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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悼念梁實秋先生

冰心全集第八卷 冰心 1218 2018-03-20
今晨八時半,我正在早休,聽說梁文茜有電話來,說他父親梁實秋先生已於本月3日在台灣因心肌梗塞逝世了。還說他逝世時一點痛苦都沒有,勸我不要難過。但我怎能不難過呢?我們之間的友誼,不比尋常呵! 梁實秋是吳文藻在清華學校的同班同學,我們是在1923年同船到美國去的,我認識他比認識文藻還早幾天,因為清華的梁實秋、顧一樵等人,在海上辦了一種文藝刊物,叫作,約我和許地山等為它寫稿。有一次在編輯會後,他忽然對我說:“我在上海上船以前,同我的女朋友話別時,曾大哭了一場。”我為他的真摯和坦白感到了驚訝,不是“男兒有淚不輕彈”麼?為什麼對我這個陌生人輕易說出自己的“隱私”? 到了美國我入了威爾斯利女子大學。一年之後,實秋也轉到哈佛大學。因為同在美國東方的波士頓,我們就常常見面,不但在每月一次的“湖社”的討論會上,我們中國學生還在美國同學的邀請下,為他們演了《琵琶記》。他演蔡中郎,謝文秋演趙五娘,顧一樵演宰相。因為演宰相女兒的邱女士臨時病了,拉我頂替了她。後來顧一樵給我看了一封許地山從英國寫給他的信說“實秋真有福,先在舞台上做了嬌婿”。

這些青年留學生之間,彼此戲謔的話,我本是從來不說的,如今地山和實秋都已先後作古,我自己也老了,回憶起來,還覺得很幽默。 實秋很戀家,在美國祇呆了兩年就回國了。 1926年我回國後,在北京,我們常常見面。那時他在編《自由評論》,我曾替他寫過“一句話”的詩,也譯過斯諾夫人海倫的長詩《古老的北京》。這些東西我都沒有留稿,都是實秋好多年後寄給我的。 1929年夏我和文藻結婚後,住在燕京大學,他和聞一多到了我們的新居,嘲笑我們說:“屋子內外一切佈置都很好,就是缺少待客的煙和茶。”虧得他們提醒,因為我和文藻都不抽煙,而且喝的是白開水! 七七事變後,我們都到了大後方。 40年代初期,我們又在重慶見面了。他到過我們住的歌樂山,坐在山上無牆的土房子廊上看嘉陵江,能夠靜靜地坐到幾個小時。我和文藻也常到他住處的北碚。我記得1940年我們初到重慶,就是他和吳景超(也是文藻的同班同學)的夫人業雅,首先來把我們接到北碚去歡聚的。

抗戰勝利後不久,我們到了日本,實秋一家先回到北平,1949年又到了台灣,我們仍是常通消息。我記得我們在日本高島屋的寓所裡,還掛著實秋送給我們的一幅字,十年浩動之中,自然也同許多朋友贈送的字畫一同煙消火滅了! 1951年我們從日本回到了祖國,這時台灣就謠傳說“冰心夫婦受到中共的迫害,雙雙自殺”。實秋聽到這消息還寫一篇《哀冰心》的文章。這文章傳到我這裡我十分感激,曾寫一封信,託人從美國轉給他,並懇切地請他回來看一看新中國的實在情況,因為他是北京人,文章裡總是充滿著眷戀古老北京的衣、食、住……一切。 多麼不幸!就在昨天梁文茜對我說她父親可能最近回來看看的時候,他就在前一天與世長辭了! 實秋,你還是幸福的,被人悼念,總比寫悼念別人的文章的人,少流一些眼淚,不是麼?

(本篇最初發表於《人民日報》1987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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