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文學理論 鮑鵬山新說《水滸》

第92章 第一章寧願錯殺一千,決不錯放一個

鮑鵬山新說《水滸》 鲍鹏山 2549 2018-03-20
武松是一個霸道人,崇拜武力,老子天下唯一。他自我崇拜,還要別人崇拜他。如若不然,就大傷自尊,甚至喪失理智而出手傷人。 武鬆在飛雲浦連殺四人:兩個押解他的公人,兩個蔣門神的徒弟。 可是,武松知道,這四個人不過是受人指使。他的真正仇人,乃是張都監、張團練和蔣門神。於是,他帶上一把朴刀,一把腰刀,一橫心,竟回城裡來。 武松原在衙里出入的人,已都認得路數,從馬厩進入張都監家後,先殺掉一個馬夫,直接往鴛鴦樓摸來,在樓下廚房裡,殺掉兩個侍候的丫鬟,徑踅到鴛鴦樓扶梯邊來,躡手躡腳摸上樓來。只聽得那張都監、張團練、蔣門神三個說話。 說什麼呢?當然是說陷害武松,謀殺武鬆的事。 只聽得蔣門神口裡稱讚不了,只說:“虧了相公與小人報了冤仇!再當重重的報答恩相!”

張都監道:“不是看我兄弟張團練面上,誰肯幹這等的事!你雖費用了些錢財,卻也安排得那廝好!這早晚多是在那裡下手,那廝敢是死了。只教在飛雲浦結果他。待那四人明早回來,便見分曉。” 張團練道:“這四個對付他一個有什麼不了!——再有幾個性命也沒了!” 蔣門神道:“小人也吩咐徒弟來,只教就那裡下手結果了快來回報。” 武松聽了,心頭那把無名業火高三千丈,衝破了青天;右手持刀,左手揸開五指,搶入樓中。只見三五枝燈燭熒煌,一兩處月光射入,樓上甚是明朗;三人猛抬頭,見是武松,都驚出一身汗,心肝五臟都提在九霄雲外。 說時遲,那時快,武松迎面一刀,先砍翻了蔣門神,轉身回過刀來,又一刀,把張都監齊耳根連脖子砍著,兩個人都倒在地下,張團練料道走不迭,便提起一把交椅輪將來。武松早接個住,就勢只一推,撲地望後便倒了,武松趕入去,又是一刀……

轉瞬之間,三個歹徒化為南柯一夢! 金聖嘆於此嘆息道:張都監、張團練、蔣門神三人之遇害,可不為之痛悔哉!方其授意公人,而復遣兩徒弟往幫之也,豈不嘗殷勤致問:“爾有刀否?”兩人應言:“有刀。”即又殷勤致問:“爾刀好否?”兩人應言:“好刀。”則又殷勤致問:“是新磨刀否?”兩人應言:“是新磨刀。” 復又殷勤致問:“爾刀殺得武鬆一個否?”兩人應言:“再加十四五個亦殺得,豈止武鬆一個供得此刀。” 當斯時,莫不自謂此刀跨而往,掣而出,飛而起,劈而落,武松之頭斷,武松之血灑,武松之命絕,武松之冤拔,於是拭之,視之,插之,懸之,歸更傳觀之,嘆美之,摩挲之,瀝酒祭之,蓋天下之大,萬家之眾,其快心快事,當更未有過於鴛鴦樓上張都監、張團練、蔣門神之三人者也。

而殊不知雲浦淨手,馬院吹燈,刀之去,自前門而去者,刀之歸,已自後門而歸。刀出前門之際,刀尚姓張,刀入後門之時,刀已姓武。於是向之霍霍自磨,惟恐不銛快者,此夜一十九人遂親以頭頸試之。嗚呼!豈忍言哉! 金聖嘆為三人嘆息,我則為張都監惋惜。武松本來是他手上的牌,他卻用他來殺自己。 宋江在柴進處一見武松,見他一表人才,眉宇間英氣勃發,馬上心中愛惜不已,當即刻意套近乎,終至於二人結為兄弟。 豈止宋江這樣的眼光敏銳之人,就是開黑店的張青都知道武松這樣的人,只能為友,不能為敵,所以化干戈為玉帛,與武鬆成了兄弟。 再往下,施恩的境界與胸襟比張青更低,但他也知道武鬆的寶貴,所以,他結以恩義,感以恩情,施以恩惠,終於使武松這樣的人為他所用,兩人也結為兄弟。

張都監呢?一邊是武松這樣的大英雄,一邊是為人齷齪的張團練,選擇和張團練為友而與武松為仇。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不僅僅是眼光問題,更是自身境界問題。 張都監被殺,不是不幸,而是必然,像他這樣,所作所為,都是取死之道。 不僅他被殺了,他的一家老小,包括他的夫人、養娘玉蘭,以及親隨、丫環,被盛怒之下的武鬆一口氣殺了十五條人命!如果加上在飛雲浦殺掉的四人,被他激怒的武松,一天之內,就殺掉了十九個人!這是一樁駭人聽聞的血案! 武松確實嗜殺,在被武松殺掉的人裡面,有很多是無辜的局外人。但是,殃及無辜的罪名,也不能由武鬆一人承擔。張都監難逃其咎:是他,為了設計陷害武松,為了布下騙局,他調動了他府上眾多人員,包括玉蘭這樣的無知少女。正是這樣,讓武松覺得張都監闔府都是壞人,全家從上到下都欺騙他,陷害他,於是,他一怒之下,玉石俱焚,好人壞人,有罪無辜,全都被殺!

在他的思想裡,大概也是寧可錯殺一千,決不放過一個。更何況,在那樣的形勢下,他也無法先甄別善惡,有罪無罪,再行下手。 殺了張都監、張團練、蔣門神以後,武松見桌子上有酒有肉,武松拿起酒鍾子一飲而盡;連吃了三四鐘,便去死屍身上割下一片衣襟來,蘸著血,去白粉壁上大寫下八字道:“殺人者,打虎武松也!” 武松為什麼這樣做? 一、敢作敢當。 二、更重要的是,在他看來,這又是一件可以讓他在江湖上揚名立萬的事情。 在我們看來,這是樁駭人聽聞的血案,但是,他要的,就是:一、駭人;二、聽聞。 就是要駭人驚人嚇人,就是要別人聽聞他的大名! 然後,他又把桌子上的金銀酒器踏扁了,揣幾件在懷裡。 當初賴他偷,這些金銀酒器曾經被當做栽贓之物,放入他的柳藤箱子。然後,栽贓成功以後,又從孟州知府的大堂上取回。

豈料今天真的歸他所有了。而且不用偷了,直接殺人越貨! 武松道:“我方才心滿意足!走了罷休!”提了朴刀,跳過土城牆,趟過壕溝,投東小路便走。 他能走到哪裡去呢? 逃命的武松,在極度疲憊之中,竟然被張青手下的四個火家(伙計)活捉,送給張青,要開剝了當黃牛肉賣。幸虧張青親自來開剝,認出是武松。 那四個伙計因為誤抓了武鬆而惶恐,只顧磕頭,並解釋說乃是因為近日賭錢輸了,才決定出去抓幾個行貨。武松喚起他們來道:“既然沒錢去賭,我賞你些。”便把包裹打開,取十兩碎銀,把與四人將去分。那四個搗子拜謝武松。張青看了,也取三二兩銀子賞與他們,四個自去分了。 武鬆有義氣,卻沒有是非。這也是梁山好漢共同的特徵。

武松常常自詡說,他專打天下不明道德的人,那麼,這四個搗子,難道是明道德的人嗎? 武鬆在張青家裡將息了三五日,打聽得到處都在緝捕他。張青提議武松去青州二龍山。魯智深和楊志在那裡霸著一方落草。 於是,張青、孫二娘利用他們以前殺掉的一個頭陀留下的衣飾等物,把武松打扮成頭陀,做個行者(未剃髮的弟子,也指行腳僧)。武松拜辭了張青夫妻二人,腰里跨了頭陀留下的兩把閃閃發光的戒刀,搖擺著便行。張青夫妻看了,喝采道:“果然好個行者!” 從此,武鬆的行者角色就此定型。也從此,他有了這個行者的綽號。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