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詩歌戲曲 莎士比亞全集六

第32章 第一幕

莎士比亞全集六 莎士比亚 10505 2018-03-20
第一場在海中的一隻船上。暴風雨和雷電船長及水手長上。 船長:老大! 水手長:有,船長。什麼事? 船長:好,對水手們說:出力,手腳麻利點兒,否則我們要觸礁啦。出力,出力! (下。) 眾水手上。 水手長:餵,弟兄們!出力,出力,弟兄們!趕快,趕快!把中桅帆收起!留心著船長的哨子。 ――盡你吹著怎麼大的風,只要船兒掉得轉頭,就讓你去吹吧! 阿隆佐、西巴斯辛、安東尼奧、腓迪南、貢柴羅及餘人等上。 阿隆佐:好水手長,小心哪。船長在哪裡?放出勇氣來! 水手長:我勞駕你們,請到下面去。 安東尼奧:老大,船長在哪裡? 水手長:你沒聽見他嗎?你們妨礙了我們的工作。好好地待在艙裡吧;你們簡直是跟風浪一起來和我們作對。

貢柴羅:哎,大哥,別發脾氣呀! 水手長:你叫這個海不要發脾氣吧。走開!這些波濤哪裡省得了什麼國王不國王?到艙裡去,安靜些!別跟我們麻煩。 貢柴羅:好,但是請記住這船上載的是什麼人。 水手長:隨便什麼人我都不放在心上,我只管我自個兒。你是個堂堂樞密大臣,要是你有本事命令風浪靜下來,叫眼前大家都平安,那麼我們願意從此不再乾這拉帆收纜的營生了。把你的威權用出來吧!要是你不能,那麼還是謝謝天老爺讓你活得這麼長久,趕快鑽進你的艙裡去,等待著萬一會來的惡運吧! ――出力啊,好弟兄們! ――快給我走開! (下。) 貢柴羅:這傢伙給我很大的安慰。我覺得他臉上一點沒有命該淹死的記號,他的相貌活是一副要上絞架的神氣。慈悲的運命之神啊,不要過了他的絞刑啊!讓絞死他的繩索作為我們的錨纜,因為我們的錨纜全然抵不住風暴!如果他不是命該絞死的,那麼我們就倒媚了! (與眾人同下。)

水手長重上。 水手長:把中桅放下來!趕快!再低些,再低些!把大桅橫帆張起來試試看。 (內呼聲)遭瘟的,喊得這麼響!連風暴的聲音和我們的號令部被壓得聽不見了。 ―― 西巴斯辛、安東尼奧、貢柴羅重上。 水手長:又來了?你們到這兒來幹麼?我們大家放了手,一起淹死了好不好?你們想要淹死是不是? 西巴斯辛:願你喉嚨里長起個痘瘡來吧,你這大喊大叫、出口傷人、沒有心肝的狗東西! 水手長:那麼你來乾一下,好不好? 安東尼奧:該死的賤狗!你這下流的、驕橫的、喧嘩的東西,我們才不像你那樣害怕淹死哩! 貢柴羅:我擔保他一定不會淹死,雖然這船不比果殼更堅牢,水漏得像一個浪狂的娘兒們一樣。 水手長:緊緊靠著風行駛!扯起兩面大帆來!把船向海洋開出去;避開陸地。

眾水手渾身淋濕上。 眾水手:完了!完了!求求上天吧!求求上天吧!什麼都完了! (下。) 水手長:怎麼,我們非淹死不可嗎? 貢柴羅:王上和王子在那裡祈禱了。讓我們跟他們一起祈禱吧,大家的情形都一樣。 西巴斯辛:我真按捺不住我的怒火。 安東尼奧:我們的生命全然被醉漢們在作弄著。 ――這個大嘴巴的惡徒!但願你倘使淹死的話,十次的波濤衝打你的屍體! ① 貢柴羅:他總要被絞死的,即使每一滴水都發誓不同意,而是要聲勢洶洶地把他一口吞下去。 ①當時英國海盜被判絞刑後,在海邊執行;屍體須經海潮衝打三次後,才許收鹼。 幕內嘈雜的呼聲:――“可憐我們吧!”――“我們遭難了!我們遭難了!”――“再會吧,我的妻子!我的孩兒!”――“再會吧,兄弟!”――“我們遭難了!我們遭難了!我們遭難了!”――

安東尼奧:讓我們大家跟王上一起沉沒吧! (下。) 西巴斯辛:讓我們去和他作別一下。 (下。) 貢柴羅:現在我真願意用千頃的海水來換得一畝荒地;草莽荊棘,什麼都好。照上天的旨意行事吧!但是我倒寧願死在陸地上,(下。) 第二場島上。普洛斯彼羅所居洞室之前 普洛斯彼羅及米蘭達上。 米蘭達:親愛的父親,假如你曾經用你的法術使狂暴的海水興起這場風浪,請你使它們平息了吧!天空似乎要倒下發臭的瀝青來,但海水騰湧到天的臉上,把火焰澆熄了。唉!我瞧著那些受難的人們,我也和他們同樣受難:這樣一隻壯麗的船,裡面一定載著好些尊貴的人,一下子便撞得粉碎!啊,那呼號的聲音一直打進我的心坎。可憐的人們,他們死了!要是我是一個有權力的神,我一定要叫海沉進地中,不讓它把這只好船和它所載著的人們一起這樣吞沒了。

普洛斯彼羅:安靜些,不要驚駭!告訴你那仁慈的心,一點災禍都不會發生。 米蘭達:唉,不幸的日子! 普洛斯彼羅:不要緊的。凡我所做的事,無非是為你打算,我的寶貝!我的女兒!你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也不知道我從什麼地方來:你也不會想到我是一個比普洛斯彼羅――所十分寒他的洞窟的主人,你的微賤的父親――更出色的人物。 米蘭達:我從來不曾想到要知道得更多一些。 普洛斯彼羅:現在是我該更詳細地告訴你一些事情的時候了。幫我把我的法衣脫去。好,(放下法衣)躺在那裡吧,我的法術! ――揩乾你的眼睛,安心吧!這場淒慘的沉舟的景象,使你的同情心如此激動,我曾經藉著我的法術的力量非常妥善地預先安排好:你聽見他們呼號,看見他們沉沒,但這船裡沒有一個人會送命,即使隨便什麼人的一根頭髮也不會損失。坐下來;你必須知道得更詳細一些。

米蘭達:你總是剛要開始告訴我我是什麼人,便突然住了口,對於我的徒然的探問的回答,只是一句“且慢,時機還沒有到”。 普洛斯彼羅:時機現在已經到了,就在這一分鐘它要叫你撐開你的耳朵。乖乖地聽著吧。你能不能記得在我們來到這里之前的一個時候?我想你不會記得,因為那時你還不過三歲。 米蘭達:我當然記得,父親。 普洛斯彼羅:你怎麼會記得?什麼房屋?或是什麼人?把留在你腦中的隨便什麼印象告訴我吧。 米蘭達:那是很遙遠的事了,它不像是記憶所證明的事實,倒更像是一個夢。不是曾經有四五個婦人服侍過我嗎? 普洛斯彼羅:是的,而旦還不止此數呢,米蘭達,但是這怎麼會留在你的腦中呢?你在過去時光的幽暗的深淵裡,還看不看得見其餘的影子?要是你記得在你未來這里以前的情形,也許你也能記得你怎樣會到這裡來。

米蘭達:但是我不記得了。 普洛斯彼羅:十二年之前,米蘭達,十二年之前,你的父親是米蘭的公爵,並且是一個有權有勢的國君。 米蘭達:父親,你不是我的父親嗎? 普洛斯彼羅:你的母親是一位賢德的婦人,她說你是我的女兒;你的父親是米蘭的公爵,他的唯一的嗣息就是你,一位堂堂的郡主。 米蘭達:天啊!我們是遭到了什麼樣的好謀才離開那裡的呢?還是那算是幸運一樁? 普洛斯彼羅:都是,都是,我的孩兒。如你所說的,因為遭到了奸謀,我們才離開了那裡,因為幸運,我們才飄流到此。 米蘭達:唉!想到我給你的種種勞心焦慮,真使我心裡難過得很,只是我記不得了――請再講下去吧。 普洛斯彼羅:我的弟弟,就是你的叔父,名叫安東尼奧。聽好,世上真有這樣好惡的兄弟!除了你之外,他就是我在世上最愛的人了;我把國事都託付他管理。那時候米蘭在列邦中稱雄,普洛斯彼羅也是最出名的公爵,威名遠播,在學問藝術上更是一時無雙。我因為專心研究,便把政治放到我弟弟的肩上,對於自己的國事不聞不問,只管沉溺在魔法的研究中。你那壞心腸的叔父――你在不在聽我?

米蘭達:我在聚精會神地聽著,父親。 普洛斯彼羅:學會了怎樣接受或駁斥臣民的訴願,誰應當拔耀,誰因為升遷太快而應當貶抑,把我手下的人重新封敘,遷調的遷調,改用的改用;大權在握,使國中所有的人心都要聽從他的喜惡。他簡直成為一株常春藤,掩蔽了我參天的巨幹,而吸收去我的精華。 ――你不在聽嗎? 米蘭達:啊,好父親!我在聽著。 普洛斯彼羅:聽好。我這樣遺棄了俗務,在幽居生活中修養我的德性;除了生活過於孤寂之外,我這門學問真可說勝過世上所稱道的一切事業;誰知這卻引起了我那惡弟的毒心。我給與他的無限大的信託,正像善良的父母產出刁頑的兒女來一樣,得到的酬報只是他的同樣無限大的欺詐。他這樣做了一國之主,不但握有我的歲入的財源,更僭用我的權力從事搜括。像一個說謊的人自己相信自己的欺騙一樣,他伊然以為自己便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公爵。處於代理者的位置上,他用一切的鹹權鋪張著外表上的莊嚴:他的野心於是逐漸旺盛起來――你在不在聽我?

米蘭達:你的故事,父親,能把聾子都治好呢。 普洛斯彼羅:作為代理公爵的他,和他所代理的公爵之間,還橫隔著一重屏障,他自然希望撤除這重屏障,使自己成為米蘭大權獨攬的主人翁。我呢,一個可憐的人,書齋便是我廣大的公國,他以為我已沒有能力處理政事。因為一心覬覦著大位,他便和那不勒斯王協謀,甘願每年進貢臣服,把他自己的冠冕俯伏在他人的王冠之前。唉,可憐的米蘭!一個從來不曾向別人低首下心過的邦國,這回卻遭到了可恥的卑屈! 米蘭達:天哪! 普洛斯彼羅:聽我告訴你他所締結的條款,以及此後發生的事情,然後再告訴我那算不算得是一個好兄弟。米蘭達:我不敢冒瀆我的可敬的祖母,然而美德的娘親有時卻會生出不肖的兒子來。

普洛斯彼羅:現在要說到這條約了。這位那不勒斯王因為跟我有根深蒂固的仇恨,答應了我弟弟的要求,那就是說,以稱臣納貢――我也不知要納多少貢金――作為交換的條件,他當立刻把我和屬於我的人攆出國境,而把大好的米蘭和一切榮銜權益,全部賞給我的弟弟。因此在命中註定的某夜,不義之師被召集起來,安東尼奧打開了米蘭的國門;在寂靜的深宵,陰謀的執行者便把我和哭泣著的你趕走。 米蘭達:唉,可嘆!我已記不起那時我是怎樣哭法,但我現在願意再哭泣一番。這是一件想起來太叫人傷心的事。 普洛斯彼羅:你再聽我講下去,我便要叫你明白眼前這一回事情,否則這故事便是一點不相於的了。 米蘭達:為什麼那時他們不殺害我們呢? 普洛斯彼羅:問得不錯,孩子,誰聽了我的故事都會發生這個疑問。親愛的,他們沒有這膽量,因為我的人民十分愛戴我,而且他們也不敢在這事情上留下太重大的污跡;他們希圖用比較清白的顏色掩飾去他們的毒心。一句話,他們把我們押上船,駛出了十幾哩以外的海面;在那邊他們已經預備好一隻腐朽的破船,帆篷、纜素、桅椅――什麼都沒有,就是老鼠一見也會自然而然地退縮開去。他們把我們推到這破船上,聽我們向著周圍的怒海呼號,望著迎面的狂風悲嘆;那同情的風陪著我們發出嘆息,卻反而加添了我們的危險。 米蘭達:唉,那時你是怎樣受我的煩累呢! 普洛斯彼羅:啊,你是個小天使,幸虧有你我才不致絕望而死!上天賦與你一種堅忍,當我把熱淚向大海擇灑、因心頭的怨苦而呻吟的時候,你卻向我微笑,為了這我才生出忍耐的力量,準備抵禦一切接踵而來的禍患。 米蘭達:我們是怎樣上岸的呢? 普洛斯彼羅:靠著上天的保佑,我們有一些食物和清水,那是一個那不勒斯的貴人貢柴羅――那時他被任命為參預這件陰謀的使臣――出於善心而給我們的;另外還有一些好衣裳、襯衣、毛織品和各種需用的東西,使我們受惠不少,他又知道我愛好書籍,特意從我的書齋裡把那些我看得比一個公國更寶貴的書給我帶了來。 米蘭達:我多麼希望能見一見這位好人! 普洛斯彼羅:現在我要起來了。 (把法衣重新穿上)靜靜地坐著,聽我講完了我們海上的慘史。後來我們到達了這個島上,就在這裡,我親自作你的教師,使你得到比別的公主小姐們更豐富的知識,因為她們大部分的時間都化在無聊的事情上,而且她們的師傅也決不會這樣認真。 米蘭達:真感謝你啊!現在請告訴我,父親,為什麼你要興起這場風浪?固為我的心中仍是驚疑不定。 普洛斯彼羅:聽我說下去,現在由於奇怪的偶然,慈悲的上天眷寵著我,已經把我的仇人們引到這島岸上來了。我藉著預知術料知福星正在臨近我運命的頂點,要是現在輕輕放過了這機會,以後我的一生將再沒有出頭的希望。別再多問啦,你已經倦得都瞌睡了,很好,放心睡吧!我知道你身不由主。 (米蘭達睡)出來,僕人,出來!我已經預備好了。來啊,我的愛麗兒,來吧! 愛麗兒上。 愛麗兒:萬福,尊貴的主人!威嚴的主人,萬福!我來聽候你的旨意。無論在空中飛也好,在水里遊也好,向火裡鑽也好,騰雲駕霧也好,凡是你有力的吩咐,愛麗兒願意用全副的精神奉行。 普洛斯彼羅:精靈,你有沒有完全按照我的命令指揮那場風波? 愛麗兒:樁樁件件都沒有忘失。我躍登了國王的船上;我變做一團滾滾的火球,一會兒在船頭上,一會兒在船腰上,一會兒在甲板上,一會兒在每一間船艙中,我煽起了恐慌。有時我分身在各處燒起火來,中桅上哪,帆桁上哪,斜桅上哪――都同時燃燒起來;然後我再把一團團火焰合攏來,即使是天神的閃電,那可怕的震雷的先驅者,也沒有這樣迅速而炫人眼目;硫磺的火光和轟炸聲似乎在圍攻那威風凜凜的海神,使他的怒濤不禁顫抖,使他手裡可怕的三又戟不禁搖晃。 普洛斯彼羅:我的能幹的精靈!誰能這樣堅定、鎮靜,在這樣的騷亂中不曾驚惶失措呢? 愛麗兒:沒有一個人不是發瘋似的干著一些不顧死活的勾當。除了水手們之外,所有的人都逃出火光融融的船而跳入泡沫騰湧的海水中。王子腓迪甫頭髮像海草似的亂成一團,第一個跳入水中;他高呼著,“地獄開了門,所有的魔鬼都出來了!” 普洛斯彼羅:啊,那真是我的好精靈!但是這口亂子是不是就在靠近海岸的地方呢? 愛麗兒:就在海岸附近,主人。 普洛斯彼羅:但是他們都沒有送命嗎,愛麗兒? 愛麗兒:一根頭髮都沒有損失;他們穿在身上的衣服也沒有一點斑跡,反而比以前更乾淨了。照著你的命令,我把他們一隊一隊地分散在這島上。國王的兒子我叫他獨個兒上岸,把他遺留在島上一個隱僻的所在,讓他悲傷地絞著兩臂,坐在那兒望著天空長吁短嘆,把空氣都吹涼了 普洛斯彼羅:告訴我你怎樣處置國王的船上的水手們和其餘的船舶? 愛麗兒:國王的船安全地停泊在一個幽靜的所在;你曾經某次在半夜裡把我從那裡叫醒前去採集永遠為波濤衝打的百慕大群島上的露珠;船便藏在那個地方。那些水手們在精疲力竭之後,我已經用魔術使他們昏睡過去,現今都躺在艙口底下。其餘的船舶我把它們分散之後,已經重又會合,現今在地中海上;他們以為他們看見國王的船已經沉沒,國王已經溺死,都失魂落魄地駛回那不勒斯去了。 普洛斯彼羅:愛麗兒,你的差使乾得一事不差;但是還有些事情要你做。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愛麗兒:中午已經過去。 普洛斯彼羅:至少已經過去了兩個鐘頭了。從此刻起到六點鐘之間的時間,我們兩人必須好好利用,不要讓它白白地過去。 愛麗兒:還有繁重的工作嗎?你既然這樣麻煩我,我不得不向你提醒你所允許我而還沒有履行的語。 普洛斯彼羅:怎麼啦!生起氣來了?你要求些什麼? 愛麗兒:我的自由。 普洛斯彼羅:在限期未滿之前嗎?別再說了吧! 愛麗兒:請你想想我曾經為你怎樣盡力服務過;我不曾對你做過一次謊,不曾犯過一次過失,侍候你的時候,不曾發過一句怨言;你曾經答應過我縮短一年的期限的。 普洛斯彼羅:你忘記了我從怎樣的苦難裡把你救出來嗎? 愛麗兒:不曾。 普洛斯彼羅:你一定忘記了,而以為踏著海底的軟泥,穿過凜冽的北風,當寒霜凍結的時候在地下水道中為我奔走,便算是了不得的辛苦了。 愛麗兒:我不曾忘記,主人。 普洛斯彼羅:你說謊,你這壞蛋!那個惡女巫西考拉克斯――她因為年老和心腸惡毒,全身佝僂得都像一個環了――你已經把她忘丫嗎?你把她忘了嗎? 愛麗兒:不曾,主人。 普洛斯彼羅:你一定已經忘了。她是在什麼地方出世的?對我說來。 愛麗兒:在阿爾及爾,主人。 普洛斯彼羅:噢!是在阿爾及爾嗎?我必須每個月向你複述一次你的來歷,因為你一下子便要忘記。這個萬惡的女巫西考拉克斯,因為作惡多端,她的妖法沒人聽見了不害怕,所以被逐出阿爾及爾;他們固為她曾經行過某件好事,因此不曾殺死她。是不是? 愛麗兒:是的,主人。 普洛斯彼羅:這個眼圈發青的妖婦被押到這兒來的時候,正懷著孕;水手們把她丟棄在這座島上。你,我的奴隸,據你自己說那時是她的僕人,因為你是個太柔善的精靈,不能奉行她的粗暴的、邪惡的命令,因此違拗了她的意志,她在一陣暴怒中藉著她的強有力的妖役的幫助,把你幽禁在一株拆裂的松樹中。在那松樹的裂縫裡你捱過了十二年痛苦的歲月,後來她死了,你便一直留在那兒,像水車輪拍水那樣急速地、不斷地發出你的呻吟來。那時這島上除了她所生產下來的那個兒子,一個渾身斑痣的妖婦賤種之外,就沒有一個人類。 愛麗兒:不錯,那是她的兒子凱列班。 普洛斯彼羅:那個凱列班是一個蠢物,現在被我收留著作苦役。你當然知道得十分清楚,那時我發現你處在怎樣的苦難中,你的呻吟使得豺狠長晦,哀鳴刺透了怒熊的心胸。那是一種淪於永劫的苦惱,就是西考拉克斯也沒有法子把你解脫;後來我到了這島上,聽見了你的呼號,才用我的法術使那株松樹張開裂口,把你放了出來。 愛麗兒:我感謝你,主人。 普洛斯彼羅:假如你再要嘰哩咕嗜的話,我要劈開一株橡樹,把你釘住在它多節的內心,讓你再呻吟十二個冬天。 愛麗兒:饒恕我,主人,我願意聽從命令,好好地執行你的差使。 普洛斯彼羅:好吧,你倘然好好辦事,兩天之後我就釋放你。 愛麗兒:那真是我的好主人!你要吩咐我做什麼事?告訴我你要我做什麼事? 普洛斯彼羅:去把你自己變成一個海中的仙女,除了我之外不要讓別人的眼睛看見你。去,裝扮好了再來。去吧,用心一點! (愛麗兒下)醒來;心肝,醒來!你睡得這麼熟;醒來吧! 米蘭達:(醒)你的奇異的故事使我昏沉睡去。 普洛斯彼羅:清醒一下。來,我們要去訪問訪問我的奴隸凱列班,他是從來不曾有過一句好話口答我們的。 米蘭達:都是一個惡人,父親,我不高興看見他。 普洛斯彼羅:雖然這樣說,我們也缺不了他:他給我們生火,給我們撿柴,也為我們做有用的工作。 ――餵,奴才!凱 列班!你這泥塊!啞了嗎? 覬列班:(在內)裡面木頭已經盡夠了。 普洛斯彼羅:跑出來,對你說,還有事情要你做呢。出來,你這烏龜!還不來嗎? 愛麗兒重上,作水中仙女的形狀。 普洛斯彼羅:出色的精靈!我的伶俐的愛麗兒,過來我對你講話。 (耳語,) 愛麗兒:主人,一切依照你的吩咐。 (下。) 普洛斯彼羅:你這惡毒的奴才,魔鬼和你那萬惡的老娘合生下來的,給我滾出來吧! 凱列班上。 凱列班:但願我那老娘用烏鴉毛從不潔的沼澤上刮下來的毒露一齊倒在你們兩人身上!但願一陣西南的惡風把你們吹得渾身都起水皰! 普洛斯彼羅:記住吧,為著你的出言不遜,今夜要叫你抽筋,叫你的腰像有針在刺,使你喘得透不過氣來,所有的刺娟們將在漫漫的長夜裡折磨你,你將要被刺得遍身像蜜蜂窠一般,每刺一下都要比蜂刺難受得多。 凱列班:我必須吃飯。這島是我老娘西考拉克斯傳給我而被你奪了去的。你剛來的時候,撫拍我,待我好,給我有漿果的水喝,教給我自天亮著的大的光叫什麼名字,晚上亮著的小的光叫什麼名字,因此我以為你是個好人,把這島上一切的富源都指點給你知道,什麼地方是清泉,鹽井,什麼地方是荒地和肥田。我真該死讓你知道這一切!但願西考拉克斯一切的符咒、癩蛤蟆、甲蟲、蝙蝠;都咒在你身上!本來我可以自稱為王,現在卻要做你的唯一的奴僕,你把我禁錮在這堆岩石的中間,而把整個島給你自己受用。 普洛斯彼羅:滿嘴扯謊的賤奴!好心腸不能使你感恩,只有鞭打才能教訓你!雖然你這樣下流,我也曾甩心好好對待你,讓你住在我自己的洞裡,誰叫你膽敢想要破壞我孩子的貞操! 凱列班:啊哈哈哈!要是那時上了手才真好!你倘然不曾妨礙我的事,我早已使這島上住滿大大小小的凱列班了。 普洛斯彼羅:可惡的賤奴,不學一點好,壞的事情樣樣都來得,我因為看你的樣子可憐,才辛辛苦昔地教你講話,每時每刻教導你這樣那樣。那時你這野鬼連自己說的什麼也不懂,只會像一隻野東西一樣咕嚕咕嚕;我教你怎樣用說活來表達你的意思,但是像你這種下流胚,即使受了教化,天性中的頑劣仍是改不過來,因此你才活該被禁錮在這堆岩石的中間;其實單單把你囚禁起來也還是寬待了你。 凱列班:你教我講話,我從這上面得到的益處只是知道怎樣罵人;但願血瘟病瘟死了你,因為你要教我說你的那種話! 普洛斯彼羅:妖婦的賤種,滾開去!去把柴搬進來。懂事的話,趕快些,因為還有別的事要你做。你在聳肩嗎,惡鬼?要是你不好好做我吩咐你做的事,或是心中不情願,我要叫你渾身抽搐,叫你每個骨節裡都痛起來,叫你在地上打滾咆哮,連野獸聽見你的呼號都會嚇得發抖。 凱列班:啊不要,我求求你! (旁白)我不得不服從,因為他的法術有很大的力量,就是我老娘所禮拜的神明塞提柏斯也得聽他指揮,做他的僕人。 普洛斯彼羅:賤奴,去吧! (凱列班下。) 愛麗兒隱形重上,彈琴唱歌;腓迪南隨後。 愛麗兒:(唱) 來吧,來到黃沙的海濱, 把手兒牽得牢牢, 深深地展拜細吻輕輕, 叫海水莫起波濤―― 柔舞翩翩在水面飄揚; 可愛的精靈,伴我歌唱。 聽!聽! (和聲) 汪!汪!汪! (散亂地) 看門狗兒的狺狺,(和聲) 汪!汪!汪! (散亂地) 聽!聽!我聽見雄雞 昂起了頸兒長啼,(啼聲) 喔喔喔! 腓迪南:這音樂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呢?在天上,還是在地上?現在已經靜止了。一定的,它是為這島上的神靈而彈唱的。當我正坐在海濱,思念我的父王的慘死而重又痛哭起來的時候,這音樂便從水面掠了過來,飄到我的身旁,它的甜柔的樂曲平靜了海水的怒濤,也安定了我激蕩的感情;因此我跟隨著它,或者不如說是它吸引了我,――但它現在已經靜止了,啊,又唱起來了。 愛麗兒:(唱) 五尋的水深處躺著你的父親, 他的骨骼已化成珊瑚, 他眼睛是耀眼的明珠; 他消失的全身沒有一處不曾 受到海水神奇的變幻, 化成瑰寶,富麗而珍怪。 海的女神時時搖起他的喪鐘,(和聲) 叮!咚! 聽!我現在聽到了叮咚的喪鐘。 腓迪南:這支歌在紀念我的溺斃的父親。這一定不是凡間的音樂,也不是地上來的聲音。我現在聽出來它是在我的頭上。 普洛斯彼羅:抬起你的被睫毛深掩的眼睛來,看一看那邊有什麼東西。 米蘭達:那是什麼?一個精靈嗎?啊上帝,它是怎樣向著四周瞧望啊!相信我的話,父親,它生得這樣美!但那一定是一個精靈。 普洛斯彼羅:不是,女兒,他會吃也會睡,和我們一樣有各種知覺。你所看見的這個年輕漢子就是遭到船難的一人;要不是因為憂傷損害了他的美貌――美貌最怕憂傷來損害――你確實可以稱他為一個美男子。他因為失去了他的同伴,正在四處徘徊著尋找他們呢。 米蘭達:我簡直要說他是個神;因為我從來不曾見過字宙中有這樣出色的人物。 普洛斯彼羅:(旁白)哈!有幾分意思了;這正是我中心所願望的。好精靈!為了你這次功勞,我要在兩天之內恢復你的自由。 腓迪南:再不用疑惑,這一定是這些樂曲所奏奉的女神了! ――請你俯允我的析求,告訴我你是否屬於這個島上,指點我怎樣在這里安身;我的最後的最大的一個請求是你――神奇啊!請你告訴我你是不是一位處女? 米蘭達:並沒什麼神奇,先生;不過我確實是一個處女。 腓迪南:天啊!她說著和我同樣的言語!唉!要是我在我的本國,在說這種言語的人們中間,我要算是最尊貴的人。 普洛斯彼羅:什麼!最尊貴的?假如給那不勒斯的國王聽見了,他將怎麼說呢?請問你將成為何等樣的人? 腓迪南:我是一個孤獨的人,如同你現在所看見的,但聽你說起那不勒斯,我感到驚異。我的話,那不勒斯的國王已經聽見了;就因為給他聽見了,①我才要哭;因為我正是那不勒斯的國王,親眼看見我的父親隨船覆溺;我的眼淚到現在還不曾幹過。 米蘭達:唉,可憐! 腓迪南:是的,溺死的還有他的一切大臣,其中有兩人是米蘭的公爵和他的卓越的兒子。 普洛斯彼羅:(旁白)假如現在是適當的時機,米蘭的公爵和他的更卓越的女兒就可以把你駁倒了,才第一次見面他們便已在眉目傳情了。可愛的愛麗兒!為著這我要使你自由。 (向腓迪南)且慢,老兄,我覺得你有些轉錯了念頭!我有話跟你說。 米蘭達:(旁白)為什麼我的父親說得這樣暴戾?這是我一生中所見到的第三個人;而且是第一個我為他嘆息的人。但願憐憫激動我父親的心,使他也和我抱同樣的感覺才好! 腓迪南:(旁白)啊!假如你是個還沒有愛上別人的閨女,我願意立你做那不勒斯的王后。 普洛斯彼羅:且慢,老兄,有話跟你講。 (旁自)他們已經彼此情絲互縛了,但是這樣順利的事兒我需要給他們一點障礙,因為恐怕太不費力的獲得會使人看不起他的追求的對象。 (向腓迪南)一句話,我命令你用心聽好。你在這裡僭竊著不屬於你的名號,到這島上來做密探,想要從我――這海島的主人――手裡盜取海島,是不是?腓迪南:憑著堂堂男子的名義,我否認。 ①“那不勒斯的國王已經聽見了”、“給他聽見了”都是腓迪南指自己而言,意即我聽見了自己的話。腓迪南以為父親已死,故以“那不勒斯的國王”自稱。 米蘭達:這樣一座殿堂墾是不會容留邪惡的;要是邪惡的精神佔有這麼美好的一所宅屋,善良的美德也必定會努力住進去的。 普洛斯彼羅:(向腓迪南)跟我來。 (向米蘭達)不許幫他說話;他是個奸細。 (向腓迪南)來,我要把你的頭頸和腳枷鎖在廣起;給你喝海水,把淡水河中的貝蛤、乾枯的樹根和橡果的皮殼給你做食物。跟我來。 腓迪南:不,我要抗拒這樣的待遇,除非我的敵人有更大的威力。 (拔劍,但為魔法所製不能動。) 米蘭達:親愛的父親啊!不要太折磨他,因為他很和藹,並不可怕。 普洛斯彼羅:什麼!小孩子倒管教起老人家來了不成? ――放下你的劍,奸細!你只會裝腔作勢,但是不敢動手,因為你的良心中充滿了罪惡。來,不要再裝出那副鬥劍的架式了,因為我能用這根杖的力量叫你的武器落地。 米蘭達:我請求你,父親! 普洛斯彼羅:走開,不要拉住我的衣服! 米蘭達:父親,發發慈悲吧!我願意做他的保人。 普洛斯彼羅:不許說話!再多嘴,我不恨你也要罵你了。什麼!幫一個騙子說話嗎?噓!你以為世上沒有和他一樣的人,因為你除了他和凱列班之外不曾見過別的人;傻丫頭!和大部分人比較起來,他不過是個凱列班,他們都是天使哩! 米蘭達:真是這樣的話,我的愛情的願望是極其卑微的;我並不想看見一個更美好的人。 普洛斯彼羅:(腓迪南)來,來,服從吧;你已經軟弱得完全像一個小孩子一樣,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腓迫南:正是這樣,我的精神好像在夢裡似的,全然被束縛住了。我的父親的死亡、我自己所感覺到的軟弱無力、我的一切朋友們的喪失,以及這個將我屈服的人對我的恫嚇,對於我全然不算什麼,只要我能在我的囚牢中每天一次看見這位女郎。這地球的每個角落讓自由的人們去受用吧,我在這樣一個牢獄中已經覺得很寬廣的了。 普洛斯彼羅:(旁白)事情進行得很順利。 (向腓迪南)走來! ――你幹得很好,好愛麗兒!向腓迪南跟我來! (向愛麗兒)聽我吩咐你此外應該做的工作。 米蘭達:寬心吧,先生!我父親的性格不像他的說話那樣壞,他向來不是這樣的。 普洛斯彼羅:你將像山上的風一樣自由,但你必須先執行我所吩咐你的一切。 愛麗兒:一個字都不會弄錯。 普洛斯彼羅:(向腓迪南)來,跟著我。 (向米蘭達)不要為他說情。 (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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