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文學理論 鮑鵬山新說《水滸》

第6章 第二章民間垃圾,甚囂塵上

鮑鵬山新說《水滸》 鲍鹏山 1463 2018-03-20
在那樣的時代,什麼最厲害?是道德法律,還是權勢?是人的能力,還是人的地位? 顯然,首先不是個人的武功能力,而是地位。憑個人能力,林沖打十個小衙內也不會有問題,小白臉從來不經打。小白臉最善於在女人堆裡廝混,在男人這裡,他們永遠是弱者。 所以,弗洛伊德說,那些總是和女人軋堆的男人,實際上是藉以躲避男人,因為他們害怕真正的競爭。高衙內實際上是最無出息的高乾子弟,他本來可以利用他的養父的權勢,去做大官,發大財,現在卻只能搞搞女人,一副好牌,在他手裡卻只玩出這個結果,實在是沒有出息。 從弗洛伊德的心理學上講,他實際上是對男人的世界深懷恐懼,並且毫無競爭的能力與意願。我們看看《水滸》中提到的其他的衙內:蔡京家的衙內蔡得章做了江州知府,女婿梁中書做了北京大名府留守,就是高俅的叔伯兄弟高廉,也做了高唐州的知州。他們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貪贓枉法,驕奢淫逸,害國害民,無惡不作,出息比高衙內大多啦。高衙內只是在京城裡糟蹋幾個良家婦女,混了個綽號“花花太歲”,實在沒有斤兩。如果不是背後有高太尉,這樣的貨色,根本不要林沖動手,一個街頭巡邏的警察就可以把他拎到局子裡去。

但是,問題就在這裡:這個小混混、小白臉、小流氓是高太尉的養子!他自己一錢不值,就是個人渣,但是,他的背後,是權勢! 而背靠道德法律的林沖一見到背靠高太尉的權勢的小衙內,他的手先就軟了。 ——什麼才是硬的?權勢! 但這個世界如果都是這樣怕權勢,這世界多麼令人氣悶,多麼令人絕望?當林沖忍下這口惡氣,帶著老婆、使女往外走時,他看見魯智深提著禪杖,引著那二三十個破落戶,大踏步搶入廟裡來。 他又出了什麼事呢? 林沖一見,叫道:“師兄,哪裡去?”智深道:“我來幫你廝打!”不問前因後果,就來幫打架,真是好魯智深。林沖趕緊攔住智深,告訴智深:“原來是我的上司高太尉的衙內,不認得我的老婆,一時無禮。林沖本待要痛打那廝一頓,太尉面上須不好看。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林沖沒辦法,在他手下吃飯,權且讓他這一次。”魯智深說:“你卻怕他本官太尉,洒家怕他甚鳥!俺若撞見那撮鳥時,且教他吃洒家三百禪杖了去!”

我們說,林沖一生,只是一個怕字,魯智深一生,只是一個不怕。這段對話,就是一個重要依據。別人調戲林沖老婆,他竟然能忍,能讓,原因就是那人的養父是他的頂頭上司,他說不怕官,只怕管,其實,不是官,誰能管你?所以,還是怕官。問題是,這不是林沖一人的悲劇,也不是林沖一人的性格。在權力社會裡,它幾乎是所有人的性格、所有人的悲劇。所以,就文學形象言,如果魯智深的形像是一個類型,而林沖的形象就是一個典型,他是所有這一階層的典型代表。林沖的形像比魯智深的形象更有社會深度。 馬克思說,專制政治就是侮辱人,不把人當人。當權力決定一切的時候,一切都會墮落,當權力決定我們命運的時候,如果我們不能逃離,像王進那樣;或者脫離體制,像魯智深那樣,我們只有以人格墮落和個人尊嚴的喪失為代價才能獲得可憐的生存權。在林沖身上,我們看到了很多人的人生與性格,甚至,看到了我們自己內心深處深藏的懼怕與懦弱。

而且,這可憐的生存權,仍然是隨時可以喪失的。林沖有一個賢淑美貌的妻子,自身有一身好武藝,他的理想,就是到邊疆,一刀一槍,博個封妻蔭子。他此時的生活是很圓滿的。 圓滿的生活應該有兩個條件:第一,現狀是安逸的、從容的;第二,還有更大的發展的空間。 也就是說,圓滿的生活不光包括現在的圓滿,而且還包括未來更大的圓滿。應該說,林沖在這兩點上都有了。他家的侍女的名字叫錦兒,就是一個很有寓意的名字,暗含著他的生活如錦上添花,美滿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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