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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五古·挽易昌陶

毛澤東詩詞鑑賞辭典 毛泽东 2512 2018-03-20
去去思君深,思君君不來。 ,悲嘆有馀哀。 ,湘濱春溜回。 ,躑躅南城隈。 ,涔淚侵雙題。 ,日落衡雲西。 ,零落匪所思。 ,午夜驚鳴雞。 。 ,握手珠眶漲。 ,飛飆拂靈帳。 ,放歌倚列嶂。 ,願言試長劍。 ,北山盡仇怨。 ,安得辭浮賤。 。 ,朱華春不榮。 ? ,慘淡看銘旌。 ,江天水一泓。 這首詩作者抄錄在一九一五年六月二十五日致湘生的信中,隨信最早發表在湖南人民出版社一九九○年七月版《毛澤東早期文稿》。 人生無論壽夭,總難免一死。 “昨暮同為人,今旦在鬼錄”(晉陶淵明《輓歌》),死生永隔,不能不使生者悲愴感慨。挽詩代代皆有,篇篇皆悲。但毛澤東的這首挽詩卻在“悲”之外多一“壯”字。易昌陶既是作者的同學,又是志同道合的友人,他們都是具有愛國主義思想和遠大抱負的進步青年。因此,詩人在痛悼學友英年早逝的同時,更賦予此詩以強烈的時代精神和思想意義,悲哀中復又充沛著一種遒勁的氣勢。

起首十六句寫對友人逝去的悲悼。友人永遠離去,再不復返,詩人自不能不愁。著一“殺”字,極寫“愁”的分量和程度。正是“同學少年,風華正茂”的時候,友人竟遽然夭逝,故詩人為之悲,為之嘆,哀情不盡,發為浩歌。開篇就把自己與友人緊緊聯繫在一起來寫,不是從旁觀的角度來揣想描摹友人卒後的場面,由賓見主,更能使讀者體味出作者對友人的真摯感情。我們可以舉幾首有名輓歌來做比較,如晉人陸機《輓歌》其三:“昔居四民宅,今托萬鬼鄰。昔為七尺軀,今成灰與塵。金玉素所佩,鴻毛今不振。豐肌餉螻蟻,妍姿永夷泯。壽堂延魑魅,虛無自相賓。”傅玄《輓歌辭》雲:“靈座飛塵起,魂衣正委移。茫茫丘墓間,松柏鬱參差。明器無用時,桐車不可馳。平生坐玉殿,歿歸幽都宮。地下無滿期,安知秋與冬。”儘管想像豐富,詞采優美,但讀來卻有點駭人。而毛澤東此詩卻不是這樣,他是從眼中所見,心中所思出發來抒發對亡友的懷念。岳麓山下,湘江之濱,雁聲淒厲,春水如碧。作者城隈獨步,追尋舊踪。這與漢人王粲《思友賦》曰“登城隅之高觀,忽臨下以翱翔。行遊目於林中,睹舊人之故場”云云,命意相似。城隅芳草萋萋,既可看作實寫,又是暗用《楚辭·招隱士》的典故。作者由萋萋春草聯想到永不歸來的“王孫”——易昌陶,淚如泉湧,浸濕雙頰。詩人在城隅流連,直到夕陽西下,還遲遲不忍離去。接下去時序由日而夜。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的內容自在不言之中,作者大筆如椽,以“午夜驚鳴雞”五字一略而帶過夢境,結構上大開大闔,跳躍跌宕,真可謂密不容針,疏能走馬。

自“鳴雞一聲唱”以下十六句,大半是半夢半醒之際的迷離幻境。雄雞初唱,詩人漫無邊際地彳亍在東皋之上,恍見易君徐徐而來,二人執手,相視無言,唯有熱淚盈眶。轉瞬之間,又似乎看見關山重重,良驥折足,友人的身影消逝在茫茫天地之間。只有疾風迴旋,吹拂起死者的靈帳旌幡。這飛飆彷彿昭示著友人壯志未酬身先死,其魂靈鬱鬱不散,天地也為之悲怨,故有急風拂其靈帳。天猶如此,人何以堪?況復生前同志,情如手足!因此,詩人憂心如焚不能自遣,倚群山而放歌——長歌當哭,聊以宣洩心中的積鬱。這一段頗似電影中的慢鏡頭,富有深遠悠長的意境。抒情悲而愈壯,體現出詩人所特有的胸襟。其壯闊宏大的氣魄,是歷代挽詩中所罕見的,突破了前代詩家悲天憫人,嗟窮嘆逝,爾汝恩怨的狹小圈子,抒發了濟世拯物的志士之情。 “放歌倚列嶂”一句尤為奇崛,放歌——聲音洪亮,千山迴響;倚列嶂——背靠群山,與萬峰共低昂。這是何等的氣概!從中我們可以強烈感受到抒情主人公的高大形象,與詩人後來所作《念奴嬌·崑崙》詞中“安得倚天抽寶劍”或《七律·長征》詩“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丸”的寫法一樣,有著濃郁的浪漫主義色彩。

“列嶂青且茜”以下八句,更進一層申述自己與友人所共有的報國之態。詩人想以青碧的群山試試長劍鋒利如何,目的是為了雪國家之恥。方此之時,外有日本等帝國主義妄圖亡我中華,內有袁世凱陰謀稱帝,不惜賣國。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們怎能因地位卑下而推託這樣重大的責任? “東海”四句,慷慨激昂,表現了毛澤東及其友人以天下為己任的宏偉抱負。這裡宕開一筆,下兩句又急轉回悼念亡友,用高山流水的典故,喻言痛失知音。這一段點明自己與亡友的感情不僅僅是私人交好,更是志趣相投,友誼是建立在愛國主義基礎之上的。這樣去寫,就深化了全詩的主題。 詩的最後八句,收束全篇並回應開頭。友人夭亡,知音斷絕,當然最令人感傷。用感傷的心情觀照景物,故景物莫不帶有感傷的色彩。 “朱花春不榮”句便是用景語來作映襯,與唐人李商隱詩“東風無力百花殘”云云是相同的寫法,此外,它也喻示友人英年早逝,義兼比興。 “望靈”云云寫祭奠,友人靈柩之前,風拂旗幡,一片慘淡。詩人用杯酒進獻友人,以寄託哀思;但內心的惆悵卻不能因此而減輕,相反卻像長天江水一樣無窮無盡……這最後的一句以景結情,戛然而止,真所謂“篇終接混茫”!

法國18世紀的博物學家、作家布封有句名言:風格即人(1753年8月25日在法蘭西學士院為他當選為院士而舉行的入院典禮上的演說)。 19世紀的作家左拉《論小說》亦云,“他(指小說家阿爾封斯·都德)要表現這一切。從這時開始,他自己變成這些人物,他生活到作品的環境中去,把他自己的個性與他要描繪的人物和事物個性熔鑄在一起,因而熱情激動。最後,他和他的作品合而為一,也就是說,他把自己融化在作品裡,而又在作品裡獲得了再生”。毛澤東的詩詞可以說也是這樣。我們從他的任何一首詩詞中都能看出“毛澤東”來。在這首詩中,我們看到的是毛澤東青年時代對“同學少年”的深摯感情和深厚友誼,看到的是他對國家大事的關注和對民族的歷史使命感。詩中所抒發的感情是“毛澤東”式的,抒發感情的方式也是“毛澤東”式的,是革命現實主義與革命浪漫主義的結合。

這首詩的用韻也頗有特點:一、 全詩四次轉韻,每轉韻處,也是詩意層次的轉換處;形式和內容有機地結合在一起。二、 轉韻處用頂真的格式,上、下綰結,表達了綿遠、悠長、不絕如縷的深情。三、 “子期竟早亡,牙琴從此絕”一句,“絕”字不押韻,讀來似有隔斷之感。這在古詩中很少見。但這恐怕並不是疏忽,而是有意地突破格律。琴的斷“絕”處也正是韻的斷絕處,內容與形式恰好合拍,不和諧的韻腳卻起到了和諧的審美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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