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宗教哲學 王陽明全集之二(靜心錄)

第7章 靜心錄之六續編二

諸生之在滁者,吾心未嚐一日而忘之。然而闊焉無一字之往,非簡也,不欲以世俗無益之談徒往復為也。有志者,雖吾無一字,固朝夕如面也。其無志者,蓋對面千里,況千里之外盈尺之牘乎!孟生歸,聊寓此於有志者,然不盡列名,且為無志者諱,其因是而尚能興起也。 或患思慮紛雜,不能強禁絕。陽明子曰:“紛雜思慮,亦強禁絕不得,只就思慮萌動處省察克治,到天理精明後,有個物各付物的意思,自然靜專,無紛雜之念。《大學》所謂'知止而後有定'也。” 德洪曰:“滁陽為師講學首地,四方弟子,從遊日眾。嘉靖癸丑秋,太僕少卿呂子懷复聚徒於師祠。洪往遊焉,見同門高年有能道師遺事者。當時師懲末俗卑污,引接學者多就高明一路,以救時弊。既後漸有流入空虛,為脫落新奇之論。在金陵時,已心切憂焉。故居贛則教學者存天理,去人欲,致省察克治實功。而徵寧藩之後,專發致良知宗旨,則益明切簡易矣。茲見滁中子弟尚多能道靜坐中光景。洪與呂子相論致良知之學無間於動靜,則相慶以為新得。是書孟源、伯生得之金陵。時聞滁士有身背斯學者,故書中多憤激之辭。後附問答語,豈亦因靜坐頑空而不修省察克治之功者發耶?

四首墨跡,先師胤子正億得之書櫃中,裝製卷冊,手澤燦然,每篇乞洪跋其後。 克彰號石川師之族叔祖也聽講就弟子列退坐私室,行家人禮 別久缺奉狀,得詩見邇來進修之益,雖中間詞意未盡純瑩,而大致加於時人一等矣。願且玩心高明,涵泳義理,務在反身而誠,毋急於立論飾辭,將有外馳之病。所云“善念才生,惡念又在”者,亦足以見實嘗用力。但於此處須加猛省。胡為而若此也?無乃習氣所纏耶? 自俗儒之說行,學者惟事口耳講習,不復知有反身克已之道。今欲反身克已,而猶狃於口耳講誦之事,固宜其有所牽縛而弗能進矣。夫惡念者,習氣也;善念者,本性也;本性為習氣所汩者,由於誌之不立也。故凡學者為習所移,氣所勝,則惟務痛懲其志。久則志亦漸立。志立而習氣漸消。學本於立志,志立而學問之功已過半矣。此守仁邇來所新得者,願毋輕擲。

若初往年亦常有意左、屈,當時不暇與之論,至今缺然。若初誠美質,得遂退休,與若初了夙心,當亦有日。見時為致此意,務相砥勵以臻有成也。人行,遽不一一。 惡念者,習氣也;善念者,本性也;本性為習所勝、氣所汩者,志不立也。痛懲其志,使習氣消而本性複,學問之功也。噫!此吾師明訓昭昭告太叔者告吾人也,可深省也夫!德洪為億弟書。 仲仁即曰仁,師之妹婿也 北行倉率,不及細話。別後日聽捷音,繼得鄉錄,知秋戰未利。吾子年方英妙,此亦未足深憾,惟宜修德積學,以求大成。尋常一第,固非僕之所望也。家君舍眾論而擇子,所以擇子者,實有在於眾論之外,子宜勉之!勿謂隱微可欺而有放心,勿謂聰明可恃而有怠志;養心莫善於義理,為學莫要於精專;毋為習俗所移,毋為物誘所引;求古聖賢而師法之,切莫以斯言為迂闊也。

昔在張時敏先生時,令叔在學,聰明蓋一時,然而竟無所成者,盪心害之也。去高明而就污下,念慮之間,顧豈不易哉!斯誠往事之鑑,雖吾子質美而淳,萬無是事,然亦不可以不慎也。意欲吾子來此讀書,恐未能遂離侍下,且未敢言此,俟後便再議。所不避其切切,為吾子言者,幸加熟念,其親愛之情,自有不能已也。 海日翁為女擇配,人謂曰仁聰明不逮於其叔,海日翁捨其叔而妻曰仁。既後,其叔果以盪心自敗,曰仁卒成師門之大儒。噫!聰明不足恃,而學問之功不可誣也哉!德洪跋。 寓吉安男王守仁百拜書上父親大人膝下: 江省之變,昨遣來隆歸報,大略想已如此。時寧王尚留省城,未敢遠出,蓋慮男之搗其虛,躡其後也。男處所調兵亦稍稍聚集,忠義之風日以奮揚,觀天道人事,此賊不久斷成擒矣。昨彼遣人齎檄至,欲遂斬其使,奈齎檄人乃參政季斅,此人平日善士,又其勢亦出於不得已,姑免其死,械擊之。已發兵至豐城諸處分佈,相機而動。所慮京師遙遠,一時題奏無由即達。命將出師,緩不及事,為可憂爾。男之欲歸已非一日,急急圖此已兩年,今竟陷身於難。人臣之義至此,豈復容苟逃幸脫!惟俟命師之至,然後敢申前懇。俟事勢稍定,然後敢決意馳歸爾。伏望大人陪萬保愛,諸弟必能勉盡孝養,旦暮切勿以不孝男為念。天苟憫男一念血誠,得全首領,歸拜膝下,當必有日矣。因聞巡檢便,草此。臨書慌憒,不知所云。七月初二日。

右吾師逢寧濠之變,上父海日翁第二書也。自豐城聞變,與幕士定興兵之策,恐翁不知,為賊所襲,即日遣家人間道趨越。至是發兵於吉安,復為是報,慰翁心也。且自稱姓者,別疑也。嘗聞幕士龍光雲:“時師聞變,返風回舟。濠追兵將及,師欲易舟潛遁。顧夫人諸公子正憲在舟。夫人手提劍別師曰:'公速去,毋為妾母子憂。脫有急,吾恃此以自衛爾!'及退還吉安,將發兵,命積薪圍公署,戒守者曰:'儻前報不利,即舉火爇公署。'時鄒謙之在中軍,聞之,亦取其夫人來吉城,同誓國難。人勸海日翁移家避仇。翁曰:'吾兒以孤旅急君上之難,吾為國舊臣,顧先去以為民望耶!'遂與有司定守城之策,而自密為之防。”噫!吾師於君臣、父子、夫婦之間,一家感遇若此,至今人傳忠義凜凜。是書正億得於故紙堆中,讀之愴然,如身值其時。晨夕展卷,如侍對親顏。嘉靖壬子,海夷寇黃嚴,全城煨燼。時正億遊北雍,內子黃哀惶奔亡,不攜他物,而獨抱木主圖像以行,是卷亦幸無恙。噫!豈正億平時孝感所積,抑吾師精誠感通,先時身離患難,而一墨之遺,神明有以護之耶?後世子孫受而讀之,其知所重也哉!德洪拜手跋。

初到江西,因聞姚公已在賓州進兵,恐我到彼,則三司及各領兵官未免出來迎接,反致阻撓其事,是以遲遲其行。意欲俟彼成功,然後往彼,公同與之一處。十一月初七,始過梅嶺,乃聞姚公在彼以兵少之故,尚未敢發哨,以是只得晝夜兼程而行。今日已度三水,去梧州已不遠,再四五日可到矣。途中皆平安,只是咳嗽尚未全癒,然亦不為大患。書到,可即告祖母汝諸叔知之,皆不必掛念。家中凡百皆只依我戒諭而行。魏廷豹、錢德洪、王汝中當不負所託,汝宜親近敬信,如就芝蘭可也。廿二叔忠信好學,攜汝讀書,必能切勵。汝不審近日亦有少進益否?聰兒邇來眠食如何?凡百隻宜謹聽魏廷豹指教,不可輕信奶婆之類,至囑至囑!一應租稅帳目,自宜上緊,須不俟我丁寧。我今國事在身,豈復能記念家事,汝輩自宜體悉勉勵,方是佳子弟爾。十一月望。

正億初名聰,師之命名也。嘉靖壬辰秋,依其舅氏黃久庵寓留都,值時相更名於朝,責洪為文告師,請更今名。當時問眠食如何,今正億壯且立,男女森列矣。噫,吾何以不負師托乎!方今四方講會日殷,相與出求同志,研究師旨,以成師門未盡之志,庶乎可以慰遺靈於地下爾。是在二子!嘉靖丁已端陽日,門人錢德洪百拜跋於天真精舍之傳經樓。 近聞爾曹學業有進,有司考校,獲居前列,吾聞之喜而不寐。此是家門好消息,繼吾書香者,在爾輩矣。勉之勉之!吾非徒望爾輩但取青紫榮身肥家,如世俗所尚,以誇市井小兒。爾輩須以仁禮存心,以孝弟為本,以聖賢自期,務在光前裕後,斯可矣。吾惟幼而失學無行,無師友之助,迨今中年,未有所成。爾輩當鑑吾既往,及時勉力,毋又自貽他日之悔,如吾今日也。習俗移人,如油漬面,雖賢者不免,況爾曹初學小子能無溺乎?然惟痛懲深創,乃為善變。昔人云:“脫去凡近,以遊高明。”此言良足以警,小子識之!吾嘗有《立志說》與爾十叔,爾輩可從鈔錄一通,置之幾間,時一省覽,亦足以發。方雖傳於庸醫,藥可療夫真病。爾曹勿謂爾伯父只尋常人爾,其言未必足法;又勿謂其言雖似有理,亦只是一場迂闊之談,非吾輩急務;苟如是,吾末如之何矣!讀書講學,此最吾所宿好,今雖干戈擾攘中,四方有來學者,吾未嘗拒之。所恨牢落塵網,未能脫身而歸。今幸盜賊稍平,以塞責求退,歸臥林間,攜爾尊朝夕切劘砥礪,吾何樂如之!偶便先示爾等,爾等勉焉,毋虛吾望。正德丁丑四月三十日。

日來德業想益進修,但當茲末俗,其於規切警勵,恐亦未免有群雌孤雄之嘆,如何?印弟凡劣,極知有勞心力,聞其近來稍有轉移,亦有足喜。所貴乎師者,涵育薰陶,不言而喻,蓋不誠未有能動者也。於此亦可以驗己德。因便布此,言不盡意。 正月廿六日得旨,令守仁與總兵各官解囚至留都。行及蕪湖,復得旨回江西撫定軍民。皆聖意有在,無他足慮也。家中凡百安心,不宜為人搖惑,但當嚴緝家眾,掃除門庭,清靜儉樸以自守,謙虛卑下以待人,盡其在我而已,此外無庸慮也。正憲輩狂稚,望以此意曉諭之。近得書聞老父稍失調,心極憂苦。老年之人,只宜以宴樂戲遊為事,一切家務皆當屏置,亦望時時以此開勸,家門之幸也。至祝至祝!事稍定,即當先報歸期。家中凡百,全仗訓飭照管,不一。

老父瘡疾,不能歸侍,日夜苦切,真所謂欲濟無梁,欲飛無翼。近來誠到,知漸平復,始得稍慰。早晚更望太叔寬解怡悅其心。聞此時尚居喪次,令人驚駭憂惶。衰年之人,妻孥子孫日夜侍奉承直,尚恐居處或有未寧,豈有復堪孤疾勞苦如此之理!就使悉遵先生禮制,則七十者亦惟衰麻在身,飲酒食肉處於內,宴飲從於遊可也。況今七十五歲之人,乃尚爾煢煢獨苦若此,妻孥子孫何以自安乎?若使祖母在冥冥之中知得如此哀毀,如此孤苦,將何如為心?老年之人,獨不為子孫愛念乎?況於禮制亦自過甚,使人不可以繼,在賢知者亦當俯就,切望懇懇勸解,必須入內安歇,使下人亦好早晚服事。時嘗遊嬉宴樂,快適性情,以調養天和。此便自為子孫造無窮之福。此等言語,為子者不敢直致,惟望太叔為我委曲開譬,要在必從而後已,千萬千萬!至懇至懇!正憲讀書,一切舉業功名等事皆非所望,但惟教之以孝弟而已。來誠還,草草不盡。

祖母岑太夫人百歲考終時,海日翁壽七十有五矣,尤煢煢苫塊,哀毀踰制。師十二失恃,鞠於祖母。在贛屢乞終養弗遂,至是聞訃,已不勝痛割。又聞海日翁居喪之戚,將何以為情? “欲濟無梁,欲飛無翼”,讀之令人失涕。師之學發明同體萬物之旨,使人自得其性,故於人義天常無不懇至,而居常處變,神化妙應,以成天下之務,可由此出。其道可以通諸萬世而無弊者,得其道之中也。錄此可以想見其概。德洪跋。 正憲字仲肅,師繼子也。嘉靖丁亥,師起徵思田,正億方二齡。托家政於魏子廷豹,使飭家眾以字胤子。托正憲於洪與汝中,使切劘學問以飭內外。延途所寄音問,當軍旅倥傯之時,猶字畫遒勁,訓戒明切。至今讀之,宛然若示嚴範。師沒後,越庚申,鄒子謙之、陳子惟浚來自懷玉,奠師墓於蘭亭,正憲攜卷請題其後。噫!今二子與正憲俱為泉下人矣,而斯卷獨存。正憲年十四,襲師錦衣蔭,喜正億生,遂辭職出就科試。即其平生,鄒子所謂“授簡不忘”,“夫子於昭”之靈,實寵嘉之”,其無愧于斯言矣乎!

即日舟已過嚴灘,足瘡尚未癒,然亦漸輕減矣。家中事凡百與魏廷豹相計議而行。讀書敦行,是所至囑。內外之防,須嚴門禁。一應賓客來往,及諸僮僕出入,悉依所留告示,不得少有更改。四官尤要戒飲博,專心理家事。保一謹實可托,不得聽人哄誘,有所改動。我至前途,更有書報也。 舟過臨江,五鼓與叔謙遇於途次,燈下草此報汝知之。沿途皆平安,咳嗽尚未已,然亦不大作。廣中事頗急,只得連夜速進,南贛亦不能久留矣。汝在家中,凡宜從戒論而行。讀書執禮,日進高明,乃吾之望。魏廷豹此時想在家,家眾悉宜遵廷豹教訓,汝宜躬率身先之。書至,汝即可報祖母諸叔。況我沿途平安,凡百想能體悉我意,鈴束下人謹守禮法,皆不俟吾喋喋也。廷豹、德洪、汝中及諸同志親友,皆可致此意。 近兩得汝書,知家中大小平安。且汝自言能守吾訓戒,不敢違越,果如所言,吾無憂矣。凡百家事及大小僮僕,皆須聽魏廷豹斷決而行。近聞守度頗不遵信,致氐牾廷豹。未論其間是非曲直,只是氐牾廷豹,便已大不是矣。繼聞其遊蕩奢縱如故,想亦終難化導。試問他畢竟如何乃可,宜自思之。守悌叔書來,雲汝欲出應試。但汝本領未備,恐成虛願。汝近來學業所進吾不知,汝自量度而行,吾不阻汝,亦不強汝也。德洪、汝中及諸直諒高明,凡肯勉汝以德義,規汝以過失者,汝宜時時親就。汝若能如魚之於水,不能須臾而離,則不及人不為憂矣。吾平生講學,只是“致良知”三字。仁,人心也;良知之誠愛惻怛處,便是仁,無誠愛惻怛之心,亦無良知可致矣。汝於此處,宜加猛省。家中凡事不暇一一細及,汝果能敬守訓戒,吾亦不必一一細及也。餘姚諸叔父昆弟皆以吾言告之。前月曾遣舍人任銳寄書,歷此時當已發回。若未發回,可將江西巡撫時奏報批行稿簿一冊,共計十四本,封固付本舍帶來。我今已至平南縣,此去田州漸近。田州之事,我承姚公之後,或者可以因人成事。但他處事務似此者尚多,恐一置身其間,一時未易解脫耳。汝在家凡百務宜守我戒諭,學做好人。德洪、汝中輩須時時親近,請教求益。聰兒已托魏廷豹時常一看。廷豹忠信君子,當能不負所託。但家眾或有桀驚不肯遵奉其約束者,汝須相與痛加懲治。我歸來日,斷不輕恕。汝可早晚常以此意戒飭之。廿二弟近來砥礪如何?守度近來修省如何?保一近來管事如何?保三近來改過如何?王祥等早晚照管如何?王禎不遠出否?此等事,我方有國事在身,安能分念及此?瑣瑣家務,汝等自宜體我之意,謹守禮法,不致累我懷抱乃可耳。 東廓鄒守益曰:“先師陽明夫子家書二卷,嗣子正憲仲肅甫什襲藏之。益趨天真,奠蘭亭,獲睹焉。喜曰:'是能授簡不忘矣!'書中'讀書敦行,日進高明';'鈴束下人,謹守禮法';及切祔道義,請益求教,互相夾持,接引來學,真是一善一藥。至'吾平日講學,只是致良知三字。仁,人心也;良知之誠愛惻怛處,便是仁,無誠愛惻怛,亦無良知可致',是以繼志述事望吾仲肅也。仲肅日孳孳焉,進而書紳,退而服膺,則大慰吾黨愛助之懷,而夫子於昭之靈,實寵嘉之。” 又 去歲十二月廿六日始抵南寧,因見各夷皆有向化之誠,乃盡散甲兵,示以生路。至正月廿六日,各夷果皆投戈釋甲,自縛歸降,凡七萬餘眾。地方幸已平定。是皆朝廷好生之德感格上下,神武不殺之威潛孚默運,以能致此。在我一家則亦祖宗德澤陰庇,得天殺戮之慘,以免覆敗之患。俟處置略定,便當上疏乞歸。相見之期漸可卜矣。家中自老奶奶以下想皆平安。今聞此信,益可以免勞掛念。我有地方重寄,豈能複顧家事!弟輩與正憲,只照依我所留戒諭之言,時時與德洪、汝中輩切劘道義,吾復何慮。餘姚諸弟侄,書到咸報知之。八月廿七日南寧起程,九月初七日已抵廣城,病勢今亦漸平復,但咳嗽終未能脫體耳。養病本北上已二月餘,不久當得報。即踰嶺東下,則抵家漸可計日矣。書至即可上白祖母知之。近聞汝從汝諸叔諸兄皆在杭城就試。科第之事,吾豈敢必於汝,得汝立志向上,則亦有足喜也。汝叔汝兄今年利鈍如何?想旬月後此間可以得報,其時吾亦可以發舟矣。因山陰林掌教歸便,冗冗中寫此與汝知之。 我至廣城已逾半月,因咳嗽兼水瀉,未免再將息旬月,候養病疏命下,即發舟歸矣。家事亦不暇言,只要戒飭家人,大小俱要謙謹小心,餘姚八弟等事近日不知如何耳?在京有進本者,議論甚傳播,徒取快讒賊之口,此何等時節,而可如此!兄弟子侄中不肯略體息,正所謂操戈入室,助仇為寇者也,可恨可痛!兼因謝姨夫回,便草草報平安。書至,即可奉白老奶奶及汝叔輩知之。錢德洪、王汝中及書院諸同志皆可上覆,德洪、汝中亦須上緊進京,不宜太遲滯。 近因地方事已平靖,遂動思歸之懷,念及家事,乃有許多不滿人意處。守度奢淫如舊,非但不當重托,兼亦自取敗壞,戒之戒之!尚期速改可也。寶一勤勞,亦有可取。只是見小欲速,想福分淺薄之故,但能改創亦可。寶三長惡不悛,斷已難留,須急急遣回餘姚,別求生理;有容留者,即是同惡相濟之人,宜並逐之。來貴姦惰略無改悔,終須逐出。來隆、來價不知近來幹辨何如?須痛自改省,但看同輩中有能真心替我管事者,我亦何嘗不知。添福,添定、王三等輩,只是終日營營,不知為誰經理,試自思之!添保尚不改過,歸來仍須痛治。只有書僮一人實心為家,不顧毀譽利害,真可愛念。使我家有十個書僮,我事皆有托矣。來瑣亦老實可托,只是太執戇,又聽婦言,不長進。王祥、王禎務要替我盡心管事,但有闕失,皆汝二人之罪。俱要拱聽魏先生教戒,不聽者責之。 明水陳九川曰:“此先師廣西家書付正憲仲肅者也。中間無非戒諭家人謹守素訓。至致良知三字,乃先師平素教人不倦者。雲'誠愛惻怛之心即是致良知',此晚年所以告門人者,僅見一二於全集中,至為緊要。乃於家書中及之,可見先師之所以丁寧告戒者,無異於得力之門人矣。仲肅宜世襲之。” 〔1〕臆,底本作“億”,《陽明年譜》作“億”,今據耿定向《新建侯文成王先生世家》改。 黃樓夜濤賦 朱君朝章將復黃樓,為予言其故。夜泊彭城之下,子瞻呼予曰:“吾將與子聽黃樓之夜濤乎?”覺則夢也。感子瞻之事,作《黃樓夜濤賦》。 子瞻與客宴於黃樓之上。已而客散日夕,暝色橫樓,明月未出。乃隱几而坐,嗒焉以息。忽有大聲起於穹窿,徐而察之,乃在西山之麓。倏焉改聽,又似夾河之曲,或隱或隆,若斷若逢,若揖讓而樂進,歙掀舞以相雄。觸孤憤於崖石,駕逸氣於長風。爾乃乍闔復辟,既橫且縱,摐摐渢渢,洶洶瀜瀜,若風雨驟至,林壑崩奔,振長平之屋瓦,舞泰山之喬松。咽悲吟於下浦,激高響於遙空。恍不知其所止,而忽已過於呂梁之東矣。 子瞻曰:“噫嘻異哉!是何聲之壯且悲也?其烏江之兵,散而東下,感帳中之悲歌,慷慨激烈,吞聲飲泣,怒戰未已,憤氣決臆,倒戈曳戟,紛紛籍籍,狂奔疾走,呼號相及,而復會於彭城之側者乎?其赤帝之子,威加海內,思歸故鄉,千乘萬騎,霧奔雲從,車轍轟霆,旌旗蔽空,擊萬夫之鼓,撞千石之鍾,唱大風之歌,按節翱翔而將返於沛宮者乎?”於是慨然長噫,欠伸起立,使童子啟戶馮欄而望之。則煙光已散,河影垂虹,帆檣泊於洲渚,夜氣起於郊垌,而明月固已出於芒碭之峰矣。 子瞻曰:“噫嘻!予固疑其為濤聲也。夫風水之遭於澒洞之濱而為是也,茲非南郭子綦之所謂天籟者乎?而其誰倡之乎?其誰和之乎?其誰聽之乎?當其滔天浴日,湮谷崩山,橫奔四潰,茫然東翻,以與吾城之爭於尺寸間也。吾方計窮力屈,氣索神憊,懍孤城之岌岌,覬須臾之未壞,山頹於目懵,霆擊於耳聵,而豈復知所謂天籟者乎?及其水退城完,河流就道,脫魚腹而出塗泥,乃與二三子徘徊茲樓之上而聽之也。然後見其汪洋涵浴,潏潏汩汩,彭湃掀簸,震盪澤渤,籲者為竽,噴者為箎,作止疾徐,鐘磬祝敔,奏文以始,亂武以居,呶者嗃者,囂者嗥者,翕而同者,繹而從者,而啁啁者,而嘐嘐者,蓋吾俯而聽之,則若奏簫咸於洞庭,仰而聞焉,又若張鈞天於廣野,是蓋有無之相激,其殆造物者將以寫千古之不平,而用以盪吾胸中之壹鬱者乎?而吾亦胡為而不樂也?” 客曰:“子瞻之言過矣。方其奔騰漂蕩而以厄子之孤城也,固有莫之為而為者,而豈水之能為之乎?及其安流順道,風水相激,而為是天籟也,亦有莫之為而為者,而豈水之能為之乎?夫水亦何心之有哉?而子乃欲據其所有者以為歡,而追其既往者以為戚,是豈達人之大觀,將不得為上士之妙識矣。” 子瞻展然而笑曰:“客之言是也。”乃作歌曰:“濤之興兮,吾聞其聲兮。濤之息兮,吾泯其跡兮。吾將乘一氣以遊於鴻蒙兮,夫孰知其所極兮。”弘治甲子七月,書於百步洪之養浩軒。 昔年大雪會稽山,我時放跡遊其間。岩岫皆失色,崖壑俱改顏。歷高林兮入深巒,銀幢寶纛森圍圓。長矛利戟白齒齒,駭心栗膽如穿虎豹之重關。澗溪埋沒不可辨,長松之杪,修竹之下,時聞寒溜聲潺潺。沓嶂連天,凝華積鉛,嵯峨嶄削,浩蕩無顛。嶙峋眩耀勢欲倒,溪迴路轉,忽然當之,卻立仰視不敢前。嵌竇飛瀑,忽然中瀉,冰磴崚嶒,上通天罅,枯藤古葛倚岩嶅而高掛,如瘦蛟老螭之蟠糾,蛻皮換骨而將化。舉手攀援足未定,鱗甲紛紛而亂下。側足登龍虬,傾耳俯聽寒籟之颼颼,陸風蹀躡,直際縹緲,恍惚最高之上頭。乃是仙都玉京,中有上帝遨遊之三十六瑤宮,傍有玉妃舞婆娑十二層之瓊樓,下隔人世知幾許,真境倒照見毛髮,凡骨高寒難久留。劃然長嘯,天花墜空,素屏縞障坐不厭,琪林珠樹窺玲瓏。白鹿來飲澗,騎之下千峰。寡猿怨鶴時一叫,彷彿深谷之底呼其侶,蒼茫之外爭行蹙陣排天風。鑑湖萬頃寒濛濛,雙袖拂開湖上雲,照我鬚眉忽然皓白成衰翁。手掬湖水洗雙眼,回看群山萬朵玉芙蓉。草圍蒲帳青莎蓬,浩歌夜宿湖水東。夢魂清撤不得寐,乾坤俯仰真在冰壺中。幽朔陰岩地,歲暮常多雪,獨無湖山之勝,使我每每對雪長鬱結。朝回策馬入秋台,高堂大壁寒崔嵬,恍然昔日之湖山,雙目驚喜三載又一開。誰能縮地法此景,何來石田畫師,我非爾,胸中胡為亦有此?來君神骨清莫比,此景奇絕酷相似。石田此景非爾不能摸,來君來君非爾不可當此圖。我嘗親遊此景得其趣,為君題詩,非我其誰乎? 詩 晴日須登獨秀台,碧山重疊畫圖開。閒心自與澄江老,逸興離還白髮來?潮入海門舟亂發,風臨松頂鶴雙迴。夜憑虛閣窺星漢,殊覺諸峰近斗魁。 嚴光亭子勝雲台,雨後高憑遠目開。鄉里正須吾輩在,湖山不負此公來。江邊秋思丹楓盡,霜外緘書白雁回。幽朔會傳戈甲散,已聞南檄授渠魁。 夢迴雙闕曙光浮,懶臥茅齋且自由。巷僻料應無客到,景多唯擬作詩酬。千巖積素供開卷,疊嶂回溪好放舟,破虜玉關真細事,未將吾筆遂輕投。 次韻畢方伯寫懷之作 孔顏心跡皋夔業,落落乾坤無古今。公自平王懷真氣,誰能晚節負初心?獵情老去驚猶在,此樂年來不費尋。矮屋低頭真局促,且從峰頂一高吟。 春晴散步 清晨急雨過林霏,餘點煙稍尚滴衣。隔水霞明桃亂吐,沿溪風暖藥初肥。物情到底能容懶,世事從前且任非。對眼春光唯自領,如誰歌詠月中歸。 又 祗用舞霓裳,岩花自舉觴。古崖松半朽,陽穀草長芳。徑竹穿風磴,雲蘿繡石床。孤吟動《梁甫》,何處臥龍岡? 次魏五松荷亭晚興 入座松陰盡日清,當軒野鶴复時鳴。風光於我能留意,世味酣人未解醒。長擬心神窺物外,休將姓字重鄉評。飛騰豈必皆伊呂,歸去山田亦可耕。 又 醉後飛觴亂擲梭,起從風竹舞婆娑。疏慵已分投箕潁,事業無勞問保阿。碧水層城來鶴駕,紫雲雙闕笑金娥。摶風自有天池翼,莫倚逢蒿斥鵪窠。 次張體仁聊句韻 眼底湖山自一方,晚林雲石坐高涼。閒心最覺身多系,遊興還堪鬢未蒼。樹杪風泉長滴翠,霜前岩菊尚余芳,秋江畫舫休輕發,忍負良宵鐙燭光。 又 日滄江鷗鷺翔。海內交遊唯酒伴,年來踪跡半僧房。相過未盡青雲話,無奈官程促去航。 又 青林人靜一燈歸,回首諸天隔翠微。千里月明京信遠,百年行樂故人稀。已知造物終難定,唯有煙霞或可依。總為迂疏多抵捂,此生何忍便脂韋。 郭生作濂溪像,其類與否吾何從辨之?使無手中一圖,蓋不知其為誰矣。然筆劃老健超然,自不妨為名筆。 郭生揮寫最超群,夢想形容恐未真。霽月光風千古在,當時黃九解傳神。 西湖醉中謾書 湖光瀲灩暗偏好,此語相傳信不誣。景中況有佳賓主,世上更無真畫圖。溪風欲雨吟堤樹,春水新添沒渚蒲。南北雙峰引高興,醉攜青竹不須扶。 棘闈秋鎖動經旬,事了驚看白髮新。造作曾無酣蟻句,支離莫作畫蛇人。寸絲擬得長才補,五色兼愁過眼頻。袖手虛堂聽明發,此中豪傑定誰真。 諸君以予白髮之句,試觀予鬢,果見一絲。予作詩實未嘗知也。謾書一絕識之:忽然相見尚非時,豈亦殷勤效一絲?總使皓然吾不恨,此心還有爾能知。 飛湍下云窟,千尺瀉高寒。昨向山中見,真如畫裡看。松風吹短鬢,霜氣肅群巒。好記相從地,秋深十八盤。 客途亦幽尋,窈窕穿谷底。塵土填胸臆,到此方一洗。仰視劍戟鋒,巑岏顙有泚。俯窺蛟龍窟,匍伏首如稽。絕境固靈秘,茲遊實天啟。梵宇遍巖壑,簷牙相角抵。山僧出延客,經營設酒醴。道引入雲霧,峻陟歷堂陛。石田唯種椒,晚炊仍有米。張燈坐小軒,矮榻便倦體。清遊感疇昔,陳李兩昆弟。侵晨訪舊跡,古碣埋荒薺。 醉後相看眼倍明,絕憐詩骨逼人清。菁莪見辱真慚我,膠漆常存底用盟。滄海浮雲悲絕域,碧山秋月動新情。憂時謾作中宵坐,共聽蕭蕭落木聲。 草堂深酌坐寒更,蠟炬煙消落降英。旅況最憐文作會,客心聊喜困還亨。春回馬帳慚桃李,花滿田家憶紫荊。世事浮雲堪一笑,百年持此竟何成? 夏日登易氏萬卷樓用唐韻 高樓六月自生寒,沓嶂回峰擁碧蘭。久客已忘非故土,此身兼喜是閒官。幽花傍晚煙初暝,深樹新晴雨未乾。極目海天家萬里,風塵關塞欲歸難。 天涯猶未隔年回,何處嚴光有釣台?樽酒可憐人獨遠,封明舊詩石,春來應自長莓苔。 春王正月十七日,薄暮甚雨雷電風。卷我茅堂豈足念,傷茲歲事難為功。金滕秋日亦已異,魯史冬月將無同。老臣正憂元氣洩,中夜起坐心忡忡。 太子橋 乍寒乍暖早春天,隨意尋芳到水邊。樹里茅亭藏小景,竹間石溜引清泉。汀花照日猶含雨,岸柳垂陰漸滿川。欲把橋名尋野老,淒涼空說建文年。 細雨初晴蠛蜢飛,小亭花竹晚涼微。後期客到停杯久,遠道春來得信稀。翰墨多憑消旅況,道心無賴入禪機。何時喜遂風泉賞,甘作山中一白衣? 低垂猶憶隴西飛,金鎖長羈念力微。只為能言離土遠,可憐折翼嘆群稀。春林羞比黃鸝巧,晴渚思忘白鳥機。千古正平名正賦,風塵誰與惜毛衣? 下馬溪邊偶共行,好山當面正如屏。不緣送客何因到,還喜門人伴獨醒。小洞巧容危膝坐,清泉不厭洗心聽。經過轉眼俱陳跡,多少高崖漫勒銘。 濯纓何處有清流,三月尋幽始得幽。送客正逢催驛騎,笑人且複任沙鷗。崖傍石偃門雙啟,洞口蘿垂箔半鉤。淡我平生無一好,獨於泉石尚多求。 先日與諸友有郊園之約是日因送客後期小詩寫懷 郊園隔宿有幽期,送客三橋故故遲。樽酒定應須我久,諸君且莫向人疑。同遊更憶春前日,歸醉先拚日暮時。卻笑相望才咫尺,無因走馬送新詩。 自欲探幽肯後期,若為塵事故能遲。緩歸已受山童促,久坐翻令溪鳥疑。竹里清醅應幾酌,水邊相候定多時。臨風無限停雲思,回首空歌《伐木》詩。 三橋客散赴前期,縱轡還嫌馬足遲。好鳥花間先報語,浮雲山頂尚堪疑。曾傳江閣邀賓句,頗似籬邊送酒時。便與諸公須痛飲,日斜潦倒更題詩。 花間望眼欲崇朝,何事諸君跡尚遙?自處豈宜同俗駕,相期不獨醉春瓢。忘形爾我雖多缺,義重師生可待招。自是清遊須秉燭,莫將風雨負良宵。 夏日遊陽明小洞天喜諸生偕集偶用唐韻 古洞閒來日日遊,山中宰相勝封侯。絕糧每自嗟尼父,慍見還時有仲由。雲里高崖微入暑,石間寒溜已含秋。他年故國懷諸友,魂夢還須到水頭。 將歸與諸生別於城南蔡氏樓 天際層樓樹杪開,夕陽下見鳥飛回。城隅碧水光連座,檻外青山翠作堆。頗恨眼前離別近,惟餘他日夢魂來。新詩好記同游處,長掃溪南舊釣台。 蹊路高低入亂山,諸賢相送愧閒關。溪云壓帽兼愁重,峰雪吹衣著鬢斑。花燭夜堂還共語,桂枝秋殿聽躋攀。躋攀之說甚陋,聊取其對偶耳。相思不用勤書札,別後吾言在訂頑。 雪滿山城入暮天,歸心別意兩茫然。及門真愧從陳日,微服還思過宋年。樽酒無因同歲晚,緘書有雁寄春前。莫辭秉燭通宵坐,明日相思隔隴煙。 學文須學古,脫俗去陳言。譬若千丈木,勿為藤蔓纏。又如崑崙派,一瀉成大川。人言古今異,此語皆虛傳。吾苟得其意,今古何異焉?子才良可進,望汝師聖賢。學文乃餘事,聊雲子所偏。 萬峰攢簇高連天,貴陽久客經徂年。思親謾想斑衣舞,寄籠恨已遲,奮翮雲霄苦不早。緬懷冥寂岩中人,蘿衣菃佩芙蓉巾。黃精紫芝滿山谷,石不愁倉菌貧。清溪常伴明月夜,小洞自報梅花春。高間豈說商山皓,綽約真如藐姑神。封書遠寄貴陽客,胡不來歸浪相憶?記取青松澗底枝,莫學楊花滿阡陌。 君不見所翁所畫龍,雖畫兩目不點瞳。曾聞弟子誤落筆,即時雷雨飛騰空。運精入神奪元化,淺夫未識徒驚詫。操舵移山律回陽,世間不獨所翁畫。高堂四壁生風雲,黑雷柴電日晝昏。山崩谷陷屋瓦震,雨聲如瀉長平軍。頭角崢嶸歲千丈,倏忽神靈露幹象。小臣正抱烏號思;一墮胡髯不可上。視久眩定凝心神,生綃漠漠開嶙峋。乃知所翁遺筆跡,當年為寫蒼龍真。只今旱劇枯原野,萬國蒼生望霑麗。憑誰拈筆點雙睛,一作甘霖遍天下! 別時不勝淒惘,夢寐中尚在西麓,醒來卻在數百里外也。相見未期,努力進修,以俟後會。即日已抵鎮遠,須臾舟行矣。相去益遠,言之慘然。書院中諸友不能一一書謝,更俟後便相見,望出此問致千萬意。守仁頓首。 高鳴鳳、何廷遠、陳壽寧勞遠餞,別為致謝,千萬千萬!行時聞范希夷有恙,不及一問,諸友皆不及相別。出城時遇二三人於道傍,亦匆匆不暇詳細,皆可為致情也。所買錫,可令王祥打大碗四個,每個重二斤,須要厚實大樸些方可,其餘以為蔬碟。粗瓷碗買十餘,水銀擺錫等買一二把。觀上內房門,亦須為之寄去鹽四斤半,用為醬料。朱氏昆季亦為道意。閻真士甚憐,其客方臥病,今遣馬去迎他,可勉強來此調理。梨木板可收拾,勿令散失,區區欲刻一小書故也,千萬千萬! 文實、近仁。良丞、伯元諸友均此見意,不盡別寄也。仁白。 惟善秋元賢友。 汪原銘合枳朮丸乃可,千萬千萬! 張時裕、向子佩、越文實、鄒近仁、范希夷、郝升之。汪原銘、陳良丞、湯伯元。陳宗魯、葉子蒼、易輔之。詹良丞、王世丞、袁邦彥、李良丞列位秋元賢友,不能盡列,幸意亮之! 本篇據陳訓明《淺談王陽明的書藝及其在貴州的遺墨》移錄。原載《貴陽志資料研究》一九八四年第四期。 彭尺木鑑定,真跡帖石影印 往承書惠,隨造拜,前驅已發矣。嘉定之政佳甚,足為鄉閭之光,尚未由一面為快耳。葛上舍歸省,便草卒布問,餘惟心亮。守仁頓首。 本篇與下篇均錄自日本《陽明學報》第一六一號所載蓬景軒編《姚江雜纂》。 彭尺木鑑定,真跡貼石影印 寧賊不軌之謀,積之十有餘年,舉事之日,眾號一十八萬,而間月之內,竟就俘擒,非天意何以及此!迂疏偶值其會,敢叨以為功乎?遠承教言,曲中機宜,多謝多謝。所調兵快,即蒙督發;忠義激烈,乃能若此;四鄰之援,至今尚未有一人應者,人之相去,豈不遠哉!使回,極冗中草此不盡。友生守仁頓首。 右王文成與華亭週侍御手札也。傳禦諱鵷,字文儀,號適齋。正德甲戌進士,拜御史,巡按福建。鎮守中官羅龠,驕蹇不法,疏奏戌遠方。宸濠之變,文儀籌軍餉,設防禦,不以兵事諉守土吏。擢知潮州府知府,旋告歸。性峭直,為詩文有風致,著有《適齋集》,見《松江賢達傳》。武宗南巡,嘗疏力陳,文成稱其“忠義激烈”,確哉!此札蓋在已卯夏秋間,待禦巡按福建時也。丙寅十二月廿又五日,沈梧敬識於婁江官廨。 祥兒在宅打攪,早晚可戒告,使勿胡行為好,寫去事可令一一為之。諸友至此,多瞢慢,見時皆可致意。徐老先生處,可特為一行拜意。朱克相兄,亦為一問,致勉勵之懷。餘諒能心照,不一一耳。守仁拜。 惟善秋元賢契。 本篇錄自日本《陽明學報》第一八二號,篇名系編者所加。 (一) 古《易》近時已有刻者,雖與道通所留微有不同,囗囗無大不相遠。中間盡有合商量處,憂病中情思未能及,且請勿遽刊刻,俟二三年後,道益加進,乃徐議之,如何? 《易》者,吾心之陰陽動靜也;動靜不失其時,《易》在我矣。自強不息,所以致其功也。孔子云:“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今以道通之年計之,正在學《易》之時,恐未宜汲汲於是也。道通在諸友中最為溫雅近實,乃亦馳騖於此等不急之事,疑未之思歟? 盛價去,昏憒草草,莫既所懷,千萬心亮! 守仁拜手 道通郡博道契文侍 (二) 得書,知養病之圖,闔門母子兄弟之真誠,有足樂也。所論為學工夫,大略皆是,亦是道通平日用工得力處。但於良知二字,見得尚未透徹。今且只如所論工夫著實做去,時時於良知上理會,久之自當豁然有見,又與今日所論不同矣。 承令兄遠寄藥,人危處草冗中,不亟別作書,並致此意。 陽明山人守仁拜手 道通郡博道契文侍 (三) 所示《祭田記》,意思甚好,只是太著意,要說許多道理,便覺有補綴支蔓處。此是近來吾黨作文之弊,亦不可不察也。 欲慰吾生者,即日亦已告歸。渠以尊堂壽圖,索區區寫數語,甚堅。因腹疾大作,遂疏其意,幸亮之! 記稿改除數字,奉還。新錄一冊,寄覽。 六月朔日 (四) 所謂良知,即孟子所謂:“是非之心,知也”。是非之心,人孰無有?但不能致此知耳。能致此知,即所謂充其是非之心,而知不可勝用矣。來書既云“良心發見”,而復雲“不能辨理欲於疑似之間”,則所謂“良心發見”者果何物耶? “知行合一”之說,專為近世學者分知行為兩事,必欲先用知之之功而後行,遂致終身不行,故不得已而為此補偏救弊之言。學者不能著體履,而又牽制纏繞於言語之間,愈失而愈遠矣。行之明覺精察處即是知,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足下但以此語細思之,當自見,無徒為此紛紛也。 所寄《答明公語》,頗亦無失。若見未瑩澈,而輒有論議,反以晦道,不若此說之渾成,不失為真實語也。 令弟歸,草草不另。意惟勉學不怠,以慰所期。無次。 守仁拜手 道通秋元道契文侍 (五) 今時同誌中,往往多以仰事俯育為進道之累,此亦只是進道之志不專一,不勇猛耳。若是進道之志果能勇猛專一,則仰事俯育之事莫非進道之資。顏子當時在陋巷,不改其樂,亦正是簞食瓢飲之時。當時顏、路尚在,安得無仰事俯育?固有人不堪其憂者矣!近聞道通處事殊落莫,然愛莫為助,聊以此言相警發耳。病筆不足。 守仁拜手道 通長史道契文侍 本篇原件藏日本天理大學中央圖書館,楊天石據台灣《大陸雜誌》第四十七卷第二期所錄標點整理改定,以《王陽明答週衝書》為題,發表於《中國哲學》第一輯。現據楊文移錄,題目系編者所加。 正德七年 寓都下男王守仁百拜,上父親大人膝下。 杭州差人至,備詢大人起居遊覽之樂,不勝喜慰。尋得書,乃有二十四叔囗囗囗囗囗固自有數,胡乃適囗囗時,信乎樂事不常,人生若寄,古之達人所以適情任性,優游物表,遺身家之累,養真恬曠之鄉,良有以也。伏惟大人年近古稀,期功之製,禮所不逮,自宜安閒愉懌,放意林泉,木齋雪湖詞老,時往一訪;稽山鑑湖諸處,將出一遊;洗脫世垢,攝養天和;上以增祖母之壽,下以垂子孫之囗慶。囗囗 男等安居如常,七妹當在八月,身體比常甚佳;婦姑之間,近亦頗睦。曰仁考滿亦在出月初旬,出處去就,俟曰仁至,計議已定,然後奉報也。 河南賊稍平,然隱伏者尚難測;山東勢亦少減,而劉七竟未能獲;四川諸江西雖亦時有捷報,而起者亦復不少;至於糧餉之不繼,馬疋之乏絕,邊軍之日疲,流氓之愈困,殆有不可勝言者。而廟堂之上,固已晏然,有坐享太平之樂,自是而後,將益輕禍患,愈肆盤遊,妖孽並興,讒諂日甚,有識者復何所望乎! 守城妻無可寄託,張妹夫只得自行送回。大娘子早晚無人,須搬渠來男處,將就同住。六弟聞已起程,至今尚未見到。聞餘姚居址亦已分析各人管理,不致荒廢,此亦了當一事。 今年造冊,田業之下瘠者,親戚之寄託者,惟例從刊省,拒絕之為佳。時事如此,為子孫計者,但當遺之以安,田業鮮少,為累終寡耳。趙八田近因農民例開,必願上納,阻之不可。昨日已告通狀,想亦只在倉場之列,不久當南還矣。 九弟所患,不審近日如何?身體若未壯健,誦讀亦且宜緩,須遣之從黃司與遊,得清心寡欲,將來不失為純良之士,亦何必務求官爵之榮哉! 守文、守章,亦宜為擇道德之師,文字且不必作,只涵詠講明為要。男觀近世人家子弟之不能大有成就,皆由父兄之所以教之者陋而望之者淺。人來,說守文質性甚異,不可以小就待之也。 因便報安,省侍未期,書畢不勝瞻戀。閏五月十一日,守仁百拜書。 此正德七年,陽明先生寄其父尚書書也。正德初,先生以救戴銑等觸劉瑾,謫龍場丞。五年瑾誅,乃量移盧陵知縣,入覲遷刑部主事,改吏部驗封。書云“寓都下”者,正此時也。時陝西、河南、四川、山東、江西諸盜竊發,平叛不常,先生憂國之心,至為篤摯,而洩洩者方笑以為迂,可勝嘆哉!是年八月,陸完殲劉七於狼山,此書在閏五月,故云“未弋獲”也。蘇潭跋,嘉靖六月二日〔一〕,書於粵西撫署之清風堂。 文成此跡,在正德七年,年四十一矣,其出撫南贛之前四年也。中間語及家國事,沉篤悱惻,令人感仰,不必言矣。而其語及教子弟讀書,謂“只涵泳講明為要”,即此亦是姚江一舉隅耳。文成於書不必盡工,而此家書則尤其所最用意者。蘭雪持此來屬為題識,蓋其近日新收諸秘芨者,後幅有“蘊山手識”語,為之展玩累日。嘉慶丙寅秋八月二十九日,方綱。 道光六年,元至黔、滇,生學使者刻此書墨跡於石,以示元。此王文成龍場舊地,得悟良知處。正德初期,政甚紊,故此書多忠憤之詞。然竟能驟任文成,治贛治粵,削平寇亂,則廟堂不可謂無人矣。阮元跋。 右陽明先生與父太宰公書。養誌之義,藹然行間,尤念念不忘君國,身系社稷,時有隱憂,得古大臣氣象。史稱:“當是時,讒邪構煽,禍變叵測,微守仁,東南事幾殆。”信矣。而詆之者顧謂“明之天下不亡於流賊賊而亡於陽明”。噫!是何言與!先生一屈於嬖幸,再屈於桂萼,迄於今詆訶未熄,道高毀舉,何其窮也。太宰公母岑,年逾百歲卒,時公已七十,故書云:“上增祖母之壽”。與父書書姓,當時風尚使然,揭之以語不知者。趙懷玉。 本篇錄自日本《陽明學報》第一五七號所載蓬累軒編《姚江雜纂》。原文拓片現藏九州大學圖書館。 〔1〕此處當有紀年之脫文。 正德十三年 寓贛州男王守仁百拜書上父親大人膝下: 久不得信,心切懸懸,間有鄉人至者,略問消息,審知祖母老大人、大人下起居萬福,稍以為慰。男自正月初四出征尪賊,三月半始得回軍。賴大人蔭庇,盜賊略已應定。雖有殘黨百餘,皆勢窮力屈,投哀告招,今亦姑順其情,撫定安插之矣。所恨兩廣府江諸處苗賊,往年彼處三堂,雖屢次征剿,然賊根未動,旋复昌熾。今閱彼又大起,若彼中兵力憂日甚,昨已遣人具本乞休,要在必得乃已。男因賊巢瘴毒,患瘡癘諸疾,今幸稍平,數日後亦將遣人歸問起居。因諸倉官便,燈下先寫此報安。四月初十日,男守仁百拜書。 (原文真跡藏於餘姚市梨洲文獻館) 公諱繡 禀性沖和,存心仁恕,德之不喜,怒之不顰。彼趨者利,我篤於義;彼附得勢,我遇則避。折券於友,代逋於公。玩世則弈,陶情乃吟。樂天雅趣,駕古軼今。 (原文載《姚江諸氏宗譜》卷六) 公諱哀 冰玉其姿,芝蘭其德。有鳳凰翔乎千仞之志,具鶤鵬搖乎九萬之翼。聲聞夙著,青紫易得。胡泮林之翱翔,竟棘闈之終蹶。噫!不發於其身,必發於其子孫,以奮揚乎先德。 (原文載《姚江諸氏宗譜》卷六。以上五篇,均據《文獻》雜誌一九八九年第六期載葉樹望撰新發現的《王陽明佚文》抄錄) 《三奇堂法貼》 太常白樓吳公、大司成蓮北魯公、少司成雙溪汪公,相與集餞於清涼山,又餞於借山亭,又再餞於大司馬第,又出餞於龍江,諸公皆聊句為贈,即席次韻奉酬,聊見留別之意。 未去先愁別後思,百年何地更深知?今宵燈火三人座,他日緘書一問之。漫有煙霞刊肺腑,不堪霜雪妒鬚眉。莫將分手看容易,知是重逢定幾時? 謫鄉還日是多餘,長擬雲山信所知。豈謂尚懸蒼水佩,無端又領紫泥書。豺狼遠遁休為梗,鷗鷺初盟已漸虛。他日姑蘇皈舊隱,總拈書籍便移居。 寒事俄驚蟋蟀先,向遊剛是早春天。故人愈覺晨星少,別話聊憑杯酒筵。戎馬驅馳非舊日,筆床相對又何年?不因遠地疏踪跡,惠我時裁金玉篇。 無補涓埃愧聖朝,漫將投筆擬班超。論交義重能相負?惜別情多屢見招。地入風塵兵甲滿,雲深湖海夢魂遙。廟堂長策諸公在,銅柱何年打舊標? 孤航渺渺去鐘山,雙闕回首杳靄間。吳苑夕陽臨水別,江天風雨共秋還。離懷遠地書頻寄,後會何時鬢漸斑。今夜夢魂汀渚隔,惟余梁月照容顏。 陽明山人王守仁拜手,書於龍江舟中。餘數詩,詩稿亡,不及錄,容後便求得補呈也。守仁頓首。 陽明子功烈氣節文章,皆居第一,時多講學一事,為眾口所訾。善夫西坡先生之言也,曰:“陽明以講學故,毀譽迭見於當時,是非幾混於後世,至謂其得寧邸金,初通宸濠,策其不勝而背之,此謗毀之餘唾,不足拾取。”斯持平之論乎!龍江留別詩卷,乃將之官南、贛而作。是時宸濠反狀未露,而公已滋殷憂,故詩中即有“戎馬驅馳”、“風塵兵甲”等語。而又云“廟堂長策諸公在”,其後卒與喬莊簡犄角成功,蓋公審之於樽俎間久矣。詩律清婉,書亦通神,宜為西坡先生所愛玩。歲在癸未二月戊寅朏,秀水朱彝尊年七十五書。 本篇錄自日本《陽明學報》第一五七號所載蓬景軒編《姚江雜纂》。 何年白鹿洞,正傍五老峰。五老去天不盈尺,俯窺人世煙雲重。我欲攪秀色,一一青芙蓉。舉手石扇開半掩,綠鬟玉女如相逢。風雷隱隱萬壑瀉,憑崖倚樹聞清鐘。洞門之外百丈松,千株化盡為蒼龍。駕蒼龍,騎白鹿,泉甚飲,芝可服,何人肯入空山宿?空山空山即我屋,一卷《黃庭》石上讀。 辛已三月書此,王守仁。 本篇錄自日本《陽明學報》第一五八號所載蓬景軒編《姚江雜纂》。 雲根奇怪起雙峰,慣歷風霜幾萬冬。春去已無班籜落,雨餘唯見碧苔封。不隨眾卉生枝節,卻笑繁花惹蝶蜂;借使放梢成翠竹,等閒應得化虯龍。 本篇錄自黃宗羲編《四明山志》卷一。題目系編者所加。 平生性野多違俗,長望雲山嘆式微;暫向溪流濯塵冕,益憐薜蘿勝朝衣。林間煙起知僧住,岩下云開見鳥飛;絕境自餘麋鹿伴,況聞體遠悟禪機。 窮山路斷獨來難,過盡千溪見石壇;高閣鳴鐘僧睡起,深林無暑葛衣寒。壑雷隱隱連岩瀑,山雨森森映竹竿;莫訝諸峰俱眼熟,當年曾向書圖看。 僧居俯瞷萬山尖,六月涼飚早送炎。夜枕風溪鳴急雨,曉窗宿霧卷青簾。開池種藕當峰頂,架竹分泉過屋簷。幽谷時常思豹隱,深更猶自愧蛟潛。 本篇三首錄自黃宗義編《四明山志》卷一。 晚堂孤坐漫沉沉,數盡寒更落葉深。高棟月明對燕語,古階霜細或馳吟。校評正恐非吾所,報答徒能盡此心。賴有勝遊堪自解,秋風華嶽得高尋。 予謬以校文囗,假館濟南道,夜坐偶書聖問,兼呈道主袁先生請教。弘治甲子仲秋五日餘姚王守仁書。 陽明先生此作,幾五十年,筆精如新。李中岩、郡甘澤二公與予相繼分巡濟南,咸愛而欲傳之。一日郡守李大夫子安來,因與之言,遂欣然徵工勒石,以垂不朽雲。嘉靖辛亥季冬望日,後學吳天壽謹識。 本篇錄自日本佐賀縣多久市細川章女士家藏王陽明手跡拓本。據細川女士介紹,該手跡是中國友人贈送其時為藩主家臣的先祖的,世代相傳,珍藏至今。審其字跡,確係陽明遺墨。題目系編者所加。 阮蔡生《茶餘客話》 蟂蟣孫夫人祠廟,有池,陽明經往遊,題其柱雲“思親淚落吳江冷,望帝魂歸蜀道難。”夜夢夫人來謝。 本篇與下篇均據日本《陽明學報》第一五八號移錄。 陽明先生題於忠肅祠一聯記事 阮葵生《茶餘客話》 王文成少時題於忠肅祠一聊雲:“赤手挽銀河,公自大名垂宇宙;青山埋白骨,我來何處吊英賢。”書法遒逸,杭人傳為文成真筆。文成父海日先生晚年偶書堂聊雲:“看兒曹整頓乾坤,任老子婆娑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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