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宗教哲學 道家、密宗與東方神秘學

第20章 第三部分道家學術思想與佛家密宗文化-1

道家的學術,淵源於上古文化的“隱士”思想,而變為戰國、秦、漢之間的“方士”,復由秦、漢、魏、晉以後的神仙,再變為道教的道士,到了唐、宋以後,便稱為“煉師”。這一系列的學術思想,從表面看來,有了幾個階段的改變,而在實質上,卻是一脈相承,並無多大的變更,只有循歷史文化發展的途徑,吸收其他外來的學術方法,擴而充之而已。道家學術思想的中心,便建築在這一系列修煉的方法上,道教因襲道家的內容,也就是用這一系列的學術思想做根基。現在讓我們做綜合性的介紹,俾可稍知舉世所認為神秘難測的道家,它的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1)道家與道教對於人生意義的估價:我們在平常,只知道中國文化,代表儒家的孔、孟學術,盡量在闡揚人文道德的思想,提倡以人文為本位,構成五經六藝人文哲學思想的體系。但是忘記了,由上古歷史文化的傳統,與五經學系的關係,及諸子百家散佚保留著。我們祖先留給後代子孫的人生科學的學術思想,被任意隨便拋散,實在非常遺憾。

大家都知道,古今中外的哲學,都在研究宇宙人生的問題,想在其中求得使人類得到永久平安的對策。然而,哲學思想正如宗教信仰一樣,都是基於對人生的悲觀,對世界的缺憾而發出,雖然哲學與宗教一樣,也都為現實人生,與現實世界問題而努力,可是它的最終要求,與最高目的,大體都是為了研究生死問題。尤其在宗教思想上,正如一般人所說,都為死的問題做工作,鄙棄人生,而否定現實,果然他們也在盡力善化人生,美化現實,但它的目的,仍然是把現實人生努力的成果,作為死後靈魂超脫的資本。換言之,宗教與哲學,大致都站在死與滅亡的一邊喊話,呼喚靈魂的昇華。只有中國文化,根據學系的思想,與這種精神,大有不同之處。因為生與死,存在與滅亡,只是兩種互相對待的現象,等於一根棒的兩端,也猶如早晨與夜晚。如果站在日薄吃碘、黃昏衰草的一方,看到那“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的情景,一切只有過去,沒有未來,實在充滿了無限淒涼的悲感。然而,站在晨朝的東方,“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的一面,看到那“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生命源頭,永遠會有明天,永遠有無盡的未來,實在給予人們有無比的生氣,無窮的遠景。中國文化學系的思想,便是從生的一端,觀看宇宙萬有和人生,因此而建立“生生不已之謂易”的觀念。

上古兩大文化的主流,道家與儒家,便從這個生命無窮的哲學基礎上出發,認為人本生命的價值與人類智慧的功能,可以彌補天地物理的缺憾。於是,便確立人生的目的與價值,是有“參贊天地之化育”的功能。換言之,人,這個生物,有無窮的潛能,如果自己把它發掘出來,就可以彌補天地萬有的缺憾。道家的學術思想,基於這種觀念而出發,認為人的生命,本來便可與“天地同體(齡),日月同壽(命)”,而且還可以控制天地,操縱物理。可是為什麼不能發揮這種潛能?為什麼自己做不到呢? ①由於人類自己不能認識生命的根源,被外物所蒙蔽,被七情六欲所擾亂,隨時隨地自己製造麻煩,自己減滅壽命。 ②由於不知道延續補充的原理,只知道減少的消耗,不知道增加的妙用,到了戰國時期,因為時衰世亂的刺激,因為自由講學風氣的盛行,因為民間研究學術思想,漸為上流社會所重視,於是燕、齊之間,篤信這種思想觀念的方士們,有的從天文物理、地球物理的研究,認為人身生命的規律,是與天地運行不息的規律相同的,便建立一種養生的原則和方法。在這種方法的總則之下,有的做物理、生理的研究,有的做化學藥物的研究,有的做鍛煉精神、頤養神氣的研究,有的做祭掃、祈禱、淨化思想信仰的研究,花樣百出,各執一端。可是,這只是舉出他們對於人生修養的方術觀念而言,他們從這種方術觀念出發,至於立身處世,用在對人對事的觀點,也各有一套思想和理論,就構成諸子百家異同的學說了。我們姑且不管這種絕對而崇高的現實理想,是否真能做到?至少,這種對於人生價值,與生命具有大功能的觀念和理論,實在在世界文化思想史中是史無前例的,只有中國一家——道家首倡其說。過去中國醫學的理論基礎,完全由道家這種學術思想而來。因此,在魏、晉以後,醫家不通、《內經》、《難經》與道家學術的,便在醫理學上,大有欠缺了。

(2)方士思想的影響:春秋、戰國時期,這種新興流行的“方士”思想,在只知窮經讀書的學者,除了坐以論道,討論人文的思想以外,完全缺乏科學興趣,不加重視。甚至,笑為荒謬不經,一概鄙棄,而在通人達士的上流人士,也與愚夫愚婦一樣,便多多少少受其影響。於是,當時流行的“養神”、“服氣”、“餌藥”、“祀禱”等風氣,便逐漸普及,等於這個科學時代,不管懂不懂科學,原子冰淇淋、原子理髮,也隨科學的風氣,隨口亂喊一氣,尤其如美國,科學的幻想小說,猶如一樣流行。現在我們只把當時道家方士思想有關的著名學說,分類舉例加以說明: (一)養神論者的理論方法:當然首推老子。例如老子所說養神論的原則便有:“穀神不死,是謂玄牝之門,是為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老子講出這個穀神,後世有些旁門左道的道士與煉師們,便把它生拉活扯到醫學的範圍,弄到身體的生理上去,認為這個“谷”字,便是“毅”字般神,一種解說是脾胃的神(道士們稱它叫中宮的部分),一種解說是毅道(大腸與腎臟的銜接處),於是便忍屁不放,緊攝毅道,認為便是合了老子的道法,修煉“穀神”的妙術。其實,老子所謂的“穀神”,只要細讀《老子》的“致虛極,守靜篤”的道理,便可知道他所說的:“夫物芸芸,各歸其根,歸根日靜,靜曰復命”的方法論,便是“穀神”的註解了。能把心神寧謐,靜到如山谷的空曠虛無,便可體會到“空谷傳音,虛堂習聽”、“綿綿若存”的境界了。魏、晉、隋、唐以後,道家“存神養性”的方法,配合道家醫學的《內經》,與道教所造的《黃庭經》,就又產生“內視返照”、“長生久視”的理論。所以“內視”與守肚臍眼的方法,都是後世道家修煉的事,並非禪宗的術語,如果有人弄錯了,應當注意。

那麼,道家所說的神,究竟又是什麼呢?這在戰國時期的子書中,存有很多同異的說法,姑且舉幾個例子來說明。 《易經·系傳》:“神無方,而易無休。”後來司馬談《論六家要旨》中說:“凡人所生者神也,所託者形也。”“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司馬遷在《律書》中,更加發揮地說:“神使氣,氣就形。”“非有聖人以乘聰明,孰能存天地之神,而成形之情哉!”司馬氏父子所說的形神問題,與《黃帝內經·太素本神論篇》中,歧伯所說的形神論,原則一致,如:“形乎形,目冥冥,問其所痛,索之於經,慧然在前,按之不得,復不知其情,故曰形。”又:“神乎神,不耳聞,目明,心開,為志先。慧然獨悟,口弗能言,俱見獨見,適若昏,昭然獨明。若風吹雲,故曰神。”這些有關道家思想所說的神,都不是宗教性質所謂的神,而且這些神的理論,是科學的,也不是純粹哲學的,但是它不是物理的唯物思想,它是神能馭物,作為生命根源心物一元的思想。到了道教《黃庭經》的手裡,這種原始道家生命的神論,便被它穿上道袍法服,繪上鬼神的臉譜,站在人身五臟六腑、四肢百骸的每一穴道裡去了。於是,依照《黃庭經》思想的觀念,我們這個生理的身體,簡直成了一個神的神秘世界。如果用它來解釋儒家思想、《大學》、《中庸》戒慎恐懼的理論,培養誠敬的心志,倒是最好的註解,倘使從純粹道家原始科學思想的觀念看來,這種貫串生理與宗教性質的學問,實在為世界宗教思想史上獨一無二的境界,在此不及細說。

(二)養氣與煉氣論者的先聲:在周穆王之後,到東周開始,至於春秋期間,道家方士們的修養方法,是偏於養神的。到了戰國時期,因為醫藥的進步,藥餌、煉丹的方術盛行,因此道家修煉的方法,從專門主張養神的階段,便進入兼修“形神俱妙”,偏重服氣、煉氣的階段了。在這個時期,為道家代表者的莊子,便隨處並論“形神俱妙”的方法與理論。所以同為道家宗祖的老子和莊子,他們的學術思想,雖然脈胳相承,而在理論的旨趣與方法上,便有異同之處了。莊子說的養神原理,大致不外忘物忘身、視生死為一貫,齊物吾於無形。而在方法上,卻特別提出“齋心論”與“坐忘論”,為養神合道的根本,使其能夠到達“虛室生白,吉祥止止”的境界,然後才可以“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比起《老子》的道妙理論,已經演進得相當具體。可是他在養神以外,又同時提出養氣的方法,說明“真人之息以踵,眾人之息以喉”,以及“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等理論,隨處說明氣機存在的作用,與生命關鍵的道理。莊子這種學術思想的發展,顯然是受到“方士”思想的影響,不但莊子是如此,與他先後同時認為是直承孔子,行仁由義,當今天下,舍我其誰的孟子,在他的學說之中講到修養的方法,也顯然是受到道家“方士”養生思想的影響,與孔子原來平實的學說,已經大異其趣,與曾子的“慎獨”與“誠意”,子思的“誠明”和“明誠”的養神方法也大有不同。孟子在修養方法上,乾脆提出養氣的言論。所謂“夫志,氣之帥也。”乃至特別提出由養其夜氣而至於平旦之氣的氣象,然後可養到至於浩然之氣,而充塞於天地之間,而且更具體地說出養氣進修的程序。如:“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謂神”等言論。無論如何,在孔子、曾子、子思傳承的修養方法理論中,實難找出類似這種線索。

經歷兩千年來的道家煉丹學說,始終不出氣的範圍,一般想求“長生不老”,效法修道的人們,吞吐呼吸,熊經鶴伸,天天在吐故納新而煉氣,做為修道的張本。那麼,道家所謂的氣,究竟是什麼東西呢?也經常有人問我,服氣,應該歸納到哪裡才對?或為下丹田(臍下)?或為中宮(胃腔部分)?殊不知這個身體,猶如一副內外通風的皮袋,裝進許多骨骼,腑臟,全部神經系統,血液與內分泌,牽一發而動全身,到處都是流行無礙的。譬如一個皮球,當你打氣進去的時候,你想把氣集中停留在皮球的某一固定處所,是可能的事嗎?如果不可能,那麼,吐納呼吸的煉氣術,等於是通風作用,藉以做到吹掃清潔的運動而已,那裡可以積氣煉丹,而得“長生不老”的成果呢?印度一部分瑜伽煉氣術的理論,認為空氣當中,充滿了日光能,以及許多不可知的物理養分,可以增加人的壽命。殊不知血氣當中,固然存有許多營養人身的作用。譬如氧氣,如果過分吸收得多了,它也會變成有害無益的,日光能吸收得太多了,也是會改變人體的形質,乃至可以引起不良的後果。總之,這些理論,都是似是而非的妄語,實際上,都被“依文解義”所蒙蔽,並不真能了解道家的意義。所以魏、晉以後的神仙家們,生怕大家誤解氣字的意義,更獨創一格,把這個氣字,改寫成“炁”字,這樣便是後世道家另一派的旁門,專以拆字方式傳道的一種先趨。這個從無火而組合成的“黑”,也就是道家用來說明此氣非空氣的道理。另有一種觀念,把氣,氣,“炁三個中文的字,做了三層解釋,認為無米的這個氣,是指呼吸的氣,加入米字的氟,是指空氣的氣,只有無火的炁,才是道家所講的氣。什麼才是道家氣字的真正含義呢?那便是專指生命本有的一種潛能,並非是電,也非原子的作用,我們站在現代的觀念,借用現代的知識,只能為它藉用一個物理學上抽象的名詞——“能”,作為暫時的解釋而已。由此而知,所謂吐故納新等煉氣的方法,並非說它對於健康養生沒有用處,只能說道家用吐故納新的呼吸術,不過像是藉用一根火柴,靠它來點燃自身潛能的一種方法而已。

我們對於這些太涉專門的解釋,為了節省時間,不能多說。現在繼續說明戰國時期的道家,由“方士”們提出“形神俱妙”的服氣、煉氣的修養方法以後,便由“方士”的觀念,提升到“神仙”的境界,其中開創劃時代的觀念的,又是莊子;在傳統的信念中,對於道高德妙者稱為先生、大人、君子乃至聖人,無形中把它視為人位當中的至高標準。莊子由此標準再向上提升,便創立了“至人、神人、真人”的名號。比如說:“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後世道家與道教,用以稱呼得道的神仙,叫他為“真人”的,便是從莊子的觀念開始。我們要知道,在莊子全部思想的觀念裡,如果一個人達不到這種神人的境界,便是做人沒做到頂,所以不能稱之為至人,因為做人既做不到人的最高境界,所以芸芸眾生,統統都是假人,也就是後來道家思想所謂的“行屍走肉”而已,並非“真人”。莊子這種對於人生價值,和人格昇華的標準,陳義實在太高了。在一般人而言,可以說只有可望而不可即的成分,所以大家便認為他和所有道家的思想一樣,只是一種理想主義。其實,把人生生命的觀念,提到和宇宙的功能一樣,何嘗不對,只是人類既要自尊自大,又不夠偉大,所以就自卑而不敢承當而已。那麼,他提出“真人”、“神人”的境界是什麼呢?如說:“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霜,綽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禦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其神疑,使物不疵癘,而年谷熟。”莊子像這樣描述“神人”的話,屢見不鮮,有的地方便說“神人”,是乘日月以遊行,比乘雲氣還要擴大,因為他提升了人的境界與價值,所以居高臨下,憑空鳥瞰,便自然而然地鄙棄世俗,卑卑不足道也,所以他說,像這一類的“神人”,只要用他的殘渣廢物,就可以製造出許多聖人,其他還有什麼可說的呢?如雲:“至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是其塵垢秕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

(三)服餌者的理由:說到服餌者,在古代道家學術中,也有叫它為“服食”或“餌藥”等等名稱。總之,這是道家“方士”演變而成後世丹道派的“煉丹”與服食丹藥而成神仙的道家物理科學而哲學的正統派。也便是中國上古原始的科學知識。對於物理的觀念,引用到生物生命學的理想,企圖以藥物改變身心生理的氣質,延伸人的壽命。至於羽化而登仙的要求,他們是世界上打開化學紀元的先驅者,也是初期藥物學研究的主流。這種以藥物服餌為主的道家流派,才是戰國時期所稱為正牌的“方士”,同時也包括了醫學的人士。因為在中國古代歷史上,從儒家思想的觀念出發,對於從事濟世活人醫藥的人們,一概叫做“方使”之士,向來把他與“方士”並重,他們在儒林中,並無地位,也不受重視,有時還把他們列入佛、道一樣,鄙視其為江湖末技。因此,在明、清以後,有許多學者從醫的,便特別標榜自己為“儒醫”的招牌,以爭取學術的地位。關於服餌方士派的理論,約有兩個理論,三項種類,三種程序:

1.所謂服餌丹藥的兩個理論:(1)他們認為人身便是一個細菌的世界,四肢百骸,五臟六腑,都充滿了細菌的生命活動,他們以原始的觀念,命名這種細菌的種類,都叫它為蟲。在中國古代相傳的醫藥觀念上,素來便把人的身體分為上、中、下三焦。大約由頭部至肺部,為上焦;自胃部到橫隔膜,為中焦;從橫隔膜以下,包括腎臟系統及大小腸、膀胱等,為下焦,這三焦所有的寄生蟲,便統統命名它為“三尸蟲”,而且還為“三尸蟲”的種族,取了名字,叫做彭珉、彭質、彭矯。後來道教,比較客氣點,又稱它為“三尸神”。例如:“上蟲居腦中,中蟲居明堂(眉眼的中間)”,所以他們鍛煉礦物藥品,如水銀(硫化汞)、砒霜、硫磺等五金八石的毒藥,經過化學的提煉而凝結成丹,吞服求仙,也就是為殺死“三彭”的殺菌作用。我們姑且不論這種理論是否正確,但在二千多年前,根本還沒有現代科學影子的時代,公然有了這種醫學的理論出現,你能說他是絕對沒有科學思想的根據嗎? (2)除了服餌丹藥,消滅“三尸蟲”的觀念以外,第二個思想,便是認為這個血肉骨骼系統的五臟六腑,是容易感受外界物理作用的損害而生病。如寒、溫、暑、溫與傳染病的侵襲,如果把這個人身生理所有的機能,換成黃金、白銀一樣的體質,當然就可以活得長久了。因此他們研究礦物藥物的化學,把鋼材製成黃金,(秦、漢時代,所謂黃金,大都是赤銅,真正的天然黃金很少,所以要化學製造。中國的煉金術,也是世界科學史上最早發明的冶煉技術,後來由阿拉伯人,輾轉傳到歐洲去的。)再用某一種天然植物的成分,把純淨黃金化為體,漸漸吞服下去,使它慢慢吸收,久而久之,便把所有生理的機能,整個換成黃金的體質,當然就可以長生不老了。你說這種思想,多麼可笑?然而真可笑嗎?不然,凡是科學的發明,都是等同兒戲的幻想而來,我們在沒有證據以前,只可以取保留存疑的態度。可是,你一定會說,吃了黃金不會中毒嗎?會的,黃金中毒的成分還不太嚴重,如果不把黃金化成液體,腸胃穿孔的情形,隨時可以造成,“方土”們對於解救黃金中毒的藥物,早在兩千多年前,已經研究出幾種,可惜有的已經失傳了。至於煉鐵成金的方法,在後世還有流傳。據說,現代有人試過,果然可以煉成,可是現在天然的黃金太普遍了,用這種化學煉成的黃金,成本比天然的黃金還貴,所以沒有用處,這是見之於現代人研究道家修煉報導的事實資料,隨便一提而已。我們聽了這種道家“方士”學術的思想,看來非常可笑,同時也很有趣,當然不會使人相信,但是現代的人,想用血清等藥物換回人身壽命的理想,到今天還未正式試驗成功以前,豈不是同樣值得懷疑嗎?科學家的精神,是由幻想、理想中尋求理論的根據,然後再拿理論來求證實驗的,所以我們對於這種道家“方士”求“長生不老”的理想,姑且把它當作科學小說的觀念來看,不加可否為妙。

講到這裡,我們順便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在我們過去的歷史上,許多帝王、名人,例如漢、唐、明、清幾位篤信道術、服用丹藥的帝王,以及名人如韓愈、蘇東坡、王陽明等人,都是服道家“方士”的丹藥而促成速死的,這是什麼理由?在這裡,我要忠誠告誡各位迷信現代成藥、大量服用補藥、專打補針的朋友們,應該同在這個問題上,予以相當注意。 “方士”們發明鍛煉五金、八石等礦物質的藥品,在醫藥的價值上,與在人身上做物理治療的用劑,只要用得適當,不但沒有錯誤,而且極有價值。但是,這類從礦物質提煉出的藥品,都是躁性的,而且具有強烈的揮發生理生命機能的功效,與現代某一類多種維他命等的成藥,有殊途同歸之妙。在真正道家“方士”們的服用方法上,第一重點,必須要在心理行為上,徹底地做到“清心寡欲”,對於男女性行為,與貪吃濃肥、富於動物肉類等食物的慾望,已經絕對不生貪戀的作用,才能開始服食。否則,這種藥物,一吃下去,具有強烈的壯陽作用,必然促進性機能的衝動,這對於那些帝王,與名公巨卿們,終日沈湎在聲色場中,與醇酒美人打滾的富貴生活中的人,無疑便成為催命劑了,哪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呢?第二重點,道家對於服用這一類丹藥的條件,必須先要煉到神凝氣聚,可以辟谷而不吃人間煙火食的程度,才能吸收融化,否則,或因食物相反而中毒,或因藥而得病死亡了。總之,一般服用丹藥的人,不能斷絕“男女飲食”欲求,相反的,還想靠丹藥的功效,以達到“男女飲食”玩樂的要求,那麼,“服藥求神仙,反被藥所誤”,這是必然的結果,大可不必把這些爛賬,一律記在“方士”們的名下,你說對嗎? 2.關於服餌丹藥的三種類:自戰國以後,經秦、漢、魏、晉、南北朝到隋、唐之間,丹道服餌派的種類,大體可以把它分為三類,也就是後世道家所謂的“天元丹、地元丹、人元丹”三種: (1)天元丹,約有兩類:一是指天然的礦物而成丹的,如五金、八石等天然化學藥品。一是指不需自己的辛勤鍛煉,接受已經煉丹得道者的賜予。 (2)地元丹:是專指採用植物性的藥材,研究提煉而成丹的一種。從秦、漢以後,中國藥物學的發展,與講究修煉地元丹的道家,實有不可分離的關係。例如,民間相傳服食成仙的靈芝草、何首烏等等故事,都是由於地元丹的思想而來。道家對於靈芝草的研究,存有專書,包括靈芝的種類,有礦物化石、動物化石的靈芝等等,大多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我們普通在台灣所採到野生的靈芝,並非神仙煉丹的一種,這是屬於菌類的靈芝,有的是有毒的,即使無毒的一種,少吃只會使人起幻想,多吃會使人精神分裂,或中毒,萬萬不可以迷信服用,以免無故而仙逝,後悔莫及。 (3)人元丹,約有兩類:①是指離塵出俗,避世清修,專門養神服氣,棄欲絕累,涵養身心,使其達到清靜無為,虛極靜篤的境界。利用極其寂靜的作用,只求積聚,不事任何消散的成果,引發本身生命的潛能。例如普通所謂打通任督二脈與奇經八脈,然後到達神凝氣聚,發揮生命具備的偉大功能,再來自由作主製造新的生命,也就是後世道家所謂的清修派,或名為單修派的一種功效。 ②是以古代房中術的理論做基礎,研究性心理與性生理的作用,認為男女兩性內分泌(荷爾蒙),具有延續生命的功能,在合理而正常的夫婦性生活中,不亂、不縱慾,而達到昇華精神,延長壽命的功效,這就是後世道家所謂的男女雙修派,屬於房中“長生久視”“內視煉精”的一種,他們對於內分泌的研究,應該算是世界醫藥史上發現得最早。但是這一派的流弊所及,百害叢生。例如普通所謂採補術(採陰補陽,或採陽補陰),以及過去旁門左道中,採取紫河車(胞衣),服食丹鉛(輸食童男童女的血液),鬧出許多傷天害理的事,不但違反倫常道德,甚至觸犯刑章,大逆不道。在中國民間社會,許多無知的人,迷信這一類旁門左道的道術,暗中相當普遍,殊不知這些知識,在現代醫學上,經過科學的整理,已經有許多藥物,如荷爾蒙、維他命等等,早已超過這種原始而不切實際的理想,再也不可迷信了。 3.服食丹藥的三個程序:戰國時期道家正統的“方士”,應該屬於從事服餌的丹道者,他們專以鍛煉五金、八石,與燒鉛、煉汞(化煉硫化汞、氧化汞等)藥物化學的發明者,也是成效方單醫藥的創始派,他們有物理科學理想上的理論,也有實驗的成績。後世道家把修煉身心的精氣神,叫做煉丹。那便是取用人元丹內養方法的演變,做為主體,這是中國專有養生學上的特別成績,以後再加說明。不過,專主修煉精氣神的內丹,不懂道家醫學的原理和道家藥物的知識,在丹道而言丹道,是有缺憾的。 從丹道立場來說,服餌丹藥,約有三個程序:第一個程序,服用地元丹,是為修煉養生做預備的工作,所謂強壯其筋骨,健全其身心,即使是一個普通人,也可以服食而求保健的,由此發展,便成為後世中國人講究食物治療的風俗。例如冬令進補,與膳食養生的習慣,都是淵源於地元丹的思想而來。第二個程序,就是修煉人元丹,變化氣質,以達到道家凝神聚氣的標準,猶如所謂:“登高不栗,入水不儒,入火不熱”,“其寢不夢,其覺無攏,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的境界,到了這個程序,可以辟谷而不食,晝夜不眠而如一,正如所說:“不知說(悅)生,不知惡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然而往囗。然而來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忘其所終,受而喜之,忘而復之,是之謂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然後才可以服食天元丹,這便是方士丹道派修煉服餌的程序。可惜古往今來,若干不知丹道真義的人,因為不明究竟,欲求“長生不老”,反而促成短壽早夭,不能樂終天年,豈非大謬不然嗎? (四)祀禱派的人修煉:關於“方士”們修煉神仙的學術思想,在前面已經做過極其簡要的介紹,至於祀禱派修煉神仙的方術,向來都把它與“方士”混為一談,這是莫大的誤解。真正“方士”修煉神仙的學術思想,是由科學而哲學的理論做根據。祀禱派的學術思想,完全是基於宗教性的信仰,屬於精神與靈魂學的範圍,也就是漢代以後,形成道教的中心思想。講到祀禱這件事,必須上推三代文化傳統的祭祀思想而來,再向上推,應該歸到黃帝前後時代,與上古民族流傳下來的巫祝,在醫學上,用於精神治療——“祝由科”的淵源。根據《書經})學系的文化傳統,直到《禮記》中心的祭禮思想,可以了解我們的祖先,在三代以上的宗教思想,與宗教情緒,也正如世界各個民族文化的起源一樣,都是由於泛神思想,與庶物崇拜等觀念而來,然後漸漸蛻變,形成一神論的宗教權威。我們的祖先,雖然也與世界各個民族文化的來源相同,先由類似宗教的信仰開始,但是始終不走一神權威論的路線,而且最大的特點,始終把天、神、人三者在道德善惡的立足點上,永遠是平等如一的。並且以崇敬祖先的祭祀精神,與祀禱天地神抵、山川鬼神的儀式,是互相為用的,尤其是周代文化,形成融會三代的文化思想的精粹,建立各種大小祭祀的規範,統以祭祀祖先為中心。所以我們後世對於已故祖宗父母的牌位,一律都叫為神主,由此而建立以“孝道治天下”傳統文化的精神,這與世界各民族的文化,都由上古宗教思想學的發源,大有不同之處,萬萬不可以拿其他文化的規格,隨便向中國文化頭上一套,那便有張冠李戴,絕對非我文化的本來面目。 由於上古的祭祀天地神抵,與山川鬼神的演變,到了唐堯、虞舜、夏禹的時期,便繼承先民的思想,以“封禪”山川神只,為國家民族治平政治象徵的大典。可是大家不要忘了“封禪”的真正精神,仍然是以人文文化做本位的意義,為什麼呢?因為山川神只,雖然偉大而崇高,然而不經人間帝王,率領全民意志去崇敬它,“封禪”它,那麼,它依然只是一堆山水土而已,“聖從何來,靈從何起”?大家都知道“封禪”思想,在中國上古文化思想中,等於宗教的觀念和儀式,可是大家都忘了它的內在精神,卻是提高人文思想的真義。唐、宋以後,儒家思想所褒揚大人君子的聖賢,與元、明之間民間小說的,都由這個精神而來。到了秦始皇、漢武帝的玩弄“封禪”開始,這種傳統而來的“封禪精神”,就大加變質,完全不合古制。他們除了表現帝王權力的躊躇滿志,藉此巡狩四方,用以耀武揚威的意識以外,事實上,確被當時一班祀禱派的“道士”們,利用他們心理上的弱點,妄求“長生不死”,妄想登遐成仙,要做到道家傳說黃帝乘龍而上天的奢望,於是便在歷史上記載道,秦皇、漢武戲劇性“封禪”的一頁了。這一派“道士”的方術,完全講究精神與靈魂的作用,利用藥物,配合咒語與符籙,藉此而鍛煉心理意志的統一,引發心靈電感的功能,演出鬼神幻術,博取野心家,如秦皇、漢武的信仰,使其做出求藥尋仙,“封禪”以邀神佑的豪舉。他們在這中間,便可上下其手,自飽私囊。如李少翁的招魂,欒大等人裝神弄鬼的幻術,不一而足,及其禍弊所及,漢代宮廷的巫蠱大案,就是當然結果的榜樣了。後來歷史學家,把這一批“道士”或“術士”的濫賬,一概記在“方士”名下,這對於秦、漢以來真正的“方士”們,似乎大有不平之處。我們在這裡附帶地說明一句,中國文化學術思想中,對於精神學、靈魂學與心靈作用等雛形,早在春秋、戰國以前,已經普遍流行,只要讀過,孔子講到“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便可知道孔子對於“封禪”的觀感,王孫賈問曰:“'與其媚於奧,寧媚於灶'何謂也?”子曰:“不然,獨罪於天,無所禱也。”等章句,便可知道古代對於家神、灶神崇拜的習慣,由來久矣。 秦始皇重“封禪”,漢武帝在“封禪”以外,更喜歡祀拜灶神,同時,又相信降神的法語,這便是後世流傳到現在的扶乩、扶駕(這幾種方法不一樣)等旁門左道,相信靈魂存在的傳統。我們平常隨便開口批判別人為迷信,其實,真正最迷信的人,倒不是愚夫愚婦。實際上,知識愈高的人,愈是迷信,而且批評別人迷信的,在他心理上,正在迷信的案臼之中,這是一個非常有趣、而有深度的心理問題,將來再講。然而,為什麼上至帝王,下至販夫走卒,都很願意聽信迷信的神話,這是什麼道理呢?因為人類知識,始終無法解開宇宙人生的謎底,所以祀鑄派的“道士”們,就能在種種心理的空隙上興風作浪,產生利用的價值,極盡玩人的手法了。現在我們舉出司馬遷在《封禪書》上所載漢武帝相信神話的迷信現象,足以顯見古今中外一律的戲劇。如說:“神君所言,上使人受之,書其言,命之曰書法。其所語:世俗之所知也,無絕殊者,而天子心獨喜。”於是便有神仙派的五利將軍,“裝治行,東入海,求其師云。”公孫卿的奏言“神仙好樓居”,便大興其土木了。至於秦始皇做的諸如此類的故事更多,你能說秦皇、漢武,不是第一流的聰明人物嗎?這種做法與思想,不是第一流的傻事嗎?因其聰明絕頂,才會有這樣的傻勁,不傻者,未必如此“聰明”,這又是一個哲學上的重要課題,在此不必細說。 然而祀禱派的思想,都是一派謊言嗎?不然,真正祀禱派的淵源,除了上面講過,實是遠繼三代以上的祭祀精神以外,它的內容,也自有它的學術源流,而且包藏很多學術價值。例如,盡人皆知祭神情興禱祝(告),是全世界,貫古今,所有宗教共同的儀式,如果要研究全人類原始上古文化思想的淵源,那麼,對於道士祀禱派淵源的追溯,便不可輕易放過,同時,也不能只把它當做人類原始的迷信而已。因為虔誠的祭祀與禱祝,有時候的確可以產生心靈的感應,對於事物的反應,達到儼然有如神助有功效。當然啦,這裡所說有時候的意思,便是指精神意志,絕對統一,達到極其虔誠的情況,這種作用與功效,也便是人類對於精神的功能,心靈的玄妙,靈魂的奧秘,三種基本的學問,始終未經解開的謎底。上古的巫祝,以及黃帝時代流傳下來的“祝由科”,他們便在這種奧妙的學問上,建立它的基礎,後來儘管演變而成為宗教的儀式,可是在它的基礎上,還是由於精神生命的心靈作用,與靈魂的關係而來,我們如果把它迷信的外衣褪去,不是用來欺人,是以科學的精神來研究,你能說它不是人類文化的一大貢獻嗎?假使人們真能研究發明精神的功能與奧妙,證明靈魂的存在,那麼,對於宗教、哲學、科學的文明,也必隨之而來,會有新的變化了。其次,“道士”們用以統一精神,用做祀禱的咒語,看來都是鄙俚不文,不堪卒讀。然而,推開精神作用而不講,如果要研究古代的方言,與古代民俗的俚語,那就不能不留心注意,足供發掘了。至於畫符用的符籙,由東漢時期,張道陵五斗米道以後,派別更多,符籙的式樣,也不統一。如元、明以後,辰州派的符咒等等,看來真有鬼畫桃符,如同兒戲的感覺,然而你要研究上古文字不同的來源,例如蝌蚪文等,以及印度梵文與中國符籙的關係與唐、宋以後,道教自創文字的思想,就不能不慎重地註意了。總之,祀禱派“道士”們祭祀、禱祝的禮儀,以及畫符書籙、念咒誦文等方法,其主要精神,仍然要與“方士”修煉派的養神論者,與養氣論者的作用合一,才有靈驗。換言之,當在畫符書籙,念誦咒文的時候,不能達到忘身忘我、精神統一的境界,不能煉到神凝氣聚,闊氣煉形的情況,那便如民間俗語所說:“不會畫符,為鬼所笑了”!所以晉代道家的葛洪,在他著作的《抱朴子》中,講到修煉符籙的要點,便特別提出煉氣的重要。因此祀禱派的方法,仍然屬於“方士”學術的範圍,其由來也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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