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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蘭波詩選

當我順著無情河水只有流淌, 我感到縴夫已不再控制我的航向。 吵吵嚷嚷的紅種人把他們捉去, 剝光了當靶子,釘在五彩樁上。 所有這些水手的命運,我不管它, 我只裝運佛蘭芒小麥、英國棉花。 當縴夫們的哭叫和喧鬧消散, 河水讓我隨意漂流,無牽無掛。 我跑了一冬,不理會潮水洶湧, 比玩的入迷的小孩還要耳聾。 只見半島們紛紛掙脫了纜繩, 好像得意洋洋的一窩蜂。 風暴祝福我在大海上甦醒, 我舞蹈著,比瓶塞子還輕, 在海浪--死者永恆的搖床上 一連十夜,不留戀信號燈的傻眼睛。 綠水滲透了我的杉木船殼,-- 清甜賽過孩子貪吃的酸蘋果, 洗去了藍的酒跡和嘔吐的污跡, 沖掉了我的鐵錨、我的舵。

從此,我就沉浸於大海的詩-- 海呀,泡滿了星星,猶如乳汁; 我飽餐青光翠色,其中有時漂過 一具慘白的、沉思而沉醉的浮屍。 這一片青藍和荒誕、以及白日之火 輝映下的緩慢節奏,轉眼被染了色-- 橙紅的愛的霉斑在發酵、在發苦, 比酒精更強烈,比豎琴更遼闊。 我熟悉在電光下開裂的天空, 狂浪、激流、龍捲風;我熟悉黃昏 和像一群白鴿般振奮的黎明, 我還見過人們只能幻想的奇景! 我見過夕陽,被神秘的恐怖染黑, 閃耀著長長的紫色的凝輝, 照著海浪向遠方滾去的微顫, 象照著古代戲劇裡的合唱隊! 我夢見綠的夜,在眩目的白雪中 一個吻緩緩地漲上大海的眼睛, 聞所未聞的液汁的循環,

磷光歌唱家的黃與藍的覺醒! 我曾一連幾個月把長浪追趕, 它衝擊礁石,恰象瘋狂的牛圈, 怎能設想瑪麗亞們光明的腳 能馴服這哮喘的海洋的嘴臉! 我撞上了不可思議的佛洛里達, 那兒豹長著人皮,豹眼混雜於奇花, 那兒虹霓繃得緊緊,像根根韁繩 套著海平面下海藍色的群馬! 我見過發酵的沼澤,那捕魚簍-- 蘆葦叢中沉睡著腐爛的巨獸; 風平浪靜中驟然大水傾瀉, 一片遠景象瀑布般注入渦流! 我見過冰川、銀太陽、火炭的天色, 珍珠浪、棕色的海底的擱淺險惡莫測, 那兒扭曲的樹皮發出黑色的香味, 從樹上落下被臭蟲囓咬的巨蛇! 我真想給孩子們看看碧浪中的劍魚-- 那些金燦燦的魚,會唱歌的魚;

花的泡沫祝福我無錨而漂流, 語言難以形容的清風為我添翼。 大海--環球各帶的疲勞的受難者 常用它的嗚咽溫柔地搖我入夢, 它向我舉起暗的花束,透著黃的孔, 我就像女性似的跪下,靜止不動…… 像一座浮島滿載金黃眼珠的鳥, 我搖晃折腰船鳥糞、一船喧鬧。 我航行,而從我水中的纜繩間, 浮屍們常倒退著漂進來小睡一覺! …… 我是失踪的船,纏在大海的青絲裡, 還是被風捲上飛鳥達不到的太虛? 不論鐵甲艦或漢薩同盟的帆船, 休想把我海水灌醉的骨架釣起。 我只有蕩漾,冒著煙,讓紫霧導航, 我鑽破淡紅色的天牆,這牆上 長著太陽的苔蘚、穹蒼的涕淚,-- 這對於真正的詩人是精美的果醬。

我奔馳,滿身披著電光的月牙, 護送我這瘋木板的是黑壓壓的海馬; 當七月用棍棒把青天打垮, 一個個灼熱的漏斗在空中掛! 我全身哆嗦,遠隔百里就能聽得 那發情的河馬、咆哮的漩渦, 我永遠紡織那靜止的蔚藍, 我懷念著歐羅巴古老的城垛! 我見過星星的群島!在那裡, 狂亂的天門向航行者開啟: “你是否就睡在這無底深夜裡-- 啊,百萬金鳥?啊,未來的活力? ” 可是我不再哭了!晨光如此可哀, 整個太陽都苦,整個月亮都壞。 辛辣的愛使我充滿醉的昏沉, 啊,願我龍骨斷裂!願我葬身大海! 如果我想望歐洲的水,我只想望 馬路上黑而冷的小水潭,到傍晚, 一個滿心悲傷的小孩蹲在水邊,

放一隻脆弱得像蝴蝶般的小船。 波浪啊,我浸透了你的頹喪疲憊, 再不能把運棉輪船的航跡追隨, 從此不在傲慢的彩色旗下穿行, 也不在躉船可怕的眼睛下划水! 主啊,當牧場上寒氣蕭森在羅列著古老十字架的路上 當荒村中,悠長的三禱經在溝渠上,在窪地上 在花草凋殘的一會兒散開一會兒集合 原野上寂靜無聲 愉快的群鴉在昔日的死者所長眠的 在廣闊的天空中布陣法蘭西原野上,你們,在這冬天 成百累千地迴翔盤旋 寒風襲擊著你們的窩巢使行人有無窮的感慨? 這奇美的軍隊發著淒厲的叫聲啊,全身喪服的烏鴉 你們沿著黃濁的江流你們是義務的助哀人 夏日藍色的黃昏裡,我將走上幽徑, 不顧麥莖刺膚,漫步地踏青;

感受那沁涼滲入腳心,我夢幻…… 長風啊,輕拂我的頭頂。 我將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動; 無邊的愛卻自靈魂深處氾濫。 好像波西米亞人,我將走向大自然, 歡愉啊,恰似跟女人同在一般。 A黑、E白、I紅、U綠、O藍:元音們, 有一天我要洩露你們隱秘的起源: A,蒼蠅身上的毛茸茸的黑背心, 圍著惡臭嗡嗡旋轉,陰暗的海灣; E,霧氣和帳幕的純真,冰川的傲峰, 白的帝王,繁星似的小白花在微顫; I,殷紅的吐出的血,美麗的朱唇邊 在怒火中或懺悔的醉態中的笑容; U,碧海的周期和神秘的振幅, 佈滿牲畜的牧場的和平,那煉金術 刻在勤奮的額上皺紋中的和平; O,至上的號角,充滿奇異刺耳的音波,

天體和天使們穿越其間的靜默: 噢,奧美加,她明亮的紫色的眼睛! 1 在繁星沉睡的寧靜而黝黑的的水面上 白色的奧菲利婭漂浮著像一朵大百合花, 躺在她修長的紗巾裡極緩地漂游…… --遠遠林中傳來獵人的號角。 已有一千多年了,憂鬱的奧菲利婭 如白色幽靈淌過這黑色長河; 已有一千多年,她溫柔的瘋狂 在晚風中低吟她的情歌。 微風吻著她的乳房,把她的長紗巾 散成花冠,水波軟軟地把它晃動; 輕顫的柳條在她肩頭垂泣, 蘆葦傾瀉在她夢幻般的寬闊天庭上。 折斷的柳條圍繞她長吁短嘆; 她有驚醒昏睡的榿木上的鳥巢, 裡面逸出一陣翅膀的輕顫: --金子般的星辰落下一支神秘的歌。

2 蒼白的奧菲利婭呵,雪一般美! 是啊,孩子,你葬身在捲動的河水中 --是因為從挪威高峰上降臨的長風 曾對你低聲說起嚴酷的自由; 是因為一陣風捲曲了你的長發, 給你夢幻的靈魂送來奇異的聲音; 是因為在樹的呻吟,夜的嘆息中 你的心聽見大自然在歌唱; 是因為瘋狂的海滔聲,象巨大的喘息, 撕碎了你過分纏綿溫柔的孩兒般的心胸; 是因為一個四月的早晨,一個蒼白的美騎士 一個可憐的瘋子,默默坐在你的膝邊! 天堂!愛情!自由!多美的夢,可憐的瘋女郎! 你溶化於它,如同雪溶化於火, 你偉大的視覺哽住了你的話語, 可怕的無限驚呆了你的藍色眼睛! 3 詩人說,在夜晚的星光中

你來尋找你摘下的花兒吧, 還說他看見白色的奧菲利婭 躺在她的長紗巾中漂浮,像一朵大百合花。 在樹叢這鍍著金斑的綠色寶匣中 在樹叢這開著絢爛花朵的朦朧中 睡著那甜蜜的吻 突然那活潑打亂一片錦繡 驚愕的牧神抬起眼睛 皓齒之間叼著紅色的花卉 他那陳年老酒般鮮亮的嘴唇 在樹枝間發出笑聲 他逃走了 就像一隻松鼠 他的笑還在每片樹葉上顫動 一隻灰雀飛來驚擾了 樹林中正在沉思的金色的吻 在蔚藍的夏晚,我將走上幽徑, 麥芒輕輕刺癢: 彷彿在做夢,腳底感覺到清冷。 讓晚風沐浴著我裸露的頭。 我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想: 無限的愛卻從我的心靈深處湧出, 我越走越遠,像吉卜寨人一樣,

漫遊自然,——如有女伴同遊般幸福。 當寒冷籠罩草地, 沮喪的村落裡 悠長的鐘聲靜寂…… 在蕭索的自然界, 老天爺,您從長空降下 這翩翩可愛的烏鴉。 冷風像厲聲吶喊的奇異軍旅, 襲擊你們的窩巢, 你們沿著黃流滾滾的江河, 在豎著十字架的大路上, 在溝壕和穴窟上, 散開吧,聚攏吧, 在躺滿著新戰死者的 法蘭西隆冬的原野, 你們成千上萬的盤旋, 為著引起每個行人的思考! 來做這種使命的吶喊中吧, 啊,我們,穿著喪服的烏鴉! 然而,天空的聖者, 讓五月的歌鶯 在櫟樹高處 在那消失在茫茫暮色的桅杆上, 給那些人們做伴, 一敗塗地的戰爭 將他們交付給了 樹林深處的衰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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