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詩歌戲曲 亞當·扎加耶夫斯基詩選
這是那些夜晚中的一個,當云層 彷彿跨洋蒸汽船, 展開與太陽的友好戰鬥,而光, 那樣強烈,無情的六月之光, 經受著無盡的變幻和濾析。 因為城市巨大,成千上萬的人們 乘火車或汽車 在一整天無用的辛勞後 返回郊區 如塞滿新鮮乾草的 硬紙板盒裡的玩具士兵。 而古老的世界赤足掩蔽在地, 希臘人長著拳擊手的破鼻子, 陰鬱,沉默,飢餓。 高過煙囪,高過發亮的錫皮屋頂上的 天線,暴雨集結 卻未最後落下。 暴雨之外是這個夜晚閃亮的 神祗,世界,匍匐著。 神祗之外是虛無, 唯有勤勉的畫眉唱著消魂的歌。 我靜靜站在街上,為慾望 釘住,半是痛苦,半是甜蜜, 不合適宜地,祈禱著,

為自己和他人, 為我死去的,母親, 也為我的死亡, 一隻未被馴服的野獸。 總有夜晚輕柔如駒毛 而我們寧可在這裡下棋或玩牌, 當獨眼電視漠然變換著圖像 一些客人唱著。 我童年的樹越過了大洋 自屏幕上和我冷冷問候。 波蘭農民在神學的爭辯中 交上了耶穌會士的熱情:唯有猶太人是沉默的, 疲於他們漫長的死。 我青春航行的河流小心翼翼地 流向遠方,陌生的大陸。 乾草車拖的不是乾草,而是獸毛, 車軸在看似輕便的重壓下吱吱作響。 我們是無辜的,松樹們聲稱 黨衛軍軍官憔悴而衰老, 醫生們正努力挽救他們的心臟,生命,和意識。 天晚了,睡意佔據了我。 我要睡了但我的鄰居們

依然更高聲地齊唱著: 比那些將要死去的猶太人聲音更高。 重型卡車自天穹運送星辰, 陰鬱的火車在雨中駛過 我是無辜的,莫扎特懊悔道; 唯有白楊,像往常一樣,顫抖著, 準備承認它們的罪過。 捷克猶太人唱著他們的國歌:“哪裡是我們的家……” 沒有家,房子在燃燒,屋裡冷冷的煤氣在嘯叫 我感到越來越無辜,昏昏欲睡。 電視重又使我安心:它和我 都無可懷疑 生日更顯嘈雜。 奧斯維辛的鞋子,金字塔般 高如天空,虛弱地呻吟: 天啊,我們比人類活得久,現在 讓我們睡吧,睡吧 我們,無處可去。 我們只能在另一種美里 找到安慰,在別人的 音樂,別人的詩裡。 救贖和他人同在, 儘管孤獨品嚐起來像

鴉片。他人不是地獄, 如果你在黎明時瞥上他們一眼,當 他們的面容,整潔,為夢清洗。 所以我感覺躊躇,是說“你” 還是說“他”。他人之中 有一個你,而真正的交談 將會出現在他人的詩裡。 穿過這座城市,在一個灰暗的時刻 當悲哀隱匿於陰涼的門下 孩子們玩著庭院 毒井上方,飄浮如風箏的 巨大球體 當安靜,躊躇,最後的畫眉鳥歌唱。 想想你的生活,它仍在繼續 儘管已持續了這麼久。 你能表達全部於萬一麼。 你能說出你看到的卑劣麼。 你是否遇到過誰在真正地生活 你知道嗎? 你是否濫用過崇高的言辭? 你本該是誰,誰知道。 你愛寧靜,而你掌握的 只是寂靜,傾聽言語、音樂、

和沈默。 你為什麼開始了述說,誰知道。 為什麼在這個時代,為什麼在這個國家, ——它彷彿還沒有誕生,誰知道。 為什麼在放逐者中間,在一間原屬於某個德國人的 寓所,在悲痛,哀傷 和重獲一個神話的徒然希望之間, 為什麼你只有一個礦場吊塔陰影裡的 童年,而不是在樹林的蔭涼裡, 當小溪流過,一隻蜻蜓看守著 宇宙一體的秘密 ——誰知道。 還有,你的愛,你失去和發現的愛, 還有你的上帝,他從不幫助 那些尋求他的人, 卻隱身那些擁有學位的 神學家中間。 為什麼是在一個陰沉的時刻,在這一座城, 這乾燥的舌,這麻木的唇, 為什麼這麼多的問題,在你離開 而返回那個王國前

——那裡,沉默,狂喜,和風 已再次來臨。 我問父親,“你整天都做什麼?”“我回憶。” 那是在格里維策一間滿是灰塵的小公寓房, 蘇維埃式樣的、低矮的街區 他們說所有的城市都應看起來像營房, 狹窄的房間便於戰勝陰謀詭計, 牆上一隻老式壁鐘走著,不知疲倦。 他活過了39年和煦的九月,它呼嘯而過的炸彈, 利沃夫的修士的花園,閃亮的 槭樹、刺槐的綠葉和小鳥, 德涅斯特河上的小劃子,柳枝的香氣和潮濕的沙地, 一個炎熱的日子你遇見的一個學習法律的女子, 乘貨客車去西部的旅行,最後的邊界, 68年學生們為感謝你的幫助 送來的兩百朵玫瑰, 其它一些我從不清楚的小插曲, 沒有成為我媽媽的一個姑娘的吻,

童年的恐懼和甜鵝莓,在我誕生前 平靜的混沌裡所有的形象。 你的記憶力活躍於那安靜的公寓房——在沉默中, 有條不紊,你致力於瞬間恢復 你的痛苦的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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