移到最脆弱的連接處,比如說兩種不同金屬連接的地方。”他指了指四塊鋼鐵與混凝土橋墩的連接處。 “比方說那裡。斜樑與橋墩鉚接處的混凝土將會開裂。再要么,幾個季節一過,螺釘就會折斷。最後,斜梁會滑出橋墩而墜下。” 所有的連接處都是相當脆弱的。德爾·圖弗說,兩塊鉚在一起的鋼板之間形成的鐵鏽會造成嚴重的後果,要么是鋼板彎曲,要么是鉚釘斷裂。巴約訥大橋這樣的拱橋,或者用來通行鐵路的曼哈頓“地獄之門”,是用料最多的大橋。它們在接下來的幾千年中都不會出事,儘管穿過濱海平原下某個地質斷層的地震波依然會縮短它們的壽命。 (它們可能會比東河下面十四根加強鋼筋加固的混凝土地鐵隧道的壽命長些——其中通往布魯克林的一條鐵軌可以追溯到四輪馬車的年代。一旦哪裡裂開,大西洋的海水就會奔湧而入。)車水馬龍的吊橋河桁架橋只能維持兩三百年,等它們的鉚釘和螺栓脫落的時候,整座大橋也就墜入了早就等待著的滔滔江水中了。 到了那時,會有更多的山狗順著無畏的先驅者的足跡進入到中央公園中。鹿、熊,最後是狼將接踵而至,它們是從加拿大重新回到新英格蘭地區的。有朝一日,這個城市的大橋差不多都坍塌了,曼哈頓新近的建築也都已毀滅,因為隨便哪個地方的滲漏都能抵達它們內部的加強鋼筋,它們會生鏽、膨脹,然後從混凝土外殼中破裂而出。老式的石頭建築,比如說紐約中央車站——當不再有酸雨腐蝕大理石的時候,它們會比所有閃閃發光的現代建築保持得更長久。 高樓大廈的廢墟中迴盪著的是曼哈頓新生河流中青蛙唱的情歌。現在的河流中滿是擬西鯡和海鷗扔下的貽貝。印第安核電站位於時代廣場以北35英里處。青魚和美洲西鯡已經回到了哈得遜河,不過它們有幾代子孫得去適應下這個核電站滲出的放射性物質,因為那時它的加厚混凝土層已經剝落。幾乎所有適應人類生活方式的生物都消失了。貌似無敵的蟑螂——它們來自於熱帶地區——很早之前就凍死在沒有供暖設施的大樓中了。沒有了垃圾,老鼠或是餓死,或是淪為在摩天大樓廢墟中築巢的肉食鳥類的盤中餐。 上漲的水面、潮汐和鹽蝕作用取代了設計精巧的海岸線。海岸線圍住了紐約市的五個區,河口和沙灘錯落其上。沒有人來挖泥疏浚,中央公園的池塘和蓄水池變成了沼澤。沒有了食草動物,除非二輪馬車和公園警察的馬兒能夠轉變為野生動物繼續生存下去。中央公園的草坪也消失殆盡。一片成熟的森林在這兒成形,侵入了從前的街道,覆蓋了空空的地基。山狗、野狼、赤狐和山貓使得松鼠的數量趨於平衡;我們留下的鉛已被分解,但生命力頑強的橡樹依舊生活在這裡,五百年之後,即使氣候變得更為溫暖,橡樹和山毛櫸也能成為這裡的統治者。 早在那之前,野生的掠食者就已經瓜分了寵物狗最後的後裔,但老謀深算、野性難馴的家貓依舊活著,它們以星椋鳥為食。大橋倒塌了,隧道被洪水淹沒,於是曼哈頓又一次成為一個真正的島嶼,駝鹿和熊游過變得更為寬敞的哈萊姆河,飽食著德拉瓦族人曾經採摘的漿果。 曼哈頓的金融機構永遠倒塌了,幾所銀行的拱頂聳立在殘垣斷瓦之中;銀行里的錢已經毫無價值,絕對安全了,上面甚至長出了黴菌。陳列著藝術作品的博物館在建造之初考慮更多的氣溫調控,而非承重能力。停電後,博物館便失去了保護。屋頂上的拱形結構最終滲漏,而這通常是從天窗那裡開始的,博物館的地下室也會囤滿積水。濕度和溫度不斷變化,館藏作品成為真菌和細菌的美食,當然也少不了一種臭名昭著的博物館殺手——黑色地毯圓皮蠹飢餓的幼蟲。一旦它們鑽到其它地面,攜帶的真菌就會使得這個大都市的畫作脫色和分解,以至面目全非。陶瓷製品保持得還不錯,因為它們的化學構成類似於化石。只要沒什麼東西掉下來把它們砸碎,它們就等著土壤將它們掩埋吧,未來的考古學家會把它們當作出土文物。氧化腐蝕作用加厚了青銅塑像上的銅綠,但沒有影響到青銅的外形。曼哈頓的一個博物館管理員芭芭拉·埃佩鮑姆說:“這就是我們何以得知青銅時代的原因了。” 她還說,即使自由女神像沉入了海底,它的外形或許依然能保持完整,雖然會發生些化學變化,也有可能被海洋藤壺包裹得嚴嚴實實。這裡對她而言是最安全的地方了,因為千萬年之後的某個時間,任何矗立著的石牆都會倒塌,其中或許還包括1776年用曼哈頓的堅硬片岩建造起來的華爾街聖保羅小教堂。在過去的十萬年中,冰川曾經前後三次把紐約剷平。除非有朝一日,人類用含碳燃料冶金最終導致大氣層消失,失控的全球變暖現象將地球轉變為金星那樣的行星,否則冰川終究還是會在無從知道的某天再次降臨。山毛櫸、橡樹和臭椿樹構成的成熟森林會被剷平。史坦登島上的福來雪基爾斯垃圾掩埋場上四堆高高的掩埋垃圾的土墩也會被夷為平地,大量頑固的聚氯乙烯塑料和人類創造的壽命最為持久的發明——玻璃——都被會碾成粉末。 冰川消退之後,某種人工製造的、顏色發紅的濃縮金屬先被是埋藏在冰磧中,最後進入了下面的地質層,樣子乍一看像是電線線路和管道裝置。隨後它又改變方向來到垃圾場,回到了地面上。地球上進化而來或外星球遷居而來的工具製造者們或許會發現和使用這些金屬,不過到了那時,再也沒有誰會知道:這些金屬並非自然生成,而是我們人類留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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