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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5章那時花開-2

已是三月,腐朽的天氣開始復蘇,天空的末端塗抹著晶瑩的色澤,微紅的暖光爬上人們的頭頂。每一寸畫面都是清新而又淡雅的,可是我的心情卻如同跌進汪洋的斷尾魚,跟不上魚群的帶領,在最深的海域迷失自己。 我現在想起來,那個下午幾乎是一場夢境。被風吹乾的,漸漸起皮的,乾燥的夢境。在夢裡,死亡的光焰灼燒掉我的尾巴。我沒有倉皇逃脫,也沒有驚慌失措。我像是一具無感無情的行屍走肉,任憑灼熱的火舌舔噬我的身體。 我聽到耳邊不斷擴展的轟鳴,用同一種頻率反複播送著死亡的撲告,他們說奶奶死了。 在我寫下這四個字的時候,我的手都是顫抖的。在眼裡盤旋已久的淚滴,終於脫力下墜。從此以後,我將會變成世上最孤寂的旅人,我最最親愛的人在我最需要的時刻離我而去。而我又將成為這世上最事故的孩子,因為我只在她面前暴露天真。

我知道這場劫難在所難免,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死亡就像一隻緩慢倒數的定時器掛在每個人的脖子上。只是愛惡作劇的死神總是把承載死亡的器皿製作成精緻的形狀,有時我們笑笑鬧鬧的,就忘記了,真的把它當作一件裝飾品。 而笑笑鬧鬧的我,成天煩惱著換髮型和買名牌的我,有很多朋友可以結幫拉夥出去胡鬧的我,不斷祈求上天賜給我一個美少年男朋友的我,淺薄的我,虛榮的我,心裡懷著千分感慨和萬分惦念卻很少感慨和惦念漸漸蒼老的奶奶的我,被定時器結束時爆炸般的聲響擊中心臟。 爸爸打來電話的時候我正坐在教室裡,不知是在忙活著古文翻譯還是化學配平。我從包裡翻出拼命震動的手機,輕快地按下接聽鍵,以為接下來爸爸又要說些沒營養的話,好比“我忘帶鑰匙了,你放學早點回來。”或者“我的錢包放在哪了,我找來找去找不到。”再或者“我的藍色襯衣被你收到哪裡去了?”神經大條的爸爸總能找出一千種,一萬種理由在我認真上課的時候打偷襲電話。我以為這次也會和平時一樣稀鬆平常,可是這只是我以為罷了。死亡來襲,沒有一絲徵兆。

爸爸在電話裡輕微地嘆息,他說:“你奶奶走了。”我臉上的笑容逐漸鬆動。我彷佛一個弄不清主謂語的小學生,揣摩了很久也不敢相信這句話所要傳達的含義。他說她走了,不是別的,而是走了。那麼是走去哪裡,為什麼要去,她腿腳不方便有沒有人陪她去?她比我還怕孤獨。她一個人去不會迷路嗎? 我按斷通話鍵,手足無措地哭了起來。 我向老師請了假。我從這個城市的西面乘坐巴士,再換地鐵。整整花了兩個小時才抵達奶奶居住的東面,然而奶奶還居住在東面嗎?我抬起頭,望向遙不可測的藍天。 奶奶居住的小區裡玉蘭花已經繁茂盛開。純白和粉紅的花樹緊密排列。我用我逐漸退化的視力發現這些美,聞嗅它們的香味。臉上還殘留著淚痕的我,卻不自覺地微笑起來。

我想到奶奶,她和任何一個尋常女子一樣,是非常喜歡花的。只是日漸蒼老的她,並不希求情人的玫瑰,也不盼望讚美的花朵。她喜歡拉著我的手,在熟悉的街道上走走停停,看到路邊盛開的任何一朵小花,她都會高興。她用軟糯的上海話喊我的小名,她說“晶晶,你看呀,你看呀。”然後指給我看不遠處一株開到鼎盛的花樹。她不善言辭,也不喜多言。她總是說些最為簡單的句子,卻足以溫暖人心。 她也是喜歡漂亮的,她愛穿旗袍,那些細膩的綢緞上總是繡滿大而明豔的花盤。我總是笑她俗氣,她也不予以反駁,任由我說。她有一條暗綠的袍子,上面用金線密密地繡了極為傳神的牡丹花。這件旗袍是在蘇州玩的時候,我給奶奶挑的。我一直認定這是傳說中的蘇繡。我極喜歡它,總是纏著奶奶叫她穿。我摟著她的脖子,搖頭晃腦地無理取鬧。

我說:“奶奶,等下出去你穿那條旗袍,好不好?”奶奶拍拍我圈住她的手,叫我別鬧了,老太婆還穿這樣的袍子。我還是執意要她穿。奶奶對我無計可施,只好“哎唷哎唷”地允諾我。其實所謂的“等下出去”也只不過是去菜場買半斤三黃雞,再附帶一包糖炒栗子。都是我愛吃的。奶奶有糖尿病吃不得糖炒栗子。 每次想起奶奶羞紅著臉,穿著那件露出大半條胳膊,花里胡哨的旗袍,我總是忍不住要微笑起來。那時候的奶奶多美啊,她是全天下最美的老太太,誰也比不上她。我挽著她的胳膊,在陽光下開心地蹦蹦跳跳。只有在奶奶身邊我才像個孩子。也只有面對奶奶我才能無所顧忌做一個最真實的我。 家里人似乎都來了。進門的時候我看見爸爸,臉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他叫我進去,自己卻往外走。我看見房間裡進進出出都是些我不認識的人。他們手裡攥著厚厚一封素白的信封。他們看見我就一臉悲傷地搖搖頭,那種神情好像他們比我還心痛。我覺得他們可以去拿獎了,即使拿不了奧斯卡也能捧一座金球回來。

有攥信封的也有送東西的。我覺得很奇怪,奶奶在的時候你們不來,現在都跑來了。這些東西奶奶根本就用不著。我看見房間的角落裡堆了一些花籃還有水果。紅色的塑料袋裡裝著本不該在這個季節出現的綠色紋路的西瓜。 我突然就想起小的時候,那時奶奶還算年輕。似乎還沒有六十歲,至多五六七十。夏天的夜晚我和奶奶一人捧著半只西瓜,坐在陽台上一邊乘涼一邊吃。我其實根本吃不了這麼多,可是為了讓奶奶高興(她看我吃東西總是特別高興),硬生生把半只西瓜統統吃了下去。 我們不說話,看著寂寥的星辰,吹著舒適的風,捧著涼絲絲的西瓜。水珠從瓜皮上滲出來,弄濕了手心。如同最柔軟的錦緞鋪展在心裡。我的童年雖然並沒有什麼相好的玩伴,可是卻可以一直和奶奶在一起。這樣就好,這樣就已足夠。

在吃東西上,奶奶是一點都不含糊的。她總是希望我能多吃一些。因為她那不爭氣的兒子不懂得照顧我。我很小的時候,被逼無奈,就只能從冰箱裡拿出冰棍當早餐吃。但是如果是和奶奶在一起,那她便會一大早就爬起來,為我買可可牛奶和小籠包子。我只喜歡吃這兩樣,也只有她會記得。她總會在它們還熱氣騰騰的時候給我端過來。如果我賴著不起床,那是要挨罵的。不過她一開始總要講些我更小的時候的糗事來糊弄我。她說我小時候也不讓她睡覺。七早八早就爬起來站在床上唱歌,台詞大體是什麼“大公雞,真美麗。小花貓,真調皮。”我當即羞紅了臉,我說奶奶,我怕了你了,我起床還不行嗎? 奶奶起得很早,一般吃完早飯也不過是七八點的光景。我便陪她一起給陽台上飛來的小鳥餵食。奶奶很喜歡小動物,還養過金魚和小烏龜。不過最喜歡的還是小狗。以前養過一隻扁臉白毛的北京西施犬。雖然這狗的氣質是較高貴優雅的,可是奶奶根本不管這些,照樣給它取了頂頂俗氣的名字,叫來福。因為奶奶覺得這樣叫著家裡也會有福氣的。跟招財貓一個道理。這種時候我總要笑她迷信。一開始我總不想這麼叫它,可是後來叫習慣了也就有了感情。來福是隻小公狗,它小的時候還很乖,總是蜷縮在奶奶腳底下,有的時候我就會特別嫉妒它。當然嫉妒一隻狗太上不了檯面了,所以我就在心裡暗暗不爽。趁奶奶還有來福不注意的時候,就把來福的狗碗往沙發底下一踢。可是我忘了來福是一隻狗,它的鼻子比誰都靈。它一下子就能拆穿我的小計量,然後汪汪亂叫把奶奶給喊過來。我當時就在心裡想來福這小子可不是台省油的燈啊,以後得堤防著點。結果沒過兩年,它便開始渾渾噩噩,把小區裡的小母狗都追了個遍,絕對是塊當花花公子的好材料。所以奶奶就把它送給了樓上那家小母狗最漂亮的人家。倒是成全了那小子,也成全了奶奶逐漸老去的年華。

姑姑看見了我,她說:“你愣在哪兒乾嗎呢?快過來吃點飯吧。”我看見她和平常並沒有什麼兩樣,化著很深的眼線,殷紅的口紅,穿著黑色的套裝。一副精緻幹練的模樣。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想大人實在是一種很可怕的生物。怎麼可以都如此無動於衷呢?他們的心像是從天而降的隕石,既不知來路更堅不可摧。我望著她,不知道要說什麼。她卻先開口了,她說:“你快點過來吃吧,這是奶奶淹的醬瓜,她還說你喜歡吃,叫我們留著給你吃……”說著說著她就哽咽了。我想隕石也並不是堅不可摧,只是被地球的保護層磨礪了意志。 後來吃完飯,我獨自一個人跑了出去。我重新去溫習那些和奶奶走過的街道,逛過的公園。它們依舊是我假期裡來的時候的樣子,只是有些微細小的變動。已經是夜晚,街道鋪滿璀璨的光點,我走過曾經奶奶給我買冷飲吃的冷飲店,小店的台階已經磨損,可是它販賣的三色杯和綠豆棒冰依然特別好吃。它們清澈的味道絕對比得上愛茜茜里和DairyQueen。我走過支著小雨棚的福利彩票販賣點,它局促的小空間裡藏匿著許多人不切實際的美夢。那裡面也有奶奶的,她每天都要買上幾塊錢,說是要是中大獎了就留著給我當嫁妝。我走過立交橋下的公車站,每次我來奶奶她總是生怕我不認識似的,早早就在公車站等。我走過小時候上的幼兒園,它的面貌早就翻了新,變得硬朗而又時尚,完全沒了小時候充滿童趣的可愛樣子。以前它的門上都是彩色的小動物,奶奶就一直站在草綠色的小兔子前面等我放學。我走過枝幹橫生的街心公園,有精神抖擻的老爺爺和老奶奶伴著錄音機裡粗糙但卻悠揚的音樂跳起華爾茲,以前每次遇見這樣的場景奶奶總是不言不語地看著,奶奶腿腳不方便,她只能羨慕地看著別人曼妙輕舞。而她艷羨眼光卻生生揉痛了我的心。我多希望奶奶也能隨風搖曳一曲,只要一支舞就好。那麼善良而又溫柔的你,那麼天真而又透明的你,那麼愛我疼我的你。我的存在因為你才變得有意義。對我來說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最親愛的人。我不知道我還能用什麼回報你對我的好,哪怕只是一個微笑,一個親吻我都給不了你。那麼就在這個虛幻的瞬間,我希望用我唯一引以為傲的文字來幫你實現這個近乎夢境的心願。

在你最愛的西湖河畔,在你最愛的碧空淨影的春天,在你最愛的男人懷中。你最愛的男人是我的爺爺,我並未見過他,他比你更早離開了人間。我見過爺爺年輕時的照片,他有一張堅毅面孔,眼睛像是璀璨的星辰,有最完美的薄薄的嘴唇。在這樣一個男子的懷裡,你變回50年前那個天真的少女。穿著水紅色的裙衫,笑容比西湖的水波更瀲灩。你帶著那樣令人心馳神往的笑容,緩慢地蕩開腳步,你輕輕用腳尖劃了個圈。動情的樂聲便響起,是班德瑞的《夏日華爾茲》。你翩翩起舞,腳步像是輕盈紛飛的蝴蝶。最美的時光都在你旋轉飛揚的裙擺裡開出明麗的花朵。你最愛的男人再一次對你深情微笑。 西湖邊的步道逐漸被圍的水洩不通,所有的圍觀者都在讚嘆這一對碧玉妝成的戀人輕曼的舞步。音樂不絕如縷,而我的心也逐漸變得平靜。

我低下頭,搖了搖我胸前的死亡定時器。它還在不眠不休地轉動,嘀嗒嘀嗒地倒數。到底要到哪一天它也會到期。那個時候我不想听見爆裂的聲響,只要一聲輕弱的嘆息就好。 那個嘆息就像你多年前的夏夜輕搖著我哄我睡著,你有些擔心地想如果自己不在了,那麼還有誰可以給她細密的寵愛呢?你搖著蒲扇,輕輕“哎……”了一聲。 謹以此作,獻給親愛的0501班。 這個夏天,我沉浸在孤獨裡面。朋友們都在外面上各種各樣的補習班,隱匿在這城市的樓群中。我習慣在上午上網,在這大好時光,好友名單裡那些熟悉的頭像只會是灰暗。 期末考試。領成績單。學農。在這些程序運行時,我們一直在笑,一直在鬧,真的不是強作歡顏。 關於離別,我們心照不宣。

在接近期考的那一段時間裡,老師發下來許多試卷給我們做練習。我每次一拿到試卷總習慣性地在左上角寫下姓名班級,然後惆悵地想,以後便不能在自己的名字後面寫下這個班次了。 天氣一天天熱起來,後面黑板上的期考倒計時變成了10天。小輕對我說,還有10天,我們就不再屬於這個集體了。 我無言以對,然後看到暮色中,教室桌椅的輪廓變凝重起來。 後路已經封死,前路滿目荒涼。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我一直記得,發文科意向表的時候,穗穗緊緊握著我的手,很緊很緊。我的手指隱隱作痛,但還是堅持對她微笑。 可是現在,我的右手旁邊,已找不到你的左手。空蕩蕩的掌心,已找不回當初十指相扣的溫暖。曾經,霸道的我一定要和你爭奪靠窗的位置;大大咧咧的我弄翻了你的牛奶。我給你添了那麼多麻煩。我的確不是一個好同桌啊。 我在家裡翻巷倒櫃地找春遊回憶錄,找到後放到電腦裡反复地看。一遍又一遍,直到眼淚濕了臉。洶湧的往事潮水一般在心裡翻騰,留下黯然的痕跡。 那些光輝熠熠的日子。那些綿長細緻的愛。那些熟悉的眼角眉梢。 你們是否,會和我一樣一直銘記。 籃球賽在最後一秒進球獲勝的喜悅,曾經像一把火一樣點燃我們的快樂。 要求班主任組織補課的同學簽名書,昭示著我們立志要迎頭趕上的決心。 記得我們的春遊,那麼快樂。我深深地知道,那是我在0501班的第一次春遊,也是最後一次。 早上剛下了一場雨,山路上空氣很清新。我和霏霏一直很快地爬山,耳邊只有喘息聲,還有山道上呼呼的風聲。其實我早就爬不動了,可我們都沒有說洩氣的話,仍舊一直鬥志昂揚地前進。後來啞鈴和小皮喊著口號趕上來,一二一,一二一。我們四個人不服輸地開始了拉鋸戰,其實大家都已經使不上力氣,但還是堅持著。 過了南天門,我們停下來,一起痛快地淋了一場松樹雨。山間霧氣瀰漫,宛若仙境一般美好。我們把手放到嘴邊,一起向著群山大叫:“0501最強——” 這幾個音節,在耳邊反反复复地響著,隨著浮雲上升下沉。 然後,從略高處傳來另外一撥屬於0501的聲音:“是0501的就快點趕上我們!” 那一刻的感動,無可比擬。現在想起來,心扉仍舊溫暖,彷彿所謂時間的輾轉,從來不曾存在。那種親切的感覺,是“0501”這四個數字帶來的。雖然你們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但是,我仍舊知道你們在那裡,未曾遠離。 冬天,我在學校的廁所裡暈倒,把下頜磕出一道大口子。被憶砣扶回教室的時候,仍舊昏昏沉沉,不明白出了什麼事情。然後看到你們圍上來,驚恐關切的樣子。你們準備把我送到校醫務室,到了一樓才發現外面下著不大不小的雨,舒暢還把校服脫下來給我擋雨。到了校醫務室,醫生說傷口深,要送大醫院去縫針。我忽然開始害怕,下頜的疼痛開始肆無忌憚地蔓延。我“哇”地一聲哭出來,茫然不知所措地。霏霏、憶砣和舒暢都圍在我旁邊,你們親切叫我的外號,“超級塞亞人”。舒暢甚至還配上那非常有趣的動作。憶砣說,超級塞亞人是最堅強勇敢的呢!立竿見影的是,眼淚馬上就停止流了。當時覺得,有你們在身邊,真的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縫完針回家,整個晚上手機都未曾安靜。源源不斷的短信向我湧來,幾乎全班同學都知道了我受傷的事情,一條條載著問候載著擔心的短信,讓我感動到要流淚。 我想,我會一直記得,我曾經那麼幸福地在檯燈下一條一條收短信。我甚至感謝那一次意外,讓我明白,原來我手握那麼多的關懷和友情。 這是個很冗長的暑假。每一天都那麼炎熱,百無聊賴。我曾經花大把的時間在坐公車上,隨意坐上一輛,坐到頭腦發昏,再隨意找個站下。如此循環,最後又坐回家。穿行在這城市的大街小巷,我總是無可抑制地想起你們。望著窗外的小區或者車站,我會想,瑋瑋家住這附近的,班花家要從這裡坐車的。一想到開學後便不能和你們在一個教室裡學習,心里便有一種空蕩蕩的失落。 我還記得學農的最後一天,大家都回到瀏陽市一中。在校門口下車後,我一直在用眼神尋找同學們的身影。當終於找到0501的大隊伍,我和穗穗歡快地奔跑過去也加入其中。當時的感覺,如同回家了一般溫馨。我想,分班以後,我也仍舊被貼著標籤,我曾是0501的光榮一員,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臨近開學,很久沒有聯繫的小強同學打來電話,像往常一樣詢問語文作業有關事宜。幾乎高一的每個週日晚上,他都會發來一條極度不負責任的短信:“明天交啥作業?拜託寫具體點,謝了。”一直扮演著“老好人”角色的我,只能一個字一個字地打短信告訴他各科作業。 回答完他的問題後,我說:“其實,語文作業下學期就不歸我收了呢……” 然後,只剩沉默。耳邊只有電流的沙沙聲。 我開始後悔說了那句話,然後用沒心沒肺的笑容搪塞:“哎呀,你要快點做作業!沒我這樣的大好人罩你了啦!” 掛了電話以後,仍舊出神地坐著。關於0501班的種種瑣碎,其實都已成為習慣,只有時間能粗暴地篡改。而我,會盡力和時間搏鬥,拼盡全力,狠狠地記得,那些回憶。 記得在臨近期末的時候,我、燕子、穗穗坐得很近,總是一起唱《寫一首歌》。現在我多想對你們唱—— 月亮在你的眼睛,太陽在我心,現在我寫這篇文,只為你,只為你。 分離不捨的情緒,曾經說過很多次。再說一遍,我愛你。親愛的0501班。陪伴我一年的你們。 只要愛在,回憶在,0501班就永遠都在。 給記住一個人的名字並不重要,關鍵是你能否記住那個人…… ——題記 當什麼都不再屬於自己,只有身體這具空殼是自己的。 抬頭望向天空,被我們稱為誓言的星星,靜靜地閃爍著,彷彿在持續著多年前許下的心願。 昏暗的路燈下,破碎的啤酒瓶散發著異樣的色彩,鮮血落在翠綠色的玻璃上像是綻放著的玫瑰,我觸摸著那血,貪戀它離開身體後殘存的溫度。 小心翼翼地將沾在手中溫暖貼近臉龐,但它卻順著淚痕蔓延開來。 我安靜地掏出手機,拍下這一切,取名為“冷艷”。選擇了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號碼,大拇指顫顫巍巍的按下“發送”。 酒精在血液裡翻騰,它麻痺了神經,只讓我曉得搖搖晃晃的走向遠方。 遠方……是一片曾開滿玲蘭花的地方。 如今,那裡只剩荒草遍野。 鈴蘭花的根是永遠不分的,每一對鈴蘭都是分不開的。清那曼妙旋律般的聲音仍在我耳邊,揮之不去。 懶懶地躺在草叢中,青草香摻合著泥土的腥味驅去了三分酒意,攤開滿是鮮血的手機,等待著回复。 但我知道,我永遠也只能是等待回复。 每一次想起清的時候都是這樣,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猶如喪家之犬,明明知道她不會再給我任何回复,卻又一遍遍的重複這無意義的舉動,像是等斷了線的風箏,明知它會迷失在風裡,卻還傻傻的在原地奢望著它會逆風回來,卻不知它早已在風中離自己越來越遠。 什麼弱智的誓言,什麼不變的承諾,都不是真的…… 為什麼……還叫我這樣想她。 淚,湧出眼眶,無節制得像是長長的思念。 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放了幾年的手機號碼到現在都不捨得刪去,生怕它一旦從電話本中消失,清也會徹底從生命中消失一般,哪怕對方一直是關機,還是會不斷的發短信過去。 不知為何,竟覺得這可笑的行為像是一場痛苦的單相思。 手機鈴聲在空曠的草地上響了許久,酒精使身體感覺不到力氣,只好讓它在那裡孤獨的響著。 因為知道永遠都不會她的來電,索性連接都不接。 已感到倦了,無論是這樣的懷念,還是千篇一律的生活……抄起手機,踉蹌著離開,朝著相反的方向,踏上回家的路。 醒來時,意識昏沉,昨日的種種也已記不起,身上的血跡乾透後粘在身上,我拿起毛巾擦拭著滿是鮮血的手機,用OK繃將傷口覆蓋,洗去臉上的淚痕,盯著鏡中的自己,彷彿昨天的頹廢不復存在。 路過那片玲蘭花海,突然覺得對於她的思念我要記下來,就算她看不見,我也會發到她手機上,哪怕每次都是關機,哪怕沒有回复。 我一直都有種錯覺,我們不過是分手,她一直都存在。 某月某日,下了很大的雨,和你離開時的那場雨一樣。 我仰躺在床上,和朋友發著無聊的短信,當不知還要和朋友說些什麼時,忽然想起,家裡沒有酒了。 外面的雨不是太大,沒有拿傘就進了雨裡,還沒走出多久,就看到舉著花傘的萱,她是清的妹妹,也是我的秘書,我明白她是打電話找不到我才來的。 “經理……” “抱歉,我現在沒心情談公務。”我瘋狂地奔跑在遠去的路上,將她甩在身後,看她不再追來後,我便停了下來,渾身都已濕透又不想再回去,環顧四周才發現走岔了路,來到了那片鈴蘭花海。 還記得清曾告訴我的鈴蘭花語是永遠相守。啊……對了……當時我還笑著罵她白痴,她沒有還嘴只是甜甜地笑了。這裡鈴蘭還都沒有開,我想它是永遠都不會開了吧。 昨日的悲傷原以為它已成過去,卻沒想到它會在心里扎根發芽,我莫名地笑了,淒涼且僵硬,我為什麼這麼傻?明知她已不會再回來了…… 腦海里關於她的記憶模糊的只剩下一片鈴蘭,曾那麼想要記住,曾那樣告誡過自己不能忘記,但我卻未能敵的過時間的沖洗,越想要記住的,忘記得越快。 “幹嗎要林雨?”萱還是趕了過來,將傘移到我頭上,“你這樣會感冒的。” “習慣了……”我離開她的傘下,繼續走遠。 “別這樣,姐姐知道會傷心。” 傷心?若真是這樣她也不會就此輕易地離開了。 但……如果……如果有一天,患病的人是我而不是清,她會像現在的我一樣,還是會忘記我?我情願她忘記我,就像不曾存在過,因為相思一個人,太苦了…… 今天的雨很大,可能會下好幾天…… 銀河中有一個淡藍色的星星,你為它起名叫做誓言。 某年的七夕,天上的星星多的令人難以想像。 清拉著我到郊外的河邊去看星星,我雖不聽得罵她是笨蛋,卻還是跟著她坐在草地上望向天空。 我不懂得她為何要目不轉睛的盯著那些光亮點,不一會她突然拽住我指著銀河裡一顆淡藍色的星星,她說那叫誓言星。 “嵐,我們許個願好不好。” “不要。” “哦。”請低著頭不說話。 “生氣了?” “沒有。”她歪著頭天真的笑著。 我最後還是屈服了,她那唯美的笑容,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拒絕的。 “好了好了!我輸了!我許,我許還不行嗎?” “嗯。”她依舊笑如春花。 “我先許!我說……嗯……要永遠幸福……”清說這話時,看了看我。 “白痴!許這種願幹什麼!” 那個夜晚,她許下要幸福的誓言,而我卻什麼也說,直至現在我也不知該許些什麼,或許我也該和她許同樣的願,因為從我們分手那天,我認定了真實,從認定真實的那瞬間起,平凡的幸福就不復存在了,我挺羨慕清的,永遠活在夢裡,永遠的笑著,永遠的翻開手機看著我的手機號碼,她或許已經得到幸福了,或在夢裡的人是幸福的,因為真實要比夢幻殘忍且脆弱,讓人無法忍受甚至崩潰。 隔年的七夕,清離開了,那天沒有星星,下了場極大的雨,將盛開著的鈴蘭都一個個的打掉,雨停後,草地上白花花的都是鈴蘭的屍體。 今年七夕,我和萱一起去墓地看她。 她的墓周圍都是鈴蘭,我放了一束玫瑰在墓上,它在雪白中顯得很尷尬,是一種刺眼的不融於周圍的存在。 “為什麼要送玫瑰?”萱蹲下身子,恭敬地擦掉墓碑上的塵土。 “不為什麼……”我不想再多待一刻,轉身坐上了車。 其實,我在等待那束玫瑰枯萎,成為我心中永遠的痛…… 二月十四日,情人節。 她離開後的多少個情人節我已經不清了,雖然總會收到萱給的巧克力,但最後總是會因為放的時間太久而被當作垃圾丟掉。 沒有目的地遊走在大街上,到處都有巧克力的身影,清和普通女孩子一樣很喜歡巧克力的味道。 腳步,在看到一家熟悉的店面後停留,那是清常來的巧克力店。 輕盈的鈴聲響起,一句溫柔的“歡迎光臨”,貨架上擺著五顏六色的巧克力盒。 “你好,是準備買巧克力送人嗎?” “啊?算……算是吧……” “那您看中哪一款了?”我隨手指了一個褐色的帶有白色花邊的巧克力,服務生拿了起來進了工作間,問我要在巧克力上寫些什麼。 我想了想翻開手機給他看了那個手機號碼,他皺皺眉但還是寫在了上面。 “謝謝惠顧……” 手中紫色的禮盒中放著不知該送給誰的巧克力,看了看街上的街上的似乎多了很多情侶,也許本就那麼多,只是我注意到罷了。 “萱,你在家嗎?”黑色的情人節,我不知該去向哪裡,只好打電話給萱。 “在。” “我想去你家。” “好,我等你……”她等我先掛了電話,她才掛斷,和清的習慣一樣。 當我到達她家門前,她正疑惑的盯著我手中的盒子。 “送給你的。”我側著身進了屋,縮在沙發上換電視看。萱小心翼翼的拆開盒子,當她看到巧克力上的號碼時,明亮的雙眼掛著淚花。 “姐姐好幸福。”她又將蓋子放回,按原樣將盒子包裝好。 “為什麼這麼講?” “她都已離開這麼久,你卻還能記得她。” 我沒有告訴她我早已忘記清的模樣…… “我們……結婚吧……” “你……”她奇怪地看著我,然後笑著搖搖頭,“但是……” “放心,我從未把你當作她的代替品。” 萱沒有回答,只是像清一樣,微微地笑著。 今年的我過的依舊是沒有情人的情人節,萱打電話過來說她將那盒巧克力埋在了那片鈴蘭花地裡。 那個巧克力上寫著的,是清的手機號碼…… 海邊,我悄悄地走向海的中心,只為能體會你所講的幸福 “清,來海邊幹什麼?” “看海。”她脫了涼鞋,奔向海浪,像是一朵飄在風裡的花。 天氣一熱,連海風都是熱的,我一屁股坐在沙灘上,汗珠掛滿全身。 “嵐,你說海的顏色漂亮嗎?” “反正我不喜歡。”我看見清迷茫的盯著遠方,白皙的臉上不待有絲毫的血色。 “那你喜歡什麼顏色?” “黑色……” “好單調呀……”她起身走向海。 “要是海能變成紫色就好了……” 她繼續向前走著,我不明白她要做什麼,只能坐在沙灘上看著她,海浪輕輕的打著她的裙邊,清的長發肆無忌憚的飄散。 她一直平靜的走著,我不知道這海有多深。海水漫過清的肩膀,她抬起頭凝視遠方,我如夢方醒般,卻見到她轉過頭,淡淡的微笑。 “嵐,你看……” “清!快回來!”我快速的跑了過去,生怕她會從我眼前消失 “海變成紫色的了……”她在水中搖搖晃晃,那一刻,雙眼模糊。 那一次,差一點就失去她,但清卻跟我講她只是為了看到紫色的海。 我問她,你看到了嗎? 她說,沒有。 我知道她要找的不是什麼紫色的海而是幸福。 我一直都無法給她幸福,她卻說跟我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 可我早已忘記……什麼叫做幸福…… 如果愛有天意…… 久遠的事全部都發生在昨天,直到現在我還沒醒,我不願意清醒,總害怕一旦醒來,我便要把過去拋棄,總想著我的現在永遠也不要來,就像被封印在了那個手機號碼上,永遠沉睡,不會解開。 鈴蘭花,在五月的不安與騷動中一串串地開了。 我站在其中,想像著清還會回來,我不想忘記,她曾是我的唯一。 “花……很美……”萱站在身旁,撫摸著手中的花朵。 “你說……清希望我忘記她嗎……” “是呀,姐姐會希望你忘記她,希望你幸福。”我清楚地知道清的佔有欲,她如此貪婪地從我身上得到幸福自然也不會想讓我輕易忘記她。 “你騙我……” 萱毫無掩飾地笑了,和清很像。 “你呀,又不是小孩子了,這種事還是別問我的好。” “她說過會記得我……你記得嗎?” 她停止微笑,轉過頭,“我……忘了……” “真的嗎?” “嗯……我忘記了……”她不安地離開我身邊,奔跑向遠處。 她還不知道……自己就是清……病死了的不是清而是萱…… 清視萱如己身,萱死去的那天,她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一言一行都和萱分毫不差……我知道她太愛萱了,她受不了妹妹的離開,就這樣,一人扮著兩種角色。 “嵐,快過來。”她蹲在花叢裡,指著地面,“我把你給清的巧克力埋在這兒了……” “白痴……” 她又那樣笑了,美麗,妖異,只綻放給我的笑。 我深吸一口氣,伸了伸懶腰,今天陽光很好…… “清,我們結婚吧……” 她愣了,蹲在那裡半天不說話。 “默認啦?” 她一下子撲進懷裡,放聲大哭,像是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不停地拍打著我的胸。 “明年……我們去看萱……好嗎……” 清沒有說話,默默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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