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普學習 別鬧了,費曼先生

第36章 第五部笑鬧中的真智慧-6

二次大戰以後,物理學家經常被請到首府華盛頓,給各個政府單位提供意見;軍方尤其重視我們的建議。我猜那是因為他們覺得,既然這些科學家能夠製造出像原子彈這麼重要的武器,那麼大概還能在其他事情派上用場。 我曾經被請去參加一個替陸軍評估武器的委員會,而我回信說,我只是一名理論物理的學者,對那些武器實在一竅不通。 陸軍居然回信說,根據過往經驗,理論物理學家在協助他們做決策方面,貢獻良多;所以可否請我再考慮一下? 我再寫信回去,說我實在什麼都不懂,懷疑自己到底能幫上些什麼忙。 最後我收到陸軍部長的信,建議一個折衷辦法:請我參加第一次會議,先聽聽看,再考慮我能否協助他們,要不要繼續參與其他活動。我當然說好吧,不然還能怎麼樣?

抵達華盛頓,第一件事是參加一個雞尾酒會,跟大家見個面。會上有很多將軍及軍方的大人物,大家都在聊天,場面很令人愉快。 有個身穿軍服的傢伙跑來,跟我說軍方很高興物理學家也來參與建言,因為他們碰到很多問題。其中一個問題是,他們的坦克車油耗得很快,走不遠,因此問題是如何能一邊走、一邊加油。這位仁兄想到一個主意,物理學家既然有辦法從鈾裡取得能量,那麼我能不能想出以二氧化矽——就是泥沙——為燃料的方法?如果做得到,那麼坦克車只要在車底上裝個小鏟,一邊走一邊把泥沙弄起來當燃料就行了!他覺得這個主意棒極了,而我要做的,只不過是把細節設計出來便好了。於是我以為,第二天開會時我們要談的就是這一類問題。 到了會場,我注意到在前一天酒會裡,介紹我認識一大堆人的傢伙就坐在我旁邊。看來他是軍方派來隨時盯著我的,坐在我另一邊的,是個以前聽說過的大將軍。

在第一節會議中,他們討論的是一些技術問題,我也發表了一些意見。但會議快結束時,他們開始討論跟後勤有關的問題,這我就真的一點也不懂了。這個問題的重點,是要決定在不同的時間,各個據點要存多少東西。雖然我拼命不開口,但當你跟這些“重要人物”圍坐在一起,討論這些“重要問題”時,就算你真的什麼也不懂,你還是不能不講話的。因此在這部分討論中,我也發表了些意見。 休息喝咖啡時,負責跟著我的傢伙說:“我很佩服你剛才在會議上說的東西。那可真是很重要的貢獻。” 我停下來想我對後勤問題的“貢獻”,覺得連梅西百貨(Macys)公司負責採購聖誕貨物的職員,都要比我清楚怎樣處理那些問題。因此我下了結論:(一)如果我真有什麼貢獻,那純屬巧合;(二)任何人都可以作出貢獻,但大多數人會比我更強;(三)這些甜言蜜語應該足以讓我醒過來,看清楚自己沒能力作什麼貢獻的事實。

接下來,他們就在會議上決定,與其討論特定的技術事項,不如討論如何組織科學研究的問題(例如,科學研究到底應該隸屬於工兵團,還是軍需處?)。我卻覺得,如果我還希望能有什麼真正貢獻的話,就只有在討論一些特定技術事項上,而不是陸軍組織研究。 一直到那時候,我都沒有讓會議主席——也就是最初堅持要請我來的大人物——察覺我對這些狀況的感覺。當我們各自收拾公事包、準備離開時,他笑容滿面地對我說: “那麼,你會參加我們的下一次會議了……” “不,我不會。”他的臉突然變了,他很意外我在“貢獻”了那麼多之後,說不。 到了60年代初,我有很多朋友還在擔任政府的顧問,而我完全不覺得在這方面有任何社會責任。我盡力抗拒華府方面的邀請,這樣做在當時來說,還真需要一點勇氣!

那時候,我教大學一年級的物理課。有一次下課後,我的助理哈維說:“你應該看看小學數學課本的樣子!我女兒帶回家的東西和想法,實在荒謬!” 我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可是第二天,我接到一個電話,打電話的是帕沙迪納一位很有名的律師諾里斯(Norris)先生。那時,他是加州州政府課程委員會的一員;委員會的任務是替加州挑選新的中小學教科書。由於加州法律規定,所有公立學校所使用的教科書,都必須由加州教育部來挑選;於是他們設立起委員會,幫忙看書以及提供意見,好讓他們決定要挑哪些書。 剛好在那時候,許多教科書都在使用一種新方法來教算術,他們稱之為“新數學”。由於平常幫忙看書的都是學校老師或者行政人員,因此他們覺得這次應該找些平常將數學應用在科學上的、知道學數學到底能做什麼的人,來幫忙評估課本。

我大概是因為長期拒絕跟政府合作,而產生罪惡感——我居然答應參加他們的委員會! 立刻,我便收到出版商的信以及接到他們的電話。他們說的都是“很高興知道您是委員之一,我們確實希望委員會內有真正的科學家……”,以及“委員會網羅到真正的科學家,實在太好了,因為敝公司的書都是十分科學的……”。可是他們也會說:“我們希望能跟您說明敝公司出版的教科書的內容……”和“我們願意提供任何協助,以方便您審核敝公司的課本……”——我覺得那有點神經病。我是個講求客觀的科學家,而由於到最後,學校的學生得到的只是課本(老師得到的是老師手冊,我也會審核這部分),出版商的任何說明都只會混淆視聽而已。所以我不想跟任何出版商談話,而總是回答說:“你不需要說明了,我相信你們的課本就已經能夠說明一切。”

事實上,我代表的是某個區域,包括了洛杉磯地區的大部分,但不包括洛杉磯市本身。代表洛杉磯市的是一位很親切友善的女士,名叫懷特豪斯太太,她來自洛城的學校體系。諾里斯先生要我跟她會晤,了解一下委員會做過些什麼以及如何運作。 懷特豪斯太太首先告訴我,他們下次會議中將要討論的事情(他們早已開過一次會了,我是後來才被選進委員會的)。 “他們將要討論數數字。”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後來才知道那就是我稱為整數的東西。他們什麼東西都有個與眾不同的名字,於是打從一開始,我就有麻煩了。 她告訴我,其他委員通常是怎樣評核新課本的。他們每種書都拿很多樣本,送給自己區域的老師以及行政人員,然後蒐集大家對這些書本的意見。由於我不認識什麼中小學老師或行政人員,再加上我覺得自己就可以判斷課本到底好還是不好,因此我決定自己來看所有的書。另一方面,在我那區,有些人預期會被邀請參與評書工作以及提供意見。懷特豪斯太太提議將這些人的意見跟她的報告一起送上去,好讓他們覺得舒服點,那樣我也不用擔心他們的不滿和抱怨。他們對這個作法確實很滿意,我也沒惹什麼麻煩。

幾天之後,負責課本收發的職員打電話給我說:“費曼先生,我們已準備好把書送過來給你了,一共是300磅重的書。”我嚇了一大跳。 “沒關係,費曼先生,我們會找人來幫你看書。” 我搞不懂你怎麼能那麼做:要不就自己看,要不就不看呀,怎麼能找人代你看書?我在地下室書房裡弄了個書櫃,專門用來放這些課本(書疊起來有17英尺高),逐本逐本地看,準備下次開會時討論。我們將會從小學課本開始討論。 這個工程非常浩大,我全天候待在地下室裡,全力以赴。後來我太太說,這段時間她好像活在一座火山頂上一般。安靜一陣之後,突然會“隆隆隆隆!!!”——地下室的“火山”又大爆發了。 火山爆發的原因是那些書都太糟了。它們全都是敗絮其中,急就章印出來的。有時候他們想力求嚴謹些,卻用了些“差不多”正確的例子(像用路上車子來介紹“集”

的觀念),然而其實那牽涉到許多蠻奧妙的想法。此外,定義不夠精確,所有東西都有點含糊不清,模棱兩可——他們根本不夠聰明,而且不知道什麼叫“嚴謹”。他們都在騙人,都在教一些連自己也搞不懂的東西;而事實上,這些東西對那些小孩來說,學來也沒什麼用。 我很清楚他們的意圖。那時候,自從蘇聯發射了斯波尼克(Sputnik)人造衛星之後, 很多人覺得我們科技落後了,於是就請數學家提供意見,看怎樣用些有趣、近代的數學觀念來教數學。原先的目的,是要使那些覺得數學枯燥無味的學生提高興趣。 讓我舉個例子:他們討論數字的不同進位法——五進法、六進位制等——介紹各種可能。如果學生已經明白十進位的話,那麼討論其他進位法還說得過去,這可讓他腦袋輕鬆一下。可是在這些課本里,他們把這轉變成每個小孩都要學會的進位法!於是就出現了這類令人望而生畏的習題:“把這些以7為基底的數字改寫為以5為基底的數字”。把數字從一種進位制轉換到另一種進位制,是完完全全沒用的事情。如果你會轉換,也許還蠻好玩的;如果不會,沒關係,因為那一點也代表不了什麼。

總之,我在看這些書——所有這些書,居然沒有一本提到算術在科學上的應用。如果它們真提及算術的任何應用,他們舉的例子也不過是買郵票之類。大多數的時候,它們討論的都是些抽象的新數學廢話。 最後我看到一本書上說:“數學在科學上的用途有多方面。我們舉一個天文學的例子,天文學是星球的科學。” 翻過一頁,它說:“紅色星球的溫度為四千度、黃色星球的溫度是五千度……”——到目前為止,還好。繼續看下去:“綠色星球的溫度是七千度、藍色星球的溫度為一萬度,而紫色星球的溫度為……(一個很大的數字)。”事實上,根本沒有綠色或紫色的星球,但關於其他星球的數據大致上還算正確。這算是含混過關的正確,但麻煩已出現了!所有事情的毛病都一樣:都是由不曉得自己在說些什麼鬼話的人寫出來的,因此裡頭總會有些小錯誤,總是會有錯誤!我真不明白,用這些書來教育小孩怎麼可能教得好?我不曉得問題出在哪裡,可是這些書差勁透了,全糟透了!

不過話說回來,我還是對這本書比較滿意,因為這是第一本舉例說明算術應用在科學上的書。當我讀到星球溫度的部分時,我是有點不高興;但我不是非常不高興,因為至少它大致上是對了——作者只不過是舉錯例子而已。 可是接下來是習題部分。它說:“約翰和他父親在室外觀測星體。約翰看到兩顆藍色星球和一顆紅色星球。他父親則看到一顆綠色星球、一顆紫色星球和兩顆黃色星球。那麼約翰和他父親看到的星球的溫度,一共是多少?”——太恐怖了,我簡直暴跳如雷! 星球的溫度只不過是一個例子。事實上,類似情形不斷發生,不斷出現許許多多不堪的荒謬。把兩顆星球的溫度加起來,是完全沒道理的!從來沒有人會這樣做,除了也許可以計算星球的平均溫度值,但絕對不是要求得所有星球的總溫度!這真離譜!整件事的目的,只不過是引導學生練習加法而已,但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這情形就好像你在讀書,偶爾句子會出現幾個錯誤,但突然有一整個句子都印反了。那些數學課本就是那個樣子,簡直沒希望! 然後,我參加第一次會議。其他委員給某些書打了分數,他們也想看看我的評分;而我打的分數跟他們的,經常差異很大。他們便問:“你為什麼給那本書那樣低的分數?” 我就回答說,那本書的問題出在某某頁的這個和那個——我全做了筆記。他們立刻發現我是個大金礦:我能夠詳細告訴他們每本書的優缺點,我打的分數全都有根有據的。 我也反問他們,為什麼他們把這本書的分數打得那麼高,他們會說:“讓我們先聽聽你對某某書的看法。”我總是問不出他們為什麼那樣評分。相反地,他們不斷地問我的想法。 談到其中一本書時,他們又問我的想法了。這本書是一套3本的其中一本,屬於輔助教材,由同一家公司出版。 我說:“收發部的人沒送這本書給我,但其餘兩本很不錯。” 另外還有人問同樣的問題:“你覺得這本書怎麼樣?” “我說過,他們沒送這本書給我,因此我還沒什麼可說的。” 收發部的人剛好在那兒,他說:“對不起,這件事我可以解釋清楚。我沒給你送這本書的原因,是這本書還沒編好。依照規定,他們必須在某某天之前把書送到我們那裡,而那位出版商的書要晚好幾天才能好,因此他們先把封面送過來,裡面都是白紙。他們附了一封道歉信,希望3本書都能被列入考慮,雖然說第三本會晚一點才出書。” 最後發現,居然還有一些委員給這本空白的假書打上了分數!而由於這本書有人評分,他們難以置信這會是本空白的書。事實上,這本不存在的書得到的分數,比另外兩本的分數還要高一點點呢。 我相信這一切之所以會發生,原因在於製度以及作業流程上出了問題:當你把書送到這些人手上之後,由於他們都很忙、或者漫不經心,“反正這本書一定有許多人會看,不差我一個。”然後隨便給它填個分數——至少是某些人,不是全部人都這樣。當你收到各委員的報告時,你也不會曉得:為什麼這本書收回來的報告比其他書收到的報告少——換句話說,也許某本書收回來10份報告,但這本書只有6 個人寫了報告——於是你把有報告的分數平均,而沒有考慮那些沒有回來的報告,結果還得到一個合理的數字。這個把什麼都取其平均值的方法,就會忽略了有些書只有封皮、內裡什麼都沒有的事實! 我這個理論,是在看到課程委員會發生的情形而想到的。以那本空白書為例,每10人中有6 人交回報告,而在其他的書來說,10人中有8、9人交報告。當他們就6個數字取平均時,這跟其他從8、9個數字求得的平均值沒什麼兩樣。當然,發現自己給那本書打分數的時候,他們都很尷尬,但這卻讓我信心略增。原來其他委員花了很多工夫在書籍送審以及報告回收之上,並且參加書商舉辦的說明會——在自己還沒親自看那本書之前,就听別人宣揚書的內容;整個委員會中,大概只有我讀完所有的書,而且是除了擷取書本身提供的信息之外,完全沒去聽取其他信息的人。 像我那樣仔細評核課本,相對於蒐集很多漫不經心的報告來取平均值,是兩種極端的作法。這讓我想起一個很有名的老謎題:中國皇帝高高在上,平民百姓都無緣得見。 好了,現在的問題是,皇帝的鼻子有多長?於是有人走遍全中國,問了千千萬萬的人:大家認為皇帝鼻子有多長,再取其中平均值;而由於他平均了這麼多人的數字,大家就相信這答案很“準確”了。但這是什麼爛方法嘛,當你蒐集很多從沒仔細看過樣本的人的意見,再好的平均值也沒法提供更多更好的信息。 一開始時,我們都不能談論課本的價錢。他們只告訴我們可以挑多少本書,因此我們挑選出來的課本中,有很多都是輔助教材,這是因為每本新課本都有缺點。最嚴重的失敗,是那些“新數學”教科書:它們不提東西學了有什麼用處,習題也不夠多。不錯,這些書都沒有以賣郵票為例子,它們反而談太多抽象的數字概念、太少現實世界中的應用。學生應該學些什麼?加、減、乘或除嗎?我們便推荐一些相關的書作為課外讀物——每班一二種。經過許多討論之後,我們挑選出來的課本,都能互補長短,相輔相成的。 可是,當我們把這些辛苦得來的推薦書單提報教育局,他們卻說:可用經費沒有預期中那麼多,我們必須重新檢討,把書本的價錢考慮在內,進行刪減。這樣一來,原本四平八穩的課程完全被破壞掉了。我們原本設計的重點,是老師可以從中找到各種例子。但現在我們再也沒法安排出一個良好的課程來。再經過加州上議院預算委員的審查後,這些課程被刪得更慘,簡直糟透了!後來他們討論這個問題時,曾經請我在州議員面前列席備詢,但我拒絕了;那時候,我已為這些事情跟別人爭辯太多,覺得疲乏萬分。 我覺得,我們已把結果提交教育局,接下來像提報州政府等工作,都應該由他們去處理了。但這在法理上來說,雖是完全正確,但就政治運作層面來說,卻大錯特錯了。 也許我不應該那麼快便放棄,但花了那麼多工夫,經過那麼多的討論,才擬出一個還不錯的課程,到頭來卻被刪改,那是十分令人沮喪的事!如果把作業流程倒過來做,即從書本的價錢開始考量,再買你買得起的書,那麼整件事便可能改觀,不必浪費那麼多的力氣。 然而,讓我決定辭掉委員會工作的原因,是第二年討論科學教科書的經驗。起先我想,也許科學書的情況會不一樣,於是我仔細看了幾本。 歷史重演了:有些東西粗看很不錯,事實上卻令人髮指。例如,有一本書列了4張圖:第1張是一個上滿發條的玩具,第2張是一輛汽車,再來是一個小孩騎腳踏車等等。在每張圖片下面,它問:“是什麼使它運作?” 我想:“我知道他們的用意了,他們想討論機械、彈簧如何運作;討論化學、介紹汽車機器的原理;以及生物學方面,肌肉如何作用。” 這是我爸爸會跟我談的一類題目:“是什麼使得它動? 每樣東西之所以會動,皆因為太陽在照射。 ”然後好玩的部分來了,我們會繼續討論下去: “不,玩具動的原因是發條上緊了,”我會說。 “發條為什麼會上緊了?”他又會問。 “我把它轉緊的。” “你為什麼能動?” “因為我吃東西。” “太陽在照射,食物才長出來。因此由於太陽照射,這些東西才會動。”那樣我就會明白,物體的運動只不過是太陽能量的轉換而已。 翻到下一頁,課本的答案是——關於上了發條的玩具——“能量使它動。”至於在腳踏車上的小孩,“能量使它動。”每個圖的答案都是“能量使它動。” 那根本毫無意義可言。隨便說,用“瓦卡力斯”代替能量的位置。那麼“瓦卡力斯使它動”就成了我們的新定律了,這句話沒包含半點知識在內。學生什麼也沒學到,它只不過是個字而已! 他們應該做的是讓學生看看玩具的內部,看看裡頭的發條,學學齒輪,不要管什麼“能量”了。往後,當這小孩明白玩具到底如何運作,他們就可以討論較為普遍的能量定律了。 事實上,甚至連“能量使它動”這句話也不對。因為如果它停下來,你也可以說“能量使它停下來。”書裡說的其實是指“濃縮狀態”的能量被轉化為“稀釋狀態”,這是個很深奧的問題呢。在這些例子中,能量不會增加或減少,它只會從一種形態轉變到另一種形態。當物件停止時,能量就轉變為熱,回歸混沌之中。 可是每本書都同一個樣子,它們說的都是些毫無用處、錯亂不堪、模棱兩可、混淆不清、似是而非的東西。我無法想像有誰能從這些課本學到任何科學——因為它們教的根本不是科學! 看到這些科學課本有著數學課本的同樣毛病之後,我的火山又爆發了。看了那麼多的數學課本卻只有無力感之後,我實在無法再忍受另一年的痛楚,於是辭職了。 後來我聽說那本“能量使它動”的書被委員會挑中,將呈教育局,便決定再作最後嘗試。委員會每次開會,公眾都可以參與評論,於是我也在會中挺身而出,說出為什麼我覺得那本書不好。 接替我委員位置的人說:“某某飛機公司的65個工程師都投了贊成票呢!” 我毫不懷疑那家公司有一些很好的工程師,但65個工程師的意見是范圍很廣的意見——其中也一定有些學藝不精的傢伙!於是再一次,又淪落到替皇帝鼻子取平均值或者是替空白書打分數的問題。如果先由這家公司決定哪些工程師較為優秀,由他們來評書,效果一定更好。我不敢說我比65個人都聰明,但跟平均65個人比,我當然贏定了! 他無法理解我的論點,教育局後來通過使用那本書。 當我還在委員會時,我要到舊金山參加好幾次會議。 第一次會議後回到洛杉磯,我跑到委員會那裡領回我的車馬費。 “一共是多少錢,費曼先生?” “晤,就是來回洛杉磯、舊金山的機票,加上我不在時,車子停在機場的停車費吧。” “你有沒有保留機票?” 我剛好保留著機票。 “停車費的收據呢?” “沒有,但我一共花了兩塊三毛五美元。” “但我們必須看收據。” “我剛告訴過你那是多少錢。如果你不相信我,為什麼你還讓我告訴你那些課本是好書或是壞書?” 結果是一場爭辯。很不幸,我太習慣在私人公司或大學裡向一般的正常人演講授課了。我太習慣的是:“花費一共是多少?”“多少多少。”“請你點收,費曼先生。” 當下我決定,從此不再給他們任何收據。 開完第二次會,他們又問我拿機票和收據。 “我沒有留。” “你不能老這樣,費曼先生。” “當我接受委員會的職位時,你們告訴我會負擔所有花費。” “但我們預期你會提供收據,以證明你花的錢。” “我沒有什麼東西來證明,但你知道我住在洛杉磯而我到這些地方開會。你以為我用什麼鬼方法到這些地方?” 他們不肯示弱,我也不肯。我覺得當你處在那種處境之下,而選擇了不後退的話,不成功就得成仁了。因此我很甘心,始終都沒有領回我的車馬費。 這是我經常玩的遊戲之一。他們想要收據?我一張收據也不要給他們。那麼你就拿不到錢了。好,那麼我就不拿這筆錢。他們不相信我?見他的鬼吧,他們不必付我錢。 當然這是很荒謬的!我也知道這是政府作風,那麼去他的政府吧!我覺得人應該把人當人看待。而直到我被當人看待之前,我不要跟他們有任何瓜葛!他們覺得難受嗎?我也覺得難受呀!就那樣算了吧。我知道他們在“保護納稅人”,但請看看在下面的例子中,納稅人到底受到怎麼樣的保護。 經過冗長的討論後,有兩本書一直還是無法定論,它們得票都很接近;於是我們把決定權留給教育局。現在他們已將價錢也考慮在內了,而由於兩本書不相上下,教育局決定公開招標,價低者得。有人提出問題:“學校將會在平常的時間收到書,還是可以早一點在開學前就收到書呢?” 得標出版商的代表站起來說:“我們很高興你們接受我們投的標;我們一定在開學前就可以送書到學校。” 輸掉的出版商也有代表在那裡,他站起來說:“由於我們是根據比較晚的期限來投標,因此我覺得我們應該再有一次機會,以較早的期限再投一次,因此我們也可以在開學之前出書。” 羅禮士先生問這第二家出版社的人:“如果你的書早一點送來,價錢是多少呢?” 那人說了個數字:居然較為便宜! 第一家的人站起來:“如果他更改他們的標,我也有權利更改我們的標!”——他的更加便宜了! 羅禮士問:“嗯,怎麼會那樣?早點拿到書價錢還更便宜?” “不錯,”一個人說:“我們可以利用一種平常不會用的印刷方法……”——解釋為什麼結果會比較便宜。 另一個人同意:“當你生產加快時,成本更便宜!” 那真是令人震驚。結果便宜了兩百萬美元!諾里斯被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弄的怒火中燒。 實際的情形,當然是交貨期限提早,讓這些人有藉口重新投標。一般來說,當價錢不是考慮因素時,他們不必降低價錢,出版商想把價錢定在哪裡都可以,降低價錢對於競爭並沒有好處。他們競爭的訣竅,只是讓課程委員會的人印象深刻而已。 噢,順帶一提,每次委員會開會,總有出版商招待委員會的人,請委員吃午餐,介紹他們的書。我從來都沒參加過。 現在一切都好像很明顯了,但當時我還搞不清情況。 有一天我收到“西聯公司”寄來的包裹,裡面是一些乾果之類,還有一封信說:“祝感恩節快樂——巴米里奧與家人。” 這是長島的一家人寄來的,但我從未聽過他們的名字。 看來有人要寄東西給朋友而搞錯名字和地址了,我必須把事情弄清楚。我打電話到西聯公司,找到寄包裹的人。 “哈羅,我叫費曼。我收到一個郵包……” “噢,哈羅,費曼先生,我是巴米里奧。”他是那麼的友善,讓我以為我應該認識他!而我確實經常忘記很多人是誰。 於是我說,“對不起,巴米里奧先生,但我不大記得你是誰……” 原來他是其中一個出版商的代表,他們的書在我的審核名單內。 “我明白了。但這很容易讓人誤會。” “這純粹是我們家送給你們家的小禮物而已。” “不錯,但我正在審核你們的書,許多人可能會誤解你的好意呢!”我那時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但我假裝是個百分之百的傻瓜。 另外有一次,某個出版商送了一個真皮的公事包給我,上面用燙金刻上我的名字。我於是說:“我不能收下,我在審核你們的書,你好像不明白這點!” 有一個在委員會待了很久的委員說:“我從來不接受那些禮物;那令我很生氣,但這些事還是不斷發生。” 我錯過了一次大好時機。如果當時我腦筋動得夠快,就會很好玩了。那次抵達舊金山的旅館時,已經是晚上,會議在第二天舉行,我便決定到市中心逛逛,吃點東西。剛從電梯出來,兩個坐在旅館會客廳的傢伙跳起來說:“晚安,費曼先生。你要去哪裡?要不要我們帶你看看舊金山?”他們是一家出版商派來的,我完全不想跟他們攪和。 “我要出去吃些東西。” “我們可以帶你去吃晚餐。” “不,我想自己一個人去。” “這樣吧,不管你想怎麼樣,我們都能幫得上忙。” 我忍不住要逗逗他們,說:“晤,我想出去找麻煩。” “那我們也幫得上忙呢。” “不,我會自己想辦法。”然後我想:“錯了!我應該任他們搞,把一切記錄下來,好讓加州州政府的人知道,這些出版商到底有多過分!”但等我目睹那兩百萬美元的差額之後,只有天曉得什麼叫人情壓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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