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詩歌戲曲 凡·高的向日葵:余光中散文

第36章 三訪倫敦

倫敦與巴黎並為狄更斯名著裡的雙城,而且都曾陷給對方,可是隔了一道“荒謬的海峽”,風格卻大有差異。巴黎之美在明艷而善變,無論在政治或文藝上都歷經革命。倫敦之美卻雍容而成熟,自從十七世紀那場革命以來,就不再有大變了,無論歐風美雨如何吹襲,始終保持自己的作風。很難想像埃菲爾鐵塔怎能矗立在泰晤士河畔,玻璃的金字塔怎能出現在貝爾格瑞夫廣場。 在令人懷舊的電影裡,倫敦曾是霧都。歐琳太太在王爾德的喜劇《溫夫人的扇子》終場時就說:“倫敦的霧跟正人君子太多了,溫大人。到底是霧帶來了正人君子,還是正人君子帶來了霧,我不知道。”這是一百年前的笑話,由於環保規定嚴格執行,倫敦之霧已成了歷史。 不過霧散之後,其他的景色並沒有變。

宏偉而嵯峨的國會大廈之上,那口重達十三噸半的大笨鐘,在金碧輝煌的塔樓頂,仍然每小時向世界朗敲格林威治的光陰。戴著黑絨高帽,繃著猩紅制服的羽林軍,仍然在宮門前按時換崗。律師在庭上仍然銀其假髮,黑其長袍。銀行的侍者仍然聳其高禮帽,曳其燕尾服。巍巍而過的雙層巴士仍然紅得那麼熱鬧,施施而來的計程方軒仍然黑得那麼穩重。當你在長長的河堤上散步,即連東去的泰晤士河水,也似乎仍在斯賓塞的詩韻裡起伏。 我去倫敦,先後已三次。第一次在一九七六年,是去開國際筆會。我宣讀論文《想像之真》時與我並排同席的,包括老詩人史班德,桂冠詩人貝吉曼,美國詩人羅威爾(Robert Lowell),可惜未曾照相留影。第二次在一九八五年,純為旅遊。第三次在一九九二年十月,是應英國文藝協會之邀,與北島、張戎、湯婷婷聯袂去六個城市巡迴朗誦,在倫敦先後只有三天。

英國之盛,端在兩大女王:伊麗莎白一世與維多利亞之朝。方其稱雄於世,曾號日不落國。但是如今處處日落,大英帝國在海外的屬地已所餘無幾,而一九九七年就要還中國的香港,也已在倒數計時。第三次我飛抵倫敦,是在十月的清晨,出得希斯羅機場,正好七點,天色灰青青的,曉寒低處,旭陽還未升起。與黑龍江緯度相當的倫敦,似乎還未醒來,甚至在這日不落國的京城之上,老太陽也晚起而早落了。 大英帝國早已解體,甚至聯合王國都景氣低沉。倫敦,確是美人遲暮了,但是在成熟的皺紋之下,仍難掩她昔日的端莊風華。殖民地雖已紛紛獨立,英語卻盛行於世界,而英語所及,也把莎士比亞、狄更斯、王爾德、披頭士帶給全球。國協與屬地的人民雖然不滿英國政府,卻罕見有人不喜歡倫敦。從巴基斯坦到印度,從澳洲到南非,從香港特區到馬來西亞,多少人寧可留在倫敦,只要聽聽皮可迪里(Piccadilly)大街上各國腔調的英語,便可知這古城有多國際化了。輸了領土而贏了製度,失去了帝國而播揚了文化,遲暮的倫敦仍是動人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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