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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二節景教在唐代

中國的基督教 周燮藩 5898 2018-03-20
在17世紀以前,無人知道基督教在唐朝時已經傳入中國。明天啟三年(公元1623年),西安西南的盩厔〔zhouzhi周至〕(今陝西省周至縣)出土了一塊“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它告訴人們,基督教聶斯托利派的教士確實在唐貞觀九年(公元635年)來到中國。這塊黑色石碑現存西安陝西省博物館,碑高2.36米,寬0.86米,厚0.25米,上端刻有飛雲和蓮台烘託的十字架,圍有一種名“螭”〔chi吃〕的無角之龍,左右配有百合花。碑底和兩側有70位景教教士的古敘利亞文題名。碑額作《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頌并序》,碑文共32行,1780字,字跡清晰,完好無損。碑文內容分序文和頌詞兩部分。序文較長,首先簡略地敘述基督教基本教義,然後記述了景教自主教阿羅本來華後,在唐朝太宗、高宗、玄宗、肅宗、代宗和德宗諸帝優待下的發展經過。頌詞較短,用韻文複述序文的梗概,多是對上述六位皇帝的讚頌。在教義方面,碑文對上帝創造萬物,人類始祖受撒旦誘惑而墮落,救世主從三位一體中降臨人間,為童貞女所生,替世人救贖而受難升天等,都扼要提及,但沒有涉及聶斯托利派的基督二性二位說。

碑文作者景淨是景教教士,教名亞當,曾任“中國教父”、“鄉主教”、“長老”等。其祖父珉(王豐)〔li禮〕是由巴爾赫(今阿富汗北部)來到中國的景教教士。其父伊斯是景教的“白衣”教士,在肅宗、代宗、德宗時效力朝廷,曾出任郭子儀的副使,在平定安史之亂中起過重要的作用。景淨可能自幼長在中國,接受過中國的傳統文化教育。日本學者高楠順次郎(公元1866—1945年)發現,唐代的西明寺僧圓照於德宗時所輯《貞元新定釋教目錄》記載,來自迦畢試(位於喀布爾河流域,今在阿富汗境內)的華嚴宗高僧般若(一譯般剌若)“不閒(嫻)胡語(吐火羅語),复未解唐言”,“乃與大秦寺波斯僧景淨,依胡本《六波羅密經》譯成七卷”。佛教攻擊景淨既然“傳譯”,“應傳彌屍訶(彌賽亞)教”,“不識梵文,复未明釋教”,不應“濫涉”。這件事發生在景教碑建立後數年之內,不但證明景淨有譯書的名聲,而且也說明他與佛教僧侶往來密切。不過,當時基督教尚屬初傳階段,還沒有形成自己的一套術語,因此景淨借用了許多佛教甚至道教和儒家經典的術語,闡述基督教教義。這些術語如“阿羅訶”(上帝)、“世尊”(耶穌)、“淨風”(聖靈)、“三一妙身”(三位一體)、“彌施訶”(彌賽亞)、“娑殫”(撒旦)、“寺”(教堂)、“僧”(教士)、“上德”(主教)、“佛事”(禮拜彌撒)等,現在均已棄而不用了。


唐代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碑首
景教碑出土後隔了將近300年,在甘肅敦煌鳴沙山石室中又發現了七種有關唐朝景教的文獻。這些文獻都是黃麻紙捲軸的手抄本。一部是《大秦景教三威蒙度贊》。 “三威”是指聖父、聖子、聖靈三位一體的威嚴上帝,“蒙度”就是得到救贖的意思。這是基督教會普遍採用的《榮歸主頌》唐代漢譯本,譯自敘利亞文,摻雜佛、道用語,譯者可能是景淨。一部是《尊經》,係向“法王”和經書祈禱禮讚之作。所謂法王是在“妙身”(聖父)、“應身”(聖子)、“證身”(聖靈)三位一體之後,列舉的21位使徒、聖徒、教父或景教宗主教,以及《聖經·舊約》中24位先知的總稱。經中列舉禮讚的35部經書目錄,多系敘利亞文音譯,頗難辨認。經文之後有一段附筆,作了重要的歷史說明:

謹案諸經目錄,本教經都五百三十部並是貝葉梵音。唐太宗皇帝貞觀九年(公元635年),西域僧阿羅本屆於,並奏上本旨。房玄齡、魏徵宣譯奏言。後召本教大德僧景淨譯得已上三十部,卷餘大數具在貝葉皮夾,猶未翻譯。 據附筆所述,景教經書共有530部,當時已由景淨譯成中文的只有30部。現在已經發現的七種景教文獻中,《三威蒙度贊》大概就是《尊經》中的《三威贊經》,屬於譯作,其他多是解釋景教教義的中文著述。

在敦煌發現的唐代景教畫像復原圖
《大秦宣元本經》、《志玄安樂經》和《序聽迷詩所經》,都係轉述基督宣講福音的傳教之作。 《大秦宣元本經》即《尊經》中的《宣元至本經》,在所列經書目錄中位列第二,可惜殘缺不全,只有首尾40行。經末註明作於唐玄宗開元五年(公元717年)。 《志玄安樂經》是“無上一尊彌施訶”(基督)對“岑穩僧伽”(西門彼得)的說教,全部用問答體。以上兩經文字與景教碑文相似,可能出自景淨手筆。 《序聽迷詩所經》意即“耶穌基督經”。 “序聽”應為“序聰”,唐音讀作耶穌。 “迷詩所”當為“迷詩訶”,即彌賽亞(基督)的音譯。該經文字佶屈聱牙,可能是傳教初期所作。另一部《一神論》,由《一天論第一》、《喻第二》、《世尊布施論第三》三個小卷集合而成。 《一天論第一》是景教的神學闡述,《喻第二》則用種種比喻說明一神論。 《世尊(基督)布施論第三》講的是耶穌的傳道活動,大量引述《聖經·新約》內容,其中起首42行,即為《馬太福音》第六七章的轉述。該經首部殘缺,文字艱澀難讀,估計也是阿羅本初來中國時的作品。此外還有《大秦景教大聖通真歸法贊》,在《尊經》所列諸經目錄中簡稱為《通真經》。有人認為,這是一篇關於耶穌登上高山在門徒面前變形顯聖的頌詞,事見《新約·馬太福音》第17章1—9節。篇末註明的日期是唐玄宗開元八年(公元720年)。

這些文獻和景教碑證明,早在1300多年前基督教曾經傳入中國,並且在唐朝活躍過250年之久。至於唐代以前,西方流行的一些傳說說基督教已經傳入中國。羅馬作家阿諾比厄斯於3世紀末寫的《斥異端》說,在3世紀以前基督教已在中國傳教。 16世紀以後,耶穌會教士在印度宣揚,耶穌的十二使徒之一的多馬,曾從印度轉往中國傳教,並且建立了教會。這些傳說都沒有歷史依據,不足為信。在中國的史料中《洛陽伽藍記》中記載,北魏宣武帝(公元500—515年)時,“佛法經象盛於洛陽,異國沙門,咸來輻輳〔fucou福湊〕,負錫持經,適茲樂土”,“百國沙門,三千餘人,西域遠者,乃至大秦國。”(卷四:永明寺)這裡來自大秦的沙門,有可能是前來傳教的景教教士。隋代的一塊碑銘《翟突裟墓誌》稱:“君諱突裟,字簿賀比多,并州太原人也。父裟摩訶,大薩寶。”因勳功,官至除奮武尉,擬通守(相當通守官職)。隋大業十一年(公元615年)卒於洛陽崇業鄉嘉善裡,享年70歲。突裟譯自波斯文tarsa,景教碑中譯作達裟,是身穿教服、住在教堂的教士,與在俗人中的“白衣景士”有別。翟突裟有可能是中原地區早期的景教教士,其父裟摩訶大概是北齊或北周時移居山西的中亞突厥人,擔任管理經商僑寓的中亞(波斯)移民的官員。薩寶在突厥語中意為“隊商首領”,是移居內地的僑民首領,後成為管理徒的官員。隋時各州置薩寶,長安、洛陽兩京置大薩寶。裟摩訶任大薩寶,管理中亞的僑民,也有可能是景教徒。上述史料雖然為唐代以前景教的傳入提供了線索,但仍不足以斷定景教已在中國開始傳教。只有唐代景教的活動,通過《佛祖統記》、《僧史略》、《釋門正統》等佛教文獻和史籍的佐證,才是信而有徵的史實。

據載,唐貞觀九年(公元635年),大秦國大德阿羅本“佔青雲而載真經,望風律以馳艱險”,來到唐朝京都長安,受到唐太宗的禮遇。唐太宗不僅派宰相房玄齡“總仗西郊,賓迎入內”,而且讓阿羅本“翻經書殿,問道禁闈”。三年後,即貞觀十二年(公元638年),唐太宗通過翻譯的《聖經》,並親自詢問福音的道理後,“深知正真,特令傳授”。詔令說:“道無常名,聖無常體,隨方設教,密濟群生。波斯僧阿羅本遠將經教,來獻上京。詳其教旨,玄妙無為。觀其元宗,生成立要。濟物利人,宜行天下。所司即於義寧坊建寺一所,度僧二十一人。”(《唐會要》卷四十九)這個詔令與景教碑碑文記載基本相同,只是碑文稱阿羅本為“大秦國大德”,而《唐會要》則稱“波斯僧”。古代史官對景教不甚了解,常誤認為佛教的一個宗派。唐朝除佛教外有三個外來宗教即祆教、和景教,都來自波斯一帶,而且幾乎同時傳入中國,唐人一時分辨不清,統稱為波斯胡教。景教教士最初來自安提阿,多是敘利亞人。唐初聶斯托利派的東方教會,已在波斯帝國盛行多時,皈依的波斯人當不乏其人。 6世紀中葉改革東方教會的宗主教馬拉巴(公元536—552年),就是一位改宗的波斯祆教徒。由景教教長伊舒葉赫卜(公元628—643年)派遣來華的阿羅本,也可能是波斯人。

唐高宗(公元650—683年)時,景教有極大的發展。高宗繼承太宗的優遇政策,“仍崇阿羅本為鎮國大法主”,並在各州建造景教寺。碑文誇耀說,這時的景教已傳播至全國各地,在100座城市建有景教寺。究竟全國建了多少景教寺,景教的傳教活動達到多大規模,我們無從稽考,但景教寺的建立必然相當普遍。除了長安、洛陽以外,盩厔、靈武、成都、揚州等地都有建寺的線索可尋。從武后臨朝稱製到唐睿宗遜位(公元683—712年),景教受到佛教的排擠和攻擊,在變幻不定的宮廷政治中失去支持,一度衰落。公元698年和712年,景教先後在洛陽和長安受到佛教僧侶和儒生的毀謗和恥笑。唐玄宗(公元713—755年)即位後,恢復了唐太宗對各種宗教“兼容並蓄”的政策。景教也不斷派教士來華朝貢,千方百計地取悅唐皇,教士也周旋於王公顯貴之間,以行醫等手段傳教。據載,開元二年(公元714年)“波斯僧及烈等廣造奇器異巧以進”(《冊府元龜》卷五四六)。 “開元二十年(公元732年)八月庚戌,波斯王遣首領潘那密與大德僧及烈來朝。(唐玄宗)授首領為,賜僧紫袈裟一副及帛五十匹,放還蕃。”(《冊府元龜》卷九七五)另外,開元二十八年(公元740年)冬,玄宗之兄患病,而為他治病的崇一,就是一位精於醫道的景教教士。景教碑說,玄宗命令他的兄弟寧國等五王親至景教寺“建立壇場”,並修復破損的建築物。天寶初年(公元742年),他又派內侍大將軍高力士,將高祖、太宗、高宗、中宗、睿宗五位皇帝的畫像安置寺內,還“賜絹百匹”。天寶三年(公元744年),新主教佶和來華,玄宗召集景教教士羅含、普倫等與佶和同到興慶宮“修功德”。第二年,玄宗正式下詔將景教寺由波斯寺改名大秦寺,並且“天題寺榜,額載龍書”,有了御筆親題的匾額。景教在華的傳教活動此時達到高潮,景教碑中對玄宗頌揚備至,稱“寵賚比南山峻極,沛澤與東海齊深”。

景教寺更改名稱一事,說明景教擺脫了依附佛教的地位,也不再混跡於波斯胡教之中,是其傳教深入的標誌。唐太宗下詔為阿羅本在長安義寧坊建造的景教寺原稱“波斯寺”。宋朝宋敏求在《長安志》卷十中提到“義寧坊街東之北波斯胡寺”。在洛陽修善坊建寺也稱波斯寺。 107年後,即天寶四年(公元745年)9月,唐玄宗下詔說:“波斯經教,出自大秦。傳習而來,久行中國。爰初建寺,因以為名。將欲示人,必修其本。其兩京(指長安和洛陽)波斯寺,宜改為大秦寺。天下諸府郡置者,亦準此。”(《唐會要》卷四十九)至於“景教”之名何時開始使用,至今尚不得而知。太宗貞觀十二年(公元638年)的詔令稱之為“經教”。玄宗天寶四年詔令稱為“波斯經教”。唐代流行的稱呼還有大秦教和彌屍訶教。直至德宗建中二年(公元781年)正月建立景教碑時,“景教”這個名稱才在碑文中出現。在中外文獻中,我們找不到“景教”這個詞的出處。碑文說,“真常之道,妙而難名,功用昭彰,強稱景教”。可見“景教”是景教徒對基督教的“強稱”。這一稱謂當出現在景教寺改名之後。

公元755年冬,安史之亂突發,玄宗倉皇入蜀避難。太子李亨在靈武即皇帝位,是為肅宗。肅宗雖然是流亡皇帝,但對景教仍予保護和支持。景教碑說他“於靈武等五郡重立景寺”。公元762年代宗繼位,對景教極為尊崇。景教碑說他“每於降誕之辰,賜天香以告成功,頒禦饌以光景眾”。公元779年代宗死,德宗李適即位。景教碑說他“惟新景命”,即對景教仍然懷有好感。肅宗時,、回紇率軍入援,景教徒伊斯來到靈武宮廷,充當幕僚和通譯,官至金紫光祿大夫,試殿中監,賜紫袈裟。肅宗任他為同朔方節度副使,供職於朔方節度使郭子儀麾下,參與平定安史之亂的戰事。靈武五郡景寺的重建,伊斯出力頗多。他還“能散祿賜,不積於家”,“依仁施利”,“虔事精供”;每年集合五郡的教士於靈武,虔誠奉行宗教禮儀,舉辦慈善活動,使景教在隴右、河西一帶得以重振旗鼓。景教徒對他在肅宗、代宗和德宗三朝的功績讚揚不已,“願刻洪碑,以揚休烈”。於是在公元781年由景淨撰文建立景教碑,表彰伊斯,頌揚先驅,記述景教在唐朝傳教近150年的經歷。

景教碑建立後,歷經順宗、憲宗、穆宗、敬宗、文宗諸朝,景教大概處於衰落時期。穆宗長慶四年(公元824年),舒元輿作《重巖寺碑序》說,“合天下(大秦、祆教、摩尼)三夷寺,不足吾釋氏一小邑之數”(《全唐文》卷七二七)。可見景教雖然取得皇室顯貴的支持,但在佛教和道教的競爭下,傳教活動的進展極其有限。 會昌五年(公元845年)8月,唐武宗下詔滅佛,景教同時被禁。當時,“天下僧尼,不可勝數”,“寺宇招提,莫知紀極”。 “僧尼耗蠹天下”,封建國家的財政收入,也受到影響。詔令下達後,“天下毀寺四千六百,四萬。籍僧尼為民二十六萬五千人,奴婢十五萬人,田數千萬頃,大秦、二千餘人”(《新唐書·食貨志》)。詔令聲稱:“我高祖太宗,以武定禍亂,以文理華夏,執此二柄,足以經邦。豈可以區區西方之教,與我抗衡哉?”也就是說,這些外來宗教與傳統的名教綱常互不相容。同年的中書門下條奏,針對“大秦、穆護等祠”說:“釋教既已厘革,邪法不可獨存。其人並勒還俗,遞歸本貫,充稅戶。如外國人,送還本處收管。”這次打擊對於景教來說確實是致命的,僅過二年,唐宣宗於大中元年(公元847年)就收回了“滅教”令,佛教再度復興,而景教卻從此一蹶不振。據10世紀阿拉伯人艾布·賽義德·哈桑的《中國印度見聞錄》所載,公元878年黃巢攻陷廣州時,僑寓城內的基督教徒、猶太人、穆斯林、祆教徒均遭驅殺,景教從此在中國內地絕跡。五代及宋朝中國史籍,再也見不到有關景教的記載。宋太宗太平興國五年(公元980年),一位名叫奈吉蘭的景教教士,曾奉教會之命與另外五名教士同來中國整頓教務。 987年他在巴格達說:“中國之基督教已全亡。教徒皆遭橫死,教堂毀壞。全國之中,彼一人外,無第二基督教徒矣。遍尋全境,竟無一人可以授教者,故急歸回也。”不過,景教雖在中國內地消失,但在西北邊遠地區,如在蒙古的乃蠻、克烈、蔑兒乞、汪古等部落,以及、等民族中繼續存在,盛行一時。

景教在唐朝的存在是一個歷史事實。自阿羅本主教從波斯來到長安,唐太宗正式下令准許建寺傳教後,基督教接連得到唐朝六代皇帝的優待,前後活躍了200多年。最後,由於唐武宗“滅佛”,大秦景教受到牽連,基督教在中國第一次傳教終於以失敗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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