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詩歌戲曲 歷代帝王詩詞鑑賞辭典

第49章 清文宗咸豐帝——愛新覺羅·奕詝

愛新覺羅·奕詝(1831—1861),宣宗第四子。在位期間爆發了太平天國起義和第二次鴉片戰爭。他依靠曾國藩和外國侵略者全力鎮壓太平軍。英法聯軍進攻北京,他逃往熱河,圓明園遭燒劫。與英、法、俄帝國主義簽定了一系列屈辱條約。病死熱河行宮,葬定陵(今河北遵化縣)。廟號文宗,史稱咸豐皇帝。 樓高始覺太虛寬,無限詩情結古歡。
“樓高始覺太虛寬,無限詩情結古歡。”不言登高,而說樓高,是人已在樓上。不說視野開闊了,卻言天空變得寬廣了,此為主觀對於客觀的一種外化的表現。詩人聯想到古人重陽日的種種風雅傳統,不覺高情無限,所謂得魚忘筌、得意忘形。首聯敘述交代甚為含蓄,但愈發顯得神采飛越。作者明寫樓,實際上暗寫了人;粗點一筆“太虛”,又為全篇情志的抒發展示了一個高曠澄遠的背景空間,以此領起下文,確實意態不凡。

“此日登臨供點筆,何人酩酊倩扶冠。”頷聯正面破題。每逢重九佳節,高士墨客無不攀高遠眺、飲酒賦詩,遊興正濃時,孟嘉帽落,更為風流。這是“登臨”呼應上聯之“樓高”,“供點筆”應“詩情無限”。 “何人酩酊”實際說自己酒意朦朧,反扣前之醉語“始覺太虛寬”,“倩扶冠”則暗扣“結古歡”之意。晉時孟嘉“為桓溫參軍,九日遊龍山,風至,吹嘉帽落,溫命孫盛為文嘲之”(《晉書》)。化者化用此典,自況名士風流蘊藉之態。一二兩聯錯綜交合表現了作者佳日重陽的歡情濃興。 “千峰聳翠澄秋宇,一雁遙空送早寒。”遙騁遠目,萬千峰嶺,滴翠高聳。天高氣爽,淨碧萬里。深秋時節,早寒襲人,已有北雁南飛。歷來文人皆悲秋,這是中國文化傳統中普遍存在的一種積澱現象。但奕詝此詩並未流於程式,作者雖寫涼秋寒意,但並不給人以哀傷蕭瑟之感。相反,這一氛圍境界倒暗喻著時令雖更迭有序、山河卻牢固久長的感受與理想。顯然,意象的表現、情感的流露合於作者的氣質、身份以及人生的態度,因而詩之頸聯,既是寫景,同時也是抒情。

“處處茅檐真樂意,豳風圖畫坐中看。”“豳(bin)”,古國名,在今陝西旬邑、彬縣一帶,自后稷曾孫公劉率領週族遷來此地後,觀察地形水利,開墾荒地,遂使居處得以安定。作者所寫“處處茅檐”,也正是他追慕不巳的“豳風圖畫”中景。作為一代帝王,其主觀意願上誰不想國泰民安、垂拱而治呢?如果說頸聯是一卷江山久長的山水畫,那麼尾聯則可以說恰似一幅安居樂業的寫意圖。當此高秋佳節,領略如此畫圖,怎不詩情無限、樂意無邊呢? 一二兩聯寫登高,從時間上拉長,側重寫情;三四兩聯寫對景,在空間裡鋪開,側重寫志。全詩意趣首尾相應,情志前後交融,立體感強,詩味也濃淡相宜、耐人咀嚼。 值得說明的是:奕詝此詩乃次杜甫《九日藍田崔氏莊》之韻。杜甫原詩是這樣的:

老去悲秋強自寬,興來今日盡君歡。 羞將短髮還吹帽,笑倩旁人為正冠。 藍水遠從千澗落,玉山高併兩峰寒。 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仔細看。 有意思的是,奕詝依次步韻,但與原詩的意蘊情調卻大為不同。杜甫詩寫得悲觀淒楚,奕詝詩寫得樂觀自得,讀者倘若將兩者對比著來欣賞品評,那麼定然會別有一番趣味的。
陣雨輕雷送爽,澄霽禦湖飛槳。 這首小詞寫雨後湖上的放舟,但這絕不是無有東西的畫舫浮蕩,也不是心如浮雲的扁舟輕泛,而是胸懷經受悶壓後的解放是熱愛生活、熱愛大自然情緒的激發。 “陣雨輕雷送爽,澄霽禦湖飛槳。”開頭兩句好像特別表現了詞人的某種迫不及待的心緒。用詞很簡樸,無暇絮叨。他的敘述中,有清晰的過程,可就是沒有具體的細節。一切留待我們去回思、去補充。雨,是“陣雨”,雷,是“輕雷”,可這雷雨之前是什麼?陰沉的天,低垂的雲,還有滯流的空氣,靜止的樹,世界似乎變得很小,在慢慢收縮,人悶得慌,就快要窒息了。然而突然間,一陣輕雷滾過,又接著一陣急雨灑來。嘩嘩嘩,去塵埃、盪遠氛,樹葉兒很快為之一綠,人也精神為之一爽。雷過了,雨去了,雲開日出,長天碧空如洗。那御園昆明湖上,波光蕩漾,一平如鏡。鏡影涵虛,水中有天,天水相映成趣。詞人興奮了:何不放舟飛槳,溶化到那一片美的懷抱之中!

“萬頃碧琉璃,迤邐西峰青幌。”這兩句寫湖水、寫遠山,而且突出天地的廣闊。雨前那一霎的燥悶、抑壓,令詞人不能不聯想到折磨生靈的窄抑沉壓的地下煉獄,聯想到人間的末日。而此刻擊槳湖上,水如綠琉璃,一碧萬頃。再看遠處斜陽夕照下,西山、玉泉山,連綿曲折,迤邐而來,彷彿綠帷翠障。兩句十一個字,呈現於人們眼前的是一個十分闊大的世界。首先是空間感。 “萬頃”,本身巨大的數和量的組合突出了湖水平面的開闊;“迤邐”,擇用表現綿亙曲折的形容詞強調峰嶺三維立面的遠大。其次是色彩感。 “碧”和“青”都是冷色調,作者筆下的碧水和青山,一下使人聯想起涼爽,帶來愜意和輕鬆感,這樣,詞中描畫的山水境界頓時顯得更加清靜和深遠了。

“晴朗,晴朗,東望彩虹千丈。”作者善於借助詞句固有的聲韻、節奏美以加強對人物情緒的表達效果。在比況湖水時,詞人用了“琉璃”,描畫山峰時用了“迤”,前者雙聲,後者疊韻,兩詞的蟬聯相接,表現出湖舟中人的婉暢自適,產生了大自然陶醉了人,人溶化在大自然中的審美境界。這裡復以“晴朗”一詞迭音押韻,顯然除了協律之外,還再現了作者的喜不自禁之情。正因為有了這一詞的迭用,也才使作者東望那千丈長虹七彩紛耀、壯觀無比時的興高采烈形象呼之欲出。 一詞,雖僅有三十三字,但妙在短而不簡。全詞以寫景代敘事,有一個清晰的時間流程,酷似一則遊湖小紀。該作的另一藝術特點是尋遍首尾,沒有一個典故,純然麗詞亮字。不過構詞用語雖淺不白。全詞句句寫景,卻無景不含情。句與句之間頻頻過渡,景與景亦隨之不斷轉換,人物的驚喜欣躍之情也跟著跳盪於字裡行間。詞中沒有一字正面寫情,但是,過渡、跳蕩的空間,猶如繪畫藝術中的留白手法,留給了人們以充分想像和再創作的廣闊天地。


古剎語風鈴,緩度丁丁。
《浪淘沙》這一詞牌,常見者有三種體格。第一種是七言絕句體,唐劉禹錫等有作;第二種是雙調,始流行於五代,李煜“簾外雨潺潺”便是;第三種是長調慢曲,分三段,有一百三十多字,宋代周邦彥曾依曲拍填寫過。奕詝此作屬於第二種,五十四字,分上、下兩片。 原作詞牌後又有題註為“賦郊外即景”,然而上片首先著筆的並不是寫景,而是擬聲:“古剎語風鈴,緩度丁丁。”微風習習,隱隱約約送來了鈴聲丁丁。其聲本屬天籟,但倒也像人語。 “語風鈴”是個倒裝,應是“風鈴語”。 “度”前著一“緩”字,形容鈴聲悠悠,不緊不慢。聞此聲,自然令人清心寡欲,忘了是非爭鬥,甚至能無形中使人慢慢浸入無我之境。聲音;往往最能吸引人的注意力!作者這一傳神之筆,確實產生了這種理想的審美效果。循聲望去,遠處山間林中,精舍塔影,參差可見。古剎遠鐘,風鈴丁丁,作者由聲而景,創作了“一段有聲畫”。這樣清靜的所在,豈不令人嚮往! “自是村居真樂趣,低小茅亭。”作者由古剎遠韻而村居別趣,似乎形成了兩幅構圖。其實不然。古剎遠鐘既是“有聲畫”,也便是虛寫,是為了創造一種氛圍,作為村居茅亭的背景烘托,村居茅亭方為實寫。感覺中的兩幅構圖,一虛一實,在唯一主題的意境中統一了起來。詞中的唯一主題體現在作者對安居樂業、古樸純真理想世界的追求。而且這一追求從他的文學創作來看是始終一貫的。其重九登高詩中就曾描繪過“處處茅檐真樂意”的“豳風圖畫”!

一旦明白了作者的人生追求方向,我們也就能看出其詞之下片所寫並非游離於主題之外的閒筆。 “山鳥自呼名,韶景堪憑。晴雲千朵麗空明。”儘管寫了山鳥,但山鳥的不為物擾、悠然自安,正是作者所思慕欽羨的。所以他覺得這般美麗的景緻值得欣賞,可為精神之寄託。這兒的一切都是純然潔淨,哪怕抬頭可見“晴雲千朵”也不是隱奧莫測,而是美麗,空靈,透明,朗然無邪。作者的“郊外即景”,並不是偶然信步而得,對這一充滿“真樂趣”的“豳風圖畫”,他並不陌生。他記得天地間的這塊古樸清靜就在城外近郊,往時春日總頻頻策馬,遠道訪臨。 “記得往日煩策馬,路近春城”,句中著一“煩”,真乃點睛之筆。筆端似乎立刻幻化出了一幕幕詞人往日不厭其“煩”、鞭馬而過的慢鏡頭,又一下近推出舊地重遊、回思無窮又若有悵失的近景特寫。正是這一筆,使詞中所寫之景與作者流露之情得到了自然的溶合,讓作者的精神歸宿於此得到了集中的形象性的再現。詞之最末二句,以自言自語的方式,至為真切地抒寫了作者對他所追慕的那一理想境界的留戀忘返之情。

奕詝詞作僅有兩首,除《如夢令·詠晚晴放舟》外,便是這首雙調《浪淘沙》,詞雖標為即景之作,但景中有情,作者頗為深情地將他的為政理想喻託於他所創造的藝術境界之中。對於咸豐皇帝,倘要知人論世,這首詞不能不讀,何況,無論是就其思想內容而言,還是就其藝術成就而言,都不愧為上乘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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