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宗教哲學 王陽明全集之四(順生錄)

第15章 順生錄之十二年譜附錄二

二十。乃作而歎曰:譜之成也,非苟然哉!陽明夫子身明其道於天下,緒山、念庵諸先生心闡斯道於後世;上以承百世正學之宗,下以啟百世後聖之矩。讀是譜者,可忽易哉!乃取敘書匯而錄之,以附譜後。使後之志師學者,知諸先生為道之心身,斯譜其無窮乎? 錢德洪 嘉靖癸亥夏五月,陽明先生年譜成,門人錢德洪稽首敘言曰:昔堯、舜、禹開示學端以相授受,曰“允執厥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噫!此三言者,萬世聖學之宗與? “執中”,不離乎四海也。 “中”也者,人心之靈,同體萬物之仁也。 “執中”而離乎四海,則天地萬物失其體矣。故堯稱峻德,以自親九族,以至和萬邦;舜稱玄德,必自定父子以化天下。堯、舜之為帝,禹、湯、文、武之為王,所以致唐虞之隆,成三代之盛治者,謂其能明是學也。後世聖學不明,人失其宗,紛紛役役,疲極四海,不知“中”為何物。伯術興,假借聖人之似以持世,而不知逐乎外者遺乎內也。佛老出,窮索聖人之隱微以全生,而不知養乎中者遺乎外也。教衰行弛,喪亂無日,天祿亦與之而永終。噫,夫豈無自而然哉!寥寥數千百年,道不在位,孔子出,祖述堯、舜、顏、曾、思、孟、濂溪、明道繼之,以推明三聖之旨,斯道燦燦然復明於世。惜其空言無徵,百姓不見三代之治,每一傳而復晦,寥寥又數百年。

吾師陽明先生出,少有志於聖人之學。求之宋儒不得,窮思物理,卒遇危疾,乃築室陽明洞天,為養生之術。靜攝既久,恍若有悟,蟬脫塵盆,有飄飄遐舉之意焉。然即之於心若未安也,復出而用世。謫居龍場,衡困拂鬱,萬死一生,乃大悟“良知”之旨。始知昔之所求,未極性真,宜其疲神而無得也。蓋吾心之靈,徹顯微,忘內外,通極四海而無間,即三聖所謂“中”也。本至簡也而求之繁,至易也而求之難,不其謬乎?徵藩以來,再遭張、許之難,呼吸生死,百煉千摩,而精光煥發,益信此知之良,神變妙應而不流於盪,淵澄靜寂而不墮於空,徵之千聖莫或紕繆,雖百氏異流,咸於是乎取證焉。噫!亦已微矣。始教學者悟從靜入,恐其或病於枯也,揭“明德”、“親民”之旨,使加“誠意”、“格物”之功,至是而特揭“致良知”三字,一語之下,洞見全體,使人人各得其中。由是以昧入者以明出,以塞入者以通出,以憂憤入者以自得出。四方學者翕然來宗之。噫!亦云兆矣。天不[來犬心]欲遺,野死遐荒,不得終見三代之績,豈非千古一痛恨也哉!

師既沒,吾黨學未得止,各執所聞以立教。儀範隔而真意薄,微言隱而口說騰。且喜為新奇譎秘之說,凌獵超頓之見,而不知日遠於倫物。甚者認知見為本體,樂疏簡為超脫,隱几智於權宜,蔑禮教於任性。未及一傳而淆言亂眾,甚為吾黨憂。邇年以來,亟圖合併,以宣明師訓,漸有合異統同之端,謂非良知昭晰,師言之尚足征乎?譜之作,所以徵師言耳。始謀於薛尚謙,顧三紀未就。同志日且凋落,鄒子謙之遺書督之。洪亦大懼湮沒,假館於史恭甫嘉義書院,越五月,草半就。趨謙之,而中途聞訃矣。偕撫君、胡汝茂往哭之。返見羅達夫閉關方嚴,及讀譜,則喟然歎曰:“先生之學,得之患難幽獨中,蓋三變以至於道。今之談'良知'者,何易易也!”遂相與刊正。越明年正月,成於懷玉書院,以復達夫。比歸,復與王汝中、張叔謙、王新甫、陳子大賓、黃子國卿、王子健互精校閱,曰:“庶其無背師說乎?”命壽之梓。然其事則核之奏牘,其文則禀之師言,罔或有所增損。若夫力學之次,立教之方,雖因年不同,其旨則一。洪竊有取而三致意焉。噫!後之讀譜者,尚其志逆神會,自得於微言之表,則斯道庶乎其不絕矣。僭為之序。

羅洪先 嘉靖戊申,先生門人錢洪甫聚青原,言年譜,僉以先生事業多在江右,而直筆不阿,莫洪先若,遂舉丁丑以後五年相屬。又十六年,洪甫攜年譜稿二三冊來,謂之曰:“戊申青原之聚,今幾人哉!洪甫懼,始堅懷玉之留。”明年四月,年譜編次成書,求踐約,會滁陽。胡汝茂巡撫江右,擢少司馬,且行,刻期入梓,敬以旬日畢事。已而即工稍緩,复留月餘。自始至卒,手自更正,凡八百數十條。其見聞可據者,刪而書之。歲月有稽,務盡情實,微涉揚詡,不敢存一字。大意貴在傳信,以俟將來。於是年譜可觀。 洪先因訂年譜,反覆先生之學,如適途者顛僕沉迷泥淖中,東起西陷,亦既困矣,然卒不為休也。久之,得小蹊徑,免於沾途,視昔之險道有異焉。在他人宜若可以已矣,然卒不為休也。久之,得大康莊,視昔之蹊徑又有異焉。在他人宜若可以已矣,乃其意則以為出於險道而一旦至是,不可謂非過幸。彼其才力足以特立而困為我者固尚眾也,則又極力呼號,冀其偕來以共此樂。而顛迷愈久,呼號愈切。其安焉而弗之悟者,顧視其呶呶,至老死不休,而翻以為笑。不知先生蓋有大不得已者惻於中。嗚呼!豈不尤異也乎?故善學者竭才為上,解悟次之,聽言為下。蓋有密證殊資,嘿持妙契,而不知反躬自求實際,以至不副夙期者,多矣。固未有歷涉諸難,深入真境,而觸之弗靈,發之弗瑩,必有俟於明師面臨,至語私授,而後信久遠也。洪先談學三年,而先生卒,未嚐一日得及門。然於三者之辨,今已審矣。學先生之學者視此何哉?無亦曰是必有得乎其人,而年譜者固其影也。

王畿 年譜者何?纂述始生之年,自幼而壯,以至於終,稽其終始之行實而譜焉者也。其事則仿於《孔子家語》,而表其宗傳,所以示訓也。 《家語》出於漢儒之臆說,附會假借,鮮稽其實;致使聖人之學黯而弗明,偏而弗備,駁而弗純,君子病焉。求其善言德行,不失其宗者,莫要於《中庸》。蓋子思子憂道學之失傳,發此以詔後世。其言明備而純,不務臆說;其大旨則在“未發之中”一言,即虞廷道心之微也。本諸心之性情,致謹於隱微顯見之幾,推諸中和位育之化,極之乎無聲無臭,而後為至,蓋家學之秘藏也。孟某氏受業子思之門,自附於私淑,以致願學之誠;於尹、夷、惠則以為不同道;於諸子則以為姑舍是;自生民以來,莫盛於孔子,毅然以見而知之為己任,差等百世之上,若觀諸掌中,是豈無自而然哉?所不同者何道,所捨者何物,所願者何事,端緒毫釐之間,必有能辨之者矣。漢儒不知聖人之學本諸性情,屑屑然取證於商羊萍實,防風之骨,肅慎之矢之跡,以遍物為知,必假知識聞見助而發之,使世之學者不能自信其心,倀倀然求知於其外,漸染積習,其流之弊歷千百年而未已也。

我陽明先師崛起絕學之後,生而穎異神靈,自幼即有志於聖人之學。蓋嘗氾濫於辭章,馳騁於才能,漸潰於老釋,已乃折衷於群儒之言,參互演繹,求之有年,而未得其要。及居夷三載,動忍增益,始超然有悟於“良知”之旨:無內外,無精粗,一體渾然,是即所謂“未發之中”也。其說雖出於孟某氏,而端緒實原於孔子。其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蓋有不知而作,我無是也。”言“良知”無知而無不知也。而知識聞見不與焉。此學脈也。師以一人超悟之見,呶呶其間,欲以挽回千百年之染習,蓋亦難矣。浸幽浸昌,浸微浸著,風動雷行,使天下靡然而從之,非其有得於人心之同然,安能捨彼取此,確然自信而不惑也哉?雖然,道一而已,學一而已。 “良知”不由知識聞見而有,而知識聞見莫非“良知”之用。文辭者,道之華;才能者,道之幹;虛寂者,道之原;群儒之言,道之委也,皆所謂“良知”之用也。有捨有取,是內外精粗之見未忘,猶有二也。無聲無臭,散為萬有,神奇臭腐,隨化屢遷,有無相乘之機,不可得而泥也。是故溺於文辭,則為陋矣。道心之所達,“良知”未嘗無文章也。役於才藝,則為鄙矣。天之所降,百姓之所與,“良知”未嘗無才能也。老佛之沉守虛寂,則為異端。無思無為,以通天下之故,“良知”未嘗無虛寂也。世儒之循守典常,則為拘方。有物有則,以適天下之變,“良知”未嘗無典要也。蓋得其要則臭腐化為神奇,不得其要則神奇化為臭腐。非天下之至一,何足以與於此?夫儒者之學,務於經世,但患於不得其要耳。昔人謂以至道治身,以土苴治天下,是猶泥於內外精粗之二見也。動而天遊,握其機以達中和之化,非有二也。功著社稷而不屍其有,澤究生民而不宰其能,教彰士類而不居其德,周流變動,無為而成,莫非“良知”之妙用,所謂渾然一體者也。如運鬥極,如轉戶樞,列宿萬象,經緯闔闢,推盪出入於大化之中,莫知其然而然。信乎儒者有用之學,“良知”之不為空言也。師之纘承絕學,接孔孟之傳以上窺姚姒,所謂聞而知之者非耶?

友人錢洪甫氏與吾黨二三小子慮學脈之無傳而失其宗也,相與稽其行實終始之詳,纂述為譜,以示將來。其於師門之秘,未敢謂盡有所發;而假借附會,則不敢自誣,以滋臆說之病。善讀者以意逆之,得於言銓之外,聖學之明,庶將有賴,而是譜不為徒作也已。故曰所以示訓也。 又 胡松 人有恆言,真才固難,而全才尤難也。若陽明先生,豈不亶哉其人乎?方先生抗議忤權,投荒萬里,處約居貧,困心衡慮,煢然道人爾。及稍遷令尹,漸露鋒穎矣。未幾內遷,進南太僕若鴻臚,官曹簡暇,日與門人學子講德問業,尚友千古。人皆譁之為禪。後擢僉副都御史至封拜,亦日與門人學子論學不輟。而山賊逆藩之變,一鼓殲之。於是人始服先生之才之美矣。雖服先生之才,而猶疑先生之學,誠不知其何也?

松嘗謂先生之學與其教人,大抵無慮三變。始患學者之心紛擾而難定也,則教人靜坐反觀,專事收斂。學者執一而廢百也,偏於靜而遺事物,甚至壓世惡事,合眼習觀,而幾於禪矣,則揭言知行合一以省之。其言曰:“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又曰:“知為行主意,行為知工夫。”而要於去人欲而存天理。其後,又恐學者之泥於言詮,而終不得其本心也,則專以“致良知”為作聖為賢之要矣。不知者與未信者,則又病“良知”之不足以盡道,而群然吠焉。豈知“良知”即“良心”之別名。是“知”也,維天高明,維地廣博,雖無聲臭,萬物皆備;古今千聖萬賢,天下百慮萬事,誰能外此“知”者。而“致”之為言,則篤行固執,允迪實際,服膺弗失,而無所弗用其極,並舉之矣。豈專守靈明,用知而自私耶?用智自私,而不能流通著察於倫物雲為之感,而或牽引轉移於情染伎倆之私,雖名無不周遍,而實難於研慮,雖稱莫之信果,而實近於盪恣,甚至藐兢業而病防檢,私徒與而挾悻嫉,廢人道而群鳥獸,此則禪之所以病道者爾!先生之學則豈其然乎?故其當大事,決大疑,夷大難,不動聲色,不喪匕鬯,而措斯民於衽席之安,皆其“良知”之推致而無不足,而非有所襲取於外。

他日讀書,竊疑孔子之言,而曰:“我戰則克,祭則受福。”夫聖非誇也,未嘗習為戰與鬥也,又非有祝詛厭勝之術也,而云必克與福,得無殆於誣歟?是未知天人之心之理之一也。夫君子齋戒以養心,恐懼而慎事,則與天合德,而聰明睿知,文理密察,溥博淵泉,而時出之矣。則何福之不獲,何戰之弗克,而又奚疑焉?不然,傳何以曰:“明乎郊社之禮,楴嘗之義,治國其如視諸掌乎?”夫郊社、楴嘗之禮,則何與於治國之事也?夫道一而已矣,通則皆通,塞則皆塞。文豈為文,武豈為武,蓋尚父之鷹揚本於敬義,而周公之東征破斧實哀其人而存之。彼依託之徒,呼喝叱吒,豪盪弗檢,自詭為道與學,而欲舉天下之事,只見其勞而敝矣。 緒山錢子,先生高第弟子也,編有先生年譜舊矣。而猶弗自信,溯錢塘,逾懷玉,道臨川,過洪都,適吉安,就正於念庵諸君子。念庵子為之刪繁舉要,潤飾是正,而補其闕軼,信乎其文則省,其事則增矣。計為書七卷,既成,則謂予曰:“君滁人,先生蓋嚐過化,而今繼居其官,且與討論,君宜敘而刻之。”餘謝不敢而又弗克辭也,則以竊所聞於諸有道者論次如左,俾後世知先生之才之全,蓋出於其學如此。必就其學而學焉,庶幾可以弗畔矣夫。

又 王宗沐 昔者孔子自序其平生得學之年,自十五以至七十,然後能從心所欲,不踰矩。其間大都詣入之深,如浚井者,必欲極底里以成;而修持之漸,如歷階者,不容躐一級而進。至哉粹乎!千古學脈之的也。然宗沐嘗仰而思之,使孔子不至七十而沒,豈其終不至於從心耶?若再引而未沒也,則七十而後,將無復可庸之功耶?嗟呼!此孔子所謂苦心,吾恐及門之徒,自顏、曾而下,有不得而聞者矣。 夫矩,心之體而物之則也。心無定體,以物為體。方其應於物也,而體適呈焉,炯然煥然,無起無作,不以一毫智識意解參於其間,是謂動以天也,而自適於則。加之則涉於安排,減之則闕而不貫。毫釐幾微,瞬目萬里,途轍倚著,轉與則背,此非有如聖人之志,畢餘生之力,精研一守,以至於忘體忘物,獨用全真,則固未有能湊泊其藩者。而況於橫心之所欲,而望其自然不逾於矩哉?此聖學所以別於異端,斃而後已,不知老之將至者也。不踰矩由不惑出。而不惑者,吾心之精明本體,所謂知也。自宋儒濂溪、明道之沒,而此學不傳。

我朝陽明王先生,蓋學聖人之學者。其事功文章,與夫歷涉發跡,頗為世所奇,而爭傳之以為怪。年幾六十而沒。而其晚歲,始專揭“致良知”為聖學大端,良有功於聖門。予嘗覽鏡其行事,而參讀其書,見其每更患難,則愈精明,負重難,則愈堅定;然後知先生英挺之禀雖異於人,而所以能邃於此學,而發揮於作用者,亦不能不待於歷歲踐悟之漸。而世顧奇其發跡與夫事業文章之餘,夫亦未知所本也與? 先生高弟餘姚錢洪甫氏以親受業,乃能譜先生履歷始終,編年為書。凡世所語奇事不載,而於先生之學,前後悟入,語次猶詳。書成而俾予為之序。 鄒守益 浮峰公歸浙,託書促聚復真,以了先師年譜,竟不獲報。烏泉歸,審去歲兄在燕峰館修年譜,以大水乃旋。今計可脫稿,為之少慰。同門群公如中離、靜庵、善山、洛村、南野皆勤勤在念,又作隔世人矣。努力一來,了此公案,師門固不藉此,然後死者之責,將誰執其咎,佇望佇望!歸自武夷,勞與暑並,靜養寡出,始漸就愈。老年精力,更須愛惜,願及時勵之。風便,早示瑤音,以快懸跂。 羅洪先 數年一晤,千里而來,人生幾何,幾聚散遂已矣,可不悲哉!信宿相對,受益不淺。正通書爐峰問行踪,書扇至矣。好心指摘,感骨肉愛,兒輩何知,辱誨真語,且波其父,兩世銜戢,如何為報?計南浦尚有數月留,稍暇裁謝也。年譜自別後即為冊事奪去,自朝至暮,不得暇,竟無頃刻相對。期須於歲晚圖之,幸無汲汲。所欲語諸公者,面時當不忘。別後見諸友幸語收靜之功。居今之世,百務紛紛,中更不回首,寧有生意。不患其不發揚,患不枯槁耳。會語教兒輩者可以語諸友也,如何? 天寒歲暮,孤舟漾漾,不知何日始抵南浦,此心念之。忽思年譜非細事,兄亦非閒人,一番出遊,一番歲月,亦無許多閒光陰。須為決計,久留僻地一二月,方可成功。前所言省城內外,終屬喧囂是非之場,斷非著書立言之地,又不過終日揖讓飲宴而已,何益於久處哉?今為兄計,歲晚可過魯江公連山堂靜處;且須謝絕城中士友,勿複往來。可久則春中始發,不然初正仍鼓懷玉之棹。閒居數月,日間會友,皆立常規。如此,更覺穩便。即使柏泉公有扳留意,亦勿依違。如此,方有定向,不至優游廢事矣。弟欲寄語並譜草,亦當覓便風不長遠也。深思為畫此策,萬萬俯聽,不惑人言,至懇至懇! 玉峽人來,得手書,知兄拳拳譜草。前遇便曾附一簡,為公畫了譜之計極週悉,幸俯聽。且近時人之好尚不同,訛言誚謗,極能敗人興味。縱不之顧,恐於侍坐之愆,不免犯瞽之戒,知公必不忍也。附此不盡。 倏焉改歲,區區者年六十矣。七十古稀,亦止十年間。十年月日,可成何事?前此只轉瞬耳,可不懼哉!前連二書,望留兄了譜事。只留魯江兄宅上,百凡皆便。有朋友相聚者,令寄食於鄰。如此,賓主安矣。不然,柏泉公有館谷之令,則處懷玉為極當,好景好人好日月,最是難得。如不肖弟者,已不得從,可輕視哉!省中萬不可留,毋為人言所誑,再囑再囑!年譜一卷,反覆三日,稍有更正。前欲書者,乃合卺日事。而觀綱上言學,心若未安,今已入目。於目中諸書揭標,令人觸目,亦是提醒人處。入梓日以白黑地別之。二卷、三卷如舉“良知”之說,皆可揭標於目中矣,望增入。不識兄今何在,便風示知之。 正月遣使如吳江迎沈君,曾附年譜稿並小簡上,想已即達。龍光之聚,言之使人興動。弟謬以不肖所講言之諸兄,是執事說假譬以興發之。在諸君或有自得,在不肖聞之愧耳。供張不煩有司,甚善。只恐往來酬應,亦費時日。兼彼此不便,則何如?諸君之意方專誠,不知何以為去留也?年譜續修者,望寄示。柏泉公為之序,極善,俟人至當促之。來簡“精詣力究”四字,真吾輩猛省處;千載聖人不數數,只為欠此四字。近讀《擊壤》之集,亦覺此老收手太早。若是孔子,直是停腳不得也。願共勉之。 承別簡數百言,反覆於僕之稱謂。謂僕心師陽明先生,稱後學不稱門人,與童時初志不副。稱門人於沒後,有雙江公故事可援,且謬加許可,以為不辱先生門牆。此皆愛僕太過,特為假借推引耳。在僕固有所不敢。竊意古人之稱謂,皆據實不苟焉,以著誠也。昔之願學孔子者莫如孟子。孟子嘗曰:“予未得為孔子徒也。”蓋嘆之也。彼其嘆之云者,謂未得親炙見而知之,以庶幾於速肖焉耳,固未始即其願學而遂自謂之徒也。夫得及門,雖互鄉童子亦與其進;不得及門,雖孟子不敢自比於三千。後之師法者,宜如何哉?此僕之所以不敢也。雖然,僕於先生之學,病其未有得耳。如得其門,稱謂之門不門,何足輕重?是為僕謀者,在願學,不在及門也。今之稱後學者,恆不易易。必其人有足師焉,然後書之。如是則僕之稱謂,實與名應,宜不可易。若故江公與僕兩人,一則嘗侍坐,一則未納贄,事體自別,不得引以為例。且使僕有不得及門之嘆,將日俯焉跂而及之,亦足以為私淑之助,未惟戚也。惟兄言。 廿六日吐洩大作,醫雲內有感冒,五日後方云無事。在五六日中,自分與兄永訣。方見門前光景,未能深入,究意亦無奈何。惟此自知耳,雖父子間,不能一語接也。初四日復見正月廿日書,始知廿四之期決不可留,人為悵悵。蓋兄在南浦一日未安,則弟不能安松原一日。今離去太遠,此心如何!此心如何!見兄論夜坐詩,中間指先天之病,非謂先天也,謂學也。記得白沙夜坐有云:“些兒若問天根處,亥子中間得最真。”又云:“吾儒自有中和在,誰會求之未發前?”是白沙無心於言也。信口拈來,自與道合。白沙雖欲靳之,有不可得者也。不肖正欲反其意,而言不自達,為之愧愧。然不敢妄言,乃遵兄終身之惠,不敢不敬承。病戒多言,复此喋喋,不任惶恐。附此再呈不次。 前病中承示行期,即力疾具复。未幾,王使來,复辱惠以年譜。即日命筆裁請。緣其中有當二三人細心商量者,而執事得先生真傳,面對口語,不容不才億度,比別樣敘作用不同,故須再請於執事,務細心端凝,曲盡當時口授大義,使他年無疑於執事可也。自整不妨連下,或至來年總寄來。不肖不敢不盡其愚。此千載之事,非一時草草。然舍今不為,後一輩人更不可望矣。峽江胡君知事者,書來託之,斷不稽緩。 八月十一日始得兄六月朔日書,則知弟六月下旬所寄書,未知何日至也。柏泉公七月發年譜來,日夕相對,得盡寸長。平生未嘗細覽文集,今一一詳究,始知先生此學進為始末之序。因之頗有警悟。故於《年譜》中手自披校,凡三四易稿,於兄原本,似失初制,誠為僭妄。弟體兄虛心求益,不復敢有彼我限隔耳。如己卯十一日始自京口返江西,遊匡廬,庚辰正月赴召歸,重遊匡廬,二月九江還南昌;又乙亥年自陳疏,乃己亥年考察隨例進本,不應復有納忠切諫之語,亦遂舉據文集改正之。其原本所載,本稿不敢濫入,豈當時先生有是稿未上歟?愚意此稿只入集,不應遂入《年譜》。不及請正,今已付新建君入梓,惟兄善教之。草草裁复,不盡請正。 得吳堯山公書,知《年譜》已刻成。承陸北川公分惠,可以達鄙意矣。綿竹共四十部,此外寄奉龍溪兄十部,伏惟鑑入。雖然,今所傳者,公之影響耳。至於此學精微,則存乎人自得之,固不在有與無多與少也。弟去歲至今,皆在病中,無能複舊。然為學之意,日夕懇懇。始知垂老惟有此事緊要。若得影響,即可還造化,無他欠事也。兄別去一年,此件自覺如何?前輩凋落,雙翁已歸土。所賴倡明此學者,卻在吾輩。吾輩若不努力,稍覺散漫,即此已矣,無復可望矣。得罪千古,非細事也,悲哉悲哉!千里寄言,不盡繾綣。 錢德洪 承兄下榻,信宿對默,感教實多。兄三年閉關,焚舟破釜,一戰成功,天下之太宇定矣。斯道屬兄,後學之慶也,珍重珍重!更得好心消盡,生死毀譽之念忘,則一體萬化之情顯,盡乎仁者,如何如何?師譜一經改削,精彩迥別,謝兄點鐵成金手也。東去譜草有繼上,乞賜留念。外詩扇二柄,寄令郎以昭,並祈賜正。詩曰:“我昔遊懷玉,而翁方閉關。數年論睽合,豈泥形跡間。今日下翁榻,相對無怍顏。月魄入簾白,松標當戶閒。我默鏡黯黯,翁言玉珊珊。劍神不費解,調古無庸彈。喜爾侍翁側,傾聽屹如山。見影思立圭,植根貴刪繁。遠求憂得門,況乃生宮闤。毋恃守成易,俯惟創業艱。”又書會語一首:“程門學善靜坐,何也?曰:其憫人心之不自覺乎?聲利百好,擾擾外馳,不知自性之靈,炯然在獨也。稍離奔騖,默悟真百感紛紜,而真體常寂,此極深研幾之學也。入聖之幾,庶其得於斯乎?” 奉讀手詔,感惓惓別後之懷。心同道同,不忘爾我,一語不遺,其徹心髓,真所謂“同心之言,其臭如蘭”也,感惕如之何!年來同志凋落,慨師門情事未終,此身悵悵無依。今見兄誕登道岸,此理在天地間,已得人主張,吾身生死短長,烏足為世多寡,不覺脫然無系矣。此番相別,夫豈苟然哉,宜兄之臨教益切也。師譜得兄改後,謄清再上,尚祈必盡兄意,無容遺憾,乃可成書。令朗美質,望奮志以聖人為己任,斯不辜此好歲月耳。鄉約成冊,見兄仁覆一邑,可以推之天下矣。信在言前,不動聲色,天載之神也。餘惟嗣上不備。 別後沿途阻風,舟弗能前。至除夜,始得到龍光寺。諸友群聚,提兄“丕顯待旦”一語為柄,聽者莫不聳然反惕。謂兄三年閉關,即與老師居夷處困,動忍熟仁之意同。蓋慨古人之學必精詣力究,深造獨得,而後可以為得,誠非忽慢可承領也。諸生於是日痛發此意。兄雖在關,示道標的,後學得所趨矣,喜幸喜幸!城中王緝諸生,夙辦柴米,為久留計,供應不涉有司。五日一講會,餘時二人輪班,代接賓客,使生得靜處了譜。見其志誠懇,姑與維舟信宿以試之。若果如眾計,從之;若終涉分心,必難留矣。二書承示週悉,同體之愛也。今雖久暫未定,必行兄意,不敢如前堅執硬主也。柏泉公讀兄《年譜》,深喜經手自別,決無可疑,促完其後。昨乞作序冠首,兄有書達,幸督成之。留稿乞付來人,蓋欲付人謄真也。 兄於師譜,不稱門人,而稱後學,謂師存日,未獲及門委贄也。兄謂古今稱門人,其義止於及門委贄乎!子貢謂:“得其門者或寡矣。”孔子之徒三千人,非皆及門委贄者乎!今載籍姓名,七十二人之外無聞焉,豈非委贄而未聞其道者,與未及門者同乎?韓子曰:“道之所在,師之所在也。”夫道之所在,吾從而師之,師道也,非師其人也。師之所在,吾從而北面之,北面道也,非北面其人也。兄嘗別周龍岡,其序曰:“予年十四時,聞陽明先生講學於贛,慨然有志就業。父母憐恤,不令出戶庭。然每見龍岡從贛回,未嘗不憤憤也。”是知有志受業,已在童時,而不獲通贄及門者,非兄之心也,父母受護之過也。今服膺其學既三紀矣。匪徒得其門,且升其堂,入其室矣。而又奚歉於稱門人耶?昔者方西樵叔賢與師同部曹,僚也;及聞夫子之學,非僚也,師也,遂執弟子禮焉。黃久庵宗賢見師於京師,友也;再聞師學於越,師也,非友也,遂退執弟子禮。聶雙江文蔚見先生於存日,晚生也;師沒而刻二書於蘇,曰:“吾昔未稱門生,冀再見也,今不可得矣。”時洪與汝中游蘇,設香案告師稱門生,引予二人以為證。汪週潭尚寧始未信師學,及提督南贛,親見師遺政,乃頓悟師學,悔未及門而形於夢,遂謁師祠稱弟子,遺書於洪、汝中以為證。夫始未有聞,僚也,友也;既得所聞,從而師事之,表所聞也。始而未信師學於存日,晚生也;師沒而學明,證於友,形於夢,稱弟子焉,表所信也。吾兄初擬吾黨承顏本體太易,並疑吾師之教。年來翕聚精神,窮深極微,且閉關三年,而始信古人之學不顯待旦,通晝夜,合顯微而無間。試與里人定圖徭冊,終日紛囂,自謂無異密室。乃見吾師進學次第,每於憂患顛沛,百煉純鋼,而自徵三年所得,始洞然無疑。夫始之疑吾師者,非疑吾師也,疑吾黨之語而未詳也;今信吾師者,非信吾師也,自信所得而徵師之先得也。則兄於吾師之門,一啟關鑰,宗廟百官皆故物矣。稱入室弟子,又何疑乎?譜草承兄改削編述,師學惟兄與同,今譜中稱門人,以表兄信心,且從童時初志也,其無辭。 南浦之留,見諸友相期懇切,中亦有八九輩,肯向裡求入,可與共學矣。亦見其中有一種異說,為不羈少年,助其愚狂,故願與有志者反覆論正,指明師旨,庶幾望其適道。諸生留此,約束頗嚴,但無端應酬,終不出兄所料。已與柏泉公論別,決二十日發舟登怀玉矣。兄第五簡復至,感一體相成之愛,無窮已也,仰謝仰謝!精詣力究,昨據兄獨得之功而言,來簡揭出四字以示,更覺反惕。謂:“康節收手太早,若在孔門,自不容停腳矣。”實際之言,真確有味,聞者能無痛切乎?別簡謂:“孟子不得為孔子徒,蓋嘆己不得親炙,以成速肖也。”誦言及此,尤負慚恐。親炙而不速肖,此弟為兄罪人也。兄之所執,自有定見,敢不如教。閒中讀兄夜坐十詩,詞句清絕,造悟精深,珍味入口,令人雋永。比之宋儒感興諸作,加一等矣,幸教幸教!然中有願正者,與兄更詳之。吾黨見得此意,正宜藏蓄,默修默證,未宜輕以示人。恐學者以知解承功未至,而知先及本體,作一景象,非徒無益,是障之也。蓋古人立言,皆為學者設法,非以自盡其得也。故引而不發,更覺意味深長。然其所未發者,亦已躍如。何也?至道非以言傳,至德非以言入也。故歷勘古訓,凡為愚夫愚婦立法者,皆聖人之言也。為聖人說道,妙發性真者,皆賢人之言也。與富家翁言,惟聞創業之艱。與富家子弟言,惟聞享用之樂。言享用之樂,非不足以歆聽而起動作也,然終不如創業者之言近而實也,此聖賢之辨也。調息殺機亥子諸說,知兄寓言,然亦宜藏默。蓋學貴精,最忌駁。道家說“性命”,與聖人所間毫釐耳。聖人於家、國、天下同為一體。豈獨自遺其身哉?彼所謂“術”,皆吾修身中之實功,特不以微軀繫念,輒起絕俗之想耳。關尹子曰:“聖人知之而不為。”聖人既知矣,又何不為耶?但聖人為道,至易至簡,不必別立爐灶,只致良知,人已俱得矣。知而不為者,非不為也,不必如此為也。夫自吾師去後,茫無印正。今幸兄主張斯道,慨同志凋落,四方講會雖殷,可與言者亦非不多,但爐中火旺,會見有融釋時,毫釐滓化未盡,火力一去,滓复凝矣;更望其成金足色,永無變動,難也;而況庸一言之雜其耳乎?兄為後學啟口容聲,關係匪細,立言之間,不可不慎也。故敢為兄妄言之。幸詳述以進我。情關血脈,不避喋喋,惟兄其諒之。 前月二十五日,舟發章江。南昌諸友追送,阻風樵舍。五日入撫州,吊明水兄。又十日而始出境。舟中特喜無事,得安靜構思,譜草有可了之期矣。乏人抄寫,先錄庚辰八月至癸未二月稿奉上。亟祈改潤,即付來手。到廣信,再續上。出月中旬,計可脫稿也。龍溪兄玉山遺書謂:“初以念庵兄之學偏於枯槁,今極耐心,無有厭煩,可謂得手。但恐不厭煩處落見,略存一毫知解;雖無知解,略著一些影子;尚須有針線可商量處,兄以為何如?”不肖復之曰:“吾黨學問,特患不得手;若真得手。'良知'自能針線,自能商量。苟又依人商量而脫,則恐又落商量知解,終不若'良知'自照刷之為真也。”云云。昨接兄回書,雲:“好心指摘,感骨肉愛。”只此一言,知兄真得手矣;真能盡性盡仁,致踐履之實,以務求於自慊矣。滄海處下,盡納百川,而不自知其深也;泰山盤旋,凌出霄漢,而不自知其高也。 “良知”得手,更複奚疑?故不肖不以龍溪之疑而復疑兄也,兄幸教焉何如?舟中諸生問:“如何是知解?如何是影子?”洪應之曰:“念翁憫吉水瑤賊不均,窮民無告,量己之智足與周旋,而又得當道相知,信在言前,勢又足以完此,故集一邑賢大夫、賢士友,開局以共成此事。此誠出於萬物一體,誠愛惻怛之至情,非有一毫外念參於其中也。若斯時有一毫是非毀譽、利害人我,相參於其中,必不能自信之真而自為之力矣。比非盡性盡仁,'良知'真自得手,烏足與語。此或有一毫影子,曰:我閉關日久,姑假此以自試,即是不倚靜知解。終日與人紛紛,而自覺無異密室,此即是不厭動知解。謂我雖自信,而同事者或未可以盡信,不信在人,於我無污,此即是不污其身之知解。謂我之首事,本以利民,若不耐心,是遺其害矣;我之首事,本以宜民,若不耐心,是不盡人情矣;我之首事,本承當道之託,若不耐心,無以慰知己;此又落在不耐心之知解也。'良知'自無是非毀譽利害人我之間,自能動靜合一,自能人我同過,自能盡人之情,慰知己之遇。特不由外入,起此知解。毫釐影子與'良知'本體尚隔一塵。一塵之隔,千里之間也。”諸生聞之,俱覺惕然有警。並附以奉陳左右;亦與局中同事諸君一照刷,可以發一笑也。幸教幸教! 連日與水洲兄共榻,見其氣定神清,真肯全體脫落,猛火爐煅,有得手矣。自是當無退轉也。但中有一種宿惑,信夢為真,未易與破耳。久之當望殊途同歸。然窺其微,終有師門遺意在也。師門之學,未有究極根柢者。苟能一路精透,始信聖人之道至廣大,至精微,儒、佛、老、莊更無剩語矣。世之學者,逐逐世累,固無足與論。有志者又不能純然歸一,此適道之所以難也。吾師開悟後學,汲汲求人,終未有與之敵體承領者。臨別之時,稍承剖悉,但得老師一期望而已,未嘗滿其心而去也。數十年來,因循歲月,姑負此翁。所幸吾兄得手,今又得水洲共學,師道尚有賴也。但願簡易直截,於人倫日用間無事揀擇,便入神聖,師門之囑也。 《大學》一書,此是千古聖學宗要,望兄更加詳究;略涉疑議,便易入躐等徑約之病也,慎之慎之!即日上懷玉,期完譜尾,以承批教,歸日當卜出月終旬也。 譜草苟完,方自懷玉下七盤嶺,忽接手教,開緘宛如見兄於少華峰下,清灑殊絕,感賜深也。四卷所批種種皆至意。先師千百年精神,同門逡巡數十年,且日凋落,不肖學非夙悟,安敢輒承。非兄極力主裁,慨然舉筆,許與同事,不敢完也。又非柏泉公極力主裁,名山勝地,深居廩食,不能完也。豈先師精神,前此久未就者,時有所待耶?伸理冀元亨一段,如兄數言簡而核,後當俱如此下筆也。聞老師遣冀行,為劉養正來致濠殷勤,故冀有此行,答其禮也。兄所聞核,幸即裁之。鋪張二字,最切病端,此貧子見金而喜也。平時稍有得,每與師意會,便起讚歎稱羨。富家子只作如常茶飯,見金而起喜心者,貧子態也。此非老成持重,如兄巨眼,安能覷破。兄即任意盡削之,不肖得兄舉筆,無不快意,決無護持疼痛也,信之信之!教學三變諸處,俱如此例。若不可改,盡削去之。其餘所批,要收不可少處。此弟之見正竊比於兄者。 自古聖賢,未有不由憂勤惕勵而能成其德業。今之學者,只要說微妙玄通,凌躐超頓,在言語見解上轉。殊不知老師與人為善之心,只要實地用功,其言自謙遜卑抑。 《大學》“誠意”章:“惟不自欺者,其心自謙,非欲謙也,心常不自足也。”兄所批教處,正見近來實得與師意同也。 舒國裳在師門,《文錄》無所見,惟行福建市舶司取至軍門一牌。 《傳習續錄》則與陳維濬、夏於中同時在坐問答語頗多。且有一段,持紙乞寫“拱把桐梓”一章,欲時讀以省。師寫至“至於身而不知所以養”之句,因與座中諸友笑曰:“國裳中過狀元來,豈尚不知所以養,時讀以自警耶?”在座者聞之,皆竦然汗背。此東廓語也。 又丙午年遊安福復古書院,諸友說張石盤初不信師學。人有辯者。張曰:“豈有好人及其門耶?”辯者曰:“及門皆好人也。”張曰:“東廓豈及門乎?”辯者曰:“已在贛及門矣。”又曰:“舒國裳豈及門乎?”曰:“國裳在南昌及門矣。”張始默然俯首,後亦及門。 是年,石盤攜其子會復古。其子舉人囗囗,至今常在會,未有及門之說。昨南昌聞之諸友,相傳因問律呂元聲,乃心服而拜,蓋其子侄輩敘其及門之端也。昨見兄疑,又檢中離《續同志考》,舒芬名在列。則其諸所相傳者不誣也。如兄之教,去前“不欲”一段,存後“問元聲”語可矣。 徐珊嘗為師刻《居夷集》,蓋在癸未年,及門則辛巳年九月,非龍場時也。 繼後可商量處甚多,兄有所見,任舉筆裁之。茲遣徐生時舉持全集面正門下。弟心力已竭,雖聞指教,更不能再著思矣。惟兄愛諒之。 不肖五月季旬到舍下,又踰月十日,始接兄二月四日峽江書。一隔千里,片紙之通,遂難若此,感慨又何深也!玉體久平復,在懷玉已得之柏泉兄。茲讀來諭,更覺相警之情也。深入究竟,雖父子之間,不能一語接,誠然誠然!此可與千古相感,而不可與對面相傳,在有志者自究自竟之耳。天根亥子,白沙詩中亦洩此意。達“性命”之微者,信口拈來,自與道合。但我陽明先師全部文集,無非此意,特無一言攙入者,為聖學立大防也。兄之明教究悉,然於此處幸再詳之。兄臥處卑濕,早晚亦須開關,徑行登眺,以舒洩蔽鬱之氣,此亦去病之一端也。徐時舉來,師《譜》當已出稿,乞早遣發,遠仰遠仰! 春來與王敬所為赤城會,歸天真,始接兄峽江書,兼讀師《譜》考訂,感一體相成之心,慶師教之有傳也。中間題綱整潔,增錄數語,皆師門精義,匪徒慶師教之有傳,亦以驗兄閉關所得,默與師契,不疑其所行也。 去年歸自懷玉,黃滄溪讀譜草,與見吾、肖溪二公互相校正,亟謀梓行。未兒,滄溪物故,見吾閩去,刻將半矣。六卷已後,尚得證兄考訂。然前刻已定,不得盡如所擬,俟番刻,當以兄考訂本為正也。中間增採《文錄》、《外集》、《傳習續錄》數十條,弟前不及錄者,是有說,願兄詳之。 先師始學,求之宋儒。不得入,因學養生,而沉酣於二氏,恍若得所入焉。至龍場,再經憂患,而始豁然大悟“良知”之旨。自是出與學者言,皆發“誠意”“格物”之教。病學者未易得所入也,每談二氏,猶若津津有味。蓋將假前日之所入,以為學者入門路徑。辛巳以後,經寧藩之變,則獨信“良知”,單頭直入,雖百家異術,無不具足。自是指發道要,不必假途傍引,無不曲暢旁通。故不肖刻《文錄》,取其指發道要者為《正錄》,其涉假借者,則厘為《外集》。譜中所載,無非此意。蓋欲學者志專歸一,而不疑其所往也。 師在越時,同門有用功懇切而泥於舊見,鬱而不化者,時出一險語以激之,如水投石,於烈焰之中,一擊盡碎,纖滓不留,亦千古一大快也。聽者於此等處,多好傳誦,而不究其發言之端。譬之用藥對症,雖芒硝大黃,立見奇效;若不得症,未有不因藥殺人者。故聖人立教,只指揭學問大端,使人自證自悟;不欲以峻言隱語,立偏勝之劑,以快一時聽聞,防其後之足以殺人也。 師歿後,吾黨之教日多歧矣。洪居吳時,見吾黨喜為高論,立異說,以為親得師傳,而不本其言之有自。不得已,因其所舉而指示言之端。私錄數條,未敢示人。不意為好事者竊錄。甲午主試廣東,其錄已久嶺表。故歸而刪正;刻《傳習續錄》於水西,實以破傳者之疑,非好為多述,以聳學者之聽也。故譜中俱不採入。而兄今節取而增述焉。然刪刻苦心,亦不敢不謂兄一論破也,願更詳之。 室遠,書扎往復甚難,何時合併,再圖面證,以了未盡之私!德教在思,寤寐如見,惟不惜遐音,仰切仰切!是書复去,念庵隋以計報,竟不及一見,痛哉痛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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